101 第 10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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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酆五年四月二十六日,芒種, 正是宮中女眷餞花神的時候。往年的習俗, 各宮宮女要將落花搜集起來, 在院中最古老的花樹下埋葬, 又要用花瓣柳枝編成車轎,綾羅綢緞做成帆幢,用絲線係在那花樹上;而各宮的主子們則盛裝打扮, 預備各樣禮品,送花神歸位, 祈禱明年花開更艷。教坊出類拔萃的的女藝人會被傳進宮, 歌舞助興。各位妃嬪以及親貴女眷但有能歌善舞的,自然亦要一展身手。

這年也不例外,早早的, 大家就爭奇鬥艷地來到坤寧宮給皇後請安。皇後的心情也格外的好,一身黑底繡銀紅牡丹的衣裙, 華麗萬分。「我看今年大家不要把花都埋在樹下麵了。」她道, 「這邊廂埋得開心,一轉頭都叫蟲子吃了。不如都撒到禦花園的鏡湖裡, 又乾淨,又好看。」

她這樣提議, 自然無人反對, 隻問:「究竟怎麼個撒法才好?」

皇後道:「不是有畫舫麼?你們叫人把花瓣都裝了來,帶到畫舫上,駛到湖中間去撒就好了。」

「可是我們有這麼多人, 」慧妃道,「要每一個宮房都上一個人到畫舫,那畫舫不沉了才怪。」

「當然不能每個宮房的人都上去。」皇後道,「花朝的時候你們不是選了韓國夫人做花神麼?讓她做個代表就好了。」

韓國夫人是皇後的姐姐。姐妹倆無論是輪廓還是眉眼都長得很像,然而並排一處的時候,隻要不是瞎子都能以辨別出來。皇後雍容華貴,且有不怒而威的氣勢,韓國夫人溫和平淡,好像總是帶著一種暮春時節煙雨落紅的哀愁——她丈夫在六年前去世了,那以後,就少有人見她露出笑容。這麼些年以來,大家的印象中她的衣裙不是白的就是青的,顏色淺得好像被水洗過。或者歲月就如流水,一層一層的滌盪,剩下的就是最本真最纖塵不染的美好。

「娘娘莫要取笑了。」韓國夫人道,「那什麼花神,都是當初鬧著玩的。我這樣的老太婆,哪裡能代表各位娘娘!」

「這該打嘴了!」皇後道,「你通共比我長了幾歲呢?就自稱是老太婆了?豈不是把本宮也叫老了。你是當初她們公推出來的花神,莫非她們眼睛都瞎了不成?快快爽利的答應了,不要掃大家的興。」

皇後這樣說,韓國夫人就不好推辭。便傳出話去,讓太監準備畫舫,一眾花枝招展的主子奴才便翩翩來到了禦花園。未到水邊,已經聽到絲竹之聲,原來教坊選來的女伶已經恭候多時了。

皇後見這些小姑娘不過才十三、四歲,就嘆道:「和朝陽差不多年紀呢,就出來辛苦學藝了——快賞。」

太監因端上一盤小元寶和堆紗宮花來。教坊的女伶們自然跪下叩頭謝恩。

「回頭你們再多唱幾首。」皇後道,「等我們先把正事辦了,再來聽時鮮曲子。」因挑了六個宮女去給花神做「護法」,實際就是幫韓國夫人拿著裝花瓣的錦囊而已。

「我也要去。」忽然一個纖細的聲音說道。

眾人循聲看,見是韓國夫人的次女素雲,才六歲,生得蒼白又瘦弱,但手中也捏了一個錦囊,薄薄的白紗裡透出花瓣的粉紅色來,鮮嫩可愛我見猶憐,就好像這個小女孩一樣。眾人不由都笑道:「這可不也是個小花仙子麼!不如朝陽也一起上船去好了,母女三人都做花仙,也算的一時佳話。」

「你們別鬧小孩子。」皇後道,「我聽說素雲今天早晨還有幾聲喘,湖上有風,著了涼不好。要去,就讓朝陽去好了——祭花神,本來也就是十二歲以上的女孩子才能參加的呢。」

朝陽十四歲,未到美艷的時候,但是長眉入鬢,秋波流轉,已有十二分的動人。本來倒也想和母親一起去送花神,不過看妹妹一副委屈欲哭的樣子,就道:「謝娘娘厚愛,臣女也不去,還是留下來照看妹妹就好。」

「你們聽聽,」皇後指著她笑道,「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不要貪慕虛榮,比你們都強得多了,說不定將來就是個母儀天下的料子。」

「娘娘莫要拿小孩子取笑了。」圓妃笑道,「就算是今年娘娘懷上龍裔,太子殿下也要比於小姐小十五歲——這都差了一代人了呢!」

「誰說隻能在楚國母儀天下了呢?」皇後道,「北麵有樾國——那是匪徒,咱就不談了。南麵有西瑤,不過說來是咱們的臣子,也不夠風光。但這以外還多的是外海仙山似的國家呢——那蓬萊國啦,婆羅門國啦,還有什麼紅頭發綠眼睛的那些個什麼國,怎麼就不興朝陽去母儀天下了呢?」

「於小姐你聽聽——」圓妃笑道,「趕緊去學什麼蓬萊話、婆羅門話吧,皇後娘娘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你嫁到那些海外仙山去當皇後呢!」

「豈能都學?那可太花功夫了!」慧妃道,「不如現在就讓禮部去打聽一下,哪一國的皇帝或者太子年紀正合適的,先把婚事定下來,再來學人家的語言禮儀,豈不節省許多功夫?」

這一起了頭,眾妃嬪都拿朝陽打趣起來。少女不由羞得滿麵通紅。皇後也忍俊不禁,半晌才道:「你們這些沒臉的,欺負小姑娘,成何體統。看今天是餞花神的好日子,本宮不和你們計較——快點兒把你們搜羅的花瓣都交給韓國夫人,把花神送了是正經!」

「是。」眾人這才都止住了笑,將錦囊都交給陪同韓國夫人上畫舫的那六位宮女。其中一位宮女過來細聲細氣地對素雲道:「於二小姐,你的這些花瓣也交給我好不好?包準給你好好兒地送到花神府去。」

素雲盯著她,隻是搖頭。

「這孩子是不信生人的。」皇後道,「她就和素日一起玩的那幾個要好——這樣吧,既然你們都是替你們的主子,也找個孩子來替素雲——符雅,這差事你辦。」

符雅一直就站在人群的當中,原本便不起眼的她,在盛裝的貴婦裡更加像是花叢中的小草。根本就沒有想到皇後還知道她的存在,愣了一愣,才走出來:「是,娘娘。」因到了素雲的跟前:「小姐,交給我吧。」素雲這才點了點頭。符雅微笑著接過那錦囊來,追上韓國夫人一行,踏上了花團錦簇的畫舫。

教坊的女伶們又奏起樂來,女孩們黃鶯般地唱著:「無情東風惱煞人,吹花落,花落風又起。一年不過一回春,卻多風雨,幾許芳魂?芳魂散去無人問,當初脈脈,如今漠漠。是無情人?是忘情人?風止雨住,又是一春,都歸紅塵。」

符雅才剛開始偷偷學詩,不由就留心細聽:這是什麼人寫的小曲兒?要比那些應景的詩歌來得上口。雖然意思不是全懂,但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悲傷,讓人心裡有些隱隱的不祥。

韓國夫人立在船頭,衣裙潔白像是月下的櫻花,聽了這曲子也有些癡癡的:「都歸紅塵……都歸紅塵……唉,其實這些花兒歸了塵土又有什麼關係呢?今日因為我們一時興起就要把它們都撒在水裡。明天誰還記得它們?果然當初脈脈,如今漠漠!是無情人?是忘情人?又有什麼分別?」

宮女們隻覺得能做「花神護法」是風光之事,連一點兒葬花的哀思也沒有,都嘻嘻哈哈的,隻管把那花瓣向水中撒去,還互相攀比誰撒出的圖案漂亮,又有對水理妝的,不亦樂乎。鏡湖裡本來養了許多錦鯉,一時間這麼多花瓣撒了下來,還道是有人餵食,都浮出水麵來,張翕著嘴,瞪眼看外麵的世界。符雅不禁被吸引,打開素雲的錦囊,拈了花瓣去逗引鯉魚。

可正玩得開心的時候,忽然魚群都散去了。她探身細看,之間水底有一條黑影迅速的遊過。莫非是水蛇麼?符雅驚了驚,還是禦花園的湖裡當真有龍呢?

還沒來得及多想,畫舫突然就劇烈地晃動了起來。有宮女驚叫著:「哪兒來的妖風?」又有人指著湖裡叫道:「那是什麼?妖怪麼?」正慌亂,便聽到一聲巨響,畫舫從中間斷成了兩截,船上的人「撲通」「撲通」全都落入水中。

符雅不諳水性,立刻就傻了,看到碧色的水從四麵八方朝自己包圍過來,既哭不出也叫不出。怎麼辦?水裡如果真的有妖怪,豈不是就要被這妖怪吃了麼?

正迷迷糊糊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有人抱住了她,將她托出水麵。「孩子你沒事吧?」她睜眼看,是韓國夫人。「你別慌,不要亂動就沒事了。」韓國夫人道,「岸上已經叫人來救咱們了。」伸手一指,果然有好些太監正手忙腳亂地撲進湖裡來。

符雅進宮的第一日,她母親就教她,主子說話隻能點頭答應。所以這時候,她也點頭。然而再怎麼點頭也不能說服自己,總仍舊驚慌,總仍舊害怕,尤其是,韓國夫人忽然往下一沉,連帶的,也將她再次拉向水中。

「不要!放開我!」符雅本能地掙紮踢打。她使出渾身的力氣要與那下沉之力抗爭,兩手亂劃著,要尋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徒勞無功,還是繼續向水底沉去。周圍是一片凝碧色,綠得發黑,白色的氣泡亂冒著,像是狂歡的幽靈,又有黑影在遊動,像是魚,像是蛇,像是水草,又好像是人。她看見他們纏住了韓國夫人。眼睜睜的看著——這時便忽然意識到韓國夫人其實已經離自己很遠了,自己已經掙脫了她。又驀的觸到手邊一樣硬物,似乎是畫舫的一段殘骸,正在水中浮沉,就死命抱住,攀著,浮出水麵。

「是符小姐!」有個太監叫著,接著好幾人一起泅遊過來抓住了她。是來救她的麼?她腦海中卻隻是湖底韓國夫人被黑影糾纏的景象。這些人隻怕是來纏住她的,是要來淹死她的。於是尖叫了起來:「放開!放開!放開!」同時也奮力廝打。她曉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這些人的對手,但是任誰也不甘心就這麼死去,便是徒勞也要抗爭。因胡亂踢打著,撕咬著,哭叫著……甚至到雙腳站著實地了,還在哭喊不停。

「瞧把這孩子嚇得!」這是皇後的聲音,「還不快傳太醫來!薑湯!定驚茶!」

太監們風風火火地去辦。然而薑湯和定驚茶怎能安撫符雅?她隻一直在掙紮,直到筋疲力盡了,才睡了過去。繼而又做起了噩夢,一夢連一夢,一夢套一夢,夢醒了還是夢,不知盡頭在何方。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心底一個聲音這樣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不記得。我可以醒過來,我可以什麼都忘記。」

這樣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耳畔終於不再有水浪的聲音。一切都平靜了下去。乾燥了,溫暖了,有甜甜的香味。她就睜開了眼睛。

身在坤寧宮偏殿裡,皇後跟前的一個小宮女正在床頭打著瞌睡。

這不是元酆五年的芒種,而是元酆二十三年的冬天。

符雅試著坐起身來,傷口好像火燒一樣的疼,就又躺倒了下去。這便驚動了那個小宮女:「符小姐醒了?可要喝水麼?」

符雅正覺得口渴,就點點頭。又問那小宮女的名字,聽說叫「夜櫻」,便不由喃喃道:「真是個好聽的名字……櫻桃昨夜開如雪……」

夜櫻不知她念的什麼,隻笑道:「我可不懂。不過是有一年櫻花開的時候皇後娘娘一時高興給我改的,姐姐這麼有學問,說是好名字,那想來就是好名字了。我們這些姐妹沒有一個不佩服小姐的,您見過大世麵,又會寫詩,您就連睡著了說夢話都吟詩呢!」

「我說什麼夢話了?」符雅奇道,「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詩才。」

「什麼『東風』啊,『花』啊,『無情人』『忘情人』的。」 夜櫻道,「我可記不全。不過素梅姐姐都記下了,說是要配上曲子來唱呢——素梅姐姐和一個樂師很要好的,他們……」

不待夜櫻絮絮叨叨地繼續說下去,符雅已經變了顏色:「無情東風惱煞人,吹花落,花落風又起——我說的可是這個麼?」

「可不是!」夜櫻拍手道,「小姐高才,詩啊詞啊的,脫口就來,我連記都記不下來呢!素梅姐姐可比我厲害多了。」

符雅可無暇聽她奉承,隻猛地坐了起來,道:「素梅人呢?在哪裡?」

夜櫻不明就裡,見她疼得直冒冷汗,忙上來扶住了:「小姐找素梅做什麼?今天皇後娘娘跟前是她值夜。小姐不要亂動,傷口裂開就不好了。」

符雅隻咬牙堅持也要下床來,可是頭重腳輕,才沾了地,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夜櫻趕緊扶她躺下:「天大的事情也不及身子重要。小姐要是有什麼短長,咱們在皇後娘娘跟前都不好交待——小姐還是先喝了藥,好好休息吧。」邊勸,邊向外頭招呼,要送藥進來。

早有小宮女在外頭候著了,又是薑湯又是定驚茶,還有幾樣果脯蜜餞佐藥。符雅看著,喝著,任她們擺布著,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十八年前,還是別的什麼時空。

有分別嗎?她昏昏沉沉地想,一夢經年,索性不要醒來算了!

然而越是不想醒還偏偏就要醒。醒來的時候天已大白,不過異常陰霾,仿佛一場大雪就來來臨。

床前伺候的已經了換了人。這個倒是她熟識的,是坤寧宮的大宮女瑞香,一見她睜眼,立刻笑著傳水傳粥,道:「符小姐好些了麼?這樣發散了一夜,寒熱已經退了呢。就不知傷口怎樣?」

符雅試著支起身子,已經不似昨夜疼痛:「多承姐姐關心,好多了。」

「這田七鯊膠膏就是厲害的藥。」瑞香道,「先前有人摔折了胳膊,塗了這藥也是一晚上就不疼了。小姐這樣的皮外傷,再用個兩三天,大約就全好了呢。皇後娘娘卻不放心,打昨晚上到今天一早,不曉得問了多少回了。」

「娘娘如此厚愛,怎麼敢當。」符雅便要起身下床去向皇後謝恩。瑞香並不阻攔,叫人打水來幫她梳洗,又親自幫她更衣。忙碌了快一頓飯的功夫,才扶著她一同到坤寧宮正殿上來見皇後。

不過才到門口就見到白羽音,在一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正要離去。這位雙麵郡主此時自然是一副乖巧恭順的模樣,見到符雅立刻就迎了上來,眼淚跟著奪眶而出:「符小姐,見到你沒事,羽音就放心了。如果不是羽音太任性,也不會累得你……」

「郡主別再傷心了。」宮女太監都勸,「剛才已經哭了那半晌,現在眼睛腫成這樣,皇後娘娘都不知如何跟康王爺、王妃交待了。」

白羽音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我要向皇後娘娘求個恩典,讓我留下來照顧符小姐。如果不能親自在符小姐床前侍奉湯藥,親眼看著她痊愈,我心裡無論如何也過意不去。符小姐,我也想叫你一聲姐姐,你就成全了妹妹這點兒心意吧,否則,我就在這裡長跪不起了。」說著,竟然真的雙膝一屈,往地上跪去。

主子跪奴才,這還了得!宮女太監們有的手忙腳亂來攙扶,有的則搶先跪了下去。符雅隻是覺得寒意徹骨:這個小姑娘昨天說要治死自己,果然就行動起來了。皇宮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到底聚集了多少這樣笑裡藏刀的人?

「霏雪,別鬧了!」背後傳來皇後的聲音,原是她從正殿裡出來了,眾人趕忙下跪。皇後讓「免了」,尤其叫瑞香扶了符雅,不要她牽動了傷口。這才又對白羽音道:「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本宮知道了。但是世上哪有主子照顧奴才的道理?你要留下來伺候符雅,那就是折騰她了。你還是早早回家去,免得你外公他們擔心。符雅是我看著大的,她侍奉一向忠心,又是個見過世麵有度量的人,怎麼會計較這點兒意外呢?是不是,符雅?」

「是,」符雅垂首,「臣女對昨天的事……」昨天的事白羽音是怎麼圓謊的?她並不知道。言多必失,她生生打住。

皇後也沒有多追究,讓宮女太監們好生送了白羽音出宮,看一行人走出了坤寧宮,才叫瑞香帶符雅進來,又親自攙她到榻上同坐,語調和藹,隻管問些「傷口還疼不疼」之類的話,又說她信奉基督教的事自己已經知道了,並不追究,此外,還囑咐符雅在坤寧宮裡安心休養,想吃什麼,想看些什麼書,聽什麼曲子,隻管說來,若宮裡沒有的,就差人上家裡去拿。總之,把坤寧宮當了自己家一樣就好。

「娘娘這話說的!」瑞香在一邊笑道,「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皇宮裡沒有,別人家裡才有的?」

「那可多得去了!」皇後道,「要不怎麼每時每刻都有人進貢,親貴大臣一到了地方上也總是忙著搜刮好東西呢?顯見著許多東西是宮裡沒有的。再說,雖然有許多人打破頭了想進宮,還有很多人拚死拚活不想進宮呢——可見外頭比宮裡好的東西多著呢——符雅你見多識廣,你說本宮講的有沒有道理?」

「娘娘的話自然是有哲理的。」符雅小心翼翼。她知道每次皇後這樣和顏悅色不著邊際地和自己說話,必有一個足夠讓她掉腦袋的緣由,因此錯不得一個字。

「不過皇宮裡的好東西當然也多。」皇後道,「所以才有些貪心的奴才今天也偷兩樣,明天也偷兩樣——好東西太多了,有時丟了,連管事的人都不知道。這幫賊奴才就越發膽大了。」

「怎麼?」符雅怪道,「娘娘突然說起這個,莫非坤寧宮丟了東西麼?」

「哼!」皇後仿佛很惱火,連提也不願提的樣子。瑞香就接口道:「可不是麼!夜櫻那個小蹄子,進宮才多久呢?娘娘看她淳樸伶俐,很想好好提拔她,誰知竟是個賊丫頭,把娘娘的首飾玩物不曉得偷了多少去。要不是給她往外帶賊贓的小六子被拿住,恐怕坤寧宮都要被這丫頭偷空了!」

夜櫻!符雅一驚,感覺皇後微笑的眼裡其實目光如電,正動也不動地射在自己臉上,趕緊藏了驚異的深情,道:「一個小宮女,竟然能偷那麼多東西,可真叫人不敢相信。」

瑞香也冷哼了一聲:「符小姐,咱們做宮女的雖不比你們這些選來當女史的官家小姐,但我這一撥人進來的時候,爹娘叮囑我們要兢兢業業為主子辦事,我們也都記在心上。現在這些小丫頭片子,誰知道心肝都是怎麼長的?得了娘娘的恩惠卻不記在心上,還恩將仇報,活該敬事房打死她們。」

符雅不禁打了個冷戰:莫非夜櫻已經……

她還沒來得及查看瑞香的神色,卻聽外麵有太監道:「娘娘,敬事房曹德中辦完了事兒來給娘娘回話了。」

瑞香看著皇後的臉色,見她點頭,就喚道:「進來吧。」便見那曹德中手腳並用地爬了進來,叩了頭,道:「樂師甄琴已經拿住了,對和素梅私通的事供認不諱。現在兩人都收押了,等著娘娘發落。」

「混帳!」瑞香罵道,「娘娘先前說的話你沒聽見麼?敗壞宮闈,拿住了就廷杖打死。你現在還來回什麼話?莫非你覺得娘娘說話是開玩笑的麼?」

「奴……奴……奴才……」曹德中結結巴巴。

「瑞香,你何必唬他這個老實人?」皇後道,「他心腸軟,以為本宮是氣頭上隨便說說的。現在本宮來把話說明白了,將來不就都清楚了麼?本宮執掌鳳印,看不得後宮有一點不正經,坤寧宮尤其不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從今往後,凡是有敗壞宮闈的,一律拿住了亂棍打死,也不須她父母家人來收屍。知道了麼?」

「知……知道了。」曹德中顫聲答應,叩了頭,又倒退著朝後爬。

「瑞香,」皇後道,「曹公公辦事這麼忠心,你去把那天竺國進貢的香油送一瓶給他。」

「是。」瑞香應聲,領著曹德中出去。一時,諾達的坤寧宮正殿之剩下符雅和皇後兩個人。

坤寧宮係後宮最華貴雍容之處,不過即使是艷陽正午,正殿也沒多少日光,遇到這樣的陰天,更好像還在半夜似的,要靠燈火,然而就有一種不知晨昏不知歲月的恍惚之感。此時此刻,沉默,像外麵的烏雲一樣在蔓延。連燈火的輕微劈啪聲都能聽見。

火光一閃,一閃,又一閃。傳來皇後的一聲嘆息:「我聽霏雪郡主說,她昨天忽然起了雅興要在東宮花園的池塘便撫琴,豈料吹來一陣妖風,古琴落入水中,你為了撈琴,險些溺水不說,還被池塘裡的枯枝劃了滿身傷痕。事情的經過可果然如此麼?」

「事情……」符雅透不過氣來,是和盤托出,還是撒謊隱瞞?皇後想聽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話能夠讓自己全身而退?她完全沒有一絲線索。

「你這孩子,自幼就比別人聰明,比別人多一份心眼兒,」皇後瞥了符雅一眼,「懂得揣摩別人的心思,這本是優點,不過你豈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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