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 10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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竣熙花了那樣大一番心思,要程亦風冒著雪把兩大箱東西送到符府去。但是程亦風連符雅的麵也沒有見上。家裡的下人說, 符雅一回來就已經歇了, 吃的都是發散退熱的湯藥, 睡得沉, 不到明日恐怕不會醒來。程亦風如何好打擾,隻能懨懨地自己回府去。

這後來,他可以說沒有一日不動心思要去探望符雅的。然而公孫天成說道, 趁著哲霖還在閉門思過之中,有許多準備功夫要辦, 加上西瑤那邊簽了合約不能不有所表示, 樾國那廂不知玉旈雲回國會有什麼動靜,都是需要煩心的事。程亦風因此忙得昏天黑地,連許多大消息都隻是靠「聽說」——

菱花胡同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 白赫德等一應教徒統統無罪開釋。朝廷又向死難病人的家屬發放了安撫的銀兩,竣熙親自寫了一篇表達哀思的悼文, 由禮部派官員在菱花胡同的教堂門前宣讀, 引了許多百姓來駐足觀看。那些家中病人不幸罹難的,若也是教徒, 大多當場將銀兩奉獻給教會。彭茂陵那酌情減免稅金的提案也獲通過,基督教會所須繳納之稅金, 隻是普通寺廟之一半, 因此白赫德一次繳清了所需的稅金,然後向父老們承諾,所餘之銀錢還將用作治病活人之用。圍觀百姓但有先前對洋人存著畏懼之心的, 大都改觀,好些人走進教堂去看看這外藩菩薩究竟是何名堂。白赫德與眾信徒自然宣講福音。教會好不熱鬧。

這樣的喜事符雅多半在場吧,他想。隻恨自己無暇前去。便忽然又有了另外一種擔心:符小姐以誠待我,過往我有難處的時候,她總是前來相助。我病時,她也毫不顧忌人言地前來探望,如今她病了,我卻連問候也不問候一聲,不知她心裡會怎麼想?

不由焦慮起來:符小姐對我說出肺腑之言,我卻毫無表示,如今她怕是以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自己的一番情意被我這浪盪又窩囊的書生全然辜負了吧?

這可如何是好!急得心煩意亂,連公文也看不下去。

而忽然又眼前一亮:人雖去不了,但是可以寫一封書信,聊表慰問之心啊!早該如此了!

這主意讓他一時文思如泉湧,揮筆寫就,又找出一本符雅向日提過想看的《秀水庵詩話》,將信夾在其中,吩咐童仆來送到符家去,順便打聽一下符雅近況如何。

童仆去了不久便回來,《秀水庵詩話》原封退還給程亦風不說,還扛了一大包袱書,都是往日程亦風借給符雅的。「這是做什麼?」程亦風不啻掉進了冰窖裡。

「符小姐已經痊愈,被皇後娘娘招進宮當差去了。」童仆道,「說是有一陣子不回府,自然她家裡的下人就不能留下大人的書了。至於其他的書,都是符小姐臨進宮前讓收拾出來還給大人的。」

原來是這樣!程亦風才鬆了口氣,暗想:眼下就是冬至節了,宮裡當然會忙一些。皇後娘娘如此倚重符雅,恐怕離了她,後宮就要翻天。不過,怎麼也不體恤一下?人家大病方愈,立刻就招進宮去辦苦差,唉!

他打發了童仆,自己將那些書放回原處。寫給符雅的信就從《秀水庵詩話》裡滑落。那是一闋《更漏子》,雲:「彩箋長,錦書細,悵惘危欄獨倚。無語處,未成詩,此愁誰得知?念前事,談笑裡,昨夜相逢恰似。朝與暮,總成癡,問卿遲未遲?」

已經很久沒有寫過這種婉約到近乎香艷的詩詞了,程亦風看了暗笑,方才一時感觸,大著膽子就寫了,也不曾潤色,要讓符雅這樣才思敏捷的女子看了,恐怕笑得不知怎樣才好!倒幸虧沒有送到符雅的手裡——也幸虧沒有落在他人手中,不然他可真沒臉見人了!

不知符雅有沒有一時感觸信筆塗鴉的時候?

興起之下,便將書一本一本細翻,想看看符雅有沒有把詩稿夾在其中。然而一連翻了十幾本,都一無所獲。他一壁失望,一壁笑自己荒唐:符雅這樣細心的一個人,又不喜歡把詩稿給旁人看,怎麼會亂放呢?

正這樣想的時候,忽見一張紙從書頁中飄落,上麵正是符雅的筆跡。如獲至寶,他忙捧了細讀,乃是一闋《憶江南》,詞雲:「挑燈坐,坐久憶舊時,縱有雪箋書不盡,平生心事一鈎絲,明日去何之?」

心頭不禁籠上一層陰雲:這是出自符雅的手筆麼?她一向灑脫,如何有此悲傷厭世之作?莫非我會錯意?

便再讀一遍,而心中隻有更悲:符小姐人前總是溫文鎮定,他人有什麼難處她都能分擔,而她自己卻是一個父母雙亡漂泊無依的孤女。她若有了難處,該去找誰呢?可恨我程亦風是一個懶於擔待的人,自己的事情不想管,還要符小姐時時替我操心,我如何值得她托付終身?

單單汗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程亦風知道,唯有徹徹底底改掉自己懶惰散漫碰壁而逃的壞脾氣才能配得上符雅。不過,如今符雅入宮遙不可及,隻有專注眼前的公務,不叫小人有機可乘,才是最切實可行之計。待到他真正在朝廷裡獨當一麵之時,自然也就可以保護符雅,替符雅分憂解難了。

如此一想,精神百倍,挑燈批閱公文,到天明也不覺得疲倦。

這樣過了數日,不覺連冬至節也過去有三天了。程亦風在衙門裡做事到了下午時分,見外麵又飄起了雪花,恐怕天晚時道路積雪轎夫行走不易,就收拾了公文提早從衙門出來,打算回家去繼續辦公。

到門口的時候,當值的士兵交給他一封信,說是東宮送來,太子殿下的親筆。「怎麼不早點兒送進來?」程亦風急道,「萬一有什麼大事,耽擱可如何是好?」一邊說,一邊拆看。

那兵丁道:「交信的時候,還有太子殿下的口諭,說是一定要等大人辦完了公事才能把信給大人。所以卑職就不敢打擾大人。」

古古怪怪,竣熙到底搞什麼呢?程亦風暗中嘀咕著,已經迅速把信看了一遍——原來竣熙從鳳凰兒哪裡聽說,冬至後三日正是基督教「教主」耶穌基督的誕辰,是基督教最熱鬧的節日。竣熙因決定要菱花胡同見識一下,讓程亦風也一起來取樂一番。此行隻是微服,所以要程亦風也保守秘密,否則「以欺君論處」。

這還了得!程亦風連大氅也顧不上披了,快步跑出衙門,招呼轎夫:「上菱花胡同!」

便這樣小跑著朝菱花胡同的教堂來。路上,雪越下越大,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張碩大的灰網,兜頭罩下來,躲也沒處躲,等到得菱花胡同門口時,程亦風揭開轎簾來看,世界已經成為一片銀白色。不過正是這樣的銀白色,反而襯得宅院中的燈火更加明亮——似乎是特為過節的緣故,連院牆的瓦上都立著一支支的蠟燭,這樣望過去,如同一條細細的火龍盤踞在牆頭。

程亦風讓轎夫們等著,自己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了門去。隻見院子們滿是歡天喜地的信徒和前來看熱鬧的人群,要尋找竣熙豈是易事?他擠進這邊人堆,又鑽進那邊的人叢,不一會兒,已經滿頭大汗,卻依然不見竣熙的蹤影。正著急萬分,便覺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找什麼呢?這樣著急?」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白赫德。這位金發碧眼的神父滿麵紅光,被周圍的火燭一映,竟像是個燃燒的火爐似的,節日的喜樂散發出來,讓人心中都是暖意。程亦風連忙拱手為禮,又低聲問:「白神父,太……」才開口,又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白赫德又不認識竣熙,冒然詢問,萬一泄露了竣熙的行蹤,豈不是更招來危險?

白赫德隻是微微一笑:「大人莫急,先跟我來——大人要見的人在裡麵呢!」說著,即在前麵帶路,引著程亦風走進了正堂,又穿過小門來到禱告室。

「殿下……」一推門程亦風就欲行君臣大禮——他早已在來的途中準備了滿腹勸諫的話語,打算看到竣熙就一股腦兒地說出來,非把這玩心大起的孩子勸回去不可。但定睛看,房內哪裡有竣熙的影子,符雅正在伏案疾書,被他這一喚,驚得手中的筆也落下了,沾汙了雪箋,要搶救時,動作又急了,打翻了筆洗,桌上登時泛濫一片。

「對……對不起,」程亦風也趕緊上去幫忙,「我……我還以為是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不是應該好好兒地在宮裡嗎?」符雅道,「你怎麼會來這裡找他?」

「他給我留了一封信。」程亦風道,便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回,「方才我在外麵找太子,遇到了白神父,他說我要見的人在裡麵,我就跟著來,誰知……」

白赫德兩手一攤:「我哪裡曉得?我想我這教會之中,程大人能滿頭大汗跑來找的,也就隻有以斯帖了——」

也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程亦風的臉立刻就紅了。倒是符雅很坦然地道:「神父自己搞錯了,倒還有理!」

「怎麼沒理?」白赫德道,「以斯帖你之前病了,後來又忙著替皇後辦事,好久都沒有上教會來了,教會裡的弟兄姐妹沒有一個不想念你的。程大人怕是也很久沒見你,著急也在情理之中。」

「平常講道講多了,這時候說歪理也頭頭是道!」符雅低頭收拾著東西,「現在可好,皇後娘娘好不容易放我一天假,我翻譯的東西都泡湯了。」

「原是我的錯。」程亦風道,「也沒看清楚房裡是什麼人,就亂叫一通,驚了小姐,實在過意不去。這些手稿雖然沾了水,不過好在小姐用的紙和墨都好,隻要晾乾就沒事了——」說著,拿起一疊稿子來。但低頭看時,發現那首頁上並不是什麼「天父」「聖靈」之類的,而又是一闋《憶江南》,雲:「詞未就,醉裡又題詩。歲月漂流人易老,寒風吹雪過樓西。誰肯放春歸?」

這首跟上次那首何其相似,都滿是悲哀。程亦風再翻翻後麵,倒還有不少詩作,也多是抒發哀愁之思的。他不好直接問符雅有何煩惱,隻能笑道:「原來小姐是躲起來寫詩來了。」

符雅一愕,劈手來奪:「還我!」

「這可使不得!」程亦風躲開了,「上次小姐那半闕《滿江紅》堪稱傳世佳作,就這樣被白白燒了。如今這些,怎麼也要收起來,好生拜讀。」說著,就將那卷信箋小心翼翼地袖了起來。

「好吧,」符雅沉下臉,「一首半首的,流傳出去我死不認帳就是了。其他的,總歸我燒了它們!」因將桌上其他的詩稿卷成一筒,都湊到燈上點著了,轉眼化為灰燼。

不知她真的著惱了,程亦風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尤其想起自己方才的孟浪行為很像十幾年前在秦樓楚館跟那些鶯鶯燕燕逢場作戲的舉動,真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兩個耳光:符小姐是什麼人呢,怎容你如此輕佻?

正懊惱,符雅已經把餘下的翻譯稿子都收拾好了,浸濕的,一張張鋪到窗邊晾著:「大人不是來找太子的麼?還不趕緊去找?真讓這小祖宗鬧出了什麼事來,不曉得多少人要跟著掉腦袋呢!」

「啊,是……是……」程亦風木訥地,實在不曉得要如何道歉才好,不自覺的去看白赫德。可這時候,就聽外麵管事張嬸驚慌的跑來,邊跑邊叫道:「神父!符小姐!不好了!來了好多官兵,把教堂給包圍了!」

「什麼?」程亦風一時怔住:朝廷不是已經出了明令,隻要按時納稅,絕不再迫害教會嗎?

符雅和白赫德也都奪步出門:「官兵來有何事?」

張嬸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曉得,指名要小姐出去。我怕他們要找小姐的麻煩,趕緊來給你報個信。小姐快從地道逃出去吧。」

「見我?」符雅皺起眉頭,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喜樂,但仔細看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剎那隻見,竟有些像那木頭十字架上雕塑的人臉似的。「若是真的來找我麻煩的,我能逃到哪裡去?」她道,「況且,我要是逃走了,還給大家添麻煩。我去看看再說。」因不顧張嬸的阻攔,徑自往前院走。

程亦風趕忙一個箭步搶在她的前麵:「小姐留步,且讓程某人先去看個究竟。知道了原委,小姐也好應對。」說罷,不給符雅反對的機會,快步跑向前院,並暗下決心道:若是真有人對小姐不利,我且拚了性命不要,也得護了小姐周全!

一時到了前院,果然就見到許多兵士了,不過卻不是順天府的服色,而是宮裡禁軍。領頭的還是個太監。菱花胡同的眾信徒被追捕了一次,已經杯弓蛇影,何況這些小民又哪裡會分辨各種兵丁的服飾?程亦風卻曉得,這架勢怕不是來拿人的。

太監一見他,就笑了起來:「啊呀,這不是程大人麼?幾時也入了教?雜家是皇後娘娘跟前的戴喜,大人還記得麼?」

程亦風素不進出後宮,拜謁皇後也隻是有限的幾次,哪裡認得皇後跟前的太監?隻禮貌地拱手道:「公公雪夜前來辛苦了——不知所為何事?」

戴喜掩口而笑:「嘿嘿,雜家名叫『戴喜』,當然隻有遇到喜事、好事,皇後娘娘才會派我來辦了。我是帶著皇後娘娘的賞賜來的——娘娘也聽說今天是這個基督教教主的誕辰,是個隆重的節日。因為符小姐一向伺候娘娘有功,娘娘知道符小姐入了教,又待這教會裡的人如同一家,就特地準備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賞賜給符小姐的這些『親人』呢!」

聽到這話,原本緊張萬分的眾信徒不由全興奮了起來。戴喜朝身後打了個手勢,禁軍讓開,兩隊太監就將一盒盒的珍饈百味捧了出來。那都是捏絲戧金的精美食盒,裡麵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菱花胡同這裡的信徒們大多出身貧寒,幾時見識過這樣的場麵,個個伸長了脖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俱想:大概皇帝設宴也就如此吧!

正熱鬧著,符雅和白赫德也來到了跟前,戴喜上前來向白赫德拱手道:「這位一定就是住持了,果然生得與眾不同——」又向符雅嗬嗬笑道:「符小姐今日過節可玩得開心?皇後娘娘說了,若是想多玩兩日再回宮去,也無妨。就像過新年,也要鬧過了正月十五才算完呢!」

符雅微微一福:「請公公替符雅多謝皇後娘娘的關心。符雅不會多耽擱的,明日一早就回宮去。」

「那可好。」戴喜道,又招手讓後麵的幾個太監過來,「這是些都是符小姐愛吃之物,皇後娘娘就特別關照禦膳房準備的。娘娘交代了,小姐喜歡什麼,就多吃一點兒,不必像在宮裡那麼拘束。」

「多謝公公傳話。」符雅又是一福。

「不謝。」戴喜說著,將自己一直提著的一隻小籃子交給符雅,「這裡的水晶梨,乃是西域進貢來的,娘娘說各宮的主子才有的吃,這是特地從坤寧宮的份裡賞下給小姐的,請小姐務必嘗嘗。」

「多謝娘娘恩典。」符雅接過梨子,又取出些銀子讓戴喜打賞雪夜奔波的小太監們,末了將自己的一枚玉佩送給戴喜。這些跑腿兒的才都歡歡喜喜的散去了。

信徒們早就饞得直流口水,還不向精美的食品發起進攻?白赫德要大家莫忘了感謝上帝,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的。他不由搖頭道:「果然都是罪人,唉……」

正自言自語,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哧」地一笑:「這些菜餚分明是皇後所賜,為什麼不謝皇後卻要感謝上帝呢?」

白赫德回身望去,隻見是兩個陌生的少年人,想是來看熱鬧的。他以傳福音為己任,聽人對教義有所誤解,自然要上去解釋清楚。可是細一看,發現其中一個綠眸清澈,可不就是鳳凰兒扮的麼?至於另一個,程亦風和符雅已經認了出來,就是竣熙了。他二人雙雙搶上前去:「殿下,怎麼能如此率性而為?」

竣熙笑嘻嘻示意他們不要行禮,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接著道:「程大人來了多一會兒了?我本來想和鳳凰兒在門口等你,不過雪太大了,就知道到禮拜堂裡暫做。我聽鳳凰兒講了不少典故呢……」

「殿下!」程亦風壓低了聲音打斷竣熙,「你身負監國重任,如此微服而來,萬一遇到危險,豈是天下百姓之福?」

「程大人一屆風流才子,幾時變得好像個老太婆一樣?」竣熙掃興,「你再多叫幾聲『殿下』,多說幾聲『微服』,恐怕外頭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呢!」

「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程亦風道,「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教會,再出什麼紕漏,可要牽連多少人呢?還是由臣護送殿下回宮吧。」

「程大人能護送誰?」竣熙笑道,「遇了賊人,怕是隻有一同挨打的份兒!其實你們不要擔心,我怎麼會真的不顧後果任意妄為?我早就安排好護衛了!」說時,向身後望望,果然有四五個侍衛扮成了百姓保護在竣熙的身側。「我也不會玩很久。」竣熙道,「隻隨便看看,自然就回宮去了。程大人,符姐姐,你們就成全我吧。」

程亦風真不知拿這小祖宗怎麼辦才好,隻能看看符雅。符雅嘆了口氣道:「我不成全,你肯聽嗎?但咱們可要先說好了,就這麼看看,不許闖禍,半個時辰一定要回去。」

「好說!好說了!」竣熙是典型吃軟不吃硬的小孩子,「隻要讓我看看這聖誕佳節和『藥師誕』『紫微誕』有什麼不同,我立刻就回去。」

「那當然是完全不同啦。」鳳凰兒道,「早先不是都跟你說了麼?」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竣熙道,「將來你做了皇後,我要在宮裡給你過這個節,自然就要按照這兒的過法了。」

鳳凰兒一時羞得滿麵通紅。白赫德則笑道:「我當初給符雅起名以斯帖,原來鳳凰兒才是真正的以斯帖啊!」

「以斯帖?那又是什麼典故?」竣熙好奇。

鳳凰兒少不得要將猶太少女以斯帖如何受感召,背負拯救全族的使命成為皇後,又冒死覲見,等等故事說了一回。因她曉得白赫德這句話是對她和竣熙的戀情有感而發,所以說著說著,連脖子都紅了,聲音也低了下去。竣熙見狀,愈加憐愛,湊近了,非要她接著說下去不可。兩人耳鬢廝磨,旁若無人。

「好了,先別急著說閒話。」符雅道,「殿下既然要留下,就全都要聽我的。隻能和我坐一席,隻能吃宮裡賜下來的東西,別的不乾不淨的,一點兒都不許碰。白神父有西洋表,計時準得很,到了時辰,一定得走。」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竣熙道,「說了聽你的,就都聽你的——要我坐哪裡,全憑姐姐吩咐。」

符雅看了看白赫德:「神父,依我看,靠著祭壇的那一桌視野好,又清靜,我帶太子過去坐,如何?」

白赫德點了點頭:「我原也打算要坐那裡。你先帶客人過去。我且周圍和眾弟兄姐妹說一圈話,就來。」

符雅答應了,那邊竣熙早就等不及,拉著鳳凰兒就朝大堂盡裡頭十字架下的那張桌子奔了過去。微服的侍衛們緊隨於後,不在話下。

程亦風搖頭苦笑:「雖說是肩負著天下的重任,畢竟還是孩童一個。今日若不是符小姐在此,程某可真不知要如何應付。日後還望小姐多多提點。」

「我還能提點你一世麼?」符雅道,也自穿過人群到竣熙那邊入席去了。

玩味不出這句話是嗔怪還是玩笑,程亦風稍愣了愣,總覺得今日符雅的態度有些不同,但究竟有何不同,卻又說不出來。還是待會兒問清楚的好,他想,再不能稀裡糊塗拖泥帶水了。因也走過去,在竣熙身邊坐下。

侍衛們已經按照符雅的吩咐,將皇後專門賜下給符雅的那些吃食搬了過來,一樣一樣取出食盒,隻見色香味俱全,尤其東西南北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有,可見不少是進貢之物,眾人都在心中暗嘆:皇後對符雅的寵信當真非比尋常。

「這樣和在東宮裡吃飯有什麼分別?」竣熙無趣道,「還沒有酒喝——當著這樣的好日子,怎麼能不飲酒呢?」

「這是教會,自然沒有酒喝。」鳳凰兒道,「本來應該喝些葡萄汁,不過這季節連葡萄也沒有。殿下還是吃點娘娘賜的梨吧——昨天你還說這個好,一下子就把賜給東宮的都吃了呢。」說著親自拿了一枚梨來,又問侍衛要了小刀來削。

這招果然有效,竣熙就不抱怨了,接了梨來,又要和鳳凰兒分著吃。鳳凰兒道:「分梨不吉利,殿下自己吃就好。」竣熙不依,又要親手削給她。但他這麼大的人,如何削過水果,連刀子該怎麼拿都不知道,還虧的鳳凰兒手把手教導,最後削出來的梨也差不多隻剩一個核兒了。竣熙還要再削,鳳凰兒攔住了:「殿下別再糟蹋東西了。我心領了。」兩人都笑了起來。

程亦風看這一對少年情侶甜蜜無比,想到自己同符雅還未有下文,就轉頭過去,道:「小姐,其實……」

才開口,卻見白赫德已經招呼完畢還席來了。符雅就站起了身,讓座給白赫德,如此一來,便同程亦風隔開了,想說話也難。程亦風不由得暗叫老天不作美。白赫德卻還不知就裡,見他神不守舍,就道:「程大人做什麼?莫非真的擔心我教會裡會有人對太子殿下不利麼?」

「程大人最喜歡杞人憂天了!」竣熙笑道,「當日大家都為這教會辯護,說這裡是行善積德的地方。既然如此,今天這宅院裡有怎會有存心不良的?」

「這話可不對。」鳳凰兒道,「自稱為清淨之地又招聚善男信女的,那是寺廟。我主耶穌基督來到人間,就是為了招集罪人的。健康的人不需要醫生,滿腹經綸的人就不再需要教書先生——人若早已經是義人,又何需福音拯救呢?豈不知有個笑話麼?監牢和教堂最大的區別,就是監牢裡的人個個都說自己是無辜的、是冤枉的,而教堂裡的人個個都說自己是罪人呢——今天這裡雖然不一定有存心不良的,卻也不是善男信女。」小姑娘一口氣說了一大篇,停下歇了歇,又自嘆道:「枉我這幾天說了那麼多,怎麼轉臉就忘了?真是白說了!」

「你常常說,我就不會忘記啦!」竣熙道,「我保證,以後你說的話,我每一個字都記住。」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鳳凰兒羞得沒處躲,直想離席跑開。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侍衛忽然大喝一聲:「什麼人!」眾人都順他的目光望去,隻見一條黑影如同碩大的蝙蝠一般從天而降,直朝白赫德撲了過來。

「快保護白神父!」竣熙命令著。但他話音才落,那黑衣人已經撲在了白赫德的麵前,並不見亮出兵器來,而是雙膝跪倒,「呼」地扯下了披風,露出赤裸的脊背和背上捆縛的荊條。「罪人袁哲霖,特來向白神父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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