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 11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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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王先生和各位大俠在商議大事,小女子不該開口。不過是在有一事不明, 想請教各位。」符雅施施然走下座來, 「符雅初到此地, 聽孩童們唱一首兒歌『一頭鹿, 一頭鹿,你來追,我來逐, 刀來斬,鍋來煮, 煮不熟, 砍林木。』符雅才疏學淺,不知道這兒歌是什麼意思?」

殺鹿幫的人都是一愣,大家聽這童謠已經聽得很熟了, 不過前言不搭後語,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更加不明白符雅這時候提起來, 是何用意。王譚卻是宦海中人,立刻就聽出了其中的「逐鹿」之意, 也知道「砍林木」是暗指楚國的滅亡。他心想:此間竟然流行此等大逆不道的童謠,顯見著是有心人編出來的, 不知是誰?程亦風的這個未婚妻聽說是皇後麵前的紅人, 神神秘秘地失蹤了,又神神秘秘地躲在這裡,不知道所謂何事?看來不能掉以輕心。他因問道:「小姐覺得是何意?」

符雅看了他一眼, 臉上帶著微笑:「王先生高才,莫非也不曉得?小女子有些淺見,是見不得人的,說出來,還望王先生指正——獵鹿而烹,假如是一場戲,必然沒有人願意做鹿,也沒有人願意做木柴。做刀、做鍋雖然還不錯,但最終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始終不及那最後吃鹿肉的人來的快活。王先生以為呢?」

王譚一驚:這個女子,竟然已經將他的來意看得清清楚楚!他定了定神,也笑道:「小姐說的十分在理,自然是做吃肉的人快活。然而一個好個獵人總是會愛惜自己的刀,一個好的廚子也會愛惜自己的鍋,這個吃鹿肉的人心裡很明白,如果想常有鹿肉吃,就要磨利鋼刀,擦乾淨鐵鍋。所以刀和鍋也不會吃虧。況且,若刀不能斬殺獵物,鍋不能烹飪,還有什麼用處呢?不如丟了。」

「倒也是,」符雅道,「隻不過,要打造一把新刀或者買一口新鍋實在是太容易了。難保一個人吃飽喝足之後不會就將刀和鍋扔了呢?」

「別的獵人不就不知道了。」王譚道,「不過假如是我家司馬元帥這樣的獵人,那就一定不會。我家元帥至今還用著當年雪雍關戰役的那把刀呢!」

他們兩個這樣你來我往話裡套話,隻有辣仙姑聽出來有些名堂,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邱震霆道:「符小姐,王先生,你們就別說什麼鍋啊刀啊的了。如今要緊的是去收拾袁哲霖這敗類。」

「那是自然。」符雅道,「他這個敗類,我也十分痛恨,之前在涼城還差點兒叫他害死了呢!五位當家能收拾了他,我要放鞭炮來慶祝。隻不過我想要搜集他的罪狀需要很長的時間,倘若這期間他就向司馬元帥或者程大人下手,那該如何是好?」

「這個……」邱震霆抓了抓腦袋,「倒是小姐心思細密,我們一激動就忘了考慮——要是一年半載也查不清楚那爭地殺人的懸案,或者袁哲霖家裡的人個個都不說夢話,豈不麻煩?小姐有什麼高見?」

符雅道:「高見我就沒有,餿主意倒有一個。」

眾人不由都身子朝前傾了傾,一副「說來聽聽」的模樣。

符雅也不賣關子,笑嘻嘻道:「我從前在蓬萊國的時候,遇到過一件稀奇的事情。有一位很有勢力的諸侯藤原君有三十一個兒子,個個都很優秀,而且看來也很孝順,藤原君實在不知道將來要把王位傳給哪一個好。家老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要藤原君假裝暴斃,瞧瞧兒子們哪一個哀傷守孝,哪一個主持大局,哪一個開始興風作浪。藤原君聽從了家老的建議,就假裝猝死在避暑山莊之中,命人給自己設立靈堂,自己坐在帷幔後麵看好戲。他的三十一個兒子有三十個都來吊唁他。有的哭得很哀傷,有的卻用生薑擦眼睛。說到繼承人的問題,大兒子和二兒子爭論不休,三兒子和四兒子又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大家有的說立長,有的說立賢,沒個結論。而又有好幾個兒子說,應該等到第十七子——也就是唯一沒來吊唁的那一個——回來之後,再做打算。不久,十七世子就回來了,滿身血跡泥汙。原來是鄰近的諸侯國聽說藤原君暴亡,眾世子爭位,就乘機侵略。十七世子明知道不去吊唁就會顯得不孝,又會失去爭奪王位的機會,還是毅然率領軍隊抗擊外敵。藤原君得知了這個情況,就從帷幔後現身,將十七世子選為王位繼承人。」

「小姐的意思?」邱震霆還沒太聽明白。辣仙姑卻有了眉目:「莫非是叫司馬元帥裝死,看看袁哲霖會怎麼做?」

符雅點點頭:「也是,也不是。司馬元帥詐死迷惑敵人,上次遠平城之戰的時候已經用過了,再用就不靈了。再說,袁哲霖如此狡猾,必然也疑心病重,如果我們說司馬元帥傷心過度而得急病死了,他一定不信,要查個清楚。那樣豈不是露餡了?倒不如我們說司馬元帥痛失愛子,以致疾病纏身,無心眷戀官場,打算告老還鄉。這樣豈不是不露痕跡?」

「不錯!」殺鹿幫的各位都贊同。王譚卻道:「可是,要司馬元帥辭官,豈不是正中袁哲霖的下懷?他正好將平崖城的帥位接收了,那可怎麼辦?」

「袁哲霖是疾風堂堂主,是個京官,還是個文官,平崖城的防務怎輪得到他來接手?」符雅道,「就算他心裡想,也不敢提出來——這不是還有冷將軍在虎視眈眈麼?他除非將冷將軍那一黨的人也都消滅乾淨了,否則兵權輪不到他來染指。王先生也說過,袁哲霖的如意算盤是讓司馬元帥和冷將軍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如今仙鶴飛走不再跟河蚌爭鬥了,他這個漁翁豈不是得自己去收拾河蚌?那他也就從漁翁變成了仙鶴了。」

「這……」王譚無法反駁符雅的話,但是他心裡清楚,符雅將計劃這樣一改,司馬非就從吃鹿肉的人變成了刀,變成了鍋,要花費許多的力氣,卻不見得能得到好處。如此的想法,他不能說出來,隻能從別處做文章:「讓袁哲霖和冷千山狗咬狗固然是個好主意,但是小姐大概不知道,此刻大青河對岸樾國正在攻打鄭國,很可能樾寇的真正目的是再次對我國發起侵略。假如這當兒袁哲霖和冷千山爭鬥起來,豈不是削弱了我國北方的防務?袁哲霖不是個傻瓜,場麵上的事情,他總是能做多漂亮就做多漂亮。因此依我看,他不會冒險彈劾冷千山,給大家一個參奏他的機會。他會等待北方的形勢穩定——到那時候,司馬元帥辭官已久,弄假成真,豈不麻煩?」

符雅搖搖頭:「我的看法卻剛好相反。袁哲霖要想奪取領兵之權,就要趁著局勢不穩的時候。如果沒有落雁穀,程大人做不了兵部尚書,如果沒有鷹眼崖,易壯士不會接管遠平城。倘若在北線千鈞一發之時,各大要塞將帥紛紛落馬,不正是他毛遂自薦執掌帥印的大好時機嗎?相反,假如等到北方局麵穩定,就算他能把各位將軍都參倒了,朝廷也有足夠的時間再從基層提拔將領,何必要用他呢?」

「果然如此!」眾人都點頭。王譚也不得不佩服符雅心思細密:「小姐分析得絲絲入扣。不過,在下還是不明白——讓袁哲霖和冷千山鷸蚌相爭,咱們這漁翁怎樣得利呢?」

符雅笑了笑:「方才先生也說這叫『狗咬狗』呢!冷將軍又不會坐以待斃讓人扯下台來。如果袁哲霖開始用他的老方法對付冷將軍,還怕冷將軍不跳起來反擊?至於怎麼反擊,那就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的。隻要他們鬥了起來,袁哲霖就沒有機會奪取北方的兵權。而冷將軍等一行,恐怕會被太子殿下招回朝去。北方要塞帥位虛懸,太子殿下必然會請求司馬元帥再勉強多留任一段時間——與此同時,殺鹿幫的各位大俠和嚴大哥可以加緊尋找袁哲霖的其他罪證。如此,既可保證北方防備不弛,又可以讓袁哲霖作繭自縛,以剪除此禍害。豈不便宜?」

「妙極!妙極!」殺鹿幫諸人都劈裡啪啦地拍起手來,連王譚也無法再挑剔——原本就怕符雅把司馬非擺上台,作為對付哲霖的犧牲品,使程亦風成為最終的受益者,然而此刻聽完了她的計測,發覺原來她隻是巧妙地將各人的明暗與攻守互換了一下,完全沒有損害司馬非以利程亦風之意,自己是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來小姐是既叫司馬元帥當藤原君,又當十七世子啊!厲害!厲害!這樣一下就把角色換了過來,在下差點兒都被繞糊塗了。」

符雅笑了笑:「這也不是我想出來的。從前我在婆羅門國的時候,在街上見到一個藩僧,麵前有兩個罐子。一隻裝著蓖麻油,一隻裝著花生油。藩僧說,隻要能將蓖麻油裝進花生油的罐子,花生油裝進蓖麻油的罐子,卻一點兒也不灑出來,就可以得到他的十枚金葉子。當時旁邊有好多圍觀的人,都想要金葉子,卻都不知道該怎麼破解謎題。後來來了一個賣油的,哈哈大笑說:『這還不簡單?』就拿出自己量油的鐵桶來,先把蓖麻油倒了進去,接著將花生油倒進原來裝蓖麻油的罐子,最後又將鐵桶裡的蓖麻油倒進原先裝花生油的罐子。藩僧還沒反應過來,賣油的已經抓起金葉子走了!」

「哈哈哈哈!」管不著拊掌大笑,「不錯,不錯!要是我,恐怕就動手偷了金葉子。還是破解謎題來得光明正大。袁哲霖這小雜種一不留神就變了量油的鐵桶——我看他醒悟過來時,要大罵自己是飯桶才對!」

聽此言,眾人不由又是一陣大笑。猴老三笑得尤其大聲,不意嗆了口酒,直咳嗽。辣仙姑打了她一拳:「別得意得太早了!凡事總有萬一,假如袁哲霖偏偏要等到北方局勢平穩之後才動手除掉冷千山,那該如何是好?想他詭計多端,並不一定就按小姐所估計的路線行事,或者早有了別的打算也說不定。」

這話不啻在大家的熱情上潑了一盆冷水,笑聲立止,都看著符雅,不知她是否還有後著。符雅沉默不語,咬著嘴唇似乎在沉思。大家的心就沉了下去。此時,聽到王譚幽幽的聲音:「其實……在下倒是有個主意。袁哲霖為了挑唆我們元帥對付冷千山,曾經給了我們一本名冊……」當下就將之前所隱瞞的事和盤托出,且從懷裡拿出了收藏的名冊——原來他怕自己不在期間,司馬非又要彈劾冷千山,別人一定阻攔不住,所以將名冊帶了出來。「若是我們能有法子將這本名冊遞到太子殿下跟前,且偽裝成是從疾風堂呈遞上去的——豈不就是把情勢推向了符小姐所估計的路線?好像巨石從山頂滾下,袁哲霖想剎也剎不住。」

「好極了!」邱震霆跳起來拍拍王譚的肩膀,「王先生,你方才怎麼不早說得到了這樣的好東西?有了這東西,俺邱震霆第一個願意潛入宮去將他交給太子,不為扳倒袁哲霖,哪怕就是整治整治冷千山也是好的!」

「嘿嘿。」王譚訕笑,當然不能說出自己本來的意圖,隻有含混道,「本來隻怕引起北疆巨變,給了樾寇可乘之機,如今聽了小姐妙計,自然釋懷了。」說時,瞥了一眼符雅,看她有否聽出破綻,隻見符雅神色淡然,心中忽然一震:啊,恐怕這女子一聽說冷千山從袁哲霖哪兒得了情報,就已經猜到我手裡有這麼一本東西,她故意不點破,等我說出來……這個女子,真真不容小覷。若她成了程亦風的賢內助,朝廷裡誰也別再想算計這個書呆子——就不知為什麼她要離開程亦風來到鹿鳴山呢?

王譚無暇解開「符雅謎團」。袁哲霖才是更緊迫的麻煩。在殺鹿幫中商定了細節,決定邱震霆和管不著負責去京城向竣熙獻名冊,猴老三夫妻和大嘴四去調查爭地命案和袁哲霖的其他罪證,嚴八姐去聯絡江湖人士,而王譚和符雅則回到平崖去勸服司馬非。大家講好了行程和聯絡等等,就分頭啟程。

殺鹿幫中出了一輛車,套上了王譚的青騾,由王譚趕車,帶符雅到平崖城去。當他們出現在平崖的時候,可想而知造成了多大的騷動,士兵們都驚訝萬分:王先生怎麼帶了個大姑娘回來?

王譚鬥智輸給了符雅,還要給她當車夫,心裡自然有點兒不暢快,如今還被人指指戳戳,更加煩悶,便一句也不解釋,徑自領了符雅來見司馬非。

司馬非已經能夠靠坐在床上了,但是麵如金紙,連說話也困難。他正指揮著另外幾個幕僚寫奏章,一見王譚,立刻喝道:「你……你把那名冊拿到哪裡去了?還不快交出來!我非參死冷千山這混蛋不可!」

「元帥少安毋躁。」王譚示意別的幕僚們先退下,「屬下已經有了更好的計策。」

「什麼計策?」司馬非不耐煩道,「你少再來給你我說什麼『大局為重』!如今勤兒被他們害死了,我也生無可戀,隻要能看到冷千山和袁哲霖這幫狗賊給勤兒陪葬,我就死也瞑目了!快拿名冊來!」他拍著床沿兒,一時激動,又咳出幾口血來。

「元帥!」符雅本來一直躲在門邊,這時轉了出來,將小爐子上的藥倒了一碗,親自端到司馬非床邊,用勺舀來吹涼了,餵到這位老將的口中,柔聲道:「元帥隻有司馬參將這一個兒子,司馬參將又何嘗不是隻有元帥這一個父親呢?如果他知道元帥如此傷心,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怎能安心?」

司馬非心中酸痛:「勤兒最是孝順。若他知道我病了,一定要到床邊如此侍奉。可惜,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就讓這幫狗賊害死。已經一個月了,算來,勤兒離開這世上已經一個月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唉!」

符雅繼續餵著藥,又道:「司馬元帥可認得我麼?」

司馬非抬眼看了看她:「有點兒麵熟……你是什麼人?」

「小女子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女官,」符雅笑道,「司馬元帥貴人多忘,或者見過我一輛次,卻不記得了。我叫符雅。」

「程亦風的未婚妻?」司馬非一愣,「你……你不是被人綁架了麼?怎麼在這裡?」

「這就說來話長了。」符雅微笑道,「今後有功夫可以慢慢說給元帥聽。現在卻有更緊要的事——元帥既然知道我,也應該知道我在京城的事吧?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教案,我就身在其中呢。」

「那個我也聽說了。」司馬非道,「你有好好的菩薩不拜,卻去拜什麼耶穌——好像袁哲霖當時還挺賣力的要把你們這些邪教徒置於死地?你應該也很恨他吧?」

符雅笑了笑:「元帥知道麼?我們基督徒都相信,我們將來會上天堂的。我們的親人會在天堂裡和我們相會。他們離開這世界的時間每過一天,我們在天堂相會的日子也就近了一天。你和司馬參將也是一樣的道理啊!」

「什麼奇談怪論?」司馬非嘟囔著,可是符雅的聲音卻像有法力,有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平他的眉頭:「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和勤兒可都不信你的那個神仙,將來也會見麵?」

「天堂或者地獄,總有相見的一日。」符雅道,「元帥要想一想,司馬參將之所以會走上絕路,也是因為他不想元帥的一世威名染上汙點。元帥如果要和袁哲霖那種偽君子拚個玉石俱焚,司馬參將的犧牲豈不是白費了麼?」

「什麼玉石俱焚?」司馬非道,「我是要鬥垮了冷千山再收拾袁哲霖。怎見得我一定要跟他們同歸於盡呢?小丫頭不懂,不要胡說八道。」

符雅笑了笑:「我的確是不懂。我隻知道,鬥垮了敵人,自己的名聲也受損,並不是好主意——王先生卻有妙計呢!王先生一直是元帥的第一謀士。元帥先聽聽他的計策再決斷也不遲啊!」說時,向王譚使各眼色,叫他趕緊上前來說。

王譚本來本來心裡不暢快,不曉得怎樣和司馬非交代如此妙計竟然是一個女子想出來的。這時符雅叫他將功勞據為己有,他先一愣,見著女子的眼神全是誠懇,才趕忙踏前一步:「元帥,屬下是如此計劃的……」即簡明扼要地將大家在殺鹿幫中商議的計策跟司馬非說了一回。一邊說,還一邊小心翼翼地查看司馬非的神色,生怕他聽到「告老還鄉」的時候,又會發作起來,心中暗暗想著各種解釋說服之詞。

不過,司馬非居然顯得很平靜,一路聽完,才道:「就這樣?」

王譚點點頭。

司馬非又道:「殺鹿幫的人已經帶著名冊上京去了?」

王譚又點點頭。

「你這不是先斬後奏麼?」司馬非道,「已經都著手辦了,才來請示我,這就是逼著我要按你的法子來辦了?」

「屬下……屬下……」王譚額冷汗涔涔而下,「實在是迫不得已……」

「他娘的!」司馬非道,「總算你想出的是條好計!要不然勤兒就真的白死了——你還愣著乾什麼?文房四寶都是現成的,你替我寫封辭呈!」

「是。」王譚擦了擦汗,趕忙去辦。

司馬非則伸了個懶月要,道:「冷千山、袁哲霖,我總要讓你們死無全屍,挖了你們的心肝來祭奠勤兒!來,叫他們拿飯菜來!我要養足精神,滅了這幫敗類。」

「元帥能這樣想,敢情好!」符雅笑道,「不過,元帥還是要當心——」她壓低聲音:「袁哲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名冊投到元帥的書房裡,或者在元帥的軍營裡也有他的耳目。現在這計策千萬不可讓人發覺了!」

「不錯!」司馬非道,又低聲罵,「他娘的,要是被我揪出來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背後算計老子,非把他的腦袋擰下來不可!」

符雅笑道:「事成之後,擰腦袋的功夫還多著呢。現在元帥還有更緊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

「元帥是心灰意冷要告老還鄉了,難道不要寫一封家書給家鄉的夫人麼?」符雅道,「還有,照元帥的性格,就算是突然遭受打擊不願再繼續馳騁沙場,也不會不舉薦一個接班人就匆匆掛劍而去吧?這個接替元帥駐守平崖的人,元帥心中可有人選麼?」

「孟虎、曹彪、蘇陽——」司馬非沉吟道,「這三個人,都不錯。都是一早就跟著我的。不過要獨當一麵,可能還欠了點兒火候。硬要選一個,就選曹彪吧,他在士兵之中威信最高。」

「那元帥的辭呈裡可千萬別忘了舉薦這個人。」符雅道,「此外,也最好再另外給程大人寫一封信,說說繼承人的問題。這樣,外人一看,元帥去意已決,才不像是裝出來的。」

「那是!」司馬非道,因吩咐王譚:「你把那給程亦風的信也一並寫了吧!」

「是。」王譚才答應,符雅卻反對:「不行,元帥,這封信要元帥親筆,哪怕字跡再汙糟潦草也不打緊,一定要讓人看出大人是因為悲痛欲絕才辭職的,而且不是隨便表表姿態,是經過了考慮,連繼承人都選擇好了……」

「何必多此一舉?」王譚道,「程亦風是個……」本想說書呆子,但是當著符雅的麵,趕緊咽了回去,改口道:「程大人隻要看到辭職,不會多有懷疑。元帥現在的身體,還是不要太操勞的好,再說信裡要提起往事來……」

「程大人是個性情中人,就算隻看到辭呈也不會有所懷疑的。」符雅道,「隻是,這封信不是寫給程大人看大——要讓那個人相信,恐怕還要花點兒功夫呢!」

「你是說……」王譚明白了過來。司馬非也領悟了——這是要迷惑哲霖呢!這家夥極有可能會偷偷拆閱別人的信件!他即冷哼一聲:「好,他愛看,就多看看!老子吃鹽比這小子吃米還多。老子就放點兒煙幕彈給他瞧瞧!拿紙筆來!」

他命令剛落,符雅已經用托盤捧到了跟前。鋪平了紙,掭好了筆:「元帥請——」

「嗯!」司馬非提起筆來,又看了這年輕女子一眼,「程亦風這小子上輩子修行了什麼,居然撞上你這樣一個老婆?」

符雅笑了笑,並不搭腔,隻出門去吩咐親兵給司馬非準備飯食來,要清淡軟爛之物。待飯菜送來了,她又親自餵給司馬非吃。司馬非一生之中極少纏綿病榻,未想到病倒之時,已是白頭人送黑頭人,正是悲痛不已,然而端湯送水還依舊有人殷勤伺候,又感慨萬分,一時百感交集,流下淚來。淚水沾濕了信紙,一大片字跡都模糊了起來。

「唉!」他一擲筆,「又要重寫了!」便欲將信團了。

符雅卻伸手掩住:「這才是元帥真情流露,元帥所是不落著滴淚,我還得往上澆點兒水呢!」

司馬非一愕,不禁被她逗笑了:「我算是知道你憑什麼本事當上皇後娘娘麵前的第一紅人了!」

符雅一笑,轉過頭去。誰也沒有看到,她隱在陰影中的臉有多少的哀傷。

司馬非的信和王譚代筆的辭呈都在當天晚上就發往京城。估計要五、六天才能到,此後再過五、六天應該就會得到竣熙的批示——這邊是早已經計劃好了的,無論京城方麵說什麼,司馬非都不會留任。為表去意堅決,從信一發出,就開始收拾行裝。

這都是符雅主持打點的——平崖城的將士們大多不知道王譚離開幾天是去了哪裡,也自然更加不曉得符雅的身份,隻道是哪兒請來的一個女管家。司馬非就順水推舟承認了——這使得他的辭職看起來更真實。符雅拿著賬冊清點公私財物,到廚房關照司馬非的飲食湯藥,閒下來時,還陪司馬非下幾盤棋。平崖城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司馬非這個樣子,竟連一次操練也不出席。大家漸漸認識到,辭職的事不是說來玩玩的,元帥是真的要走了。

人們開始擔憂,想勸,想挽留。孟虎等中級將官聚集在司馬非的房間外商議著對策。而司馬非就把曹彪叫了進去,「語重心長」地吩咐他為將之道。外頭的人一聽:這是連繼承人都選好了,看來勸也徒勞!

於是人們開始接受「現實」,開始在曹彪的帶領下進行操練演習,又開始把鄭樾戰爭的情報交給曹彪——二月底,玉旈雲的軍隊從瘟疫中全身而退,繼續東進,三月,他們遭遇了鄭軍的焦土戰術,然而,石夢泉出其不意占領了匯昌城,徹底粉碎了鄭軍的最後頑抗。

「可惜啊,可惜!」司馬非偷偷地在房裡感嘆,「如果不是有這些禍害在朝廷中作亂,我們完全可以將玉旈雲的軍隊全殲在乾窯!可惜!可惜!」

符雅嘻嘻一笑:「元帥豈不知『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麼?在人是如此,在國家也是如此。就算讓元帥把整個樾國也打了下來,楚國卻後院起火,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先把自己家裡的麻煩事都解決了,再去征戰疆場,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你這丫頭!」司馬非皺眉道,「程亦風寫過一篇《攘外必先安內論》,跟你就是一個調調兒。我看全都是狗屁不通的!三十多年來,我國少有主動去攻打樾國的,所做的都是在『安內』,結果呢?放任著樾寇幾乎統一了整個北方——這次若讓他們得了鄭國,那他們的版圖隻怕還大過我楚國去。你說,這攘外必先安內是不是歪理?叫我說,越是內亂,就越是要朝外打。一和外地打起來,內亂也就顧不上了。」

符雅歪著頭:「元帥說的也是一種道理。依我看,樾寇用的就是這一條。聽說他們的三皇叔趙王爺就心懷不軌,但是這麼多年來,也從來沒有做過怪,一直忠心耿耿在漠北和蠻族作戰。可見和外敵交戰也能解決內部矛盾。」

「可不是!」司馬非道,「程亦風這書生就是不明白這道理。他日你同他成了親,要好好勸勸他,這才有利於他的前途。」

符雅抿嘴一笑:「這話恐怕跟他說了也沒用。他的脾氣元帥還不知道嗎?」

「雖然是個書呆子,卻又臭又硬!」司馬非道,「認準了一條路,前麵是牆壁他也不管的。」

「對了!」符雅道,「其實元帥也是這樣的,大家都是這樣的。各人有各人的脾氣,這些人聚在一起成為國家,各個國家也就有了各個國家的脾氣,輕易很難改變。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樾國人是草原蠻夷,天生就愛侵略,外頭有仗打,有東西搶,家裡再怎麼著也無所謂。就算是仇人,也要聯手先搶了外國的金銀美女,再拚個你死我活來瓜分。我們楚國是泱泱大國禮儀之邦,天性裡就注重著自己人之間的關係——君臣父子,不都是自己人嗎?若不把這些搞清楚了,外頭就算翻了天,我們也懶得去理會。元帥請想,這麼多年來,哪一次邊關告急,不是先爭論一番?誰出征誰留守,誰打先鋒誰做後援……不吵出個結果來,肯定不會出兵。到真正打了起來,又有無數扯皮的事——誰去誘敵,誰去支援,誰去追擊……打完之後,必然還要為誰的功勞大或者誰的過失大而打一場口水官司。元帥身經百戰,一定見識得比小女子多。你看小女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錯。」司馬非點點頭,「都是冷千山那夥人。害群之馬。」

「所以隻要有這些人在,我楚國的性格就是這樣外敵當前窩裡反的性格。」符雅道,「咱們跟樾國可謂剛好相反,自然適用樾國人的道理就不適用我國啦。元帥要想我國可以上下一心團結起來抵禦外地,那就得先把這窩裡反的毛病給徹底解決。」

「這……」司馬非撓了撓頭,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符雅繞了進去,「你這丫頭,死的也被你說成是活的……不管怎麼樣,這次非把冷千山他們鏟除不可……哼,不知河對岸的樾國人知道了咱們這兒的鬧劇,會不會笑得肚子疼!真是便宜了他們!」

「現在也許會笑,不過等我們這裡富國強兵的時候,他們就該哭了。」符雅道,「所以元帥也不必長籲短嘆,隻要養好身體,去……去過那告老歸田的日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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