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 11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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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崖等得心焦的司馬非終於接到了來自涼城的消息。不是邱震霆和管不著的親筆,也沒有加蓋程亦風的官印, 隻是公孫天成的一封信, 裡麵簡略地交代了京城的變故, 並請他立刻悄悄回京。

司馬非看到這封信不由氣得跳了起來:「好哇, 我說是什麼人在壞事,竟然是程亦風這書呆子!」他一邊氣鼓鼓地將信遞給符雅,一邊道:「你快看看吧!人家情人之間都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偏偏你的未婚夫非但猜不到你的計策, 還給你拖後腿,簡直氣死我也!」

符雅倒是心平氣和, 將信讀了一回, 反而更平靜了——原是她自己沒有考慮到。程亦風怎麼會做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呢?也正是這樣的程亦風才讓她思念。

司馬非兀自跳腳:「這個公孫天成聽說是程亦風很器重的幕僚,大青河之戰的時候好像功勞不小。這次出的是什麼餿主意?程亦風在京城搞出個爛攤子來,莫非現在要我回去收拾麼?我一離開平崖, 豈不是正中了冷千山和袁哲霖的下懷?他們還不立刻撲上來把平崖給搶了?簡直愚蠢至極!」

「元帥,」符雅指著信上的一行字給司馬非看, 「冷將軍怎麼可能趁元帥不在就奪取平崖城呢?元帥難道沒看到這裡——這是要元帥一接到冷將軍辭職回京的消息, 就啟程回涼城去。那時候,冷將軍也已經在路上啦!」

「什麼?冷千山辭職?」司馬非奪過信來再看一遍, 上麵的確是如此交代,但是冷千山如何會辭職, 卻隻字未提, 不由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做白日夢麼?冷千山為什麼要辭職?」

符雅笑了笑:「邱大俠把名冊交給了太子。上麵記載了冷將軍種種所為,難道他還不引咎辭職麼?」

「引咎辭職?不錯,但凡還有廉恥的, 都不會厚著臉皮再繼續占著一品武將的位子不放。」司馬非道,「不過,冷千山是一個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家夥。再說,程亦風拚了性命來保他,到時候什麼反腐養廉的新法一出來,冷千山就可以逍遙法外,他辭職乾什麼?」

「程大人的新法的確是要反腐養廉,可卻不是不問青紅皂白將舊賬一筆勾銷的大赦令。」符雅笑道,「就算程大人當真想大赦,太子殿下不會答應,袁哲霖也不會答應。冷將軍還能不清楚麼?新法出台與否,隻會影響對他刑罰的輕重而已。」

「那便如何?」司馬非道,「是想假惺惺辭職,裝成悔過的樣子,好讓太子殿下將來對他從輕發落?」

「的確是假惺惺辭職。」符雅道,「不過,卻應該是以退為進。」

「什麼意思?」司馬非不解。

「元帥常罵程大人膽小怕事,處處想要息事寧人,這一點兒也沒錯。」符雅道,「我國的武將無非是兩派人馬,一邊是元帥您,一邊是冷將軍。元帥宣布告老還鄉之後,已經人心不穩,如果冷將軍也『引咎辭職』,全國上下的武將豈不都要人心惶惶?程大人作為兵部尚書,最擔心這種情況出現,所以他才要拚死向太子殿下進言,力保冷將軍。」

「哼!」司馬非惱火,「鏟除了冷千山這害群之馬,兵部才清靜了呢!」

「話是如此,但是元帥看看大青河沿線的重鎮——大堰關、攬江、鎮海,三處都是冷將軍和他的黨羽在鎮守,如果他們聯合起來統統辭職,我國北方邊關豈不是大門洞開?程大人擔心這一點,冷將軍也很明白這一點。這是他從此次危機中脫身的唯一砝碼——必要用邊關安危來要挾太子殿下,讓殿下覺得『離了他不行』,他或許就不會被追究貪汙之罪了。因此,對於他來說,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

冷千山率領一乾同夥集體辭職?司馬非眯起了眼睛,北方三大重鎮會同時失去主帥,若其他地方還有效法的,勢必引起舉國大亂。竣熙雖然是監國太子,手握生殺大權,但他畢竟是一個黃毛小子,看到如此陣仗想來就手足無措了——不過,冷千山如果這樣做,跟謀逆有什麼分別?太明目張膽了吧?他雖然是個混帳,不過還不見得有這麼大的膽子。

符雅似乎看穿了這疑問,道:「以辭職來威脅太子,冷將軍不是第一個用這手段的——元帥才是。而帶領大批官員逼太子就範,冷將軍也不是第一個用這手段的,程大人在東宮長跪不起已經開了先例。冷將軍如今已經走投無路,元帥和程大人既然開了先例,他不可能不受啟發,我想,公孫先生也是這樣推測的吧!」

「逼冷千山到京城去自投羅網——」司馬非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如果這能成的話,北方正是需要將領的時候,我回京城去乾什麼?不是應該趁此機會,接收攬江、鎮海和大堰關的兵權麼?總不能敞開大門請樾寇來占我河山吧?」

「元帥告老還鄉卻遲遲不啟程,這已經引來諸多議論,如果冷將軍前腳走,元帥後腳就接收了人家的部下,外間會怎麼說呢?」

沽名釣譽。司馬非這樣要麵子的一個人,怎能容忍別人這樣議論自己?然而卻不甘心:「樾軍已經攻下江陽,如果冷千山真的叫向垂楊和魯崇明一起辭職回京,而我又在這節骨眼兒走了,誰來給那些蟊賊迎頭痛擊?」

「元帥這幾天已經接到不少關於江陽的消息了吧?」符雅道,「樾軍占領江陽之後都做了些什麼,元帥一清二楚。就此看來,樾軍會進攻我國嗎?」

「這……」司馬非愣了愣,據他所知,玉旈雲和劉子飛先後進入江陽城,接著就宣布一切財物都收歸朝廷,市場停止交易,連百姓的口糧都由官府統一分配,同時,強製勞動,實行不勞動者不得食……這些嚴格的軍事化治理手段實在讓他這治軍多年的老將都驚訝不已——對付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一個剛剛被征服也許隨時隨地會出現起義的地方,還有什麼比這種非常手段更高明的呢?這不像是出自劉子飛的手筆,他猜測大約隻有玉旈雲這不按規矩做事的年輕人才能乾出這麼奇怪又大膽的事來。對這黃毛丫頭不禁要刮目相看。但同時,他也揣測著樾軍的現狀和計劃——玉旈雲在東征途中大病一場,差點兒就連小命也丟了。樾軍南線部隊遭遇了洪水、疫病、飢荒,抵達江陽的時候已經是疲憊之師。當時如果遇到絲毫的抵抗,恐怕都不能打下鄭國來。而北線部隊遭遇了鄭軍主力抵抗,到達江陽的時候也是強弩之末。現在他們想要控製好鄭國的局麵已經不易,哪裡還有精力南下呢?況且玉旈雲和劉子飛不和,無論誰想要南下,另一個都會來拖對方的後腿……這樣分析起來,莫非出國北方邊疆竟是安全的?

他皺眉瞥了符雅一眼,後者正微微而笑,似乎早就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如果樾軍不會南下,那麼冷千山豈不是失去了籌碼?」司馬非沉吟道,「這樣他還會回京去嗎?他沒有這麼傻吧?」

「冷將軍若是沒看出來,就說明他不像元帥有細致入微的洞察力。」符雅道,「要是看出來了,他此刻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難道坐以待斃嗎?況且……」況且公孫天成不說沒把握的話,既然說冷千山要糾結黨羽辭職逼京,肯定是月匈有成竹的。或者老先生想方設法給冷千山傳去了什麼暗示?老先生多智而近妖,他的妙計非常人可以揣摩。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先生也贊同符雅這個「惡人須有惡人磨」的計策,且想出了補救的辦法,好讓局勢重新回到當初計劃的線路上來。

這顯然與程亦風的信念相悖。以他的性格,總不忍向同僚下手,一味地忍讓,一味的希冀對方有「良心發現」的一天。符雅本不該故意違背他的意願。可是,在如今的情況下,非得按照原定計劃除掉哲霖和冷千山等人。否則,任這些人繼續為非作歹下去,恐怕程亦風遲早會遭他們的毒手。

這一切沒有必要說給司馬非聽,她想,何況公孫天成素來不想太引人注目,解釋太多,恐怕暴露了老先生。她因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轉而道:「元帥要去為司馬參將報仇,要去為朝廷除害,現在時機已經來了。」

報仇。司馬非聽到這個詞心中就一陣激盪,不禁一拍桌子:「沒錯,我就是要去殺了這個狗賊給勤兒報仇——來人!替我收拾行李!」

他一壁吩咐打點行裝,一壁又招了手下的各位將領前來,說冷千山一黨犯了律例無數,必然會被問罪,之後各個要塞的主帥將由何人接任,自然是要等朝廷的任命。不過,倘若新將領未到之前樾軍趁亂攻來,大家就要臨時去「支援」各處。誰人去到鎮海,誰人去到攬江,等等,他一一交代清楚。至於自己的位置也選了繼承人。但是,他叮囑得清楚:除了平崖是在他走後立即暫代帥位,其餘各地除非南北交戰,否則不可妄動,以免惹人非議。一切最終任命,須得朝廷文書。

說完了一圈,又推辭了一圈挽留之詞,才回過頭來對符雅道:「雖然樾軍此刻沒有南下的企圖,不過,有備無患才是正理。」

「畢竟還是元帥考慮得周到。」符雅微笑。

「小姐也去打點細軟吧。」司馬非道,「誰知道哪天就要回京了呢?」

「元帥有心。」符雅道,「不過我不回京。若元帥覺得我不適合繼續在平崖住,我自然回鹿鳴山去——其實也早該回去了,那裡的學堂好久沒有人上課了。」

「為什麼不回京?」司馬非道,「你不想見程亦風?聽說他可是親自到皇後娘娘麵前去請求賜婚的,你為何現在要躲得遠遠的?」

符雅笑笑,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況且也不能說。

「啊!我曉得了!」司馬非道,「他是不是去花街柳巷找他的老相好了?他娘的這書呆子,還敢做這種不要臉的事!你放心,我非叫他給你賠禮道歉不可——我要他八人大轎抬你過門。否則,我老大耳刮子抽他!」

「元帥一個耳刮子恐怕就把他打死了。」符雅道,「不過元帥還是別瞎猜了。實在是有難言之隱,才暫時不回京城去。不過,我卻想傳一封信回京城給菱花胡同的白赫德神父。元帥有什麼辦法盡快傳回?」

「這個容易。」司馬非道,「你的信寫好了麼?」

「我這就去寫。」符雅道,「不過是關於外藩見聞的,可能還有不少地方需要斟酌的,恐怕明日才能給元帥。」

「好說了。你慢慢寫吧。」司馬非道,「倘若明天冷千山就辭職,我便親自給你帶回京城去。」

第二天冷千山沒有辭職。第三天也沒有。不過,到了第五天的時候,果然就傳出了他「引咎辭職,回京請罪」的消息。很快,向垂楊、魯崇明都宣布引退。幾乎是在同一天,他們各自開駐地。霎時間,震驚全國。

竣熙接到報告之後,心情復雜:一方麵,他害怕邊疆出亂子,而另一方麵,他實在很想對程亦風說:「你看,你要力保的究竟是一群怎樣的牛鬼蛇神!」但這話話未免太孩子氣,對國家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他隻是囑咐程亦風,暫時放下一切新法——包括反貪養廉的提案——先設法化解邊關的危機。

程亦風自然也不會有異議。他想,當務之急,乃是派遣合適的武官去攬江等地頂替冷千山一黨。而最便捷的人選,就是告老還鄉之後還滯留平崖的司馬非。於是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急信給司馬非,勸老元帥放下個人的恩怨以國事為重,待邊疆安寧了,再回鄉安享天年不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得到司馬非的回復——平崖的司馬非當然是按照公孫天成的計劃悄悄回京了,程亦風被蒙在鼓裡而已。

在焦急等待的時候,辭職信雪片般地撲向兵部——冷千山的黨羽實在太多。除了在大青河沿線的,全國各地軍中上下無所不有。連兵部在京官員也有遞上辭表的。鴿子站那兒每日傳來北方的消息——樾軍的動態並不多,大都是冷千山的行程——今日走到哪裡了,某某縣的官員來送別了,又有某某地的武官也跟著一起辭職了,等等。看來這送軍報的人當中也有冷千山的一派,特特要拿這些消息來刺激本來已經人心惶惶的京城。

兵部一片混亂,程亦風疲憊萬分。夜裡總是睡不到一個時辰,白天就昏昏沉沉,眼皮打架。

風雷社士子前來幫忙,都搖頭暗自議論:「其實像冷將軍這樣的害群之馬,還是應該他法辦了,殺一儆百,一是立刻能夠震懾眼下依從他的其他軍官,二也可以警告別的官員不可再重蹈覆轍——豈不是連反貪養廉的新法都可以不用提了麼?」

程亦風沒有精神與他們爭論。他想 ,看來繼續等司馬非是不行了,須得從還沒有辭職的軍官中挑選合適的人前往北方。隻不過,誰還沒有辭職呢?誰明天不會辭職呢?傷透腦筋。

這時春陽爛漫,從窗格子透進來,每一絲每一線都好像帶著綠意。春夏秋冬的交替是亙古不變的,這樣靜好的陽光,蔥綠樹木,絢爛的花朵,也都千百年往復循環。為什麼自然的美好事物如此之多,如此之恆久,偏偏太平盛世就這樣難得,這樣短暫呢?

他嘆了一口氣——莫非都是因為人麼?有人就有爭端了?嗬,這竟然又回到了白赫德日日宣講的「人人皆有罪」的論調上。

他搖搖頭,再看窗外,竟真的看到白赫德的身影了。趕忙起身相迎:「白神父,怎麼會到這兒來?莫非出了大事麼?我這裡忙得焦頭爛額,都沒空去探望你們。」

「大人很忙,我知道的。」白赫德笑道,「所以我才來看大人——不知道大人有沒有時間跟我到街上走走?」

「我這……」程亦風想說自己根本走不開。

可是,白赫德從懷中取出一隻信封來:「有件東西,我想程大人最好還是不要在這裡看。」

一眼就認出信封上是符雅的字跡。程亦風精神立刻為之一振:「神父,這……」

「這是我昨天夜裡收到的。」白赫德道,「我知道你這裡有一些很厲害的角色,專門打探旁人隱私,你也正為他們頭疼。所以我想你最好還是跟我到街上去散散步。」他又壓低了聲音:「這不是報平安的書信,有緊急的內容,且一定不能讓旁人看到。」

既是這樣,程亦風當然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書,脫了官服,隻著便裝,同白赫德一起走出兵部,來到春意盎然遊人擾攘的街上。

為了謹慎起見,兩人走了很遠一程,白赫德才把信交給了程亦風。

「符小姐大約也聽說大人授命設計反貪養廉的新法。」白赫德道,「她也就幫大人想了幾條。大人看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權當一笑吧。」

「果真是新法?」程亦風心中一熱,「符小姐身在何方,神父知道麼?」

白赫德搖搖頭:「說也詭異,這信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教堂裡。如果不是上麵確定是符小姐的筆跡,裡麵又當真寫了些歐羅巴學者的論點,否則我準以為是有人搞陰謀哩!」

程亦風既惆悵又感動——符雅這善解人意的女子,即使自身的安危尚無保障也時刻關心著程亦風。如此情意,當真無以為報!

他顫抖著手展信來讀。果然見裡麵說道,此乃外洋之說,如今有否國家當真這般治理,猶是未知之數。不過,程亦風博學,恐怕早已窮盡了中原地方古今千年大律例。自己在中原律法上無甚造詣,隻有搬些外藩之物來借花獻佛。此法能否在楚國實施,倒也無關緊要,反正能向太子交差也是好的。

她的語氣如此隨意輕鬆,讓程亦風也不禁一笑。繼續讀下去,隻見上麵寫道,藩國某學者說,權力須得互相製衡,所以一國之中倘若立法、刑罰、治理都掌握在同一人之手,或者同一批人之手,則此人或此一群人皆毫無顧忌——中原千百年來正是如此,在朝廷天子所言即是法,或賞或罰,皆隨天子之意,政令亦出於天子,賦稅多少,徭役幾何,也都從天子之意。至於地方,各級官吏儼然一方之天子,總攬一切事務,凡其治下,無有不畏懼服從者,縱有怨恨委屈之處,多不敢越級鳴冤,蓋懼申冤不成反遭報復也。是以,官吏隻需媚上、欺上,大抵烏紗無憂。如此行,談何廉潔?而此種治國之道,猶如地基歪斜之房屋,隻見其外表千瘡百孔,卻不隻根基傾倒,隻在屋上添磚加瓦,豈能阻止其坍塌?唯有重立根基,才能穩固社稷。

看到這裡,程亦風覺得頗有道理。真不知符雅是從何處讀來的,倘若能知道這位藩國學者的大名,他程亦風也要好好拜讀原作——不過那原作大概是蝌蚪豆芽文字,恐怕看不懂吧!自嘲地一笑,繼續看下文。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白赫德忽然「咦」了一聲,道:「那不是鳳凰兒麼?」

程亦風順他所指看過去,隻見兩個書生打扮的少年正從小巷子中走來。他們樣貌都十分的俊秀,春衫飄逸,戴著詩筒,擎著折扇,應該是春遊的世家子弟——但再細細一看,果然其中一個是女扮男裝的鳳凰兒,而另一個沒的叫他大吃一驚——那不是刁蠻陰險的霏雪郡主白羽音麼!

她帶著鳳凰兒女扮男裝,肯定沒安什麼好心!鳳凰兒天真純潔,又和符雅情同姐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這陰毒的小妖女陷害!程亦風想著,便對白赫德道失陪,快步追趕。而白赫德大概也是覺得情況有些蹊蹺,不能袖手旁觀,也跟了上來。

白羽音和鳳凰兒走得並不快。這樣俊美的「少年」出現在街市上難免吸引人們的目光。姑娘們竊竊私語,而風流的公子們則有上前搭訕的。都被白羽音冷眼瞪了回去,鳳凰兒則像個受驚的小動物似的,不時用扇子遮著臉:「還有多遠才會到?」

「快了,快了!」白羽音道,「你別怕,他們不敢把你如何的!」

程亦風遠遠地跟著她們,盤算著怎樣「搭救」鳳凰兒才好,對她們的談話自然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的。也不曉得走了多久,忽然感到周圍濃烈的脂粉香,定睛看看,竟然到了花街柳巷,不由驚訝:白羽音帶鳳凰兒到這裡來乾什麼?

程亦風年輕時雖然是這裡的常客,但是幾經沉浮,落雁穀之後再次回到京城便沒有再踏足煙花之地,這時看到滿樓紅袖招,聽到滿耳淫聲浪語,渾身極不自在。

白赫德見他那窘樣,笑道:「怎麼,程大人不敢踏入此地麼?其實我倒經常來呢——世上哪裡的罪人多,哪裡才最需要我嘛。大人不願進去。我進去看個究竟好了。」

「不……」程亦風恨自己竟然也露出此等衛道士偽君子的嘴臉,趕忙搖頭,「神父留步,還是程某去吧!」

「怕什麼?」白赫德道,「大人不信我真的經常來麼?我就證明給大人看看!」說著,大步走過花街的門樓。

果然,路上許多攬客的妓女都認出了白赫德來,對程亦風這個十幾年前的風流探花卻是毫無印象。她們有的嬉笑,有的嬌嗔,都指著白赫德道:「洋和尚,你又來傳教了?化緣可以,說教就免啦——咦,你今天莫非還帶了個徒弟來?嘖嘖,人家收徒弟都收白嫩嫩水靈靈的美少年,你怎麼收個滿臉晦氣的老書生呢?你帶個俊俏的徒弟來,我們或者還願意聽呢!」

一路這樣聽她們調侃,嫖客們也加入了嘲弄的行列。程亦風不禁感覺芒刺在背。然而白赫德卻始終帶著微笑,好像什麼惡毒的笑話都不能傷害他似的。

不久,兩人來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妓院跟前。匾額上寫著「偎紅閣」。白羽音和鳳凰兒已經走進了門。

「這……」程亦風正考慮要如何進去,偎紅閣的鴇兒已經從裡麵走了出來,看到白赫德就一副見了瘟神的表情:「啊喲,我說這位大和尚,你怎麼又來壞我生意?你那個什麼上帝要是真的慈悲為懷,你就求他多送點兒銀子給我。日後我要下地獄也無所謂。」

「老板娘不能這樣說。」白赫德道,「俗世的財寶用中原話來說,隻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我主教導我們,『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鏽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隻要積攢財寶在天上,天上沒有蟲子咬,不能鏽壞,也沒有賊挖窟窿來偷。』為了俗世片刻的榮華,將來要到地獄裡遭受火燒——老板娘覺得這樣的生意值得嗎?」

鴇兒捂著耳朵:「夠啦夠啦!隔三差五就來說這些瘋話——你要化緣麼?多少銀子,我去拿來給你!」

「我不化緣。」白赫德道,「我隻宣講耶穌的福音。」他一邊說著,一邊給程亦風打眼色,示意他趕緊混進偎紅閣,尋找鳳凰兒的下落。

程亦風會意。恰此時,一眾龜奴妓女都出來幫著鴇兒打發白赫德,門口一團混亂,他就快步溜了進去。

他看見鳳凰兒和白羽音已經上了二樓,被迎入一間華麗的房間當中。但當他快步追上的時候,門口的龜奴擋住了他:「這位老爺,紅蓮姑娘今晚隻見白公子和馮公子。老爺可不能胡來。還是先找別的姑娘吧。」又吆喝:「小六子你做死了!客人來了也不招呼?洋和尚的熱鬧有什麼好看?」

程亦風唯恐麻煩,急中生智,指著隔壁的房間道:「別挑來挑去了,就這個好了。」

「這個……」龜奴皺了皺眉頭,「這兒住的是紅珠——過去也是我們的頭牌呢,不過,她去年中秋的時候受了江洋大盜的恐嚇,有點瘋瘋癲癲的,老爺真要找她?」

「我不是找她,隻不過,見不著紅蓮,能在紅蓮的隔壁坐著也是一件幸事。」說著,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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