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 13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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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提著嚴八姐一路疾奔,穿過樹林, 鑽進一個山洞中, 不時, 到了一處山間的空地上, 四麵有房舍,看來正是老人的居所。這是天已全黑了,月亮的清輝灑了滿地。老人扌莫了扌莫嚴八姐的脈搏, 「咦」了一聲,便嘿嘿笑道:「有趣, 有趣, 他用那化骨散害你,又在你身上下蛇藥想追蹤我的下落,不料機關算盡, 你被他的銀線蛇咬了,以毒攻毒, 竟撿回一條命來!倒也省得我花腦筋幫你解毒——怎樣?我本打算看看端木平後麵還唱什麼戲, 再來找你看戲。沒想到你誤打誤撞,看到這些——哈哈, 這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偽君子裝得再高明, 總有露餡的一天。」

嚴八姐呆呆的, 好像心裡被抽走了什麼東西,空落落的。

「唉!」老人嘆了口氣,「我早跟你說了, 這江湖是個大糞坑,你偏偏不信,偏偏要往裡麵跳——吃屎的感覺怎麼樣?」

嚴八姐握著拳頭,不回答。

老人道:「所以,你去殺了那個袁哲霖又怎麼樣?這江湖、這國家,不被他禍害了,也要被旁人禍害了,你何必去白費力氣?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而已!小子,我吃鹽比你吃米還多,你還是聽我勸吧!」他拍了拍嚴八姐的肩膀,算是安慰,又指給他看何處有乾糧清水,何處可以安歇,便伸了個懶月要,自己休息去了。

嚴八姐在院中坐著,心裡仿佛有好些人在吵架。一忽兒是魔教老人痛罵江湖,一忽兒是殺鹿幫的當家們暢談大青河與樾寇作戰的經歷,一忽兒是白赫德向他宣講「世人皆有罪」的道理,一忽兒又是他自己,振振有詞地宣稱要為國為民,斬妖除魔。這些聲音各說各的,各不相讓,吵雜起來,最後也辨不清究竟是什麼人在說什麼話,成了嗡嗡一團。

他分明飢渴難耐,卻不想吃喝,分明疲憊異常,卻不無法合眼。如果他沒有來秦山該多好!如果他還像幾天一樣,什麼都不知道,該多好!然而,那真的是好嗎?一輩子讓人蒙在鼓裡,一輩子讓人利用,好嗎?想清楚了這樣又如何?現在該怎樣?當進當退?有分別嗎?

像石頭似坐了一夜,身上都被山裡的夜露濕透了,冰涼。忽然覺得有溫和的暖意包圍著自己,抬眼看,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春陽明媚萬分,仿佛把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圈金邊,山石沉靜,樹木蓬勃,在山裡所發生的一切欺騙與殺戮,似乎和他們完全沒有關係。

嚴八姐的心原被夜露浸透,結了冰,這時,依稀發出細微的「喀拉」聲,冰層碎裂,讓他沐浴在陽光之中。他豁然開朗:太陽日日升起,照好人也照歹人。若是因為世上有歹人,太陽便不再露麵,草木如何生長,好人又何以為生?江湖上雖然有哲霖這樣的真小人和端木平這樣的偽君子,但是若因為不屑與他們為伍就隱居山野,那江湖豈不是隻能腐朽下去?他何不盡己所能,鏟除一個敗類就少一個敗類?

立時覺得神清氣爽,跳將起來,舒展一下筋骨,渾身舒暢。便朝老人休憩的房間無聲地施了一禮,穿過山洞而去。

昨夜來時天色已晚,他不記得道路,見到山洞外有好幾條小路,不知哪一條才是下山的路。他隻好在心中估算著方向,隨便挑了一條走。一路上但見木葉蔥蘢鳥語花香,仿佛世外桃源,讓人好不喜愛。可是,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再看時,竟然回到了原地。他心裡暗罵自己迷糊,又換了一條路走,這次步步小心,每到岔路就記下方向。誰料,過了半個時辰又回到原地了。

莫非這山洞周圍的布局是有古怪的?他想,多半是如此!不然端木平多年來在秦山上找尋這位前輩的下落,怎麼可能一直尋不見?那我又要如何出去?撓頭不已。

「你到哪裡去?」老人忽然從山洞裡鑽了出來。

嚴八姐趕忙行禮:「多謝前輩幾天來的提點。在下還是決定要回到那個大糞坑裡去。」

「你這個人!」老人斥道,「怎麼這麼頑固不化?」

「在下想了一晚上,」嚴八姐道,「就算端木莊主是個偽君子,就算江湖上壞人多不勝數,也不能躲起來獨善其身!縱容惡人,同於戕害無辜。哪怕將來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不全力一搏,我對不起良心。」

「縱容惡人,同於戕害無辜?」老人玩味著他的話,大笑道,「好個傻瓜!真是傻瓜!你就這麼想要送死麼?」

「哪有人不死的?倘能死得其所,又有何關係?」嚴八姐道,「前輩對我性命如此關心,我感激不盡。但是你我二人,始終誌趣不同。前輩請指一條路,讓我走出這裡。我不會向外麵泄露前輩的行蹤。」

「要我給你指路去送死?」老人仰起臉,好像是要享受陽光,忽然問,「你會不會下棋?」

「不會。」嚴八姐莫名其妙。

「可惜,可惜!」老人搖頭,「上次你們要抓的那兩個樾國年輕人棋藝都還湊合。那個小丫頭脾氣雖然討厭,但是下棋贏了我,我就答應為她做一件事。你如果會下棋又能下贏我,說不定我就遂了你的心意,放你走。不過,如今看來……你跟我過幾招,要是能勝過我,我就帶你走出去。」

勝過他?這怎麼可能!嚴八姐瞪著老人。

「怎麼?做不到麼?」老人笑道,「也算你這蠢材有點兒自知之明!這樣吧,當初那樾國小丫頭跟我下棋,我答應她連下三百盤,她隻要贏我一盤,就算贏了。不如你跟我過三百招。三百招之內,你能近得了我的身,就算你贏了,我放你離去,如何?」

三百招?嚴八姐心想,此人的武功雖然出神入化,但是三百招之內沾不上他一片衣衫,未免也太誇大。「不過,前輩不許再用那什麼『仙人拉纖』來捉弄我。」

「這個好說!」老人走到他跟前,在他頸後一扌莫,即抽出三根細如牛毛的針來,丟在一旁,「這總公平了吧?」

「好!」嚴八姐道,同時,飛起一腿橫掃老人的下盤。

「哈哈,有趣!有趣!」老人輕輕一縱,飄了開去,「再來!還有兩百九十九招!」

嚴八姐何用他號令,第二招已然攻到。但老人毫不在意,又輕輕一躍,避了開去。

便如此,兩人一個不停進攻,另一個不停閃避,攻的一方招式剛猛迅捷,且越來越刁鑽,而閃的一方始終不緊不慢,如同兒戲。起初,嚴八姐還在心中默默計算招數,到後來,他漸漸疲憊,隻覺得老人從容不迫的招式好像一場紛紛無涯的大雪,將自己籠罩,無從招架,不能還手,更無處可逃,氣息便急促起來,招式也混亂,更記不得已經打了多少個回合。

驀地,老人一縱,離開了戰團:「三百招到啦!年輕人,你認不認輸?」

嚴八姐一怔,感覺汗水流到了眼中,熱辣辣的疼,視線模糊地看到老人,好整以暇,好像方才不是一場惡鬥,而是和人喝茶聊天一般。「怎樣,年輕人?你要是不服氣,咱們可以再比三百招——不過,你的武功實在太差勁了,人也笨得要命——雖然根基還不錯,但是終究難成大器。你想你剛才那第十四招,連環腿一共踢了四次,一次比一次高,但偏偏我已經躍起,而上竄之勢不減,你每一腳都落空了。倘若你把這一招倒過來用,我豈不是沒有這麼容易就化解了它?而後來的第十七招,為何一擊不中即刻收手?倘若你就勢朝前一撲,我豈能避開?你昨天從端木平手中死裡逃生,這一招不是用得很好麼?今天就忘了?」接著,一路評論下來,把嚴八姐所使的三百招全部批駁了一番,記憶之清晰,點評之準確,好像有誰把這些都記錄在案,一頁一頁翻開來讀,分毫不差。嚴八姐雖然早知道老人的厲害,但還是無比駭異:這位魔教高人如此厲害,當今世上無有出其右者!當初正道人士是怎樣剿滅魔教的?這位高手又如何隱居在此幾十年?

「年輕人,我勸你還是放棄吧。」老人道,「你武功差,人又笨,縱然有天大的理想,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為了殺樾寇保國家,死了也開心!為了平息武林內鬥,馬馬虎虎算是值得。不過,要是被前輩困死在這裡,我死不瞑目!」嚴八姐道,「前輩不嫌棄,我們再打過!」

「真是一條強驢子!」老人道,「好,就再打過!」說時,忽然一掌朝嚴八姐的天靈蓋拍下。

嚴八姐一駭,哪裡料到老人說動手就動手,趕忙閃身避讓。不過老人出手的速度豈能容他脫身?雖然躲過了致命的一擊,肩膀卻被人拿住。「嘖嘖!蠢材!」老人咂嘴道,「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剛才要是硬撞上來,我必然要收招,你豈不就有機會偷襲我?重新來過!」說時,一把將嚴八姐丟了出去,又不待他站穩,再次一掌朝他頭頂打來。

可不是!嚴八姐想,這位前輩要是有心殺我,定然一招斃命。他既然是和我切磋,我不如索性豁出去亂打一番,反正再藝高膽大的,也怕拚命的,看著他到底能怎樣!於是,當真不閃不避,朝老人的掌上迎了過去,雙掌更齊齊向前推出,直取老人月匈腹要害。

不料,這次老人這次出的是虛招,在他頭上輕輕一按,就借力躍了起來,不僅使他那殺招落了空,還輕易就翻到他的身後,拿住了他的領子,道:「用我教你的招術來對付我?徒弟打贏師父,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再來過!」一邊說,一邊滴溜溜拽著嚴八姐在原地打了個轉兒,自己拾起一根樹枝,權當是劍,橫掃過來。

嚴八姐全然無懼,伸手便朝樹枝上抓。但老人手腕一抖,那枝上的樹葉片片紛飛,好像十數把匕首朝四方射出。嚴八姐的手掌頃刻就被劃出數道血痕。他也不放在心上,依舊以空手入白刃的招式直擊老人。「唉!強驢子的招式也強得很!」老人嘆道,一撒手,樹枝飛了出去,彈中了嚴八姐的月匈口,將他震得連退數步。

「這若當真是劍,你哪兒還有命在?」老人道,「雖然江湖上有些家夥說『無招勝有招』,但似你這般亂打,跟市井的地痞流氓有何分別?所謂『無招勝有招』,乃是把招式融會貫通之後,才能達到的境界,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你這種爛好人死心眼兒的個性,我看下輩子還差不多。你若想有點進步,我贈你一句——先發製人的,往往隻看到對手招式的皮毛,後麵的變化卻猜測不到,一動手,就落到了別人的圈套裡。所以,你試試不要以快取勝,看清楚我的招式再出手。最好是等到我的招式已經用老了,沒法再變化了,你再出招化解。咱們重新來過——」

嚴八姐氣喘籲籲,知道老人說的都是武學至理。然而片刻之間,他怎麼能都領會?便這樣和老人鬥了一個回合又一個回合。老人不斷地搖頭嘆氣,不斷地罵他蠢材,又不斷地要求重新來過。從早晨一直鬥到了日落時分,嚴八姐依然連老人的一片衣衫也沒有碰到。他已經筋疲力盡,再也無力爭鬥下去。正在遙遙欲倒之時,看到老人頎長的影子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罵道:「唉!怎麼會有越教越笨,越打不贏就越亂打的人呢?」

他以無力回答,隻依稀聽老人道:「再重新來過!」但他卻身子沉重如灌了鉛,動也動不得。眼看著老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月匈口,隻想:好吧,我看你還如何耍我!

但不料卻有一股暖流從月匈口源源而入,他的精神也為之一震,雙手揮出,本能地想要推開捉住自己的人。這就抓住了老人的胳膊。「嘿嘿,你終於是碰到了我啦!」老人一笑,抖開了他,「好,我雖是個魔頭,卻也是守信之人,我帶你出去!」

嚴八姐一愣:「前輩?」

老人卻不理他,自在前麵帶路。嚴八姐趕忙跟上。那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景物變幻無常,好像會移動似的,讓人時而覺得是在原地打轉,時而覺得走進了死胡同,果真是經過特意安排,若不知其中行道,怕是走一年也難走出去。

老人將嚴八姐帶到白虹峽上遊,見有一條繩索懸於峭壁之上,橫跨天江兩岸。「現在端木平和你徹底撕破了臉,你怕是無法光明正大下山去了。」老人道,「這對麵就是西瑤,你可以先過江去,然後再坐船回來。」

考慮得果然周到!嚴八姐趕忙道謝。雖然自從遇到老人之後,他的人生被全然打亂了,但到了分別的時刻,心中又有些不舍:「前輩有何打算?端木平得不到優曇掌的秘笈,怕不是肯罷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前輩要多加小心。」

「哼!他還能動得了我?」老人冷笑,「再說,我與人約定六十年不踏足江湖,那期限早已到了。本來對於江湖上的種種惡行,我想眼不見為淨,在這兒安度餘生。不過,見到你這拚命三郎強驢子之後,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一件心願未了。」

「心願?」嚴八姐道,「可有在下能幫忙的地方麼?」

「你在我家門口可看到一座墳?」老人問。

嚴八姐怔了怔,細細回想,似乎山洞門口確有一的墳堆。但是他並不曾留意墓碑上是誰的名字。

「那是我的一個好朋友。」老人道,「幾十年前,他被江湖上的敗類害死了。全家就隻剩下他女兒一人。人老了,就特別念舊。我想去找找這個小姑娘,看看她現在過得如何。」

幾十年前?嚴八姐想,那小姑娘也成了老太婆,說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知道你想什麼。」老人笑道,「幾十年了,我以為什麼都看穿了。偏偏你這強驢子跑來攪和了一番,讓人家心裡癢癢的。找不找到是一回事,要是不去找,恐怕我老頭子也死不瞑目呢!」

嚴八姐也笑了起來:「那好,至少我這蠢材也為前輩做了一件事。前輩請放心去尋找故人之女吧。江湖上的敗類,就交給我這強驢子來處置。希望前輩歸來之時,放眼江湖,處處是新景象。」

「就憑你?」老人哈哈大笑,「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你被人打得滿地找牙或者騙得團團轉的時候,可千萬不要說你是我闋遙山的徒弟。要不然,我這大魔頭的名字都被你玷汙了。」

原來就是端木平口中的闋遙山!嚴八姐想,當真是隱居了幾十年了,我素來沒聽過這等人物。

「走,咱們過去!」闋遙山說著,拉著嚴八姐輕輕一縱,飛躍過峽穀,穩穩落在對岸。「你往東走,我往南走,咱們就此別過。」他道,忽又塞了一卷東西到嚴八姐的懷裡,「你資質太差,給你也沒用。不過,我也想不出來要交給誰。資質好而心術不正的,學了就是天下的禍害。我倒寧願它失傳。」

「前輩——」天色昏暗下來,嚴八姐看不清闋遙山給了他什麼。

闋遙山擺了擺手:「後會有期!」轉眼就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裡。

嚴八姐望著那漆黑的樹影,再看看峽穀對岸,也是黑茫茫一片,仿佛天地一片混沌。他忽然有一種身在夢境的感覺。是噩夢?是迷夢?幾時醒來?何者是幻何者是真?無限感慨。便麵對闋遙山離去的方向默默佇立一陣,才邁開步子朝下遊的方向走去。

說也奇怪,他本來已經渾身乏力,這時忽然好像體內有中奇怪的力量竄來竄去,讓人渾身燥熱,無所適從,才走了幾步,就忍不住朝路邊的一棵大樹猛擊一拳,隻聽「喀嚓」一聲,那合抱之樹立刻斷為兩截,轟然倒下。嚴八姐不禁驚異:敢情是闋遙山剛才輸給自己的那一小股真氣,威力之大,實在叫人難以想象!

再看自己的雙手,不由更加吃驚了——掌心竟然隱隱發出綠光來!莫非這也是來自闋遙山輸給他真力麼?掏出懷中的事物,借著月色一看,更驚得合不攏嘴——泛黃的絹帛上竟赫然寫著優曇掌的秘笈!

「闋前輩!」他回身呼喚,然而回答他的隻有回聲。

闋前輩脾氣古怪,卻是個坦盪盪的好人,他想,人家如此看重我,可惜我並不想學神鷲門的功夫,他日有緣重見,便交還給他。當務之急,該是不負闋前輩的期望,去鏟除武林上的一乾敗類!

於是甩開步子,朝下遊奔去。

嚴八姐一刻不停,下了山,又找到渡頭,渡過天江。雖然他夜以繼日地趕路,但畢竟繞了遠,待他回到夔州渡的時候,群雄早已經離去。他喬裝改扮,向店夥計一打聽,知道大家推舉了端木平做領頭的,三天前便北上奔涼城去了。唯有鐵劍門忽然不見了他們的掌門,擔憂不已,便脫離隊伍留下來尋找。嚴八姐不願節外生枝耽誤時間,便不去打聽鐵劍門的事,徑直奔赴京城。

本來從夔州渡北上,水路最快,但因為運河先前已經成了五湖幫和四海派的天下,敲詐勒索無所不為,許多商家都選擇從陸路運輸,船隻大為減少,嚴八姐找不到願意載他北上的船家。他隻有沿著運河一邊走,一邊找船。到了半中途的時候,傳來疾風堂企被剿滅的消息,五湖幫、四海派一哄而散。嚴八姐才找到船隻代步。臨近京城時,又聽眾人議論元酆帝得了怪病,也許就快駕崩了;且說神農山莊端木平奉旨給元酆帝看診,若能妙手回春,神農山莊可要飛黃騰達;還有人說,端木平淡泊名利,難道還會留在皇宮裡當禦醫嗎?

嚴八姐無心聽旁人議論,一徑來到京城,正是芒種節的傍晚。宮裡一場諾達的風波還沒有傳到民間來,賞春的遊人歸來了,熙熙攘攘。他暗想自己的遭遇離奇古怪,而端木平又是假冒為善的行家,若是直接找上門去,恐其狡辯。京城之中他認識的人沒幾個,誰會相信他的話呢?立刻想到了白赫德慈祥的笑容,便先上菱花胡同來。

到門口時,正見到一輛馬車停著。他識得趕車的人就是程亦風的親隨小莫,再看時,隻見符雅從車上跳了下來,跑進教會裡去了。

咦,符小姐怎麼不在鹿鳴山,又回到京城?他驚訝,難道不怕皇後再次加害麼?是了,符小姐對程大人情深意重,當日她求自己帶她遠走高飛,重新開始,但聽說了京裡的消息,又放不下——她是擔心疾風堂會迫害程亦風!她又出謀劃策,解除危機。看來,她無論走到何處,都還是放不下程大人的。

心裡有中莫名的失落之感。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符雅,也便打消了去見白赫德的念頭,轉而去程亦風的府邸,想碰運氣看能否見到殺鹿幫的眾人。然而,才走出菱花胡同沒多遠,忽然看到有奇怪的黑影掠過天空。好像是有人挑著擔子在飛簷走壁。

京城之中竟有如此猖狂的飛賊?他好不驚訝,但不願多管閒事,自往程亦風家去。可是走了一段,又聽見頭頂上有衣袂劃空的獵獵之聲。抬頭看,又是那挑擔的飛賊。

京城之中豪富眾多,看來飛賊收獲頗豐!他搖搖頭,繼續前進。卻忽然走入了一陣騷亂之中——許多人都驚愕地瞪著天空,又指指點點,看他們衣衫不整,似乎從睡夢中被驚醒。繼而又聽人嚷嚷道:「追什麼追?我們追得上麼?快去報告孫大人!疾風堂還有餘黨!」

疾風堂!嚴八姐立刻警覺起來,上前去向圍觀的人打聽究竟。住在夷館中的人大多來自外邦,有些人中原話也說不流利,花了好大功夫,嚴八姐才打聽明白了,說有四個武功高強的怪人把暫住在夷館裡的反袁人士都綁架了去,隻用手拎著,好像提包袱一樣,飛入夜空沒了蹤影。

就是剛才的那些飛賊!嚴八姐驚異,自己招募的反袁群雄雖然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絕不至於被等閒之輩隨便提走。真是哲霖的手下?又或者是旁人的陰謀?經過秦山上種種,他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京城的事情一樁接一樁,身在其中的時候看不清眼前一切是更大變亂的序幕,亦或是之前鬥爭的餘波。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決定要去瞧個究竟。於是,鑽出人群,追趕那四個怪人而去。

四人的武功都非比尋常,況且黑夜之中也不易辨明他們的去向,嚴八姐好不容易才追上一個身材瘦小的——他看來不過是個孩子,卻雙手提著比他魁梧數倍的成人,輕輕巧巧越過涼城的城牆,到郊外去了。等嚴八姐越過城牆,再難尋覓他的蹤跡。

好厲害的功夫!嚴八姐想,中原武林中還有這等人物?正四下裡搜尋其下落,忽然看到地上有什麼事物閃閃發光。撿起來一看,是一枚銀蓮子,再望前方,又有好幾枚,亮晃晃連成一串。他識得這是蓮花觀白蓮女史的獨門暗器——五十多歲的老太婆了,還喜愛這雕琢精細的銀蓮子,輕易不肯出手,哪怕是用了,也要千方百計尋回來。如今丟在地上,看來是作為標記,希望有人能找到她。當下就尋著那銀蓮子追蹤下去,到了一處小山丘上,果然聽到人聲:「你們再不老老實實說出來,我可要交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啦!闋遙山老前輩到底在哪裡?」

嚴八姐一驚:咦,這些人在尋找闋前輩的下落?莫非是端木平的手下麼?可是,他們的武功看來似乎猶在端木平之上,且稱闋遙山為「前輩」——若是端木平,應該直呼「魔頭」才對。

「魔教被消滅已經近百年,闋遙山也消失江湖六十年,我們怎麼知道他的下落?」白蓮女史道,「你們莫非是魔教餘孽麼?」

「我呸!」先前那人道,「我等都是翦大王的門下,什麼魔教?闋前輩也是一位大英雄!中原武林排名第一的大英雄就是翦大王,闋前輩排名第二。你們想來對這兩位英雄都應該尊敬無比,可知道闋前輩的下落麼?我們知道他曾經住在秦山,不過現在忽然搬走了。他去了哪裡?」

白蓮女史怒道:「呸!誰會尊敬那魔頭?就連翦重華,正邪不分,以致身敗名裂,恐怕中原武林也沒有人會崇拜他。」

「啊呀,你敢說翦大王的壞話!」那怪人怒道,「好哇,看來秦山上毀壞翦大王陵墓,你也有份?看我打殘了你,捉你去給翦大王磕頭!」

「師弟!」忽然有個女人打斷道,「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不要胡鬧——看來這些人並不知道。咱們再去問旁人吧。」

「你不要占我便宜,師妹!」怪人道,「雖然你的話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始終是你師兄。我來問你,現在還要去問什麼人?關在牢裡的問過了,沒關在牢裡的也問過了,中原武林有頭有臉的家夥最近都集中在京城,已經被我們盤問遍了!」

「師伯!」忽然那瘦小的少年出聲道,「方才那些關在涼城府大牢裡的人說,還有好些人關在刑部呢。咱們去盤問那些家夥,說不定有人知道。」

「我知道你聰明。」怪人道,「我剛才也聽說了,故意要問問,考考我師妹——嘿嘿,咱們這就去吧!」說時,不再理會白蓮女史等人,夜梟竄入黑暗中無間蹤影。他的同伴們中有人嘆息了一聲,那少年就道:「嘻嘻,我知道,你是要說師伯一把年紀了還胡鬧,對不對?說了也沒用,咱們還是跟上吧!」於是,三人也都起起落落而去。

嚴八姐才上前去,解開白蓮女史等人。眾人見了他,都驚訝萬分:「嚴大俠沒有被袁賊所害?」嚴八姐自然無法向他們細說自己的奇遇,隻含糊地說是機緣巧合死裡逃生,又問他們反袁之事如今究竟完結了沒有。眾人已經聽說了哲霖在皇宮中落網的消息,便以實相告,又道:「鏟除了袁賊,怎麼又冒出了魔教餘孽來?現在刑部大牢裡關的人雖然是曾經投靠袁賊,但畢竟是武林同道,正邪不兩立,咱們不能任魔教妖人猖狂。趕緊去刑部通知一聲才好!」

嚴八姐倒不擔心這四個怪人會將刑部大牢裡的人如何,他隻怕鬧出風波來,對闋遙山不利。即答應了,同白蓮女史等人回涼城去。其時,程亦風已經從孫晉元處得到了涼城府大牢被劫的消息,讓守備軍將涼城戒嚴。他們頗花了一些功夫才來到刑部,那兒早就沒有了四個怪人的蹤影。所喜,牢房裡的人尚在。問了問,才知道方才殺鹿幫的諸人和四個怪人——叫做蒼翼、玄衣等等在此喝酒,且編造故事「汙蔑」端木平。白蓮女史等人聽了,都大罵不止,唯嚴八姐心知大嘴四所言非虛——他自己一直想要揭穿端木平的偽善麵具,可惜不善謀略,一直未想出辦法來,如今老天有眼,殺鹿幫中人竟然目睹端木平殺害肖羽,有此人證,看他還如何狡辯!

聽到眾人說蒼翼等人和殺鹿幫一行已經進宮去了,嚴八姐也便立刻趕赴皇宮。當他在重重屋宇之中找到眾人的所在時,正看到蒼翼和端木平鬥得難解難分。而端木平手掌碧綠,使出了他那綠蛛手和優曇掌糅合的招式來。他聽闋遙山說過,這手掌上淬了□□,唯恐蒼翼遭暗算,即大喝一聲,跳了下來。

端木平雖然他早就知道嚴八姐將是一大隱患,但並沒有想到竟會這這時遇上,怔了怔,原本襲向蒼翼的雙掌忽然轉向嚴八姐的月匈腹要害攻了過去。嚴八姐那日得到闋遙山的指點,雖然不能立時領悟,但是北上途中時時參詳練習,於「後發製人」之道已經頗有心得。他穩穩立著,巋然如山。幾乎是要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承受端木平一掌。可是,當端木平的雙掌打倒他心口的那一剎那,他忽然雙掌微抬,不偏不倚扣在了端木平的腕子上,同時向回一抽,又一腿橫掃其下盤。端木平吃驚之下,重心不穩,立刻朝前栽倒。不過,他一代宗師,豈能就此摔個嘴啃泥那麼難看?當嚴八姐鬆手之際,他雙掌在地上一按,立刻又穩穩站住。而地上的青磚上,卻留下一個寸許深的掌印,碧光瑩瑩。

雖然勉強挽回了麵子,但方才的狼狽眾人有目共睹。不認識嚴八姐的人,都愕然地望了過去,不知半路又殺出什麼怪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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