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第 14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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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風醒來的時候隻覺渾身火燒一般,兩眼刺痛, 耳邊滿是「嘩嘩」的嘈雜之聲。他不知身在何處, 又閉眼躺了一會兒, 方才聽出那「嘩嘩」的原是水聲——外麵正下著大雨。再次睜開眼睛看, 床頭一燈如豆,光線雖微弱,卻照亮了他所熟悉的事物。這是他自己的家中。

去年, 他也曾因風寒而病倒。符雅冒雨來探望他,為他續了半闋《滿江紅》:「相思苦, 啼成雪。吟舊句, 紅塵絕。奈明月多事,空自圓缺。爭得花陰重邂逅,此時懷抱那時節。待回頭提筆誌今朝, 詞半闋!」

符雅——符雅在哪裡?他一骨碌從床上翻下來,仔細回想自己昏倒前發生的事情, 隻覺地麵的涼意從腳底一直鑽到心頭, 讓他直打冷戰。顧不得頭重腳輕,立刻飛奔出門去。外麵天還沒有大亮, 天幕一片鐵灰,好像夜色被大雨洗褪, 整個世界都黯淡無光。他一直沖到前廳, 見到他家的門子正打瞌睡,聽到動靜就驚醒了。「大人,您好些了?」

「公孫先生呢?」他問, 不待門子回答,又道,「小莫在哪裡?讓他備車,我要進宮!」

「公孫先生當然是在自己家裡。」門子道,「莫校尉這會兒也在兵營裡呢——大人這時進宮去做什麼?」

做什麼?程亦風愣了愣,對呀,他進宮去做什麼?符雅現在哪裡,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公孫先生交代小的告訴您,」門子道,「符小姐現在住在菱花胡同白神父那裡。皇上派了三名太醫照顧她。嚴大俠也留在那裡,請大人放心。」

她在菱花胡同。程亦風焦躁的心緒稍微安穩了些:是了,她無親無故,菱花胡同有她的一班教友,照應之外,也可以開導她。這是最好的安排。

「我去……看看她。」他道。

「大人自己還病著呢。」門子阻攔道,「再說這時辰,菱花胡同的人應該都還在休息——就算大人一定要去,現在也沒有趕車的人,出去雇轎子,也雇不到。」

程亦風知道自己的要求的確不合情理。況且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酸痛,因扶著椅子坐了下來:「那……等天亮了再說吧。幫我沏一壺茶來,再去找小莫。」

門子應了,當下照辦。不一會兒,冷冷清清的前廳裡就隻剩下程亦風一個人。熱茶騰起白茫茫的水汽,使得原本昏暗模糊的景物更加像是幻境。他覺得冷,覺得好像走進一個水簾洞,那古時的漁人,不就是穿過了狹窄的山洞,從而到達了世外桃源麼?他便朦朦朧朧尋著一點兒光向前走。黑暗漸漸被他甩在身後,那片光豁然遍滿天地間。隻見,溪流阡陌,屋舍儼然,男耕女織,歡聲笑語——這不是他的家鄉雲溪府麼?闊別已久,依然讓人心馳神往。他緊走幾步,要把這水鄉的芬芳深深擁抱。忽見前麵一葉扁舟,青衣女子負手立在船頭。

那背影,不是符雅嗎?他大喜,當下喚道:「符小姐!」

女子回過頭來,果然是符雅。可是她的眼中沒有一絲喜悅,仿佛不認識程亦風似的,自己從船家手中接過長篙來,一撐,那船兒便如離弦之箭,順水而去。

「小姐!」他發足追趕。然而輕舟如梭,在永州的水網飛速穿行,他哪裡追得上?才跑出沒幾步,腳下絆到了什麼東西,便一個踉蹌摔了出去。這時,旁邊有人扶住了他:「程亦風!你怎麼在這裡睡著了?」

他一驚,看到白羽音,才知道自己是做夢。看外麵,天色已經大白。雨也停了。

「郡主,你……怎麼來了?」

「我愛來就來唄!」白羽音道,「你——病了?這麼陰冷的天,你在這四處透風的地方打瞌睡?你們的下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程亦風不要他扶。授受不親的鴻溝隻有符雅才可以跨越。「家的現在的確是沒有下人可以招待郡主。」他道,「我也……有病在身,實在無法禮數周全了。郡主還是請回吧。」

「你怎麼老是趕我走呀!」白羽音生氣道,「每次人家好心好意來找你,你就給人家潑冷水!我可是想著你一定擔心符雅擔心得要命,才一大早冒雨來找你的。你竟敢給我臉色看?」

「符小姐怎麼了?」程亦風問。

白羽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提到符雅,你就立刻變了個人!其實符雅能怎樣?她信的那個洋菩薩,或者還真的有些法力呢!刺殺皇後這麼大的事,皇上竟然說不追究就不追究,還下旨叫德馨長公主認她做乾女兒,也好有個娘家呢!」

「你……你怎麼知道?」程亦風瞪著她。

「我是誰呀?」白羽音道,「我們康王府裡每天出出入入多少秘密?再說,皇上是明著下旨讓人給你布置那新別墅,又叫給符雅準備珠寶首飾——而且皇上去芙蓉廟之前就已經下了旨,等我昨天回王府的時候,大家都議論開啦——你看,若是皇上說假話,不可能讓親貴們全知道呀!所以,你也可以不用擔心了。」

程亦風愣愣的——這麼說,公孫天成沒有騙他?若如此,的確是可以放下心來。可是為何依然不安呢?夢中符雅漠然的眼神和順水而去的背影讓他揪心——是了,他了解符雅,符雅不怕死,不怕被追究。因為她的自責更甚於外界一切對她的指責與怪罪。要如何才能開解?他皺著眉頭,心煩意亂。

而這時,忽然聽到門前有人聲:「程大人!程大人在府上麼?老奴老報喜啦!」

「呀!一定是賜婚的聖旨到了!」白羽音不能讓外人見到自己,趕忙躲到偏廳裡去。程亦風則狼狽地光著腳前去應門——果然,隻見乾清宮的總管太監領著兩列十二名小太監,捧的捧,抬的抬,盡是大紅蟒緞蓋著的禮物。

「程大人大喜啦!」大太監道,「老奴是來傳旨的。大人快更衣接旨吧!」頓了頓,似乎是注意到了程家連一個下人也沒有,就招呼那些兀自忙著拜訪賀禮的小太監:「你們愣著乾什麼?還不去伺候程大人更衣?」

「是!」幾個小太監答應著,上前來,扶的扶,攙的攙,把程亦風簇擁回房裡。那邊幫他穿官服,外頭又有幾個太監擺設香案。不多時,全都準備停當。他們又把程亦風扶了出來,行大禮,接聖旨。大太監用他的公鴨嗓子一本正經地宣讀,內容和昨天元酆帝說的分毫不差。罷了,程亦風叩謝聖恩,大太監又有一道口諭,說是元酆帝知道程亦風為國操勞抱恙在身,特地賜下人參鹿茸等等名貴藥材,命他好生休養,不要誤了婚事,當然,也不能誤了國事。「皇上讓德馨長公主認符小姐為義女,長公主已經在為符小姐采辦嫁妝。皇上說,程大人在京中並無家人,聽說大人和翰林院臧大人是至交好友,便請他以兄長之身份為大人準備婚事。所以,一切三書六禮,大人也不必操心了。」

「臣遵旨謝恩!」程亦風再次叩拜,接著像個木偶一般,被大太監領著檢視了元酆帝給他的各種賞賜,又傻呆呆看眾太監將這些賞賜在他家中歸類放好。寒暄再三,才把這些過分恭敬、過分熱情的人的送出門去。想起自己竟不曾給報喜的人任何打賞,實在失禮得緊。不過,經過這一番折騰,他渾身大汗,幾層官府都已經濕透了,好像石頭壓在身上,站不住,也喘不過氣來。

門子怎麼還沒有回來?小莫怎麼也還沒有來?他還要去看符雅,他想,不管別人怎麼說,若不親眼見她,不親口勸慰她,就不能安心!家裡沒有趕車的人,就去外麵雇轎子。因勉力支撐著,朝門口走了幾步,忽又想起白羽音還在裡麵躲著呢,須得把這麻煩的小郡主打發走。便又轉回頭來。誰料,動作得猛了,引發一陣眩暈,眼前發黑,立刻摔倒。

白羽音聽到響動,急忙從偏廳跑出來,看程亦風跌倒在門廳裡,頭撞在門廊的柱子上,已經腫起一個大包,趕忙搶步上前去扶起他,一試額頭,竟如火炭一般,而其麵色青白,牙關緊咬,似乎還微微發抖,正是驚厥的征兆。「該死的奴才!」白羽音罵道,「人都病成這樣了,還折人家!看我日後怎麼收拾你們!」

她曉得驚厥之症十分凶險,須得火速退燒。此時程家一個下人也沒有,便不得不將程亦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頭,攙扶他回房裡去。感覺沉重有火燙的身體依靠著自己,她心中驀然有種異樣感受——她曾經和別人私奔,自然耳鬢廝磨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她又曾經在錦波閣裡和竣熙同床共枕,肌膚之親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此刻扶著昏迷不醒的程亦風,怎麼讓她的心裡無比快樂?他的眼裡沒有她,若是醒了,依舊會趕她走,不過,這一刻,他不能說大道理,不能拂袖離去,他是完全依靠著她的。為此,她感覺自豪起來——下人們依靠她過活,王府的人依靠她登上太子妃之位好鞏固地位,還有好多人需要她辦這樣或那樣的事,但是沒有哪一個人,哪一種關係,可以和此刻相比。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很踏實,很安心,真想永遠就這樣走下去了!

她把程亦風扶上床,便親自從井中打了涼水來給他冰額頭,又去廚房取了燒酒,擦身降溫。這樣忙了一個多時辰,程亦風緊鎖的眉頭才稍稍舒展開,睡熟了。

白羽音怔怔看著他的臉——已經記不得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不過,和抄查菱花胡同那一晚比起來,程亦風消瘦憔悴了許多。宗廟社稷,那是多麼無聊的事情。她見過自己的外公、父親,為了這些事操心。他們隻會變得越來越陰沉可怕。而程亦風卻被這些事情消磨。他的生命已經獻給了這些索然無味的政務。他因此添了皺紋填了愁容,卻好像一本上佳的書籍,讓人讀了一遍又一遍,不忍放下,於是紙業泛黃了,起皺了,都是生命惺惺相惜的痕跡。

程亦風啊,程亦風,她暗暗自語,我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郡主,今天這樣伺候你,你醒來該好好感謝我才是!我也不求別的,隻求你跟我好好說話,不要老是趕我走,老是把我當成胡鬧的小丫頭——我比符雅有什麼不足?她能做的,我也都能做。你要留在京城,我可以幫你實施新政,你要是想退隱山林,我就陪你一起——那什麼太子妃、皇後的位子,我才不稀罕——你看好不好?我是個很可愛的姑娘吧?

情不自禁地傻笑起來。忽然注意到枕頭下露出一角信紙,心中好奇,就抽出來瞧瞧。隻見上麵寫著一首《憶江南》,雲:「長夜盡,再見復何時?多少心情多少事,一杯濁酒兩篇詩。勇去莫徘徊!」正是去年符雅逃離之後讓白赫德帶來的那一首。不過,白羽音卻不熟悉符雅的字跡,看到上麵「丁酉年臘月初八」,全然不知是何意思。想:「這書呆子,聽說以前在花街柳巷裡廝混,寫過許多鴛鴦蝴蝶的詩詞,難道這也是其中之一?也不見得有多少!」輕輕吟了一回,不以為然。

然而恰在此時,程亦風忽一翻身,捉住她的手。「餵,你——」她的心一陣狂跳,幾乎要撞穿月匈膛,立刻要抽回手來,可是好像被人點了穴,半邊身子酥麻了,沒有一絲力氣。狂喜,如同一種□□,蔓延到全身——好吧,就這樣吧!就這樣牽著手一輩子吧!

可心裡才這樣想的時候,忽聽程亦風喃喃道:「符小姐,你不要走!你給我程某人一個機會,將來好好照顧你!」

「你——」白羽音又驚又怒——美夢被無情擊碎——程亦風心裡從來就隻有一個符雅!他或走或留,就隻是為了一個符雅!這一點,她豈不是早就明白了嗎?豈不是從她認識程亦風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了嗎?那她怎麼還一次又一次……可是,她又沒有要求別的!她沒有要求取代符雅,隻不過想在這個人的心裡占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她如此卑躬屈膝,她像個下人一般——但這個可惡的書呆子,竟然——

她感覺自己快哭出來了,狠狠摔開程亦風的手,將那詩稿揉成一團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混蛋!大混蛋!你敢這樣對我!我昨天在家裡被他們罵了多少回?差點兒就被他們關起來,我還跑出來找你——你就這樣對我?我有什麼不好?符雅就那麼好?她犯了誅九族的大罪!她自己也不想活了!她——她現在半死不活的,說不定就活不了呢!就這樣的一個女人,你也喜歡?她死了才好呢!」

這句話一出口,她心中的怒火好像被撥弄了一下,發出響亮的「劈啪」聲:要符雅死,有何難處?符雅在菱花胡同,那兒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竣熙恨符雅刺殺皇後又連累鳳凰兒,元酆帝的赦免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她去殺了符雅,誰也懷疑不到她身上!

這個主意使她渾身都沸騰了起來,當下離開程府,往菱花胡同來。

那時已是中午時分,教會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白羽音翻牆進去,不費吹灰之力。可是,當她來到後院白赫德等人居住的房間時,卻大失所望,根本不見符雅的蹤影,隻有嚴八姐和殺鹿幫的一行人正在房中商議事情——原來邱震霆等人離開了於適之的陵墓之後也回到涼城,棲身在菱花胡同。白羽音生怕打草驚蛇,躡手躡腳退了出來,在教會裡搜尋了一圈,於廚房中聽到張嬸和幾個教友說話,才知道德馨長公主一早派人來將符雅接回「娘家」去了。白羽音不禁在心中暗罵,但轉念想來,連皇宮她都出入自如,便闖一闖長公主府又如何!

她便又要動身離開教會。隻是,才出門,遙遙看見自己家的護院——也就是昨天強行將她從芙蓉廟帶回王府的那一個,後來打聽到,此人人稱「鐵師傅」,是何來歷卻不曉得。她不由大呼倒黴:怎麼像個冤魂似的?我到哪裡他都能找到?

不甘心就此被帶回去,她立刻轉身跑回會堂中,貓月要鑽到了供桌之下,大氣不敢出,靜聽外麵的動靜。不時,鐵師傅就到了門口,聲音顯得很不耐煩:「這位大俠,你從昨天就一直糾纏在下,到底還有完沒完?」接著,聽蒼翼回答:「你告訴我闋前輩的下落,就有完,否則,那就沒完!」

原來不是來抓她的!白羽音鬆了口氣,又奇怪:蒼翼為何糾纏她家的護院?

其實,她因為昨日被點倒之後人事不知,並未見到鐵師傅和人交手,也自然不曉得蒼翼昨日追出於家老宅之後拚盡全力,始終隻能遙遙看著鐵師傅的背影,怎麼也攆不上。後來跟蹤到了康王府,本來想闖進去,卻被隨後趕到的玄衣阻止:他們身份已被公孫天成揭穿,行事必須萬分小心,不能給孝文太後和西瑤朝廷帶來麻煩。於是,蒼翼不得不在康王府守著,等鐵師傅再次出現,才上前招呼,一直尾隨來此。由於白羽音不明就裡,所以隻覺莫名其妙:這西瑤怪人,怎麼見了誰都逼問闋遙山的下落?

「這位俠士,」鐵師傅道,「你纏了我一路,我已經跟你說了五百回,我不過是康王府的一個小小護院,並非江湖中人,也不知道你所說的闋前輩的下落。你再糾纏下去,也沒用哇!」

「咦,你這人好會耍賴!」蒼翼道,「你昨天使出那 『一葉飛何處,天地起西風』的步法,豈不就是神鷲門的獨門絕技?那本秘笈我早就倒背如流,隻不過礙著祖師教訓,不敢練而已。但是看到了,絕對沒有認錯的道理。我以前一直以為翦大王的『飛鴻踏雪』步法是天下第一。哪怕祖師說,翦大王自己一直堅持神鷲門的輕功才是天下無敵,我也不相信。昨天見到了,才不得不承認。試問天下間還有哪一個門派的輕功能讓我追不上?」

「什麼刮風下雪的,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鐵師傅道,「我不過是天生跑得快,所以常常給王爺做跑腿的差事。俠士說我是武林高手,那可實在不敢當。當我求求您啦,別再纏著我。我還要出城去田莊收租呢!」

「你還要胡扯?」蒼翼道,「你要是出收田租,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來找嚴八姐的——你擔心他打不過端木平,所以特地來指點他?我想來想去,嚴八姐昨天怎麼就好端端摔了一跤,留下兩個不會發綠光的掌印,因此洗脫了嫌疑——這恐怕也是你從中做的手腳吧?你要對付端木平,自己出手不就行了?何必偷偷扌莫扌莫?」

「你越說越離奇了!」鐵師傅道,「我奉我家王爺之命,有一封書信要交給白神父。你愛信不信。」說時,朝教會裡麵高聲問道:「請問白神父在麼?」

「哼,裝模作樣!」蒼翼嗤笑,因故意用更大的聲音嚷嚷道,「嚴八姐!嚴八姐在不在?」

他這幾聲吼,已運起了內力,震得四周的房上的瓦片都嗡嗡震動起來。白羽音隻覺地動山搖,眼冒金星,差點兒沒暈了過去。幸虧此時忽然聽到了辣仙姑的笑聲:「啊喲,蒼大俠,著急找嚴兄弟,也不用這麼大聲呀!」

「不是我找嚴八姐,是他的同門找他。」蒼翼指了指鐵師傅,「可惜這人死不承認自己是神鷲門的,甘心給康王府做奴才,還說自己是來找那景教和尚的——哼,這謊話誰會信?嚴八姐呢?快快叫他出來!我看著人武功高強,說不準是他師叔師伯輩的人物。長輩到了,還不速速出來拜見?」

「喲,那可不巧了!」辣仙姑顯然是怕他糾纏嚴八姐,所以撒謊道,「嚴兄弟一早就護送符小姐過長公主府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白神父也進宮去了。」

「咦?豈有此理!」蒼翼信以為真,直跳腳,「他和端木平對峙的日子就在眼前,不好好鑽研對付端木平的法子,卻去護送什麼小姐?他瘋了麼?闋前輩怎麼會收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徒弟?」說時,又轉向鐵師傅:「怎樣?你還要給白神父送信麼?還是要去長公主府送信?謊話說不圓了吧!」

鐵師傅嘆了口氣:「這位大俠,你非要這樣糾纏不休,我也是在無話可說了。這位是殺鹿幫的五當家麼?您是巾幗英雄,我家王爺也時常稱贊您和諸位當家,還想請你們過府一聚呢!這是王爺寫給白神父的信,煩請五當家轉交。小人還要替王爺辦差,就此告辭。」說罷,雙手將信捧給辣仙姑,躬身一禮,就轉身離開。

「餵,你——」蒼翼惱火,「你是不把我放在眼裡麼?我好好兒跟你說話,你卻當我死人一樣?好,你既不承認自己是神鷲門的人,我也不跟你講我們兩派之間的情誼——你要去當奴才,我就偏偏不讓你當,看你怎麼辦!」說著,雙掌齊發,直取鐵師傅的肩頭——白羽音這時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目標,就大著膽子將供桌的帷子揭開一條縫。隻見蒼翼那架勢,分明是想將鐵師傅的手臂卸脫。而鐵師傅雖然看來似乎大吃一驚可他身形移動速度之快遠在蒼翼之上,在蒼翼的手指觸到他衣衫的瞬間泥鰍一般滑開了。

「好功夫!」蒼翼贊了一聲,「你不會說這又是因為你天生反應快,而不是神鷲門的武功吧?嘿嘿,我就跟你鬥一鬥!翦大王留下不少神鷲門的秘笈,雖然我遵照他的教導從來不敢修習,不過,招式如何,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你快把你神鷲門的功夫都使出來,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麼抵賴!」說話間,又朝鐵師傅攻了上去。

白羽音自己的武功雖然不高,更認不出武林裡各家各派的招式,但是,她看得出蒼翼迅捷淩厲,招式變化繁復無窮,的確是個一等一的高手,相比之下,鐵師傅的招數看來全是平平無奇的套路,跟王府裡其他侍衛們和白羽音比劃武功時使的那些差不多。隻是,蒼翼怎麼也占不了上風。她想起書裡說「大巧若拙」,暗想:莫非這鐵師傅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怎麼肯屈居王府做個護院?

她心念轉動之間,蒼翼和鐵師傅已經鬥了三十餘招,四周的百姓皆被驚動,不少出門來看熱鬧。教會中的教徒們也聞聲而出,大聲嗬斥他們破壞聖地清靜。辣仙姑在一旁勸架,但似乎並不怎麼熱心。不久,隻見鐵師傅賣了個破綻,引得蒼翼撲上前來,而他卻側身一讓,「呼」地振臂縱起,躍出一丈多遠:「都說我急著要去收租,你怎麼不講道理?我走了!」說著,竄天而起,轉眼就沒了蹤影。而蒼翼如何肯善罷甘休,喝道:「你還真以為我追不上你?休走!」也隨後跑的無影無蹤。

大白天也當街鬥毆!百姓和教徒們都搖頭散去。辣仙姑卻微微而笑,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不見蒼翼或鐵師傅折回,才笑嘻嘻走到會堂裡來,喚道:「都出來吧,惹事的走了!」

白羽音便聽見一陣腳步聲,繼而聽邱震霆罵道:「呸,西瑤南蠻胡攪蠻纏!要不是老子現在忙得很,真想把他們打成肉餅!」而大嘴四則道:「嚴兄弟,我看幾個西瑤人比螞蟥還纏人,你若是不告訴他們闋遙山的下落,隻怕他們攪得你一刻也不得安寧——不過,嚴兄弟,你真的知道闋遙山的下落麼?到底其中有什麼隱情?」

「其實此事……」嚴八姐猶豫了一下,「也不算是難言之隱。五位當家待我如手足,我本沒有理由不告訴你們。隻是江湖人心險惡,誰知什麼人聽到了,就傳了出去,就算那四個人找闋前輩並無惡意,若是叫居心叵測的人聽去了,豈不陷前輩於危險之中?」

「沒錯。」辣仙姑道,「說起隔牆有耳——小郡主,你在那兒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原來女賊早就發現了我!白羽音心中暗罵,還是不得不鑽了出來:「我不過是碰巧經過,害怕被我家那沒大沒下的奴才捉回去而已,才沒興趣偷聽你們說話呢!闋前輩闋後輩,都不關我的事。」

「那是不錯。」辣仙姑道,「不過……郡主家裡那位護院,可知是什麼來歷?」

「不知道。」白羽音翻了翻眼睛,「我堂堂郡主,怎麼會去關心一個奴才的來歷?」

「怎麼,老五——」邱震霆問道,「你也被那西瑤人下了蠱,認為那護院是神鷲門的人?」

辣仙姑笑了笑:「大哥,蒼大俠雖然做事古怪,不過,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嚴兄弟自己不是也說,他膝彎被人打中才摔倒以致留下掌印。很顯然,此人乃是有心幫忙。既然蒼大俠能認出這護院使的是神鷲門的武功,那多半便是此人出手相助。」

「那又怎樣?」邱震霆道,「俺們又不貪圖神鷲門的武功,也不急著要找神鷲門的什麼前輩。現在要緊的是對付端木平那偽君子。辦完了事,老子就回鹿鳴山去,再也不走進涼城這破地方一步。」

「正因為是要對付端木平。」辣仙姑轉動著手中的信,「你們看這個——」

大家走湊上前來,不由一訝——那信封上並不是白赫德的名字,而是「嚴八姐」三個字。「康王爺這老狐狸寫信給嚴兄弟乾什麼?」邱震霆道,「他還賊心不死麼?」

「這信不是康王爺寫的。」辣仙姑道,「堂堂一國之王爺,寫出這樣的字來,也太有失體麵了吧?我看著是剛才那位護院寫給嚴兄弟的,因為被蒼大俠糾纏,才不得不編了個理由掩飾。」

眾人聽言,再仔細一看信封上的字,果然歪歪斜斜由於孩童塗鴉,便催促嚴八姐趕緊拆信。白羽音雖然著急要去殺符雅,也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隻見一共三張信紙,第一張寫著「瘰癧結核。用大蜘蛛五枚,曬乾,去足,研細,調油塗搽」,乃是一張藥方。再看第二頁,寫著「無花果,甘、平、無毒,開胃,止泄痢,治五痔、咽喉」。第三頁上則寫著「烏頭、飛燕草、狸藻、蓖麻、番木鱉、雷公藤、奪命草,夾竹桃、鈎口勿、相思豆」,一共十種草藥,似乎是藥方,卻沒有份量。

眾人不由麵麵相覷。「這算什麼玩意兒?」大嘴四道,「我聽說過有人用草藥的名字來做暗號——小郡主,這難道是你們康王府的暗號?或者,是神鷲門的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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