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 15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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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抱月下午和白羽音在宮中別過,便來到程亦風的府上。等到掌燈時分, 程亦風才回到家中, 而公孫天成也來了。她便將白羽音的話一五一十和兩位說了一回。由於並不知道太多的內情, 與其說她前來報訊, 倒不如說她是前來問個究竟——自從端木平事件平息之後,她懶得進涼城來,怎麼轉眼又起了恁大風波?康王府又有什麼陰謀?所以, 她轉述完白羽音的話,跟著就連珠炮似的問出一大串問題。

然而, 程亦風和公孫天成都還來不及回答他, 就聽外麵門子報道:「菱花胡同的白赫德白神父到了。」

程亦風不由一驚:他和這老神父沒有太多的私交,之前的交往,都是因為符雅。老神父此刻登門, 莫非是符雅有關?難道符雅在宮裡出了事?他的心登時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果然見到白赫德站在門口, 來不及問好,便急著問:「是不是符小姐出了事?」

「大人怎麼這麼問?」白赫德一愣, 接著笑道,「看來大人也知道, 老頭子我無事不登三寶殿, 如果上門來打攪,一定是為了以斯帖——可真有趣!以斯帖自從回到了皇宮中,也很少和我見麵, 就算見到,也都是我趁探望鳳凰兒的機會主動去見她。她唯一一次約我相見,也是為了大人的緣故呢!」

「什……什麼意思?」程亦風呆呆地。

「管是什麼意思,總要進屋去說吧?」公孫天成也來到了門前,和白赫德問了好,道:「過門都是客,難道大人要在門口盤問白神父嗎?」

程亦風才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將白赫德引到廳上。恭恭敬敬地請老神父坐了,才問道:「不知白神父此時前來寒舍,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白赫德道,「今日太子殿下和鳳凰兒帶著幾個宮女來教會受浸,順便要帶校譯好的四卷福音書回宮去雕版刊印。但他們走時匆忙,忘記將經書帶走,後來我就親自送進宮去。以斯帖聽說我進宮,就約我相見。」

「她……還好嗎?」程亦風的聲音微微顫抖。

白赫德點了點頭:「她身上的傷已經全好了,氣色還不錯。她應該是在宮裡聽說了涼城近來的風波,所以向我打聽情況。我自然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了她。她讓我把這個交給大人——」說著,便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來。

看見信封上「程大人惠鑒」幾個字,程亦風的眼前已經模糊了——真的是符雅的筆跡!端靜秀麗,不流於雕飾,又不飛揚張狂。以前曾經看過多次,她的詩文,她的劄記……然而自從芒種節以來,再不曾看過。許久了,她不曾捎給他隻言片語!這一次特別拜托白赫德,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呢?他渴望知道,但又有些害怕,凝視良久,才終於用顫抖的手拆開信封來。

隻見裡麵寫道:「票券之為物,與廢紙有何相異?蓋其可以換取現銀也。銀號若無現銀,其銀票同於廢紙。國庫若無現銀,官票無論新舊,其與廢紙何異邪?」

「啊!這……」程亦風萬沒有想到符雅寫了一封信來,並不是和他傾訴分別後的心思——連抬頭的稱謂都省略,而是開門見山地指出發行新官票的弊端。這一點他並不是沒有考慮過。早在當日公孫天成建議他發行新官票時,他就想過,雖然可以讓所有持有現行官票的人限期兌換新官票,避免擠兌又可以阻止樾國細作繼續用復製的印版繼續大發橫財,然而,他卻無法讓商家接受新官票。如今朝廷急需糧食賑災,若是贓銀追不回來,勢必要用新官票向米商們購買,如果米商們拒不接受新官票,可如何是好?就算強迫米商們接受,米商們不甘吃虧,隻怕還是要把損失轉嫁到旁人身上。真真後患無窮!他本想和公孫天成討論這麻煩事。然而後來變亂一個接一個,他忙於應付,還沒尋著時機。未料今日符雅卻寫信來提醒他——沒想到她身在坤寧宮,卻依然關心著宮外的事情。眼光還是那樣的敏銳!心思還是那樣的細密!

他又繼續看下去,後麵寫道:「是故,朝廷有幾多官票流通於市,必要有幾多白銀存儲庫中。唯其如此,天下百姓知手中官票有必有現銀可換,方大膽以官票交易。然而,自太宗首創官票,常用以饋贈使節、獎勵功臣,其麵值大小,發行多寡,但憑主上喜好,素未與國庫白銀一一對應。若我楚國財富本為鮮花明月,則此等官票實為鏡花水月。懵懂者,不知兩者之別,隻道國之財富倍於往日,而心如明鏡者,豈願將全副身家寄托於如此廢紙?是故,民間多用現銀、銀票,而官票素來用者甚少,與造假無關也!此外,豪商富戶,家財萬貫,若付諸銀票,既怕蟲吃鼠咬,又怕水淹火燒,更怕兵災戰亂,銀號盡毀,因多存白銀於家中。竊聞今江東富戶窖藏百萬白銀尚屬等閒。其銀器、銀飾,更不可勝數。窖藏者既多,市上白銀愈少,銀貴錢賤,官票更賤。試問誰人願以官票交易?今朝廷以新票替舊票,無非以鏡花換水月,泡沫替幻影。而百年積累之子虛烏有官票財富卻無法由蜃樓化為宮殿。豈非貽害後世乎?」

看到這裡,程亦風不由冷汗涔涔而下:他隻是想著眼前的危機,以為罪魁禍首乃是盜印官票的樾寇,卻從未想過官票之害原本是朝廷自己造成的!「先生……」他看了看公孫天成,將符雅的信推過去些,示意老先生也一起來看。於是公孫天成也湊到了跟前,一目十行地迅速瀏覽。

程亦風接著往下看。後麵符雅筆鋒一轉,寫道:「中原白銀從何而來?閔、永二州,舊有礦場,元酆初或采或閉。魯州馬槽山,鄂州楸樹溝,皆稱美礦。其他不勝枚舉。然生氣有限,合全國之產,不敵西瑤之半。昔西瑤為□□屬國,常以白銀進貢,後其自立,雖不納貢,卻與□□互市。故,中原白銀多來自西瑤也。然西瑤行商之來楚國,朝廷往往課以重稅。獲利既微,商賈豈不另覓他國互市?昔先考使西瑤時,南蠻商賈十九往來中原。竊聞近年西瑤行商半數出海,近至婆羅門,遠至歐羅巴,又有三成北上樾國,一成去往蓬萊,餘下來到楚境者,寥寥無幾。外無西瑤白銀輸入,內有富戶囤積居奇,市上白銀自然少之又少。是故,竊以為,若欲革除官票之積弊,必須輸入白銀。除吸引西瑤商賈外,亦當開海禁。東海之蓬萊、伽倻二國慕□□地大物博。過往此二國來朝,吾輩償以為此等彈丸小國必屬蠻荒之地,無非賜其茶葉絲絹,以示皇恩浩盪。殊不知此二國盛產白銀。若準許其商人來我境內買賣,豈不可用我國之茶葉絲絹換取他國之白銀?又聽聞,歐羅巴人於大洋彼岸發現一地名曰『亞墨利加』,亦有金銀礦藏。蓋其地之礦,廣而且腴,計十分之土,金銀且六七分也。歐羅巴近海各國,每歲所入,不下數百萬。西夷亦仰慕□□瓷器絲綢,然其空有百萬金銀,卻難以至我國采買。皆因陸上通路皆為蠻族阻斷。今若開海禁,西夷帆船豈不蜂擁而至?白銀豈不滾滾而來?」

信到這裡便結束了。並不長,但程亦風卻覺得回味無窮。一方麵,感覺好像讀了好幾部書,一下子見到許多過去不知的事物;而另一方麵,他仿佛看到符雅在他的麵前,像過去那樣侃侃而談——這個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女子,永遠有與眾不同的見解!

公孫天成也點頭嘆服,又問白赫德:「這個亞墨利加是什麼地方?」

「以斯帖在信裡提到亞墨利加麼?」白赫德訝異,「難怪她今天問我許多關於亞墨利加的事情。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那地方非常遠,幾乎渺無人煙。不過土地廣袤,礦產甚多。我們歐羅巴洲的國家大多很小,小得和貴國的一個州差不多。所以自從幾十年前發現了這片新大陸,各國都爭先恐後地造大帆船出海,要去亞墨利加圈下一塊地來,據為己有。為了這個,各國之間還常常在海上開戰。有幾個船堅炮利的國家圈占了大片好地,將所產的金銀運回歐羅巴去。但是金銀雖多,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結果變成金銀越多,貨品越貴呢!」

「原來如此。」公孫天成頷首微笑,又低頭再次閱讀符雅的信,這一回不是匆匆瀏覽,而是逐字逐句地推敲,有時同一句話反復看上好幾遍,不時露出贊許之色。

白赫德的任務既已完成,就告辭離去。程亦風親送他出門,復又回到廳上,見公孫天成還在看符雅的信,不由笑道:「我以為隻有我這個不識窗外之事的迂腐書生會對符小姐的提議嘆為觀止,連先生也不忍釋卷,看來符小姐的話當真是救國良策。」

「誰說不是?」公孫天成道,「老朽之前幫大人想的法子治標不治本,符小姐這個才是醫治病根的良方。她的分析句句在理。老朽看了頗有啟發,又為大人想出另一條可行之計。」

「哦?」程亦風願聞其詳。

公孫天成道:「符小姐建議開海禁,允許藩邦船隻來□□貿易,這不是一日兩日甚至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藩邦商人和我□□商人都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去彼此適應,扌莫索互市之道。而在那之前,假官票的影響早就波及全國。符小姐分析,富商巨賈在家中囤積白銀,造成市麵上銀貴錢賤,官票更賤。經過這次假官票事件,大家對票券愈發不信,便會更加瘋狂地囤積白銀。屆時拿著新官票換不到現銀,也買不到東西,新官票當然就成了廢紙——最要命的是,朝廷現在沒有現銀,隻有官票,這等於是說,朝廷現在一文不名!要想讓天下百姓使用新官票,必須強迫那些富商巨賈們率先使用,並且逼迫他們把白銀拿出來,頂好交到朝廷的手中。最行之有效之法就是收稅!」

「這時候來加稅?」程亦風不解道,「不怕把形勢攪得更亂了?」

「不是加稅。」公孫天成道,「隻不過是換一種方式收稅而已。我國自開國以來,除了向商賈們征收現銀之外,其他的稅收多是實物,譬如糧食、布帛、茶葉、馬匹、香料等等。這些東西雖然價值不菲,但是存放在國庫之內,年長日久,難免黴爛變質。如果今後統一隻征收現銀,將民間的銀子都收歸國庫,而朝廷所需用的糧食、布帛等物,就用官票購買。如此一來,富商巨賈們自然不得不將家中窖藏的白銀取出上繳,也不得不接受並使用戶部新官票。而國庫之中,便不會再有黴爛之物,豈不是一舉數得麼?」

「先生所說的確有理。」程亦風沉吟道,「隻不過,如若一切稅收都隻接收白銀,升鬥小民哪裡有那許多銀兩?屆時一定被迫要糶糧換銀,隻怕那些昧著良心的土豪們會乘機盤剝。」

「大人多慮了!」公孫天成道,「升鬥小民沒有田地,都是賃田而耕,至多向主人家交田租,哪裡需要繳稅呢?放眼我楚國境內,有田有地之人,若非富商大賈,就是鄉官胥吏。自真宗初年起,土地兼並愈演愈烈,失地農戶越來越多。他們有的賣身為奴,有的流落他鄉,文正公曾想以獎勵墾荒之法安置失地農戶。可惜景隆變法失敗,這項新政自然也夭折。此後二十餘年,去農而為鄉官家人者隻怕十倍於前。若大人推行新法,征收現銀為稅,不僅能推行官票、充實國庫,也能解決土地兼並之問題。老朽為大人計,今後楚國征稅,應當不以所產糧食多少計算,而按照土地大小征收。初時此舉也許會造成田租飛漲,小農無力負擔而背井離鄉。可是,一旦小農大批離開家園,鄉官富商們的土地無人耕種便無所出產,然而他們卻需要繼續繳納稅銀。因此,土地就成了筆蝕本生意。朝廷此時大可以將土地賤價贖出,用以安置飢民,同時也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如此一來,土地兼並豪商橫行的難題自然可以解決。」

「果然妙計!」程亦風忍不住拊掌贊嘆,「待渡過了眼前的難關,定要將這條新法推行全國,再開海禁,用中原的絲綢瓷器換取藩邦諸國的白銀,自然可以充盈國庫……唉,我程某人何其無用!一直以來被涼城的混亂糾纏,滿腦袋不是賑災就是捉賊,結果隻是越來越手忙腳亂。多虧先生和符小姐看得分明,相處定國安邦的良策!」

公孫天成嗬嗬而笑:「老朽哪裡看得分明了?還不是借了符小姐的東風?其實大人也不必自責。看那歷朝歷代的奸險小人,其看家本領就是牽著別人的鼻子走。被他們迷惑,以至於將全副精力拿來和他們鬥爭,一定隻會越陷越深。大人乃是治世之材,心裡想的都是黎民百姓天下蒼生,要用陰謀詭計來和奸邪敗類爭鬥,實在大為浪費。這些瑣事,不如交給老朽。老朽替大人掃清前路的障礙,大人隻管大刀闊斧振興□□便是。」

聽他這樣說,程亦風不禁赧然:「先生如此稱贊晚生,真叫晚生無地自容了!我看我根本沒有治世之才,隻不過滿口仁義道德而已。不瞞先生,我對先生的手段總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偽造證物,將罪責推給張至美夫婦實在有些卑鄙。今日在宮中,我本打算將一切真相和盤托出。但是最終還是說不出口。可見我標榜光明正大,也不過就是說說而已。自己其實是個孱頭!」

「大人何必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公孫天成道,「老朽倒覺得,幸虧大人臨時做了孱頭,沒把真相說出來。否則老朽的心機全都白費,大人也白白獲罪,豈能聽到符小姐的安邦妙計?更不會有機會將『開海禁』『現銀稅收』付諸實施了。」

崔抱月一直坐在廳裡聽他們談論官票白銀海禁稅收,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插不上嘴,隻盼找個機會問清楚假官票案的來龍去脈以及康王府打算趁亂搞什麼陰謀。這時聽他們說到張至美夫婦,總算回歸「正題」,立刻豎起耳朵。但豈料竟聽到程亦風隱瞞真「真相」,以及公孫天成「偽造證據」,不由驚訝道:「程大人,公孫先生,你們說什麼偽造證物?什麼真相?張至美他們不是西瑤奸細嗎?」

公孫天成和程亦風二人都怔了怔——方才談得太忘我,竟忘了崔抱月也在場。不過程亦風並不怕將自己做錯的事說出來,何況崔抱月還是和自己並肩作戰的朋友,於是苦笑了一下,道:「讓女俠見笑了,此事說來勸都是程某人的不是……」

然而,他才說道這裡,公孫天成忽然打斷,道:「大人別再責怪自己了,這哪裡是大人的錯?明明就是各路奸邪做出來好事——崔女俠,假官票案的內情實在迂回曲折,一時片刻也說不清楚。正因為太過曲折,各路牛鬼蛇神都想從中撈點兒好處。為了把這案子快些了結,老朽隻有偽造牟太師信物,將一切推在西瑤細作身上。如此快刀斬亂麻,才好斷絕了奸邪小人們的妄想!」

「原來是這樣!」崔抱月道,「可是,細作這麼大的罪,張至美夫婦怎麼肯認?」

「以他們現在的罪名,也是難逃一死。」公孫天成道,「所以老朽說服他們,隻要他們陪老朽做這一出戲,老朽就會幫他們越獄潛逃。他們沒有其他的出路,隻能答應——說起來,老朽本來打算等嚴八姐嚴大俠回京,讓他去秘密劫獄。不過嚴大俠也不知幾時才有消息,此事將來也許還要麻煩崔女俠呢!」

崔抱月不怕麻煩,拍月匈口道:「包在我身上——先生幾時要劫獄,隻管吩咐——隻盼這當中不要再出什麼岔子。康王府不是省油的燈,這會兒說不定又在計劃什麼新的陰謀。霏雪郡主說子時會來報信。一時她來了,咱們趕緊問清楚。」

才說這話,便聽到外麵有響動,有人嘶喊道:「我不活了!別人怎麼看我,倒無所謂。如今連自己家裡的人都這樣懷疑我!我不如死了乾淨!死了乾淨!」正是白羽音的聲音。

「霏雪郡主出事了!」崔抱月噌地跳了起來,「我去看看!」

當康王府的人馬漸行漸遠,崔抱月怔怔望著街道黑暗的盡頭——哲霖慘碧色的掌心讓她不寒而栗——剛才隻要他痛下殺手,自己哪裡還有命在?

可這人究竟從何處學來優曇掌?她百思不得其解,雕塑般佇立在街頭,直到公孫天成和程亦風先後趕來:「崔女俠,霏雪郡主呢?剛才出了什麼事?」她才好像從噩夢中驚醒:「霏雪郡主……被……被康王爺抓回去了……袁哲霖和康王府的人在一起……他練成了優曇掌……」

程亦風雖不知江湖之事,但也聽嚴八姐和殺鹿幫眾人多次談及這門絕世武功,不禁皺眉道:「袁哲霖竟和康王府走到一起?我還以為他自芒種節一役之後,已經成了廢人,怎麼忽然會練成神功?」

「哼!」崔抱月跺了跺腳,權當是給自己壯膽,「優曇掌這種蓋世神功豈是袁哲霖那敗類一時之間就能練得成的?我看他多半像端木平一樣,用了些歪門邪道的手段,練得手掌發綠。用不了多久,一定也會走火入魔,自食惡果!」

「他到底練成了什麼武功倒是其次。」公孫天成道,「此人詭計多端,最擅長挑撥離間坐享漁人之利。此番假銀票風波,本已諸多波折,康王府意欲趁火打劫,袁哲霖又跑來添柴扇風,想從中取利……老朽不明白,他已經徹底失去太子殿下對他的信任,再無可能在朝中立足,他打算如何利用康王府?而康王府又得了他什麼好處,竟然會對他既往不咎,又聯手合作?他們究竟有何陰謀?」

崔抱月方才隻顧著琢磨哲霖的武功,經公孫天成一提醒,她才想起白羽音的那番話——殺張至美夫婦?殺仵作?是什麼意思?她說公孫天成的計劃已經敗露……啊呀!忽然明白過來:這不就說康王府已經知道公孫天成偽造證據嗎?公孫天成能利誘張氏夫婦承認其西瑤奸細的身份,康王府也一樣可以威逼其翻供!隻怕此刻張氏夫婦已經投靠康王府,隻等明天太子親自審理此案時,就反咬公孫天成一口!所以白羽音才冒死前來報信!而那個仵作……雖然一時還想不通,但情況緊急,不容她多推敲,隻道:「程大人,公孫先生,我有要緊的事現在去辦。回頭再和你們交代!」說罷,邁開大步朝涼城府急奔而去。

一氣奔到那裡的時候,隻見燈火通明戒備森嚴——依照竣熙的命令,禁軍接管了涼城府大牢,足有三百人裡裡外外守衛著,要闖進去,幾乎比潛入皇宮還困難。然而這些並難不倒崔抱月。真正的麻煩是,她並沒有見過張至美夫婦。下到牢房裡要怎樣辨認?不過,事到臨頭,再怎麼冒險也要試一試。她便拿帕子蒙上臉,避開禁軍的耳目溜進大牢。才下到台階的底部,便見到一個涼城府的獄卒正在打瞌睡。四顧無人,她一個健步躥上前去,扼住了那人的喉嚨道:「張至美夫妻在哪裡?塊帶路!」

從睡夢中驚醒,那獄卒嚇得雙腿顫如篩糠,一邊哼哼唧唧地討饒,一邊乖乖指路。一直帶崔抱月走到大牢東側盡頭處,隻見一間牢房裡關著男女二人,各自蜷縮在牆角沉睡,並看不清麵目。

「這就是張氏夫婦?」崔抱月命令那獄卒,「開門!」

「女英雄,這可使不得……」獄卒哼哼著,還是照辦了,給崔抱月打開門來。

唯恐獄卒找機會呼救,崔抱月片刻也不敢放鬆他,還是箍著他的脖子,將他一並拽進牢房。隻是,才跨過牢門的瞬間,崔抱月忽然覺得肋下一麻,還未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雙腿已經不聽使喚,整個人「撲通」跪倒,跟著,她的肩頭又是一酸,手臂也完全失去力氣。而那掙脫她掌握的獄卒,則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衣衫,道:「崔女俠,你來得可真快,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正是哲霖的聲音。

「你……」崔抱月愕然地盯著對方。隻見那獄卒抹了抹臉,笑道:「幸虧燈光昏暗,我本來還擔心這麼粗糙的易容術騙不到女俠呢。不過也怪女俠自己義字當先,一心想要幫程亦風,結果周圍這麼多的破綻都瞧不出來——涼城府裡裡外外那麼多禁軍在把守,大牢裡怎麼會隻有一個打瞌睡的獄卒呢?」

「狗賊——」崔抱月怒斥,「你——」

後麵的話還未出口,哲霖伸腳一踢,正中她的啞穴,她登時張口結舌,發不出任何聲音。

「女俠別著急,你既掉進了我的陷阱,我便會讓你做個明白鬼。」哲霖陰□□,「我想出這樣高明的連環妙計卻不能說出去叫別人贊嘆,豈不是很無趣?隻有和你說一說了——你亂嚷嚷,那可不行——女俠請想,我練成了絕世武功,霏雪郡主和你說的那幾句悄悄話,我會聽不見嗎?我既聽見了,要阻止你有所行動,還不是易如反掌?但是我為何放過你?不就是希望你有所行動嗎?」

中計了!崔抱月後悔萬分,但是束手無策。

「這牢裡的獄卒全都被我點倒了。」哲霖道,「早晨他們醒過來,就會發現重要人犯死於非命。而凶手自然就是你——民兵營的首領陳國夫人崔女俠。」他邊說,邊彎月要抽出崔抱月的佩劍,連連在張氏夫婦的月匈腹要害刺了數劍——崔抱月見那兩人絲毫也不掙紮,才也意識到兩人其實早已經死了,哲霖無非是要用她崔抱月的劍補上幾個窟窿以為「證據」而已!好狠毒!

然而哲霖做的還遠不止這些。他又在兩具屍體的四肢和背部砍了幾下,接著拖動屍體在牢房裡留下狼藉的血痕。「這才顯得他倆是被女俠一路追斬,最近血盡而亡!」他頗為得意地解釋,「雖然以女俠的武功,要殺這兩人用不著這麼多劍,不過我一時技癢,想和公孫天成較量一下誰更會偽造證據呢……哈哈!」

這人已經瘋了!崔抱月咬牙切齒。

哲霖反復擺弄兩具屍體的姿勢,直到完全滿意了,才將佩劍還給崔抱月,又扶起她來,架著出了牢房去。幽暗的通道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禁軍士兵,見到哲霖便迎上來,看他那副「敬請吩咐」的模樣,便知必是康王府的一黨。哲霖示意他跟著,自己則拖著崔抱月走到接近入口的台階處,才對那士兵道:「在她胳膊上砍一劍!」同時又向崔抱月解釋:「這位士兵在你殺人滅口後準備逃之夭夭時『恰巧』走進來,他雖然武功不及你,但是拚死與你搏鬥,砍傷了你的手臂。」

因為穴道被製,崔抱月眼看著刀鋒斬上自己的手臂卻並不覺得疼痛。隻是心中怒火熊熊,燒得她整個人好像要炸裂——若能炸裂倒也好!此刻,她寧願和哲霖同歸於盡!可是,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

哲霖對她那惱怒的表情顯得萬分欣賞,仿佛貓兒正玩弄獵物。笑了笑,才又去吩咐那士兵如何在自己身上製造些傷痕,又在現場偽造打鬥的痕跡。「女俠可看得一清二楚了麼?」他陰森森地笑著,「日後到了公堂之上,你大可以說給太子殿下聽。不過你越是說得詳細,他就越是不會信你——你可知道為何?因為涼城府的仵作會先向太子證明,公孫天成才是偽造證據欺君罔上的老手。上次端木平事件,他的手段可謂極為惡劣呢!既有前科,太子豈會信他?無論你說什麼,太子一定會認為這是公孫天成教給你的狡辯之詞!」

啊,原來霏雪郡主叫我殺仵作是這個原因!崔抱月恍然明白,但悔之晚矣!

哲霖還嫌她不夠惱火,繼續笑嘻嘻道:「女俠一定是後悔沒有先去殺仵作對不對?其實你何須介懷?我早已算準你不會如此做!因為你多半不知霏雪郡主那句話是何意思。就算知道,你也不曉得仵作住在何處,是也不是?唉,所以後悔也沒有用呢!哈哈哈哈!」

崔抱月此時又羞又憤,恨不得立刻死了。但連如此卑微的冤枉也無力達成。她唯有閉上眼睛,默默詛咒奸詐凶狠的哲霖和魯莽愚笨的自己——如果方才沒有急匆匆地跑來涼城府,如果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和公孫天成說,以老先生的睿智,必定看穿哲霖的陰謀!啊,罷了,隻怕連這一條也是哲霖早就計劃到的!以前還覺得自己的直率是件好事,現在方始知道自己的愚蠢已經傳遍天下!

恍惚中,哲霖提著她出了大牢,接著又離開了涼城府。不知是早已打通關節還是哲霖輕功高強,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守衛的阻攔,甚至好像沒有人發現他們。崔抱月也懶得深究,連哲霖要帶自己去哪裡都不願去想:反正此刻隻能任人擺布,待有了機會,再拚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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