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2 / 2)
曾經引得無數年輕修士青睞折月要、競相追逐的天之驕女陸霜意,彼時和一眾同門瑟瑟發抖的跪在滿是鮮血的大殿中。
她那素來愛潔,需得日日熏香的衣裙也染上了蔓延至腳邊的腥臭血水。
隻是那張嬌美小臉上卻再也沒有往日神采。
雙眼怔怔的,抑製不住心中不斷翻湧的恐懼,抬起頭瑟瑟望著數丈外的貌美青年。
她其實記得這人∶爹爹破例收他為弟子並為他賜名雀奴,給他容身之所,讓他成為無數人艷羨的對象,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恩將仇……
白裙仙子垂下眼,睫羽慌亂的顫了顫。
似乎是覺得那些曾經加諸在那半妖少年身上的淩·辱和惡意,隻要她不去回憶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同門如何蔑視踐踏,父親如何虛情假意算計利用……
她其實、其實也是多少知道的。
跪在殿中的少女恍惚想起有一日,她聽完長老們的參禪論道歸來,正邁著輕鬆的步伐滿心回味,就撞見一眾師兄弟們看好戲似的,抱著胳膊圍聚在一起。
其中一個師弟伸出腿,拿腳踢了踢地上因為忍耐痛楚而不得不蜷縮起身子的少年,嘻嘻笑道,∶一個雜種,一個畜牲,會不會生出一個新的小畜生?
那師弟說完陸霜意才看清,原來在他們腳邊正盤踞著一尾不停嘶嘶扭動著的成年雌蛇。
而少年則隱忍著咬住蒼白唇瓣,唇角因為他的用力正不斷溢出一道殷紅血線。
落日餘暉下,半妖少年顯露在外的側臉格外冰冷貌美。
有人亢奮地指向一間柴房,提議道,「把他扔進去,我這裡有催情香,左右小雜種重傷未愈,而且這母蛇又到了發情期……」
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周圍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心知肚明的笑來。
少女站在拐角處的陰影裡,心中也曾有過一絲動搖。
可為了一個毫無交集的半妖去和同門師兄弟交惡,到底有些犯不上。
如果告訴爹爹……
爹爹自然也不會管,大概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意責罵口罰兩句便輕輕揭過。
於是白裙仙子頓足沉默了一瞬,到底是選擇了提步離開。
——這世上有那麼多可憐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又能挽救幾個呢?
總不能次次看到,次次援手。
更何況那是隻半妖,師兄們對於妖物才會如此厭惡,平日裡相處他們都是極正直寬厚的人,對她自然也是極好。
她不斷勸慰著自己,斷不可為了不相關的人傷了同門之間的情誼。
後來又過了幾日,她隱隱聽到消息說那半妖少年不僅沒中催情香,還殺了雌蛇,吞吃妖丹,重傷多位同門。
爹爹知曉後極為震怒,罰那半妖少年去思過堂領驅魔鞭三百道。
那本是漫長年月中最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她聽聞過後也會很快忘記。
可此刻白裙仙子跪在大殿中,耳邊哭嚎求饒之聲不斷,腥臭血腥氣撲鼻。
她莫名就想起那件本該埋藏在記憶深處裡的「小事」來。
那麼多年的漫長時日裡,又發生過多少類似的「小事」。
少女跪在人群中的身子不住簌簌發著抖,突然有些不敢想。
上一世的陸霜意臨死之前絕望而不甘的想,如果能重來一世就好了。
若能重來一世,她定然不顧一切的向他走去,撫去種種苦難,成為他的光。
現在,白裙仙子穩住自己袖中發顫的手,逐漸從先頭那段過於逼真的前世幻象中抽離出來。
上天既然憐憫她,又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那她就決計不會再放過!
……
林風吹動颯颯枝葉。
沈瑜心下正計較著如何開口提議大家分頭行動,才不會令謝翕起疑。
就聽一旁的陸霜意略略揚聲道,「九幽山這般大,不若我們分頭去找?」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不管陸霜意是出於什麼目的有此提議,都誤打誤撞便宜了沈瑜。
她暗戳戳朝陸霜意投去了一個贊許感激的眼神,忙不迭附和著,「我覺得陸仙子的提議甚好!」
這樣合情合理的建議,謝翕自然也沒理由拒絕。
隻是分開之際,青年垂首在沈瑜掌心塞了一個精致小巧的傳聲玉簡,口中囑咐著,「等下小心行事,在此過程中你我的玉簡會一直連在一起,如遇危險,定要隨時呼救。」
「……」
這、這好像不太好吧。
這樣她接下來還怎麼心無旁騖的「做壞事」?
暗暗腹誹著,又覺得謝翕這廝果然是個有心機的,都這種時候了心眼子也一個不少,時時刻刻想著監視她的行動。
少女握緊手中玉簡,假作乖順的保證,「一定一定!」
反正前頭險境未知,屆時她隻消稍微弄出點小意外,裝作不小心把玉簡掛掉就好了。
幾人向著不同的方向分散開來。
月色幽靜。
沈瑜順著預知夢中的模糊記憶往著山澗流水的方向走。
預知夢並不是事無巨細的預示未來,常常會自行掠過某些情境,是以她也不能完全確定清宵十二蓮所在的方位。
隻記得是一個被巨石環繞有如屏障,經八方流水匯聚的天然大水池。
那樣罕見珍奇的異寶,自然不會是唾手可得之物。
沈瑜早在進入九幽山之前就已做好了和妖獸正麵交鋒的準備。
經歷了幻境中的景象,更讓她堅定了阻止謝翕得到清宵十二蓮進而修復妖丹的想法。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第一個遇到的並不是什麼妖獸,而是先頭草草打過一次照麵的清鶴門大弟子——何聶。
這位仁兄已不復數個時辰前的風流倜儻,反而衣冠不整,神色恍恍。
聽到沈瑜的腳步聲先是極其防備的一驚,待看清她的麵容後,臉上才悲喜交雜,露出個牽強古怪的笑,「仙友……」
一隻火蛾雙翅微展撲朔著金粉,幽幽停落在少女懷中抱著的引魂劍劍穗上。
沈瑜提著燈走上前,杏眼微微訝異,「你這是……」
年輕修士苦笑了一聲,像是回憶起什麼極為慘烈的畫麵般,眼底閃過一絲痛苦癲狂。
緊咬的牙關因為還未消褪的懼怕在輕輕打著顫,「都死了,全都死了……是惡念銀魚,是惡念銀魚殺死了他們。」
看來她料想的沒錯。
清鶴門的人也如他們一樣受到惡念銀魚的蠱惑,被激發出了藏在心底的惡念,陷入了幻境之中。
隻不過對方顯然不太走運,沒能活著從幻境中清醒過來。
除了眼前的這條漏網之魚。
事已至此,還是尋找清宵十二蓮要緊,沈瑜無意和對方再多寒暄,略一點頭就要同他別過。
雖然何聶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樣子,但鑒於對方以往的下作行徑,她委實是提不起半分好感來。
誰知她剛走出沒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慘叫,「仙友救我!」
沈瑜下意識轉頭,猝然吸入一股嗆人異香。
手腕的力道驟然一鬆,囚著數隻火蛾的梨木燈和傳聲玉簡一齊掉落在層疊堆起的枯葉裡。
在她陷入昏迷之前,正看到那張扭曲如鬼魅一般的男子麵孔朝著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