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清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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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垣內星象浮動,天數開始運轉了。」玄鳴濤沒有接話,反而煞有介事地望了望天,半闔起眼似在推演天機。

「若非知曉汝之來歷身份,此番作態,當真懷疑汝故弄玄虛。」

「許多天機吾不能說出,還是吃魚吧,也好消磨等待銀翎帶回試驗品的無聊時間。」

「吾不……」龍宿又想推脫,卻見玄鳴濤扭開葫蘆,往魚肉上滴了兩滴壺中之物,頓時酒香溢滿四周,魚肉也更鮮味十足。「好酒——」

玄鳴濤輕輕搖了搖手中葫蘆,略帶小驕傲地說:「此乃吾紫荊衣師兄所釀藥酒,臨行前師兄贈了吾一壺,既能強身健體有治病醫療之效,又可稍解吾思鄉之情。」

「酒香如此奇特,酒氣沖鼻辛辣,烈性非常,不似儒門之酒溫和端方。」龍宿看起來有了些許興趣。

「儒門的酒,吾實在飲不慣,夜宴上隻小酌一杯已失興趣。你們喜愛葡萄美酒,而吾這葫蘆藥酒,你們卻是無緣品嘗。」

「汝請吾吃山野粗食,自己反倒吝嗇起來。」

「非也,此藥酒乃吾師兄煉百毒精華所泡,若非常年浸潤藥毒之人,或功體特殊者,冒然嘗之,一口醉死三日已是萬幸,體質弱者更有喪命風險。」

龍宿目光盯視藥葫蘆良久,眼中透出分毫莫測心思,玄鳴濤忙著將烤好的魚肉分離到洗乾淨的寬樹葉上,沒有留意龍宿那方。

「隻兩滴,去掉河魚腥味,柔美肉質,清雅入味,便是功德無量,龍宿先生賞臉嘗嘗,這自然之味,包管比任何珍饈佳餚更具風味。」

玄鳴濤難得露出幾分笑意,硬是把盛著魚肉的樹葉塞到龍宿手上,龍宿拒絕不及,隻能勉為其難試試滋味。

剛還一臉嫌惡,鮮味入口,龍宿馬上換了態度,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玄鳴濤:「汝這魚以自然為調,佐山水於其中,風味風雅風情皆具,真是出人意表。道者,汝又讓吾刮目相看了。」

「返璞歸真即是道,至道之味即是自然。先生吃慣山珍海味,偶爾換換口味,清新素雅,未嘗不是另一種美的角度。」

「就如同汝以清新之調祛眾儒濁息,收攬人心,相同的道理。」

「哪裡相同了……」玄鳴濤無語地說,「不對,吾一片善意,在你眼中怎全是陰謀詭計呢?」

「這條魚,吾權且認為是汝之善意。」龍宿竟已將他剛才嫌棄的野魚掃食乾淨,完全沒有尷尬之態,毫無自覺。「但近日門內多有厭學之人,更有學生看破紅塵欲隨汝修道去,說汝沒用異法影響人心,實在教人難信。」

「人心多變,豈能輕易掌握,以外力影響的人心,又有幾分真誠。以心換心,待人以誠,自有忠義之士聚集論交。你學富五車,讀過的書比吾吃過的飯還多,怎會不明白這種淺顯的道理。」

「吾還是頭一回聽人吹捧自己是忠義之士。」龍宿毫不客氣地諷笑道。

「說你無心,你真無心,還是在學海待久了,也浸染了烏煙瘴氣。」玄鳴濤有些不快,「真真枉費吾一片真心。」

「哦?那汝不妨將雲海陣中未彈完的琴曲再奏一次,看看是誰無心,或是誰用心不純。」龍宿語帶試探,暗中運元準備抵禦玄鳴濤琴曲中可能隱藏的秘術。

玄鳴濤不服氣地剛化出桃木琴,銀色的小飛翎就領著一隻小雀從夜空中撲棱著飛來。那隻小雀目光呆滯,卻像通了人性,見到琴音操控者玄鳴濤時,竟畢恭畢敬地低首行禮。

「神儒玄章的影響力真是驚人。」龍宿顯得有些憂慮,「短短殘章,已有如此威能。」

玄鳴濤仔細檢查了小雀周身,確定沒有任何傷口,收起銀翎即刻撚訣開陣:「伏天王·降天一·乾妙玄坤·無形我相——」

隻要運使穿雲眼,一眼便見小雀月匈腔之中有兩顆共生羈絆的心髒,卻不知哪一顆是原心,哪一顆是二心。鏡像之陣築起,二心即刻有了反應,迫不及待呼應同源之心,誰知同源之心乃是幻鏡。

「昊天陰陽化百氣·玄音乾坤轉無量·風火金雷·敕令神封——」凝神元,破妖魅,玄鳴濤信手揉弦化作數道利劍金封,躁動的二心與鏡像同時碎裂,小雀應聲跌落土中。

玄鳴濤立刻過去拾起小雀,輕柔地順了順它的羽毛,還渡了一道真氣助小雀恢復健康。

「沒事沒事,一切都過去了。」他像在低聲自言自語,又像在安撫驚恐的小雀,一旁龍宿安靜看完醫治全過程,這會兒更沉默了,望向玄鳴濤的眼神從疏離輕慢,漸漸多了一分重視。

「這賭,是汝贏了……」龍宿不情不願地承認道,「有何要求說來吧。」

玄鳴濤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片刻才露出些欣悅之情:「那吾可要好好想想,畢竟這種機會千金難求。」放飛了那隻小雀,玄鳴濤回到樹根邊隨意靠坐,笑盈盈地說:「聽完一曲,我們再促夜長談。」

他突然想起什麼,直呼自己怠慢,隨即化出朱傘與吃完舍不得扔的小竹筒,耐心地把洗乾淨的小竹筒一個一個綁到傘上,又將傘懸到高高的樹枝間。

「藥酒你無法品,吾卻忘了煮茶相奉,是吾疏忽,請少待須臾,待吾收集些月露凝晶,煮一泡清茶招待。」

「風餐露宿,條件髒陋,吾竟留在此地作陪,還等著聽汝的素琴,飲汝的粗茶,真是莫名其妙。」龍宿連連搖頭,他身子坐得筆挺挺,許久沒有動換,像僵在了那塊方石上。「莫非吾不知不覺竟中了汝的術法?」

「哈,說笑了。」

隨著術法催動,林中霧氣又漸漸漫上來,氣溫一時低寒,幾乎要凝雨落下,露珠順著傘麵流進小竹筒中,不一會兒就集滿了。玄鳴濤及時收術,他自己不飲,足夠給龍宿解解渴就行。

這茶分明清水月露,卻有幾分清竹芬芳,齒頰留香別有意境。龍宿飲過的名貴茶種不計其數,但不知為何,都不及今夜一盞來得印象深刻。繼烤魚之後,搭配這盞月露,堪稱絕配。

很有眼力見的玄鳴濤瞧出龍宿臉上一閃而過的滿意之色,適時舉起葫蘆相邀道:「今夜有幸與吾在苦境的第一位朋友同飲,該當浮一大白,聊表心衷。」

說著,仰頭灌了一大口,烈氣沖腦灼得五髒皆焚,卻是快意無比,酣暢淋漓。玄鳴濤不禁痛快吟道,「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說第一位,未免過於誇張。」似受豪情感染,龍宿也緩和了語氣,不由調侃起來。

「不誇張,萍水相逢叫作緣,誌同道合方為友。學海眾儒皆是吾遊歷路上所遇之緣,卻無一人交心。你吾多番以琴相交,吾說過,琴音即心音,你之心性品格吾一覽無餘,疏樓龍宿,就是特別不同的存在。今次又吃過吾親手烤的魚,吾從不曾與外人分享手藝,這朋友之份,避不了了。」

「道門一貫崇尚無為無爭,吾還以為汝更中意與弦知音為友,怎會與吾誌同道合?」

「弦知音有其特殊天命,吾可不願與他為友,來日徒惹自己傷悲。」玄鳴濤輕輕嘆了口氣。

「奇人奇事奇術奇音,莫怪吾師太學主對汝甚感興趣。」

「太學主……」玄鳴濤忽地有些警覺,「太學主極擅攻心之道,恐怕連你與弦知音這樣最親近的學生,也無法真正了解他幾分。」

「師尊自然高深莫測。太學主者,主儒教一切事務,生殺予奪操於一人之手,何等權勢,若輕易被人看透,哪能統領教門。」

「龍宿你也有意此位?」玄鳴濤犀利點破。

「學海內部所有儒員,誰無爭勝向上之心。」龍宿也不否認,一邊拋出另一個話題說,「師尊早有意讓賢退隱,近來計劃設立教統一職代行太學主之權,統管儒門內外。」

「所有人都將你當成太學主最欣賞的繼承者,想必教統一職非你莫屬。」

「汝初來乍到不了解學海內部各個勢力糾葛,眾人看似擁戴,背地裡實則各自為政相互攻訐,反對者不在少數。」龍宿留心觀察著玄鳴濤的神情,仔細引導話題,欲借玄鳴濤之力遊說反對派,助他順利奪位。「太學主對汝格外器重,汝在學海深得人望,又是外客無關教統之爭,既說與吾誌同道合,就不知汝對此事有何見解?」

玄鳴濤可沒這麼多心眼,他第一反應是認為太學主可能要退到幕後搞鬼,辦什麼血榜當權傾天,但他不能當著龍宿的麵說破太學主的真實麵目,現在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旁敲側擊提醒幾句了。

「見解無,隻有一句良心的建言。」

「吾在聽——」

「頂峰有頂峰的眼界,不可隻見眼前名利,而錯失峰頂風光。」

「汝覺得吾不該爭教統之位?又是天機嗎?」龍宿不免失望,卻不想放棄這送上門的打手。

「觀測天機非是吾之專長,觀想未來才是吾所擅長。未來說,機會就在你眼前了,龍宿你可是要多邁一步。」

兩人對視許久沒有再開口,玄鳴濤說得神秘,倒讓龍宿遲疑了,沉吟考量未有定論。

直到玄鳴濤再次撥弦奏琴,才把困於名利的心拉出泥沼。原來此曲未有任何術法蠱惑,純純粹粹隻有一片赤誠。龍宿浸潤曲中汪洋,暫時拋卻一切陰謀怪習,心中升起別樣感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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