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2 / 2)
周嬸風程仆仆趕回來,忙道歉道:「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裡人出了些事,回去照顧了一下。」
程珩一的手懸在岑眠的腦袋上方,動作一頓,隨即回過神來,垂下眼睫,收回手放進白衣的口袋裡。
岑眠抿了抿唇,明明程珩一還沒碰到她,但她的頭頂卻泛起一陣癢麻。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剛才沒有躲,明明該躲的。
周嬸瞧見病房裡的程珩一,眼神裡閃過一瞬的疑惑,又立刻被欣喜的情緒取代。
她興奮說:「程醫生,你怎麼在這裡?」
程珩一看向周嬸,認出了是他患者的家屬。
他禮貌客氣地朝周嬸點頭,解釋道:「我來看望朋友。」
岑眠低下頭,悄悄撇了撇嘴。
「朋友」這個詞,他說得可真是順理成章。
誰跟他是朋友。
周嬸四十來歲,見過的事情多,眼睛尖,進來的時候雖然冒冒失失,但是看見了程珩一沒有做完的動作,再瞧著岑眠又是個年紀輕輕的漂亮小姑娘,誰見了不喜歡。
她自詡心中了然八分,估計這兩個人還在談戀愛前的曖昧階段。
周嬸抿嘴笑笑,「早知道是程醫生的朋友,我還收什麼錢呀。回頭我就把錢退了給你,明天的也不用給了。」
岑眠一愣,沒想到周嬸突然變得那麼大方熱情,竟然要不收錢,乾白活。
之前因為吳輕講價,周嬸還給的錢少,照顧岑眠的時候,時不時就要嘟囔兩句,話裡話外透著想讓她漲錢的意思。
要不是因為晚上周嬸出去半天,不算盡職,岑眠耳根子軟,本來是打算第二天給周嬸漲些工資,省得她再念叨。
程珩一道:「周嬸,不用這樣,酬勞還是要照給。」
周嬸知道程珩一的脾氣,不會占他們這些患者和家屬一分一毫的便宜,就連上次她想送一些水果,都被他拒絕了,說什麼也不收。所以見他推辭,她便沒再堅持。
周嬸忽然想起來,「對了,程醫生,我今天回去照顧我家那口子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睛裡有些黃色的分泌物出來,我正想明天掛個號去找你看呢。」
程珩一問:「有拍照片嗎?」
「有的有的。」周嬸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程珩一鬆開扯住岑眠被子的手,接過手機。
岑眠立馬掀起被子,重新把臉埋了進去,表達她的無聲抗拒。
程珩一瞥見床上那重新鼓起的小山包,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對周嬸道:「出去說吧。」
病房的門被關上。
岑眠蒙在被子裡,呼吸不暢,聽見病房裡沒了動靜,沒兩分鍾,又重新鑽了出來。
過了十幾分鍾,周嬸從外麵回來,岑眠看見她後麵沒有了人。
程珩一走的無聲息。
晚上,岑眠本來想讓周嬸回去,她睡覺一般不起夜,所以不用真的陪床,周嬸說什麼也不肯,一定要留下陪她。
岑眠知道是因為程珩一的緣故,所以周嬸才對她那麼上心。
睡覺前,周嬸坐在折疊陪護椅裡,打著毛衣,她嘴上閒不住,跟岑眠聊起天。
岑眠才知道,原來周嬸的丈夫不久前在工地裡乾活,不小心被鋼筋戳壞了眼睛。
「就我們家那個條件,根本治不起,本來想算了的。多虧了程醫生,勸我們要治,說我老公才四十多歲,是家裡主要的勞動力,還有兩個大學生要供,頂梁柱不能倒了。」
「程醫生還幫我們聯係公益律師,找工地討賠償,賠償款下來之前,也是他先墊付的醫藥費。」
「幸好手術做下來,視力保住了百分之六十,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但也不影響乾活。」
周嬸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來來回回跑出去,其實是接了些做飯打掃衛生的小活。沒辦法,我家那口子的眼睛做完手術,還在修養,收入就靠我一個人了。」
她的手指抵住鈎針,抱歉道:「對不住啊,明天我肯定不到處跑了。」
岑眠注意到周嬸的手,粗糙乾燥,飽經風霜,十根手指纏了三塊創口貼。
她連忙道:「沒事沒事,我這兒也沒什麼需要照顧的。我剛聽您說,明天是不是還要帶家人去看醫生?您照去就成。」
周嬸沒想到她和程醫生的話被岑眠聽進去了,「哎好,謝謝你啊,還好都在一個醫院裡,你要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周嬸偏過頭,沒忍住好奇地問:「你跟程醫生是怎麼認識的呀?」
「以前是同學。」岑眠說得簡略,不願多提及。
周嬸打量起岑眠,小姑娘長相白白淨淨,對她態度也是客客氣氣的,一看就是家裡教養很好的。不像有的主顧,對他們這樣打零工的,頤指氣使。
她越看岑眠越覺得招人喜歡。
「同學好啊,知根知底。」周嬸笑眯眯說。
「程醫生是大善之人,誰要是給當他媳婦兒,真是積德的福氣。」
岑眠:「……」
不知道是想多還是什麼,總覺得周嬸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她的手指在手機殼上來回地撥弄,沒有接這一句話。
手機彈出低電量提示。
岑眠轉頭去拿床頭置物架上的充電器。
忽然,她動作一頓,看見置物架上安安靜靜落了兩顆星星糖。
透明五角星形狀的糖,像是天空一般的漸變藍色。
是她最喜歡的蘇打汽水味。
以前上學的時候,岑眠總喜歡在上課前,偷偷往嘴裡含上一顆星星糖,清爽涼涼的口感,仿佛含進了一整個夏天。
她趴在課桌上,胳膊肘子擋住嘴,舔著糖果,餘光一瞥,就能看見同桌的少年。
黑發垂落額前,清朗的眸子如海水般澄澈,投來的目光裡攜著淡淡的不贊同,卻也沒有向老師揭發她,反而將他高高壘起的練習冊往她麵前推了推。
隨著溫熱的風,飄來一股清爽薄荷香。
岑眠握著星星糖,鑽進了被子裡,溫熱的被子裹住她的手。
像極了那時在課桌底下,程珩一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在悶熱夏日裡,最後變得潮濕滾燙。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