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將功成萬骨枯(1 / 2)
前世她覺得綠沁是姒鬱的人是因為對方總是見縫插針說他好話,目光不經意就流露崇拜。開始還好,後來陳伊絮進門她仍然向著姒鬱這就很奇怪了,通常她會說「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姑娘也該大度些」。
這種鬼話秦照照聽了一兩次也就一笑而過,畢竟跟在她身邊伺候了那麼久,不過後來有一次綠沁說讓她低個頭主動去認個錯。
秦照照立刻就炸了,把人趕出去沒在屋內了。
她氣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覺得真是沒話說,見著也心煩。
其實說的通,如果綠沁待在她身邊是為了知道她和姒鬱是不是真的貌合神離然後拿捏死穴。
秦照照其實想說什麼,不過姒鬱像是知道她的意圖,很快不著痕跡攔回了她下一句話。
「拿著這個,門口暗衛不會阻攔。」他將一枚圓形銅錢狀穗子擱在桌上,淡淡:「帶上裘五。」
那一剎秦照照差點以為就露了陷,沒功夫想別的事迅速:「沒關係嗎?」
姒鬱安靜看她,眼睫根部是一條自然流暢的細線:「我說過了,阿照想做什麼都可以。」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話他說過不止一次。
秦照照陡然有種被縱得無法無天的感覺,嘟囔:「你總這樣容易讓我越來越放肆。」
聲音很小,她也不知道姒鬱聽見沒就開始不好意思,迅速拿了東西抬腳就往門口走。
裘五在門口候著,見她出來低頭行了個禮,神色規矩。
秦照照小拇指勾著那根被長穗纏繞的銅板看他一眼,低聲:「搞定了,走。」
裘五月要間佩劍已經重新掛上,他聞言沒說話,視線在秦照照手裡甩得歡快的那根穗子上停留了片刻。
公子對她很特別,葉池很早就告訴過他。
裘五默不作聲跟上,想著秦照照也許能將這件事徹底解決。
他也見過姒鬱輕裘烈馬彎弓執劍的樣子,最後被無數事情磨成一尊無喜無悲溫柔神像。
裘五手捏在刀柄上,被即將到來的那一刻壓得喘不過氣來。
阮、鏡、竹。
他一字一句在心底默念,似乎能讓幾年來毫無著落的恨意消散一些。
沒有用。
*
秦照照一路幾乎是暢通無阻,隻有在門口的時候被攔下,一左一右麵無表情二人攔住她和裘五去路,森然:「無令不得入內。」
臉雖然對著秦照照視線卻落在她身後裘五身上,表情不虞。
上次沒見著人能直接踹開門估扌莫著是姒鬱在裡麵。
秦照照舉著那枚銅錢放到他麵前:「這個行嗎?」
她觀察過,就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錢幣,中間是四方的孔,一條明黃穗子從中穿過打了個結。
那二人看見穗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退開,簡短:「請。」
一百二十度大轉彎的態度讓秦照照懷疑自己手上拿得是純金的銅錢狀不明物體,她懷疑地拎回來在眼前放著晃了晃,下一刻被裘五往前力道很輕地推了推。
秦照照把東西收回來係在月要間,輕咳一聲大步跨了進去。
裡麵有些暗,涼氣順著腳踝骨一個勁兒往裡灌,秦照照縮著脖子跺了跺腳,一仰頭看見昏暗中裘五的臉。
眼皮上的疤看不真切,他似乎咬了咬牙,指關節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秦照照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隔著粗硬冷色欄杆看見四肢和脖子被綁在木質十字上的人。
這是一個至少從表麵上看沒有任何傷痕的囚犯,穿著乾淨囚衣,甚至連頭發和胡子都有人專門處理過,臉上雖然疲憊但五官都在——很舒服的一張臉,讓人想到清風朗月。嘴皮有輕微的發白和起皮,應該是有段時間沒沾過水,通身看下來除了瘦到踝骨和手腕骨凸出得嚇人以外還算完好無損。
他安安靜靜的,有人進來也隻是幅度很小的動了動手。
一時陷入沉默。
秦照照敏銳察覺到裘五咬緊牙關在顫抖。
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被懸在十字上的人終於察覺到什麼,動作吃力地緩慢抬起頭,聲音有些啞但並不粗糲,語速很慢:「將軍心情不好?」
裘五不說話,腳尖不知道觸到什麼,在寂靜氛圍中發出一聲刺耳的響。
他好像……看不見。
秦照照拉了拉裘五,示意他冷靜,去看上麵那人的眼睛。
雖然看起來正常但沒有焦距。
就這一兩息的功夫那人已經明白了什麼,眼睫顫了顫,低低:「雲慎?」
裘五的原名叫雲慎?秦照照側頭,已經從身邊人反應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裘五緊繃的下頜趨於冷漠,他動了動手語氣無波無瀾:「好久不見,阮軍師。」
他慣常聲音總有種輕挑感覺,也喜歡開玩笑打趣,但一旦涉及那場戰爭的時候就格外冷沉陰鬱。
秦照照默默退到一邊,突然鼻尖一動聞到什麼,她想四周看了看,望進一片深淺不一的黑暗裡。
又是很長一段的沉默。
裘五把劍收回劍鞘,譏諷:「看來你過得挺好。」
這反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秦照照抱緊自己默默吐槽。
阮鏡竹竟然笑了一下,秦照照聽見很模糊的聲音,但確實是笑。
笑完他才低咳一聲,虛弱:「我等你很久了。」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說過話,即使嗓子很乾他也執意要說:「我以為你知道的,精神上的折磨遠比身體上有效,當初將軍手把手教的時候也不過跟我們一般大小,我記得很清楚。」
關於姒鬱的,秦照照豎起耳朵。
裘五涼涼:「沒想到會用在自己身上?」
「沒有。」
阮鏡竹始終保持著平和的語速,如果沒有親眼看見他確確實實被全身捆束著綁在離開地麵的地方可能隻會覺得他身體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但思路清晰。
「陪我聊聊吧,我在這裡關了有些年頭了。」
他輕聲。
裘五冷哼一聲,恨意不作假但也沒有打斷他:「我和你沒什麼可聊的。」
阮鏡竹自顧自說下去:「外麵人怎麼看我的?叛徒?還是狼子野心或者狼心狗肺?」
那些詞沒一個說出來的時候裘五額間青筋就蹦出來一根,堪堪忍住動手的**。
眼睛看不見聽覺就格外明晰,況且秦照照剛進來的時候動作不小,阮鏡竹繼續:「雲慎帶了個小姑娘進來,是心上人?」
裘五忍無可忍打斷,硬邦邦:「是夫人。」
這兩個詞出來的時候阮鏡竹愣了愣,然後微微一笑:「是上次來的那位?可惜我看不見。」
他垂下頭,被沉重鐐銬壓得抬不起來的脖子是格外脆弱的弧度,然後慢慢:「替我恭喜將軍。」
裘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猛然發覺心裡那種強烈的恨意在目睹對方現在的模樣的時候突然沒有那麼深刻了。
這大概是他見過阮鏡竹最狼狽的時候,武功盡失任人宰割。
你看,無論是當初的將軍主帥還是如今的溫柔公子,都不是會對背叛手下留情的人。
一直都是阮鏡竹不停說話,裘五突然問了一句:「你眼睛怎麼瞎的?」
秦照照靠在一邊,聞言順著黯淡光線去看那雙瞎了的眼。
阮鏡竹隻是停頓了幾秒,帶著笑:「將軍親自取的,我的榮幸。」
榮幸。
這個詞仿佛觸及到裘五的某根神經,他話語又開始帶著刺:「留你一條命你確實該感恩戴德。」
秦照照皺了皺眉,感覺阮鏡竹精神不太正常。
阮鏡竹搖搖頭,有種得到糖果的孩童的心滿意足:「你不懂,身上每一道因為將軍留下的傷,都是恩賜。」
秦照照打了個哆嗦,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古怪感。
那人又開口,語氣陡然癡迷:「將軍是神,戰無不勝無所不能,要想辦法讓將軍記住我一輩子,這是最值得的方式。」
裘五沉默,嘲諷:「就因為這個,你不惜賠進去一萬將士和朝夕相處的同伴的命?」
阮鏡竹聲音在陰冷背景中有種滲人感,他似乎很高興:「怎麼不行?」
「雲慎你不知道,從我還是一名無名小卒的時候將軍就是將軍,當我一步一步艱難做到軍師位置的時候將軍便成了神。」
這話讓秦照照後脊一涼。
阮鏡竹將臉側了一個方向,對著不知名的地方:「想必將軍挑人的眼光是極好的,薛明茶還是太蠢了,布防圖在手裡也沒能讓將軍失敗。」
「真遺憾,將軍生命中第一次失敗不是我給的。」
當真相血淋淋擺在眼前的時候裘五才深刻意識到當初交付後背的是怎樣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心裡不知道是種什麼樣的感覺,說不上難過反倒是失望,
對自己識人不清的失望。
阮鏡竹再次開口的時候秦照照差點想把他嘴縫上,不過顯然來不及。
「將軍對雲慎太好了,就是惡心我到極致都把我留著,一直留到雲慎敢主動踏進這裡的那一天。」
「我還以為他一輩子也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