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契(1 / 2)
即使在入宮之前,曲沉舟也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死於非命,卻沒想過會腐爛在柳重明的別院。
聽著柳重明摔門而去的聲音,心裡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澀。
起初還能苦中作個樂,想想從前兩人在一起的事,可漸漸地就有些撐不住了。
他躺著的被褥沒有一處乾燥的,全都被拷問時澆下的水打濕。
無處不在的潮濕開始一點點浸泡著已經勉強結疤的傷口,而後像有生命一樣在傷口上啃噬蠕動。
尤其是後月要烙痕的地方,仿佛有柄利刃反復刺穿又拔出。
意識慢慢沉入黑暗中後,四肢更像是栓了鐵錐一樣抬不起來,可心裡卻有一個焦慮的聲音催促著:快跑,快跑!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繈褓,在昏暗不明的夜色裡,一麵祈禱著孩子不要哭,一麵沿著宮牆拚命地跑,又在紛亂的腳步聲中慌亂地鑽進隱蔽的陰影裡。
禁軍擦著他的藏身之地呼喝著遠去。
他不敢立刻出來,隻能瑟縮地蜷縮成一團,用極小的聲音哽咽著:「重明,你在哪兒……救我……」
可這個名字並沒能給他帶來幸運,在又一次逃出藏身地時,身後突然有人咆哮:「在這兒!抓住他!」
曲沉舟驚叫一聲,全身猛地抽搐一下,突然身體一輕,而後一疼。
結結實實掉在地上的感覺將他從噩夢中扯回來,喘息著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這裡不是曾經捆住他的那個房間。
身後的床是一帳紗籠,這種紗籠通常都布置在主人臥房的外間,給守夜的小廝或者侍寢後不同床的侍婢睡的。
出了紗籠就能看到臥房的房門。
從床上掉下來時,紗簾被扯得掉下來,卷了一身,他呆呆地靠在床沿上,看著雨後晴好的陽光從門口一直照到腳下,怔怔出神,然後抬起手。
捆住手腳的繩子都已經被解開,取而代之的是鐵鏈。
兩條一尺長的鐵鏈一頭合二為一延伸出去,鎖在床角,另一頭扣在手腕的奴環上。腳上扣了兩尺長的腳鐐,雖然不妨礙行動,也無法跑起來。
曲沉舟把手舉在麵前看看,繩索的淤青沒有散去,卻薄薄地塗了一層藥,衣服換成了乾燥清爽的縉雲麻,身上的傷口也都清潔處置妥當。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爬回床上躺下。
自從活回來之後,他一時還有些不太適應,而且許多事都變得跟上一世不同,無法按照從前的經驗來應對,隻能以不變應萬變。
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慢慢調理他的身體,他不怕死,可既然還活著,就不該這樣千瘡百孔地苟延殘喘。
默念著早就爛熟於心的口訣,他緩慢地呼吸吐納,這件事再熟悉不過。宮中漫長的時間,還有無法忍耐的煎熬,都是這樣支撐過去的。
每次念起,就好像還有人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起一樣。
他躺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到有腳步聲逐漸靠近,而後停在門外,向裡麵喊了一聲:「醒了沒有?世子爺要見你。」
***
如果不是為了哥哥的事,柳重明並不願意像現在這樣,在這些讓人煩躁的事上花費這麼多時間。
他更喜歡在晴好陽光裡,安安靜靜地在書房裡算算他的進賬,或者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放張躺椅,好好地享受四時的熏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得不坐在花廳裡,跟煩人的家夥打交道。
坐在他下手側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著一雙討喜的眼睛,看起來總是一副天真快樂的模樣,此時正將抿著茶水,從茶杯邊緣笑嘻嘻地看向柳重明。
柳重明低頭看著手中的一張紙,察覺到這目光,微微皺起眉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非常抵觸這樣被直視的感覺。
也許是夢裡回廊下那人抬頭時起?
「就查到這點東西?」他將紙丟在幾案上,麵露不快:「隻是要這些,我還犯得著讓你跑一趟?」
「怎麼?你要查的不是他?」那年輕人撿起來,像是怕他不認識字一樣,一點點給他念:「奇晟樓的那個曲沉舟,對不對?」
「是他。」
「這不得了?」方無恙絮絮叨叨:「我可是專門去他老家問過了,家裡人都還在,村子裡的人也都記得他,是從長水鎮賣出來的,不會錯。」
柳重明心裡知道,方無恙的結果不會有錯,可這結果與他想的總有哪裡對不上,他在心裡就有些抵觸。
「三歲多被賣出家門,不到四歲的時候被奇晟樓買下來,六歲開始掛牌卜卦。杜權還知道奇貨可居,一個月四次,每次三百銀。乖乖,三兩銀子買的,每個月能賺一千二百兩,真是黑心。」
「卜卦結果呢?」
「有什麼人去卜卦,又有什麼結果,這種東西都是客人的秘密,你給的時間又太短了,」方無恙無辜攤手:「我悄悄進奇晟樓去翻過,不知道杜權把記錄的冊子藏在哪兒,要不然就是壓根就沒敢記。」
柳重明自己也做生意,知道這種事不可能沒有記錄,隻是的確不會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