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衛啟明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雙手揉著太陽穴，眉頭緊鎖，一臉愁容。桌子上擺著一封己經拆封的信。淡黃色的信封上，沾了幾撮兒溫熱的煙灰。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好像是幾滴炙熱又無可奈何的眼淚。這眼淚好像要把信封裡的內容燙成幾個大洞，如果把所有內容燙沒了那是最好的。煙灰缸裡放著十多個燃燒殆盡的煙蒂。書房裡滿是煙草的味道。衛啟明最愛書了，在他的書房裡大喘氣都不行。怕人的唾沫星子弄髒了他的藏書。男人隻有在無限憂愁又無能為力時，才會吸那麼多煙。在衛蓬的眼中，父親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將軍，眼光犀利又獨到，出手狠絕，從不給對手留有一絲餘地，目光長遠，有格局和智慧，運籌帷幄，馳騁商場。他啊，就是商場上的常勝將軍。父親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他到底怎麼了？衛啟明把煙掐滅，扔進煙灰缸裡。他的旁邊是一份區域地圖，上海到金陵的位置畫了一條紅線。衛啟明把信封扔給兒子，好像把一個貴重卻不能擁有的寶物遞給他，讓他想辦法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保住。他看出了父親的無奈，和對自己無盡的期望。好像把掌家的權利交給他的時候，衛蓬都沒有那麼緊張。
窗外，微風吹動著春草，有些嫩綠的草經不起寒風的侵略飄在半空中。湖岸上，堅韌的蘆葦傲然挺立，雪白的蘆葦花飄零在各處，有的在半空中與青草作伴兒。院子裡的一棵梅花樹，因為春天的到來，花兒基本上都凋謝了。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死都死了，花香的意義也就淡了幾分。她開在寒冷的冬季，覆蓋在冰雪之中。沒有被風雪擊垮，依然傲立在亭台之上……院子的中央種著一棵巨大的香樟樹。香樟樹的一根老枝，經過時間腐蝕，寒風的侵噬，病蟲害的撕咬。那根老樹枝，顫顫巍巍粘在大樹主乾的一端，迎風飄搖。樹上的老葉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剛抽出來的新葉子，還沒有感受春天的美好，就被青蟲啃咬得不堪入目。真正的說明了，什麼是青黃不接。衛啟明沒有看到在香樟樹的後麵，一根小樹枝上已經長出了綠葉。它，也許沒有吸收到很多陽光，所以長得不是那麼茂盛。在不久的將來，它一定會成長一根粗壯的枝乾，超過那根老枝乾。它會是鳥兒的棲息之地，也會是離家的鳥兒的避風港，它可能沒有辦法為老樹枝遮風擋雨，但一定給老樹枝充足的養分。讓整棵大樹煥然新生，沐浴在更加溫暖熱烈的陽光之下。遠處的群山之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雷電之下，野獸四處躲避，鳥雀盡數逃亡，黑雲壓城城欲摧啊，什麼時候才能等到甲光向日金鱗開？與其，等待別人來救，不如想辦法自救。山雨欲來風滿樓，山雨不是欲來是己經來臨了。
衛蓬仔細地拂去信封上的煙灰，從裡麵取出信紙，打開看裡麵的內容，觸目驚心，眼睛裡的怒火好像要把信紙燒個千遍萬遍。信中沒有半字帶有挑釁之意，也沒有半分威脅之意，甚至帶著禮貌的恭敬。可是，依然讓人感到憤怒。衛蓬捏著信紙，他的指尖因為捏得太用力泛著白，信紙皺了一個角。他一手拿著信紙，一手緊緊地握著拳頭。如果寫信的人在他的眼前，他一定把那個人打得頭破血流。難道我們衛家，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就要任人宰割嗎？「我不會同意萬霖娶六妹為妻，他要是敢來金陵。不，誰說他會有性命，千裡迢迢來金陵？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衛啟明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兒子學到了他的狠絕，卻沒有學到他的敏銳。尤其是對危機感的來臨的敏銳。也許，他可能想到了，隻是護妹心切，沒有意識到關鍵問題而已。區區萬家，遠在上海，不僅有北洋海軍的搗亂，還有鍾家的掣肘，租界的製約，鞭長莫及。衛啟明怎麼可能會把他放在眼裡？更讓他擔心的是離衛家更近的，對衛家虎視眈眈的楚家。他們就像一隻狼一樣，盯著衛家這隻長著長角的羚羊。楚家本來就和兩江總督私交甚好。他家早年本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兩江總督的下屬而已。沒想到，他們家日異強大，成為了現在稱霸一方的大軍閥。衛家從來都看不上楚家。就像有的文臣看不上武將。衛家在金陵是世家大族，差不多整個金陵城的金子都流向了衛家。怎麼不讓人眼紅心熱？找機會奪得一筆，如果保存得當，他們幾代人都不一定花得完。光搶錢？怎麼可能對得起楚雲天的野心？他的野心怎麼可能隻是一座金陵城？趁火打劫，什麼趁火打劫？這場火，就是那些強盜放的。萬敏為兒子寫的婚書求娶小六，就是一種對衛家態度的試探。這哪是什麼婚書啊？這分明就是一封萬家軍對楚家軍的宣戰書。無論衛家持什麼樣的態度，衛家都會成為他們追逐權利的犧牲品。如果雙方開戰，衛家一定是那堆巨大的炮灰。衛啟明提醒了他一下說：「你說萬家行動了，楚家會坐以待斃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人盡皆知。衛蓬的腦子，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六妹真的陷入絕境了嗎？我們衛家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嗎？在雙方沒有開戰的前提之下，可是在這種情況，根本沒有這個前提。如果六妹在萬家，那麼楚家，一定會找一個通敵的借口，把衛家給抄了。衛家是大家族，就算抄不了。他總有辦法，來一個天大的「陽謀」—「推恩令」，就可以完美解決了。一個大家族，不僅在外麵的人可以殺死，在裡麵的人自己內鬥就會死了。隻不過，兩者之間的區別就是他們用多少兵和多少手段了。那到時候，一個衛家倒了，楚雲天就可以扶持李家。他就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如果六妹在楚家，萬敏就正好有一個開戰的借口，無論怎麼樣，他一定會先拿衛家開刀。衛家，一定會被這個土匪毀得連渣都不剩。天下烏鴉一般黑。衛家會是案板上的那塊肉嗎？楚家有李家作後盾，他們不會顧及衛家。衛家還會明白一個血的道理，銀子比不上大炮硬。在危險中，明白了就晚了。他們還會讓衛家知道什麼是包餃子。就怕他們三家聯手把衛家瓜分得一乾二淨。那樣，衛家就離倒下更進一步了。人總要做最壞的打算。衛氏一族，幾百個人都會成為他們屠刀下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