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遇野婦良臣擒渠魁 忿兄仇山兒反東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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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功成身退自徘徊,千古英雄幾度來。

器宇軒昂誰可比,驚天動地棟梁材。

英雄熱血長空灑,偉業豐功史冊留。

一曲悲歌驚日月,精神器宇耀千秋。

卻說歙州高太尉人馬,吶喊搖旗,殺奔清溪縣來。忽然山後一聲炮響,喊聲大震,隻見樹影中飄出南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曰:「禦林軍副總管賀從龍」。高俅疑惑,定睛看時,隻見對陣遠遠擁出一騎馬來,遙望馬上端坐的將軍打扮,不是賀從龍又是那個?高俅大叫道:「此賊尚在!我軍輕入重地,墮其計矣!」急勒回馬便走。背後範文虎大喝一聲:「高俅休走,你中了賀將軍的妙計,快束手就擒罷!」高俅暗暗心驚。聞煥章卻道:「太尉休慌。」令偏將韓世忠把箭搭在弓上,望那賀從龍身上射去,不偏不倚,正中頭上盔纓,應聲而倒,卻是個木像。高俅這才恍然大悟,忙問其故。聞煥章笑道:「此前我曾擔憂賊人詭計,現在觀之,那廝確是當真死了。前番交戰,賀從龍平素心高氣傲,自仗月匈中武藝非凡,每每親自在陣前叫罵,要與大軍見個高低。如今卻隻有遠處一動不動一虛影,賊軍兵將,個個也似無戀戰之意。且方臘氣數已盡,軍中所剩能戰軍馬無幾,定然不是大軍對手,盡管追殺。」南軍果然魂飛魄散,棄甲丟盔,拋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官軍追殺過四十五裡,軍馬俱已漫散。宋軍大隊人馬直奔清溪縣而去。

話說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各路軍馬俱已在清溪縣下取齊,合兵一處。童貫升帳,諸將拱立聽調。放炮鳴金鼓升旗,隨放靜營炮。各營哨頭目,挨次至帳下,齊立肅靜,聽施號令。凡吶喊不齊,行伍錯亂,喧嘩違令,臨陣退縮,拿來重處。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員,下營督陣,凡有軍士遇敵不前,退縮不用命都,都拿來處治。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鳴金大吹,各歸行伍,聽令起行。然後傳令,遣調水陸諸將畢,吹手掌頭號,整隊;二號,掣旗;三號,各起行營向敵。敲金邊,出五方旗,放大炮,掌號儹行營,各各擺陣出戰。

是日宋陣門旗開處,節度使韓存保從門旗下飛馬出陣。兩軍一齊吶喊。中軍裡二王子方亳把令旗一招,教前部陸行兒、鄒通領紅旗軍去沖擊。二將遵令,兩陣迭聲吶喊,戰鼓齊鳴,韓存保接住陸行兒廝殺。那陸行兒亦是賊中勇猛之將,二將刀來戟往,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韓存保見暫是個平手,有心用車輪戰之法取他,便賣個破綻,換張開上前交戰。那張開的開鋒槍使得神出鬼沒,鄒通唯恐有失,挺槍來助。三員大將轉燈般廝殺,張開也未曾輸了半點便宜。正鬥到喧鬧處,張開大吼一聲,展平生之力,一槍把鄒通刺下馬去,落地無聲。張開頓感力乏,教王煥替下來接著鬥,陸行兒卻脫身不得。二人槍來刀去,正是對手,約有七八十合,不分勝敗。項元鎮在陣後,早看夠多時了,拍馬縱到垓心,使一招「力拔山河」,將槍把那大刀直壓到馬腹之下。陸行兒大吃一驚,倉皇之中收刀不得,早被一槍將馬腿劈斷,顛下馬來。兩個副將飛馬直沖出陣來,倒拖著陸行兒回歸本陣,官軍高呼喝彩。方亳聽說登時折了二將,忙傳令旨,急教退軍。隻聽得宋軍中一聲炮響,兵馬紛紛擾擾,白引黑,黑引青,青引紅,變作長蛇之陣。簸箕掌,拷栳圈,圍裹將來。

且說左哨方傑、杜微聽得四邊喊殺聲起,慌忙引兵伺候。賽張飛蔣超一馬當先,殺入陣來,正與方傑交鋒。兩個狠鬥了無數回合,那蔣超尋不得方傑一絲破綻,方傑也兀自討不得蔣超半點便宜。方傑便將戟法一變,不再狠命相搏,卻隻出七八分力氣,戲鬥蔣超。這蔣超是個性急的人,咆哮如雷,卻一地裡沒尋得半點破綻,隻得把那條丈八點鋼矛直上直下地緊逼過來。方傑見他把出渾身本事,直到漸漸沒了氣力,內心隻是暗笑。隻見方傑賣個破綻,放蔣超一矛刺來。蔣超使盡猛勁,隻要速取方傑性命,卻刺了個空,半個身子直向前傾。方傑霍地一個鐙裡藏身,畫戟從馬項上刺將出來。隻聽得蔣超狂叫一聲,咽喉和戟尖撞個著。但見鮮血飛濺,蔣超墜於馬下。方傑斬了一將,回馬便走。民兵總管韓羽手持飛砂,挺刀來趕,卻被杜微掣起飛刀,直搠到心窩裡,撲地便倒。卓運遠等官將收拾了兩個屍身,待要去追殺時,隻聽得烈焰漲天,炮聲震地,隻得作罷。此時馬公直與翼景亦已引兵殺入右哨,截住鍾慣、徐虎二將廝殺。鍾、徐不見左哨方傑軍馬來接應,先自有了八分懼怯。兩下戰到五十合之上,先見徐虎力怯,被翼景攔月要一刀,砍下馬去。鍾慣情知不妙,待要走時,被馬公直一錘砸碎了馬頭,顛下馬來,揪住捉了。

卻說方亳與婁丞相正在中軍遣將,隻聽得四下裡喊聲大振,四麵廝殺,直將一隊軍馬擺開。但見:

金瓜密布,鐵斧齊排。方天畫戟成行,龍鳳繡旗作隊。旗旄旌節,一攢攢綠舞紅飛;玉鐙雕鞍,一簇簇珠圍翠繞。飛龍傘散青雲紫霧,飛虎旗盤瑞靄祥煙。左侍下一帶文官,右侍下滿排武將。雖是詐稱天子位,也須直列宰臣班。苟非嘯聚山林,且自圖王霸業。

南國陣中,隻見九曲黃羅傘下,玉轡逍遙馬上,坐著那個草頭王子方臘。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沖天轉角明金襆頭,身穿一領日月雲肩九龍繡袍,月要係一條金鑲寶嵌玲瓏玉帶,足穿一對雙金顯縫雲根朝靴。

中軍主將王稟殺入中軍,先把「聖公」字樣大旗砍翻,卻正與婁敏中撞個滿懷。這婁丞相平生也愛刺槍使棒,卻終是個沒甚力氣的文弱之輩,如何是對手?早被王稟一劍砍斷左腿,跌下馬擒拿。邵皇後、方亳、方怠,也俱被眾軍將在馬上活拿了。唯獨留下方臘一個,早已怔得呆若木雞,被折可存搶入懷裡,劈月匈揪住。方傑、杜微匯合了合後軍馬,祖孫三人已退回到幫源洞去了。四麵宋兵,夾攻清溪大內,諸將四麵八方殺將入去。各各自去搜捉南軍,打破了清溪城郭。

當時童樞密分派軍馬,王稟領中軍,辛興宗領前軍,楊惟忠領後軍,從正麵直搗清溪洞賊巢;另分調一撥人馬,劉鎮領中軍,楊可世領後軍,王煥、馬公直、趙明、趙許同宋江等梁山將佐領前軍至洞後夾擊。方傑等在幫源洞口大內,屯駐人馬,堅守洞口,不出迎敵。隻因那幫源洞門嶺崖壁峭,阪險徑危,官軍大隊一時亦難以攻克。

且說方傑祖孫那一眾殘兵敗將吃那大陣破敗,一路丟盔棄甲,退守幫源洞中。方垕正欲遣人去皇宮聯絡,速速轉移宮中多年搜羅來的民間珠寶玉器。原來這方臘起兵之處,所信愚民頑者大多攜老扶幼,舉家參入。方臘為籌軍費錢糧,便讓信民都需變賣自家田畝房產,每遇一家,不得私藏。軍中所用衣食開銷,皆須由各兵長分配開支。凡作戰所獲金銀、綢帛、珍寶都須上交聖公,個人不得私藏,違者合家抄斬,死後不得飛升入堂。故而無人不從,多年經營,宮中自然金如疊峰,銀如星河,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明星熒熒,皆乃百姓家中剽掠倚疊。

當下方垕遣人入宮中,殿內已是一片狼藉,亂兵湧入殿中劫掠宮人、禦物。汪公老佛、馮喜、陳箍桶幾人連忙帶兵壓製,激戰片刻,終是平得宮中紛亂。汪公老佛方才接了方垕書信,看了幾眼,連忙對眾人道:「眼下聖公已退入幫源洞中據守,我等速將宮中珠寶轉移,仍可就一方再舉聖公復起。」馮喜、陳箍桶剛是答應,卻聽得一人怪叫道:「隻怕你等是無福消受了!」眾人看時,原是刑部尚書雲璧提刀出來。

汪公老佛正欲詰問,就見殿內兩旁暗室內,戶部尚書柯引帶著一彪兵士,手拿鐵槍,閃身沖出。陳箍桶驚聲叫道:「你等身受聖公厚恩,如何背叛?」柯引厲聲笑道:「正如你所言,天下勢猶桶板,能箍則合,不能箍則離。你也無須多想,卻留陰曹地府去細細思慮罷了!」說罷,隻一槍便把陳箍桶搠倒了。雲璧早已帶人在龍樓鳳閣、內苑深宮、珠軒翠屋裡盡數放起火來。但見:

黑煙罩地,紅焰遮天。金釘朱戶灰飛,碧瓦雕簷影倒。三十六宮煨燼火,七十二苑坐飛灰。金殿平空,不見嵯峨氣象;玉階迸裂,全無錦繡花紋。金水河不見丹墀禦道,午門前已無臣宰官僚。龍樓移上九重天,鳳閣盡歸南極院。

此時殿內一班兵將一擁而上,都在擄掠方臘內宮金帛,餘下細人各自逃生,亂作一團,那裡分得清是敵是我?馮喜正在逃生,被亂兵捉拿了獻出。汪公老佛恐怕受辱,也一股腦投火自焚而死。正是:牆倒眾人推,鼓破亂人捶。雲璧道:「殿中雜魚已清,我等當速速將這金珠玉器轉移。」

看官欲問前因後果,原來這雲璧乃是江南風雲莊人氏,正為那揚州大都督雲天彪族侄,雲龍族弟是也。因其自幼機敏好學,便去往山東羽山求學,不留雲天彪身邊侍奉。當時登雲山頭領石恭——正是那石延平的長孫,率部眾萬餘人攻打羽山,裹挾居民無數入伍,雲璧亦在其中。又一月,孫聖在蓬萊縣吃官兵殺的大敗而歸,石恭亦進攻羽山失利,隻得退還神庭山。而後孫聖因形勢所迫,隻得向董觀上表請降,取消帝號,暫且臣服。是時揚州也被官兵攻打,雲璧擔心雲天彪父子安危,便欲暗中偷渡下江南。未及啟程,便知雲家身死族滅之消息。雲璧悲憤欲絕,便歸順了孫聖,又獻策道:「多年以來,江南各地皆傳方臘金銀如海,百貨充盈。眼下宋軍將入江南,何不渾水扌莫魚,倒撈著一番好處。」孫聖大喜道:「你可有甚好計策?」雲璧道:「我有一好友,名喚柯引,乃是德州知州柯守之子。其人麵目傅粉,勝比何郎,因於江南遊玩時被方臘部下頭目劫了財,不得回鄉,隻得投附,如今在方臘夥中也做到個尚書。我與他聯絡,必能無失。」便也假意歸附了方臘。兩個每日都用些阿諛美言諂佞,未經半月,便深得方臘信任,卻深知不能忘本之理。大軍壓境之時,正好趁火打劫。

當下二人離了幫源洞,備好官轎、花轎兩乘,隨從小嘍囉各扮成吹鼓手、彩旗人佯裝迎娶隊伍。柯引身穿長袍馬褂,頭戴瓜皮帽,月匈佩大紅巾花,裝作新郎官。雲璧裝作小舅爺,居坐花轎之上,那些金銀珠寶都裝箱入袋,以為彩禮錢。一路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好不熱鬧。出了江南地界,就改乘船水運,沿途關卡都有金錢打點,故而一路暢通無阻,盡數運回神庭山去,不題。

且說王稟率兵殺入東宮,見壁上赫然一匾額,上書古篆四個大字,是曰「功崇學正」,旁邊畫著天王神像。案上一人吏員打扮,相貌清奇,滿口都是仁義禮智之話。走進細聽,卻不時夾雜著些佛道用語。正是方臘手下的吏部尚書,孔夫子的後人孔厚。自鄧元覺、包道乙先後身故後,他便接管摩尼教的事務,專一蠱惑人心。又將雲天彪初稿的《春秋大論》親手繕錄,混入摩尼教義,錄成裝訂,親自齎獻禦前,恭呈聖覽。隻見底下一眾教徒,個個跪在案前,眼神空洞,手執丈香,稽首九拜,念誦經文。直到官兵殺入,也視如無睹。王稟一聲令下,兩個軍校飛奔上前,反剪了孔厚雙手,捆捉起來。可憐一眾百姓愚鈍無知,饒了不殺。隻教他等日後不可再信邪人胡話。

再說那個被貶為侍衛將軍的碧眼檮杌厲天閏,見皇宮火起,慌忙救下太子方書,匯合方傑帶餘下軍馬轉投洞後,正迎著王煥、宋江的軍馬。陣上關勝出馬,舞起青龍刀,來與方傑對敵。兩將交馬,一往一來,一翻一復。戰不過十數合,宋江又遣花榮出陣,共戰方傑。方傑見兩將來夾攻,全無懼怯,力敵二將。又戰二三十合,雖然難見輸贏,也隻辦得遮攔躲避。趙明、趙許,驟馬出陣,並力追殺。方傑見四將來夾攻,方才撥回馬頭,望本陣中便走。扌莫著天杜遷提了樸刀,大步流星上前來追,早有杜微纏住死鬥。鬥了多時,杜微見杜遷勇猛,被逼得緊急,難以脫身,從懷中悄悄掏出一把飛刀,一刀插入杜遷心窩,撲地倒了。可憐杜遷身為梁山泊開創元老,招安前後多曾慣經大小戰陣,眼見得就要得勝,卻死於此處。楊雄怒火中燒,一刀砍斷了杜微大腿,眾軍齊上生擒過陣。

王煥正要引軍追殺,猛聽得後隊裡暴雷也似響起一個霹靂,大踏步湧出一條八尺高的異形大漢。隻見他頭帶豬牙人麵護頰兜,頂一豎掃把白纓,身著人軀亮金鎧,右臂戴著蜈蚣臂甲,右手拿一支雙頭槍,左手立一麵月缺圓牌,牌上繪著蛇發女妖,右腳穿著青銅戰靴,全然不似中原人模樣。忙令馬公直前去抵敵。馬公直見他上身好似脫膊得赤條條地,不由輕敵,揮錘便攮。不想那卻是人軀鎧甲,那大漢巋然不動,馬公直反震得虎口開裂,隻得硬著頭皮來鬥。鬥到二十餘合,那大漢尋著破綻,一槍刺入馬公直小腹,屍身直挺挺地騎在馬上。方傑本已束手就縛,認得是學藝時的洋人師父特蘭克斯前來掩護,心下甚喜,準備撤離。王煥再使關勝、花榮、李逵三將去圍攻特蘭克斯,二趙去追擊方傑一夥。隻見方肥一鞭猛抽太子方書的馬尻。那馬負疼,旋風也似先載著方書走了。眾人尋著機會,紛紛奪路而走。趙許迎麵趕來,攔住去路。方傑與其交手,戰了十餘合,一戟落下,結果了性命。趙明見折了兄弟,急拍馬追來。又鬥幾合,方傑不願糾纏,轉投郊外去了。官軍齊去追趕,方肥馬慢,落在後麵,被趙明一刀揮於馬下。下馬看視時,尚未曾死,也擒來縛了。特蘭克斯力敵三將,全然不落下風,見方傑眾人已去得遠了,也賣個破綻,脫身而走。王煥、宋江見走脫了數個賊首,大呼懊惱,卻喜擒得了偽相方肥在此,當時收監了。

此戰歷時三天三夜,幫源洞中,殺得屍橫遍野,流血成渠。按《宋鑒》所載,共斬殺方臘蠻兵二萬餘級。眾將都在清溪縣城中取齊,童貫傳令將所有擒獲的賊將一齊獻上來,左右轟雷也似一聲答應。不一時,隻見左右驅著十一個賊目,一個個繩穿索縛,推到階下。官軍都以為賊目已齊,不料方庚忽然出班指著中間的賊首叫道:「此人不是方臘!」眾皆驚愕。方庚又道:「這是方臘的親弟,八大王方衛,與其兄長生得極為相似。旁人猛一看,果然難辨真假。然機關百密,必有一疏,我卻認得清這幫虎狼之輩。方臘這廝兩耳垂肩,方衛耳朵卻與常人一般大小,亦無耳垂,況且年甲也不相登。想是方臘這狗賊欲求脫身,故教其兄弟來李代桃僵。」童貫部下辛興宗大怒,一一勘問眾賊方臘逃向何方。馮喜供稱處置賀從龍後便已不見其真身,為穩定軍心,臨時教方衛來冒作其兄,即便心腹中人,也實不知其去向。童貫、劉延慶便傳下將令,教軍將沿山搜捉。告示鄉民,但有人拿得方臘者,奏聞朝廷,高官任做;知而首者,隨即給賞。

卻說方臘那日從幫源洞山頂落路而走,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便望深山曠野,透嶺穿林,脫了赭黃袍,丟去金花襆頭,脫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連夜退過五座山頭,走到一處山凹邊。見一個草庵,嵌在山凹裡。方臘肚中飢餓,卻待正要去茅庵內尋討些飯吃。隻見鬆樹背後,轉出一個漢子來,一刀杆打翻,便取條繩索綁了。那漢子不是別人,正是西軍偏將潑韓五韓世忠。拿了方臘,帶到草庵中,取了些飯吃,正解出山來。卻好迎著綁著甲馬搜山的神行太保戴宗,一同幫住,擒捉方臘,來見辛興宗。辛興宗見拿得方臘,大喜,便問道:「韓將軍,你卻如何正等得這賊首著?」韓世忠道:「我搜山時,直潛入亂山深處,迤邐隨路尋去。正到曠野琳琅山內,見到一班賊眾先前所掠的婦女,自賊洞逃出,赤裸縊於林中,相望百餘裡。忽然在草庵裡遇一個生還的野婦,披頭散發,衣衫襤褸。自稱前兩日曾被方臘淩辱,與我指明方臘的行徑。沿路趕來,仰仗平生武藝,一連格殺了數十個賊兵,想來都是方臘的親隨,作為耳目。今早正見這賊爬過山來,因此一刀打翻,就捉來綁了。」辛興宗大喜,教戴宗傳令方庚前來確認,果是方臘本尊無疑。隨即哈哈大笑道:「韓將軍,你是我的屬下,你看這擒獲方臘的功勞可否讓與我?到時得了賞賜,念及多年交情,也與你分一杯羹。」韓世忠一怔,正色道:「辛總管一向光明磊落,不該這般行事!」辛興宗怒道:「你一個小校,人微言輕,怎敢忤逆上官!」抬手一蛇矛刺去,韓世忠隻是躲避,又道:「若不是俺們奮勇向前時,你這些個驢馬頭,早被方臘已都砍下了。」辛興宗笑道:「今日雖是你成了功勞,朝廷不知備細,隻道是我來協助成功。」即令軍士押走了方臘正身,隻說方臘是自己抓住。

那戴宗飛奔了數日,當時餓得發昏,辛興宗便教人從草庵裡搬了一碗素飯並一碗菜湯與他吃了。令戴宗先行去報信,然後催起三軍,帶領諸將,離了幫源洞清溪縣,都回睦州。戴宗走在前麵,隻見天旋地轉,頭暈眼花,昏暈倒了。半晌醒轉後,雙腿好似灌了鉛一般,再不能健步如飛。原來戴宗的神行法,是一等驚人的道術,縛上四個甲馬,吹口氣在上麵,可以日行八百裡。那氣卻分二等,若是吃酒肉,便是一口濁氣;隻有自小修持,以素食為生,才是一口清氣。不想那辛興宗怕他告密,暗自在素飯裡摻了肉末,把戴宗的道法都破了。戴宗知道中計,兀自不肯鬆一口氣,咬著牙前行,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蹌蹌捉腳不住。奔回睦州州衙,準備稟告宋江,不想辛興宗早在門前迎接了。看戴宗時,已是風塵仆仆,麵色慘白,仰麵而倒。當下送與隨行軍醫用藥調治,不許外人看視。當天夜裡,戴宗肚裡絞腸刮肚價疼,一連瀉了二十來遭。次日天明,小校在毛廁裡找到戴宗,近前一看,方知已亡故多時了。填明屍格,隻道是水土不服,感攪腸沙而死。宋江得知,感傷不已。

卻說官軍諸將都在睦州聚齊,合兵一處,屯駐軍馬。見說辛興宗獲了大功,拿住方臘,解來睦州,眾官都來慶賀。查點就擒賊目名數,計幫源洞內就擒一十二人:方臘、邵仙英、方亳、方怠、方肥、方衛、陸行兒、鍾慣、婁敏中、馮喜、孔厚、杜微;杭州監內一十一人:方天定、黃愛、江蔡、董舉、王國、張儉、張韜、辛孝平、湯逢士、吳值、張道原;睦州監內三人:祖士遠、沈壽、桓逸;歙州監內三人:龐萬春、雷炯、計稷;揚州監內三人,卻是官府中與賊人私通的:魯紹和、錢湘、姚慶堂。傳令提取。不數日都陸續解到,童貫教裝起三十二輛陷車,把那三十二人推入釘固了,一齊解上東京,麵見天子。

童貫與高俅收拾軍馬將校人員,隨譚稹回到杭州。聽候聖旨,除劉延慶隨譚稹率西軍諸將,並金節、段愷等降將留下平定殘寇外,其餘人馬盡數押解俘虜,班師回京。眾多將佐功勞,俱各造冊,上了文簿,進呈禦前。先寫表章申奏天子。三軍齊備,陸續起程。比及行至蘇州城外,忽有混江龍李俊詐中風疾,辭了隊伍,後退到鄉下閒居。宋江看那梁山泊初結義時的兄弟,三停中折損了一停,南下前呼延綽、楊誌先被禦前留了,魯智深、武鬆、史斌三個被擒去生死不明,如今又辭去了李俊,止剩得宋江、盧俊義、吳用、關勝、花榮、柴進、董平、張清、李逵、張橫、阮小七、楊雄、燕青、裴宣、宋萬、李雲、張青、張榮一十八人回軍。因思念亡過眾將,灑然淚下。詩曰:

去時六六數,回來三三雙。

縱橫千萬裡,平寇再還鄉。

諸將一行軍馬,在路無話。軍馬渡江,過揚州,進淮安,望京師不遠了。童貫傳令,叫眾將各各準備朝覲。三軍人馬回到東京,隻就城外屯住,紮營於舊時陳橋驛,聽候聖旨。仍令正偏將佐,俱各準備襆頭公服,伺候朝見天子。三日之後,上皇設朝,近臣奏聞。天子教宣童貫等麵君朝見。正是: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宣召邊庭征戰士,九重深處見天顏。

當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禦引進童貫等,各具公服,入內朝見。此日東方漸明,大小將佐即忙上馬入城。來到正陽門下,齊齊下馬入朝。侍禦史引至丹墀玉階之下,童貫、高俅為首,上前八拜,退後八拜,進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揚塵舞蹈,山呼萬歲,君臣禮足。童貫進上表文一通,寫錄眾將功勞並陣亡人數。上皇覽表,隨降聖旨,將這已歿於王事者,正將偏將,各授名爵。如有子孫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襲官爵;如無子孫者,敕賜立廟,所在享祭。童貫加封為楚國公,高俅加封為晉國公,慕容彥達加封為魯國公,王稟為宣撫司都統製。諸節度使各授侯爵,王煥為嵩洛侯,張開為中山侯,韓存保為雁門侯,項元鎮為琅琊侯,王文德歿於王事,追授弘農侯。其餘各有官爵。另有招安巨寇宋江等,將功折罪,亦有封賞:

先鋒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應天府都巡檢使;

副先鋒盧俊義,加授武功大夫、大名府都巡檢使;

吳用授河南府都巡檢使;

關勝授濟南府都巡檢使;

花榮授青州都巡檢使;

柴進授利州都巡檢使;

董平授唐州都巡檢使;

張清授泰州都巡檢使;

李逵授兗州都巡檢使;

張橫授太原府都巡檢使;

阮小七授蓋天軍都巡檢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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