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氈帽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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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裡的六點鍾,天還是黑洞洞的,大部分星星都躲了起來,剩下的幾顆星星也要仰著脖子仔細看,才能發現一閃一閃。齊老漢卸下獨輪軲轆車上的東西:一個鵝毛墊子、一個粗布大號兜子、半車烏拉草。靠著大樹,他把軲轆車立起來,利索地碼成垛,這樣就成了一個避風的草牆,頓時感覺風小了許多。推車走了八裡土路,老漢的氈帽頭早已掛上了白霜,看得到熱氣在帽子的邊沿往外冒。黝黑的臉,高高的顴骨,一對有些渾濁的眼看上去總有些漫不經心,上唇修剪的還算整齊的胡子早已花白,反穿的老羊皮襖蓋到了膝蓋以下,雖然小個子但占了冬天的便宜,隻要蹲下,全身就躲在了皮襖裡,暖和。每當有人嘲笑齊老漢時,他就自嘲地這麼說。

從滿四十歲那年開始,他就是這身打扮,十年沒變,連臉上都沒有變化,村裡的婆娘說他:不知道是四十歲時顯老還是五十歲時顯年輕,他老婆到是樂觀,說齊老頭是萬年青。

選這麼個地方,齊老漢沾沾自喜了好些日子,這裡靠著丁字路口,往東是莊戶人到縣城必須住下的悅來客棧,能住人,能存車,能餵牲口。齊老漢還蹭過車,那次村長到縣城辦事,他就把軲轆車裝到大車上,免了八裡地的路程。身後的洋溝不寬,不到一米的樣子,一溜紅磚紅瓦的廂房,窗戶朝西房門朝東開,是那種一家一個窗戶的房子。進悅來客棧的路北,是一溜草房,沒有路南的房子好,但都是開的西門,比磚房的人家進屋裡方便了好多,就是冬天往屋裡灌雪,夏天灌水。後來齊老漢聽送水的「劉挑水」說,磚房是房產處分給乾部的,草房是原有的住戶。這一片能有幾十戶人家,他沒進去過,但這裡的人都認識他,叫他「氈帽頭」。

在馬路西是縣城最大的電機廠,幾百號人的廠子,給齊老頭帶來好多生意。「劉挑水」每次路過都跟他聊幾句,順便歇歇腳,他送一挑水五分錢,跟他賣一雙鞋要絮的烏拉草一樣價錢,但他掙的是五分錢,因為草是他從甸子上自己打的,「劉挑水」還要買水票,也就掙三分錢。時間長了,他的名字齊貴來到沒人記得,隻是村裡的會計喊過幾次。一九六九年的物價,買東西是按角、分計算的,懷揣一元的不多,手帕裡包著的也不超過十元錢。

解開兜子,裡麵是他的家夥:細柄大頭的榔頭、掉了漆的搪瓷缸子、肚子有點癟了的軍用背壺、黑杆銅鍋一尺長的煙袋,煙袋上係著個巴掌大的皮口袋,皮袋口被一根線繩抽著,繩頭拴著個黑黑的琉璃球,鼓鼓的裝滿了煙絲。看不清顏色的手帕,包著兩個玉米餅子和半塊鹹菜疙瘩。齊老頭狼吞虎咽吃進去兩塊餅子,灌了半壺水,開始乾活,一捆烏拉草在他的手裡分成五份,手裡留下一綹,剩下都掖到了大腿下麵。

這樣的日子也就四個月,雖然北方的冬天一冷就是半年。大冷天,人們才會花錢買他的烏拉草,鞋裡墊烏拉草的日子隻有四個月,不太冷的日子,沒有人用他的草,五分錢也不便宜。

嘭,嘭,嘭,木榔頭搗在烏拉草上,沉悶的聲音傳出去老遠。每次齊老頭都是搗一小把,夠兩隻鞋用的,砸好的烏拉草柔軟如鍛,經齊老頭的手一弄,齊整的擺一排,像道士手中的拂塵。聲音響起的時候,空氣中開始彌漫著煤煙和柴草的味道,早起的人家開始生火做飯,雞鳴、狗叫、打著響鼻的馬,拉長聲音的叫賣豆腐的聲音,老年人大聲咳痰的動靜,同時響起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齊老頭站起來,跺跺腳,雙手搓著取暖,他的生意開始來了。齊老頭吆喝的聲音很奇特,曾經有人專門站在旁邊看著他吆喝,每到這時,他也會興奮起來,他不怕圍著的人看猴兒一樣看他,圍著的人越多,他的聲音越大,烏拉草三個字,在他的嘴裡喊出來,像唱曲兒一樣,先是烏拉,聲調平平,最後的草字,喊出一個彎兒來。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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