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燈照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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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畢竟剛剛入道, 身子骨比起正統修仙者來說弱了很多,重傷加上中毒,就算他用了靈丹妙藥調養, 他也在床榻上昏迷了三天。

倒是蕭珩皮實,服了丹藥後沒多久就能下地了,來轉過一圈, 還稍帶了不少風味小吃。他在門前探頭探腦, 笑道:「殷兄弟醒了麼?」

「快了。」謝衍手執一卷書, 掃了一眼藥的火候, 答道。

謝衍不是個會照顧人的性子。

至少他從未想過, 會操心一個剛剛練氣的小家夥。雖說隻是隨意抓幾把對症的草藥, 加些水烹製而已, 但也算是破例了。

他年紀輕輕修為便至大乘後期,渡劫近在咫尺,一路順風順水,是天之驕子的命。如此絕塵, 他自然很有些傲氣, 有些前輩不太看得慣他,批他「目下無塵」,他也隻是一笑置之, 不放在心上。

要傳道受業, 他就有教無類, 桃李滿門。

欲復興儒道,那他便將學說傳遍世間, 教自己的名聲無人不曉。

偌大天下, 他隻做自己。

起初, 他並不想帶一個小拖油瓶。但興許是被道祖說的意動, 興許是被他出眾的天資吸引,又或是當真有了眼緣,他心裡有了成算。

爐火漸熄,雪光與月光從窗戶落入室內,搖曳一地素白。執著燭台的先生披著長衣走到床前,長發落在肩頭背上,顯出他清雋的身姿。

「既是醒了,便起來吧。」謝衍淡淡地道:「你身體裡還有餘毒,若是不想留後遺症,就把藥喝了。」

少年睫毛輕顫,知道瞞不下去了。他從高床軟枕中直起身,發覺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被換過,布料質地不似任何俗世織物,輕柔貼身。他驟然燒紅了臉頰,半點也不敢看謝衍,一雙盈盈生光的眼睛卻比星辰還要明亮。

到底是孩子。謝衍一笑,隻是把燭台放在桌上,道:「睡傻了?」

他怕小孩睡不好,特意把燈拿得遠些讀書,看完一冊,他心裡想著他大概也要醒了,才折回看他情況。

「先生救我,無以為報,此生願為奉先生為主,為先生鞍前馬後。」少年眼一閉,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大聲道。

他愛恨分明,如此這般,是認定了謝衍,就算是被趕也不肯走了。

「不必。」謝衍把藥碗端起,用手背試了試壁上的溫度,然後遞給他。「我又不缺伺候的人。」

他說的很淡漠。

他若是流連那種前呼後擁,美婢如雲的生活,早年大可以不離家尋仙。而如今,當年的謝家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他回首望去,卻也隻是過眼煙雲。而他身為大乘修士,若是隨意投效一個宗門,都會被奉為座上賓。

他的確是不缺,也不需要一個伺候的人的。

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像是美麗的珠寶斂去了光華。平心而論,少年有一張美麗的臉,眉眼風流如畫,鼻梁高挺,唇柔和帶笑,可以想象他長大後會是怎樣極盛容貌。

平日裡,他總是蹙著眉,帶著一股鋒銳的戾氣,此時在謝衍麵前,卻是舒展眉眼,如雨後初晴,真摯而熱烈。

而最終打動謝衍的,就是這顆赤子之心。

謝衍看著他喝藥,見他喝的急,還順手拍了拍他的背。

少年咳的更厲害,雙手端著碗,藥苦得很,他被熱氣一熏,除卻先生,他從未被這麼溫柔地對待過,又覺得這麼多年的委屈與不平湧上心頭,全在先生麵前無所遁形,但他哭不出來,也一句說不出口,隻是脊背輕顫,身量卻如生機勃勃的新柳。

謝衍卻想起少年脊背上的新舊傷痕,仿佛在訴說他曾經的日子,於是心裡更為憐愛,從碟上取了塊早晨蕭珩送來的蜜餞,「苦不苦?吃一塊甜甜嘴。」

「……不苦,在先生身邊,是我這一生最高興的日子。」他語氣帶著些哽咽,說的卻不止是一塊蜜餞。

「吃吧。」謝衍也知他受盡了世事磋磨,才有如今的毅力。他欣賞這種苦難裡生長出的執著與堅韌,更明白屍山血海滾過,卻保有這顆赤子之心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少年嚼起蜜餞來像是隻小倉鼠,腮幫子鼓鼓的,煞是可愛。

「既然你執著至此,我便給你一個機會。」謝衍自床邊站起,負手而立,長衣逶地。他卻看著比雪更勝三分的月色,道:「你欲拜我為師,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你修仙所求為何?」

「我……」

「不必急著回答,我給你三天時間。」謝衍道:「必須發自本心,我會根據你的答案做出判斷。」

這個問題,說來容易,世上大多數人都能給出五花八門的答案。

但是,最難的是了解自己。

謝衍見他沉思,又是淺淺一笑,道:「你已經恢復的差不多,明日可以外頭走一走,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什麼,有了答案再來找我,記住,你隻有三次機會。」

「若我未曾給出先生滿意的答案呢?」

「那麼,你可以從我這裡畢業了。」謝衍的聲音縹緲,卻猶如一捧雪水,澆透了他的理智,卻教他心裡燒起了一片火。

修仙是為了什麼?

是長生不老?還是橫絕天下?亦或是訪仙途,踏天門?

少年初初入道,對修真界一無所知。他所理解的仙人,就是像謝先生這般,來去瀟灑,如皚皚山巔雪,飄飄鬆間鶴。

「求仙問道,無非是為了成為仙人,這是所有修士的最終目標。」

長生不死,無拘無束,應當是天下一等一的逍遙客。

他想成為這樣的人。

他浮想聯翩,心生向往,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

於是他敲開謝衍的門,恭恭敬敬地道:「學生以為,修仙是為求道升仙,唯有登天門,才是我等的至高夢想。」

謝衍沒說話,他也不敢抬頭,隻是垂手而立。

不多時,他聽到先生清清冷冷地說道:「不對,回去再想。」

少年錯愕抬頭,卻見謝衍轉過身,給他留下了一個背影。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如春風拂麵,卻顯得孤高無塵,淡漠幾分。

「那是別人的答案,不是你的。」

玄衣少年不知自己是怎麼踏出謝先生的小院的,雪後初霽,城中仍是風平浪靜,仿佛前陣子先遣隊的全軍覆沒並未帶來任何影響。但他能夠捕捉到平靜背後的不安。

城東的大娘在賣胡餅,見到他渾渾噩噩,於是招呼他:「小七,你家先生可是又囑咐你出來買東西了?快些跑,王二那邊有些新鮮玩意,去晚了就沒了。」說罷又塞了他一塊胡餅,慈愛地道:「孩子還沒吃飯吧,吃些餅,大娘請你。」

少年也沒有推拒,點頭致謝,心裡微微一熱。

他來邊城數月,在大街小巷裡與人打交道,倒是也感到了些許溫暖。邊城民風粗放,抬頭不見低頭見,家家都知道那新搬來的好看書生,帶著一個漂亮的少年人,平日他出來幫先生采買時,還有大膽子的姑娘來與他搭訕。

從前提心吊膽的日子,不知不覺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他低頭,把在他腳邊打轉的野貓抱起來,餵了一口肉乾,自言自語道:「大黃,你說我到底想要什麼?」

他隻是想修仙,擺脫他原來的生活,而如今他憑借自己已經能夠立足,卻依舊還想修仙,若不是為了求長生,又是為了什麼呢?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城防兵的地界。蕭珩正在輪值,見他來了,便與值守的士兵打了聲招呼,大笑道:「我兄弟來了。」然後與他勾肩搭背,喜不自勝地道:「你可算是醒了,身體怎麼樣,蕭大哥請你去吃好東西。」儼然是要開溜了。

「還行。」少年隨意點點頭,都是過命的交情了,說什麼都顯得生疏。他也沒藏著掖著,眉眼間帶著沉思之色。

蕭珩是個心思靈敏的,隻是笑道:「怎麼,謝先生又給你布置作業了?」

「謝先生的確給我出了個難題。」他道:「他問我,修仙所求為何。」

「那可多了。」蕭珩知道他有仙緣,卻不羨慕,領著他在城下走走停停,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修仙好啊,你瞧謝先生那一劍,謔,整個蠻人軍都沒了,教人心裡出了一口惡氣。」

「若你有朝一日去修仙,你想要什麼?」

「我?」蕭珩撓了撓臉,卻出奇地正經,說道:「我不會去修仙。」

「為什麼?」

「我這種酒色美色俱沾的人,六根不淨啊。」蕭珩大笑:「修仙條條框框太多了,不自由,不如當個凡人,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多好。」

少年駐足,若有所思。

「殷老弟,我與你是同一類人。」蕭珩抱著臂,斜倚在城牆邊。陰影籠罩住他,隻餘下一雙鷹目在發亮。他看著少年,篤定道:「你現在手上攥著一個機會,看見了向上的階梯,你會不顧一切地向上爬。」

「這世上,靠別人是沒有用的,我們唯有靠自己,才能闖出一片天地。」

「誠然。」他們於闌珊處看向遠處的熱鬧集市,隻覺得很遠,格格不入。但他為這陣煙火氣觸動,於是道:「我想得到力量,至高無上的力量。」

他似乎得到了答案。

他堅信這一次一定沒問題,於是鄭重地叩開了謝先生的門,道:「我想擁有力量,保護自己,也能夠保護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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