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燈照雪(2 / 2)
少年神色奕奕,願望卻質樸純真。
推己及人,能夠共情,也有著慈悲之心。以天下為己任,他這句話說的漂亮,作為修仙的初心,其實已經合格了。
謝衍喜歡這個答案,但是他看著少年的眼睛,良久沒有說話。
「這不是你內心真正的想法。」謝衍洞悉一切,辨別他所說是真是假並不困難,即使少年堅信這一點,他也看出了違和。他還未看透自己的心。
「可是先生……」少年猛然一怔,焦急道。
「你隻剩下一次機會。」謝衍公正無私,並不會打破自己的規則,若是他未曾答出,他會乾脆利落地放棄收他為徒。「好好想想再來找我吧。」
這便是不見的意思。
若是他再答錯,以先生之決絕,恐怕會直接消失在他的生命裡,從此斬斷塵緣。
就算他今後再另尋他法踏上仙途,先生也會避而不見。
少年的腦海裡嗡的一下,頓時一片空白。
門關上了。
謝先生的態度越發捉扌莫不透。會不會是因為他兩次答錯,先生失望,於是不想見他?
少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垂首立於他的門外。他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小雪紛紛,隻是在一牆之隔靜靜地佇立。
他在想,為什麼他第二個答案錯了。
他的確想要得到力量,從他在戰場時蘇醒,這股本能就刻在他的血液裡。於是他鍛煉著自己,拚盡一切去謀生,隻要有機會,他就要去試一試。
所以他挑燈讀書,識字明理,開闊視野。
所以他追著謝先生走過了大半個中洲。
他想要當人上之人,從此不再被踐踏至泥地裡,而是擁有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光是想起他的過去,他就會咬緊牙關,酸苦的餅,泥水,牲畜的生肉,他什麼都能吃,刀槍劍戟,敵軍的羞辱,流民的欺壓,在他身上留下疤痕的同時,也給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渴望力量。
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強橫的力量。
「……問題出在保護別人嗎?」他自言自語著,渾然不知細雪已經覆蓋了他的肩頭,染白了他的黑發。他仿佛陷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裡,外界的一切都不知曉,隻是回溯自己的內心。「我想要保護誰?」
他心裡的確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
但他少有朋友,與人交集不深,就算一時會被他人觸動,卻從不會放下戒備,待之以誠。所以,蕭珩就讓他覺得特別。
但是說保護朋友,他又覺得隱隱不對。他與蕭珩的交情,與保護毫無乾係。
「是誰?」他腦海裡浮現出的輪廓,卻教他啞然失聲。
是謝先生。
他想要敬著,護著的,明明是比他強上那麼多的謝先生。
回頭一想,他第二個答案中又帶著多少粉飾與虛偽啊。他用保護他人之名掩蓋自己的自私,用世人矯飾自己的目的,他的初心如此不純,以謝先生之洞明,又如何看不出?
而他本質上就不是一個慈悲之人。
他手上沾著多少血,有該死之人,也有不該死的人。隻要威脅到他的生存,無論是誰,他都會舉起屠刀。
呆在謝先生的身邊,他以為自己的心靈得到淨化。可此時一想,那隻是錯覺罷了,謝先生的通透,隻會襯托出他的卑劣不堪。
就他這樣的人,也配說什麼「保護世人」。
可笑。可笑。
少年閉起眼,夜色已經降臨,風雪也越發地大了。
已是數九寒天,冷的他打顫。而雪越是下,他的頭腦卻越發清醒。
他深深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不配。
少年在風雪中站了一夜。
霜雪染上他的鬢發,落在他的肩頭,若非護體的微弱靈氣,他被這樣凍一夜,怕是會死在這裡。
中宵風雪,廊下成冰。
他衣上落雪,如披霜色,雖然手足僵冷,神誌卻從未這麼清醒過。他覺得自己的心境似乎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好似殘缺的圓終於彌合,成就了一場圓滿。
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澄澈,無論未來幾何,今日之思,將成為他入道的契機。
初心莫忘。
薄薄的晨光中,天邊一縷好似流動的金。
他看見緊閉的門扉打開了,簷上落雪朔朔,天色初霽。
白衣的先生踏著雪走到他身側,執著一把油紙傘,將其微微傾斜,遮住了重重落雪。他向來清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復雜的神情,他在動容。
他的確為第二個答案感到不悅。以他之敏銳,自然能夠察覺到其中矯飾與逢迎,可看到少年並未察覺,他便什麼也沒說,隻是教他想清楚再說。
他亦然知曉,對方其實未走。
數九寒天,大雪封城,他心想,至多一刻他就該回去了吧。
香燒盡了,隻餘灰燼,他仍然未動一步,腳踝已然埋進了雪裡。
他又想,待他壺茶煮完,他總該離開了。
誰知茶冷了又熱,他仍在。長身玉立,卻是霜雪白頭,如一尊沉默的塑像。
謝衍甚少有一夜未能看進一字的體驗,他枯坐於燈前,心裡卻有著無端的焦躁。他熄了燈想要入眠,卻輾轉反側,不由得想起那固執如同孤狼的少年,他拉著他衣角,或是跪坐在地上習字讀書,又或是跟在他的背後,眼裡盡是仰慕。
天□□曉,他終究還是披衣下床,心下嘆道:「罷罷罷,算是敗給他了。」
不就是收徒嗎,收就收。
就算有因果,以他天問先生謝衍的能力,難道還擺不平,護不住?
「先生。」少年言笑晏晏,輕喚他。
「恩。」謝衍應了一聲,然後替他拂掉衣上落雪,不小心觸到他冰涼的皮膚,心下一頓,道:「進去暖暖吧。」
「我其實不明白什麼是修仙得道,什麼是長生,什麼是不死。那些離我太遠,太縹緲。」少年不動,佇立於雪中,輕聲道。「第一次,我錯在不求甚解。」
「世人之求,非我之求,我本不理解什麼是大道,卻自以為希望去追求它。」
「不錯。」謝衍見他領悟,含笑道。
「第二問,我錯在矯飾己心。」少年垂下眼睫,道:「我總是想,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徒弟,我就變成什麼樣的人。先生心懷天下,我便心懷天下,其實我本就不愛世人,偏說自己天下為公,欺人欺己,先生生氣是應該的。」
「少年人多讀了兩本書,便會有這樣的錯覺,以為自己月匈懷大誌,能夠成就一番偉業。」謝衍輕輕扌莫了扌莫他的頭,拂掉他發上的雪,道:「帶你稍稍長大些,便清楚,有些事情要做起來,比登天還難上許多。」
「先生要問的是我的初心,而非其他。」少年直視著他,眼裡有著灼灼的烈火,仿佛能夠焚燒一切。而他輕輕一笑,卻如冰池初融:「我想修仙,隻是想跟在先生身邊而已。聽先生教導,思先生所思,想先生所想,走先生走過的路。」
「仙途太長,山巔太冷,願為先生執燈,師徒相伴,同去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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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拜師了。
帝尊這個小甜甜,少年時期是真的可愛,也難怪師父寵他寵的沒道理。
最初的時候帝尊是想和他師尊走一條路的。
結果路長而歧,他們最終還是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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