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Part fifty four(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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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上七點開始,她就坐在密林酒吧第二層最角落的地方,一麵透明的落地窗旁邊,雙眼放空地盯著窗外,直到不斷有晶瑩的細小水珠如繁星般墜落在玻璃上,她才意識到,已經開始下雨了。

不到三分鍾的時間,這場陰沉的小雨就逐漸發展成了夏季裡最常見的暴雨。湍急的水流被風吹著胡亂奔騰在窗戶上,發出類似動物哀鳴一般的嗚嗚聲。雲層攜帶著大量來自海洋的水霧侵襲而來,渾濁厚重地壓在頭頂,不斷翻滾著。

聽柴郡貓說,未來三天都會是這樣不見陽光的天氣。

收回視線後,柏妮絲端過麵前的特濃海鹽牛奶冰淇淋,用勺子挖起一團塞進嘴裡。一股冰冷的甜膩頓時融化開,讓她在覺得涼爽的同時,也忍不住想起昨天仿佛被蠱惑般答應了要和蒂亞戈從現在開始的場景。

她幾乎都要懷疑,那一刻自己是不是被對方給催眠了,否則怎麼會鼓起那樣可怕的勇氣,簡直比她前幾百年所擁有過的膽量都要大。

最重要的是,在她如今已經冷靜下來以後,遲到的不安與焦慮開始逐漸占領上風。

柏妮絲咬住勺子,秀氣的眉毛幾乎擰在一起,同時反思自己昨天為什麼會那麼沖動,居然真的答應了對方。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不是應該繼續鍥而不舍地和稀泥,直到話題轉移到一個安全的方向去嗎?

她是不是真的腦子進水了?

可是……

回想起昨天,在自己微若蚊嚀地說出那句「好」以後,蒂亞戈先是僵硬一瞬,緊接著便像是被什麼給刺激到,連往日裡的那些溫柔平和與從容風度都被暫時拋卻在了一邊。

他捧起柏妮絲的臉,低頭和她額頭相貼,清澈藍瞳中油然而生的欣喜與明亮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將她的眼睛灼傷,連聲音都染上種不易察覺的輕顫。

如此明顯外露的情緒表達,柏妮絲實在很少從他身上看到。印象中,除了上次差點逃走卻被他抓到以外,應該就隻有這次了吧。

迷迷糊糊間,她在蒂亞戈的誘哄下乖乖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諸如他們會重新開始,她保證不會再離開之類的話,直到他終於鬆快地笑起來,轉而偏頭含住她的耳垂,口勿過她耳後那片裡極少被仔細觸碰過的細膩肌膚。些許細碎的氣音混合著叫著她名字的呢喃低語接連不斷地墜入她的耳蝸,掀起心頭激烈難平的波瀾。

那時候她想的是什麼來著?

柏妮絲機械地挖著冰淇淋一勺勺送入口中,被嘴裡過低的溫度凍得一激靈,然後終於回憶起的,是他愉快笑起來的模樣。

乾淨溫暖的,帶著種和他外表年紀所真正相符,無比真實且鮮活的俊秀少年氣,和他慣常狀態下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那是柏妮絲第一次,主動而小心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慢慢地觸碰上對方的臉孔,看到他垂下眼眸歪頭蹭了蹭她的掌心,指間流瀉而出的盡是他柔冷的長發。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蒂亞戈幼年的模樣。在他曾經還什麼都不知情的時候,也是這樣溫順又乖巧得讓人無法拒絕。

同時,柏妮絲也似乎跟著漸漸有些明白,為什麼隕罪園裡的那幾隻魅魔總是鍥而不舍地試圖誘惑那些監守天使們。

除了作為魅魔的天性使然以外,這種仿佛親手將一幅雋永無塵的神像給揉進世間煙火氣中,看著它不斷被浸染,不斷沉沒下去的感覺,確實很值得滿足。

但柏妮絲並不熱衷於追逐這種感覺。

畢竟這個過程是極具危險又相當不可控的,而她向來是個風險規避愛好者。

隻是,在那一刻間,她看著麵前的人魚,會短暫地產生一種他和自己是在同一個世界裡的錯覺。

真可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似乎會被蒂亞戈身上的種種情緒所感染到,會因為他的愉快而也感覺到些微的愉快。

這麼想著,柏妮絲有些自暴自棄地嘆口氣,繼續朝嘴裡塞冰淇淋。

等到碗裡的冰淇淋就快見底的時候,麗貝卡正好端著幾杯其他客人點的冷飲走上來。

她看到柏妮絲,很快將手裡的飲料送完,然後快步走到她麵前,從裙擺口袋裡扌莫出一張別有鼠尾草乾花的卡片遞過去:「柏妮絲,能邀請你來參加我今天晚上的生日聚會嗎?就在這裡,來的都是一些我熟悉的朋友,就差你了。」

「邀請我?」柏妮絲詫異地看著那張卡片又看了看她,卻並沒有立刻接過來,隻用勺子攪著碗裡逐漸融化開的冰淇淋團,誠懇提議著,「我覺得你要不再考慮下吧?不然到時候你的朋友們可能會很不自在的。」

「沒關係,反正大部分也都是你認識的。」她笑起來,紅色帽簷下的一對清亮眼睛也跟著彎成兩枚可愛的月牙,「那就這麼說定了?晚上七點來參加聚會,我會提前準備好你喜歡的小點心的。」

看得出她想要邀請自己來參加這場生日聚會的願望是那麼真摯而熱情,倒讓柏妮絲一時間不再好拒絕了。

而且,來這裡參加聚會的話,也能暫時避開去觀測中心和蒂亞戈見麵的可能……

多麼可恥又有用的逃避辦法。

這就是貿然答應一些自己明明不擅長的事的另一個嚴重後果,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方以那樣的身份相處。這個問題已經讓她頭疼一整晚了,完全控製不住想要像以前那樣,一遇到讓她焦慮不安或者感受到威脅的事,就靠她最常用的拖延和躲字訣來回避問題的沖動。

生物後天培養起來的求生本能真是太難戰勝了。

柏妮絲心虛地腹誹著,也沒怎麼再猶豫就朝麗貝卡點點頭:「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我會來的。生日快樂,小美人。」

「那太好了,我們晚上見。」

「晚上見。」

時間在雨水的密集嘩啦聲中很快滑過。還不到七點的時候,柏妮絲便已經來到了尚未布置完畢的酒吧大廳裡。

剛推開門,一隻正在不斷尖叫著的魔法氣球便呲溜一聲從門縫裡鑽出來,還沒來得及飛向天空就又被柏妮絲的魔力輕易捕獲住,抬手丟回給正漂在半空中的柴郡貓:「需要幫忙嗎?」

「我們這兒正好缺一個能讓那群惡精花乖乖聽話的人。」柴郡貓沖她咧嘴一笑,看起來極為陰森古怪,露出的雪白牙齒整整齊齊。

她順著對方翹起的尾巴所指的方向走過去,看到那些正相互嘶鳴著奮力爭奪一隻死去的血淋淋兔子屍體的惡精花群,感覺有些疑惑:「生日聚會為什麼要用這種花來做裝飾?」

「那可不是裝飾。」一旁正單肩扛著根粗壯原木樹乾的紅心傑克順口解釋,「是到時候會替我們清理聚會結束後剩下來的食物殘渣的清潔幫手。」

「你們考慮得還挺周到。」柏妮絲點點頭,隨即拎起其中一朵正齜牙咧嘴還滿臉血漬的凶狠花朵,拇指抵住它的花萼部分,不讓它有任何機會低頭咬自己。

自動將那種過分尖利的警告哼哧聲當做沒聽到,柏妮絲利落地踢過旁邊的空盆子將它塞進去,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

被掐了脖子的惡精花更加脾氣暴躁了,它甩甩頭,張開滿是麻醉毒液與細小獠牙的嘴,準備趁柏妮絲不注意的時候狠狠咬下她的一塊肉來作為報復,卻被對方提前察覺到。

一瞬間,濃烈的陰影從麵前的海巫身上散發出來。魔力差距所造成的絕對壓製讓那群惡精花一下就安靜了,連兔子屍體掉在地上都沒有花再去爭。

由此可見,還是做惡人比較適合自己啊。柏妮絲一邊默默想著,一邊加快手上的動作,終於將它們全都分盆裝好。

這時,酒吧大門再次打開,她看到一個挺拔高挑的潔白身影正逆著屋外的渾濁灰光走進來。

還好。

在她的腳產生自己的想法將她立刻帶走之前,目光先一步注意到了對方背後的標誌性六翼。

是加百列。

而他顯然也看到了柏妮絲,金色眼睛裡的視線跟著很微妙地閃爍了一下,隻臉上麵不改色,依舊是那種不苟言笑的肅穆表情。

「天使長。」她抱著懷裡正在閉著嘴裝標本的惡精花,朝他習慣性地屈膝行禮。

加百列同樣回了個簡禮:「冕下剛剛還問我有沒有看到您,沒想到您在這兒。」

「啊……是嗎?」柏妮絲眨眨眼,迅速轉移話題,「說起來,天使長也是來參加麗貝卡的生日聚會的吧?」

他隨意嗯一聲,嘴唇略微不自然地抿起來,像是被說中了什麼秘密似的。

柏妮絲注意到他這種微妙的變化,頓時感覺不得了的眼界又增加了,忍不住感慨到:「能讓你抽空親自來參加聚會的,恐怕也隻有麗貝卡了吧。」

「其實除了您以外,我也沒有見過冕下像這樣珍愛過別的什麼了。」他語氣淡淡地回答。

不愧是天使長,說話就是直擊要害。

柏妮絲自覺話題要是再進行下去,她的血條遲早得清空,於是便含糊回應了一句,抱著懷裡的惡精花準備轉身離開。

過於明顯的回避舉動,讓加百列心中微微一動,主動開口叫住對方:「海巫小姐。」

「什麼?」她回頭,看到對方正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那雙過於燦爛無溫的金色眼睛裡有一種銳利且直白的光芒,讓她在感覺自己似乎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刀鋒由內而外地解剖開,連脊背都忍不住緊繃發涼。

「您是否碰到了什麼煩心事,或者和冕下鬧矛盾了?」他問。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柏妮絲一頭霧水。

「您看起來好像不太願意提到和冕下有關的事,而他也正好剛問過我關於你的去向,所以……」

「噢……那個啊。」

她眨眨眼,本想找個借口隨意搪塞過去,恰好麗貝卡從二樓叫了加百列一聲。

戴著鮮花頭冠的紅裙少女正高興地朝他揮手,臉上笑容純淨明媚:「我還以為你不能來了呢。」

「我答應過你的。」加百列說著,又轉頭看向柏妮絲,「雖然我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冕下看起來有些擔心。」

不僅是因為她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在觀測中心出現過的,還有關於格蘭德爾淩晨被殺的變故。他猜測柏妮絲目前還不知道這件事,但考慮到蒂亞戈一早提前交代過,最好等他自己見到柏妮絲以後再告訴她,加百列也就沒有打算在這時提起,隻簡單建議到:「如果您願意的話,請和冕下好好聊一下吧。」

說完,他又模仿著柏妮絲最常用的話,並且真心實意地補充一句:「相信這樣對我們所有人都會很好的。」

柏妮絲:「……」

真狠啊,再次被直擊要害。

她含糊地點點頭,抱著仍然在努力維持著標本造型的惡精花,一路落荒而逃到屋外擺滿桌椅與鮮花的空地裡。

剛放下手裡的花盆,一陣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響忽然吸引住她。

那是一個倒掛在香柏樹上的巨型繭,泛著淺淡如珍珠光暈般的細絲已經將繭裡麵的生物包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一個小洞還沒有徹底被封死,露出一張昏昏欲睡的皺巴巴藍色臉孔。

柏妮絲好奇地走過去看了看,一眼便認出了對方:「拉爾夫?」

地下王國裡有名的智蟲,白王後最信任的軍師之一,還曾經數次幫助過自己,算是原世界裡少數和她關係不壞的精靈。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她驚訝地看著對方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連忙說,「等下,我馬上幫你出來。」

「不用擔心,柏妮絲。」拉爾夫沙啞著嗓音慢吞吞地阻止,連掀開眼皮這樣簡單的動作看起來都那麼遲緩又困難,「這隻是我即將獲得新生命所必經的一個痛苦過程而已。」

「新生命?」

「世界上的每一隻蝴蝶都是由毛蟲蛻變而來的,我現在就是在經歷這個過程。」

「這樣啊。」柏妮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過於有限的陸地生活經歷,不足以讓她徹底理解蝴蝶和毛蟲這兩種看似毫不相關的生物之間的關係,但是她代入了一下曾經作為自己食物的海月水母的生長過程【1】,感覺應該差別不大。

「沒事就好,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個樣子,嚇了我一跳。」

聽到她這麼說後,拉爾夫再次極為艱難地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失去光澤,空洞如兩團渾濁的僵硬樹脂:「我也是第一次見你這樣,不過看上去,我們倆倒是差不多了。」

「什麼?」

「你看起來有心事,不是嗎?」拉爾夫說著,略微動了動頭,更多的細絲生長出來,不斷侵蝕著他僅剩的呼吸空間,讓他說話的調子變得更加拖凝和呆板,像是隨時會斷氣那樣,「它們也像這層包裹著我的繭一樣,密不透風地禁錮著你。」

這算是智蟲一個格外不討人喜歡的能力,他能輕易感受到別人的情緒並加以分析。

「看在以前我也幫過你的份兒上,能告訴我等你變成蝴蝶以後,這種看穿人心的討厭能力會不會更精進嗎?我正在考慮以後要不要躲著你走。」柏妮絲聳聳肩,半開玩笑地說,「還好你不是海洋生物,不然我就要想辦法在陸地上定居了。」

「你問的問題關於未來,我隻能在未來回答你。」

拉爾夫慢慢回答到:「但是這種改變會影響我的一切,這點毋庸置疑。」

「你是指可以飛起來?」

「飛起來隻是一種表現形式,柏妮絲。我指的是更深遠的東西。」

「我不敢保證我聽懂了你的意思。」

「當你還隻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你眼裡的世界和你如今所看到的是一樣的嗎?」

她愣一下,淺綠色眼睛裡的光芒黯淡幾分:「當然不。」

「那麼我也同樣。」

拉爾夫回答著,聲音輕慢到快要睡著的輕慢那樣,布滿皺紋的藍色臉孔上是一種柏妮絲從未見過地寧靜。仿佛他正沉浸在一個充滿怪誕的異世界裡,那裡充滿了她無法理解和看見的各種奇觀:「當我還隻是一隻智蟲的時候,我必須依附樹木或者土地,我所看到的也隻是世界很小的一部分。

可當我蛻變成蝴蝶,我所感受到的就會完全不同了。以前對我而言需要花費許久才能去到的地方,將來我很快就能到達。這種仿佛生命被延長的變化,會影響我對所有一切的看法,實在非常迷人。」

「迷人?」柏妮絲皺起眉尖重復,態度不自覺地冷淡下去,「也許吧,畢竟能比我運氣還差的生靈實在寥寥無幾。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改變,對他們而言都是迷人的吧。」

「如果我的話讓你感覺到了難過,那我很抱歉,柏妮絲。」

拉爾夫微弱地說:「我隻是想說,我期待這樣的改變。眼界的變化能讓我得到更多以前所不到的智慧,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短暫的沉默後,柏妮絲忽然問:「那如果……這些改變給你帶來的除了你所想要的智慧或者力量,可也同時也讓你掉進更糟糕的情況裡了呢?」

「你是說比我現在還要糟糕嗎?」拉爾夫問,表情細微地變化一下,「如果我不接受,那麼我一定會被悶死在繭裡,無路可走。相反如果接受改變,拚盡全力掙脫出來,不管遇到的是什麼,至少我活著,我有了更多的力量與智慧,能以此去對抗所有我遇到的痛苦,也就實現了我活著的意義。」

「活著的意義?」柏妮絲好像對於這句話感覺有些迷茫,因為一直以來,她都隻想著怎麼才能活下去,從來沒去思考過這種過於空泛又抽象的問題。

她忽然想起蒂亞戈在看著世間萬物時的沉靜表情,如同在看著無數忙碌的塵埃,似乎他們的一切對於這位至高神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這個念頭讓她心裡沉了一沉,她眨眨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隻有些心不在焉地繼續問:「那什麼叫做活得有意義?」

「意義這個詞本身就是很主觀的。」

拉爾夫輕輕說到:「對我而言,我追求的是更多的智慧,更開闊的眼界。隻要能得到這些,我認為,我的生命就是有意義的,哪怕別人並不一定這麼想。所以同樣的,拿他人的標準去衡量自己活著的意義本來就是不合適的。

不管那是什麼,不管別人如何看待值不值得,隻要你自己覺得不後悔並最終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你一直在追逐的東西,那麼這一切時光就都是有意義的。」

「所以你看,活得是否有意義這個問題,無需去詢問他人,隻要問問自己,是否已經得到了你最想要的東西就可以了。」

「你想要什麼呢?你得到它們了嗎?」他問,愈發蒼老的聲音裡仿佛帶上了無盡時光的塵埃,厚重到讓柏妮絲感覺整個身體都為之一震。

是啊,她想要什麼呢?

曾經她最想要的是活下去,她已經做到了。

後來她想要自己不被其他惡魔欺負,能夠有足夠的保護自己的能力,她也得到了。

再後來,她希望自己能擺脫身上的詛咒,過上像最開始那樣的平靜生活。

這個,似乎也是觸手可及。

「是的。」她垂著眼睫,聲音聽起來並沒有那麼肯定,「我想我已經得到了。」

「那麼,你所有經歷過的苦難與悲傷,那些掙紮與代價,就都是意義非凡的了。這是很了不起的事。」

「真的嗎?」她的眼神微微明亮起來。

「當然了。這世界上有許多生靈,終其一生也未曾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東西,甚至連是什麼都沒有想清楚過。能弄明白並且成功做到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這一次,柏妮絲並沒有回答,而是安靜地在思考著什麼。一種清晰的不安與愁緒一直縈繞在她的眉眼間。

拉爾夫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主動開口到:「你似乎在害怕,因為你對你所擁有的東西很沒有信心是嗎?你認為它們隨時會消失?」

「……是的。」柏妮絲不太願意地承認到,她不習慣這種輕易被看穿的感覺。

「那就丟掉吧。」拉爾夫輕飄飄地建議,「反正已經是你確定了早晚都會丟失的東西,相對而言,越早丟掉所造成的損失也會越小,不是嗎?」

這個回答完全超出柏妮絲的意料之外,她努力將已經下意識沖到嘴邊的拒絕給咽回去,隻更加眉尖緊鎖地沉默著,半晌後才囁嚅著回答到:「倒也不是那麼確定……」

「這麼說,你其實並不是對那樣東西沒有信心,而是對正在擁有著它的自己沒有?」拉爾夫吃力地掀開眼皮的一條縫,覆蓋著層半透明白翳的眼珠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她。

像是被猛地刺中了什麼最為脆弱的心事,柏妮絲將視線轉移向更遠的地方,看到那輪即將墜入群山背後的金紅落日,拖曳開的大片暮光在頭頂蓬勃燃燒著,倒處都覆蓋著火焰色的餘暉。

「如果你得到了一份你並不配擁有的東西,你會為此感到不安嗎?」

「那麼要什麼樣才算是配得上的呢?」拉爾夫奇怪地反問,「有什麼具體規定或者硬性要求嗎?」

柏妮絲被他問得茫然了一秒,片刻後才搖頭:「沒有,隻是……」

「隻是其他人都這麼覺得,包括你自己,是嗎?」

「算是吧。」

他靜靜地看著對方,那種過於死寂呆板的目光讓柏妮絲有種自己正在被一塊化石注視著的感覺。

「你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嗎?」他問,蒼老的語調中卻不帶多少疑問,似乎早已知道答案,隻是例行公事地問一下。

柏妮絲遲疑幾秒,搖搖頭:「我覺得我不是。」

否則她早該發瘋了,畢竟放眼望去,整個海族基本都對她深惡痛絕,她根本在意不過來。

「那麼,核心問題就還是出在你自己身上了。」

「……我不太明白。」

「你看,從你剛才所疑惑的問題來看,不管是活著的意義還是你是否配得上你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隻要排除了你對他人眼光的在意,那剩下的阻礙就隻有你自己的想法了。」

柏妮絲沉默著,聽到他接著往下說到:「再冒昧地問一個問題,你確定這樣東西是你真正想要的嗎?因為你看起來實在很猶豫。我們都知道,當生靈極度渴望著一樣東西時,即使明知希望渺茫卻仍然會去努力爭取,在得到後則會想盡辦法將它抓在手裡,唯恐被別人奪走。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這個反應,你好像很害怕擁有它。」

「你在害怕什麼呢?」

多麼熟悉的問題,蘭伯特也曾經這樣問過她。宛如時空重疊般的錯覺讓柏妮絲恍惚了一瞬。

「你認為自己不配擁有這樣東西,我很好奇,為什麼?請原諒我的用詞不善,它是否是你用不光彩手段所奪取來的,所以你每次看到都會心有愧疚,甚至是害怕麵對?」

柏妮絲被他詢問得猛然僵硬住,下意識想要逃離這個讓她不安的話題。畢竟她沒有輕易就將自己的過去分享給旁人的習慣,那會讓她感覺非常不安。

然而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太想擺脫目前這種讓她無所適從的狀態考慮,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一個細微的聲音總是在柏妮絲的腦海裡反復叫喊著,催促著她說出口,去聽聽拉爾夫的意見,也許她會得到答案,而不是繼續這樣總是靠著焦慮與躲避來解決問題。

於是,在反復思考許久後,柏妮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極為艱難地承認到:「因為,那是我靠謊言騙取來的,所以……」

她沒有再說下去,看起來坦誠這件事讓她非常難受。

「原來如此。」拉爾夫輕輕嘆息著,「那麼,它的原主人仍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嗎?」

「不,他已經知道了。」

「……是嗎,那還挺讓人驚訝的。」

拉爾夫沉吟片刻,問:「既然原主人已經知道這是你的謊言,那他有讓你歸還這件東西嗎?」

「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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