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你來了 唯獨他們,前所未有的完整。……(2 / 2)
最初,戚柏堅定不移地相信著。
時間廢墟裡的一切,停留在了他進入這裡的那一天。
因為力量不足以和災厄抗衡,戚柏沒有成為「鎖」的資格,因此災厄從創世方裡逃出去了一部分。
戚柏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他隻能安慰自己,至少在未來的三萬年裡,他沒有聽說過災厄這東西,那應該就是……沒有問題吧?
於是戚柏抱著創世方,開始在這個看上去無邊無際,實際上卻隻有腳下幾方寸的世界裡漫無目的地打轉。
起初,他設想長大以後的亞什帶著神祭權杖,像個英雄一樣地破開這個鬼地方無形的結界,將他救出去。
這個想法,在第一個百年過去後,徹底消散了。
在這個時空,時間不會流逝,一切都不會改變。
就連戚柏也像是停留在了進來的那一天,不會餓,不會渴,不會老去。
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記憶卻不能隻停留在那一刻。
於是無窮無盡的歲月,在他抓不住的時候,從他的腦子裡溜走。
一百年,又一百年,對戚柏來說,計數算時間,是在這裡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最崩潰的時候,戚柏還會和創世方裡的災厄聊天。
可惜的是,留在創世方裡的,隻有災厄沒有意識的部分。
它似乎是災厄的核,和創世方融為一體,它從不回應戚柏的話,就像在報復戚柏封印了它。
第一個千年過去的時候,戚柏已經嘗試了所有自殺的方式。
他確定不會有人來救他了,無論是亞什,還是六千。
大概真如災厄所說,他們進入這裡的那一刻,就注定被世界遺忘。
所以戚柏想方設法地求死。
但沒有用。
因為太陽一出來,時間又回到那一刻。
他毫發無損地醒來,帶著無數個昨天的記憶,繼續守著著停滯的世界。
於是戚柏終於在無盡的絕望中明白,在這裡,死亡不作數,因此他活著,也正如他死去。
他放棄死了,但他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所以戚柏就開始愛上了睡覺。
做夢是唯一可以逃離時間廢墟的辦法。
他可以一連睡很多天。
在夢裡重復著過去。
偶爾做噩夢,嚇到冷汗涔涔,睜眼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時間廢墟裡,就突然哭起來——
因為他意識到,噩夢比現實更加生動美滿。
第一個萬年過去的時候,戚柏並不知道。他已經放棄計時。
他從來不知道,漫長的人生是如此痛苦。
一個人守在一個一成不變的世界,永生的同時,也永遠孤獨。
……
這一次,他的夢不知道做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時間廢墟仍然是幾萬年前的模樣。
戚柏的眼睛比曾經還要漆黑,但沒有光。
因為這裡的太陽是假的,它永遠照不到戚柏的瞳孔裡。
這時,大地忽然震動起來。
戚柏猛地抱住懷裡的創世方——
並非他盡職盡責地要封印這個壞蛋,隻是因為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倚仗,隻能和一塊冷冰冰的盒子相依為命。
戚柏不敢對任何的變化有所期待。
這些年,他從無數個夢裡醒來,在日復一日中迎接睜眼那一刻的失望。
每個夢都美得讓他以為是現實,但每次醒來,又是反復的陷入泥淖。
但下一刻,他看見太陽忽然落了下去。
這次,月亮沒有升起來。
戚柏的手指不自覺地摳緊了創世方,因為太過用力,險些滲出血來。
日色昏聵,天地動盪。腳下的一切好像將要碎裂般搖晃起來。
戚柏猛地蹲在地上,閉上了眼。
如果三萬年前的一切是場夢,那麼現在,他終於要醒來。
……
如果三萬年前的一切,不是一場夢,那麼陸譴終於記起來,他對一個人失信了。
借助著張厭吾身體中的舊祭,他們來到第六大陸祭台的那一刻,陸譴身體裡曾屬於神祭權杖的懲戒與復蘇之力終於被喚醒。
他不再猶豫,開啟了遺失在第六大陸的神明舊祭。
那一刻,所有回憶伴隨著躍門的開啟,開始湧入大腦、心髒、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液都在為過去的種種而翻湧沸騰。
時間廢墟打開的剎那,大地山川都開始劇烈動盪,
整個祭台被一陣詭譎的光所包裹,腳下的塵沙變成了晶瑩的水,好像要將人淹沒其中。
陸譴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茫茫,但他仍然從這些虛幻如泡影般的光芒中,找到了他弄丟的一切。
他抓住戚柏的那一刻,撕裂的劇痛自心髒蔓延至全身。
-
三萬年的時間,足夠磨平戚柏的一切情緒。
無數次失望的等待,使戚柏學會了平靜地接受所有結果。
被拯救,或者被遺忘,對戚柏而言都隻是第一天睜眼的一場空。
直到風沙四起,空寂山穀中傳來曠古的悲鳴。
大地山川在眼前坍塌,落日餘暉在天邊消散。
戚柏流下眼淚,但不是喜悅或興奮。
他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被停滯的時間突然重新活了過來。
於是三萬年的一切在眼前支離破碎。
耳邊是呼嘯的風,眼前是昏暗但嶄新的世界。
戚柏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氣,唯恐一切又如手中緊握的沙一般流去,所以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描摹著他所看見的畫麵。
但神祭的力量太強,而戚柏久違了這樣的力量對沖,突然感到大腦一陣眩暈,在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陡然失去平衡,整個身體直直向後倒去——
在跌入萬丈高台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見有人從時空躍門的光裡向他奔來。
戚柏伸出了手。
縱然已經失望了三萬年,但戚柏依然認定,他能抓住他。
「你怎麼,才來……」
-
陸譴從未如此害怕過。
他把戚柏弄丟了。
從他還是亞什的那天,就將戚柏遺忘在這裡。陸譴以為自己與世界沒有聯係,重復地過著自認為乏善可陳的人生。
可事實卻是,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留在了很久以前。
而他竟然信誓旦旦叫戚柏等他。
這一等,是三萬年。
是連陸譴也覺得漫長到令他痛苦的三萬年。
「祭台倒塌了,整個大陸正在被卷入躍門,快走——」
張厭吾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深紅漩渦裡,被封存了萬年的死亡的世界,隨著陸譴重啟神祭的這一刻,終於迎來了它們的消亡。
永遠不會起風的大陸,不曾墜落的晚霞,無法生死輪回的草木,也開始了最後的陷落。
陸譴將暈倒的戚柏緊緊抱入懷中,用盡全力地抱著他。而迷蒙中的戚柏也終於抓住了他最想要的那場夢。
這一刻,身邊的一切都在破碎。
唯獨他們,前所未有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