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善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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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餵餵餵小屁孩兒,你莫不是被雅克搞壞了腦殼子?」

地牢裡,對泰爾斯說這番話的人不是諷刺大笑的洛桑二世,而是在一旁叉月要皺眉的希萊大小姐。

她舉起手,難以置信:

「迂腐也就罷了,你現在還想乾什麼?感化殺人犯?」

泰爾斯禮貌地抿抿嘴角,在洛桑二世那幾乎要斷氣的笑聲中呼出一口氣。

「當然不是,」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笑聲漸弱的血族殺手,「這世上沒人能被感化,隻有自己覺醒。」

「嘖嘖,」回應他的是希萊的不屑冷哼,「你不去教會做布道教士,當真可惜了。」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隻是轉過頭,對希萊微微一笑。

「你以為你是誰,小屁孩兒?」

俘虜的聲音適時響起:

「救苦救難的先知莫哈薩嗎?」

隻見笑夠了的洛桑二世竭力抬起頭顱,麵露狠色:

「老子是不是無可救藥,能不能被感化,自己覺不覺醒,tmd乾你屁事啊?」

被鎖住的血族殺手像是受到了此生最大的侮辱,罕見地出言不遜:

「還是你覺得身為王子老爺,別說救苦救難了,就連每夜的便壺都合該有人搶著喝,還個個千恩萬謝感恩戴德?」

話音落下,另一邊的凱文迪爾大小姐挑了挑眉,露出嫌惡的表情,還刻意伸手在鼻子下扇了扇。

泰爾斯皺起眉頭。

嗯,出師不太利。

泰爾斯嘆了口氣,撥了撥自己的頭發。

他無視希萊的不屑表情和洛桑二世的冰冷目光,毫不嫌髒地席地而坐,若有所思地盯著殺手。

「老公爵遇刺一案的審理人,已故大審判官布倫南去世的那一天,你闖入了他家。」

洛桑二世冷哼一聲。

泰爾斯目光復雜:

「但那一晚,你沒有傷害其他任何人——園丁、廚娘、管家、仆人,甚至是鄰居家的狗。」

「因為他們夠聰明,知道不能擋我的路,」殺手冷冷道,「你猜他們的雇主下場如何?」

希萊撲哧一笑,她向著看不到的方向做了一個鬼臉,連連搖頭。

但泰爾斯依舊嚴肅,他隻是無比認真地盯著洛桑二世:

「布倫南大審判官,是自己服毒而死。」

洛桑二世不懷好意地笑了。

「那糟老頭子本想拿毒酒請我『喝一杯』,智取凶嫌,」殺手表情猙獰,「隻是沒想到我滿杯下肚,屁事兒沒有。而輪到他那一杯了,你說,他是喝還是不喝呢?」

泰爾斯望著對方,麵無表情。

洛桑二世收斂笑容,眼神冷酷:

「還好他也夠聰明:活著落在我手上,我會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希萊挑起眉頭,有意無意地搓了搓手套。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隻是嘆了口氣:

「根據群眾線索舉報,我們發現了這些天來,你和費德裡科在古墳街的藏身處。」

洛桑二世麵不改色:

「怎麼,還要我誇誇你嗎?」

「那是一間建材倉庫,在隔離的密室裡裝著許多鎖鏈,」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的諷刺,「據說,當你血渴癮發,失去理智的時候,會把自己鎖在那裡,避免傷害他人。」

希萊微微蹙眉,她看向眼前不成人形的俘虜。

地牢裡安靜了一瞬。

「避免傷害?哈,」洛桑二世不屑開口,「那段時間,為了殺人,我可沒少喝血。」

但泰爾斯搖搖頭:

「無論是費德裡科還是科裡昂家,都主動提出要供應人血,以便你行動,但均被你拒絕。」

「怎麼,不吸血的吸血鬼很奇怪嗎?連不喝酒的北地人我都見過!」

「即便迫不得已要出去抓血食,」泰爾斯繼續道,「你也專挑那些血瓶幫和兄弟會裡落單的人渣,特別是窮凶極惡,無牽無掛的那種……」

落單的人渣……

聽見這個詞組,洛桑二世恍惚了一下。

「不一定無牽無掛,」他突然道,「就算陰溝裡的人渣,也會有親朋好友。」

會有願意為他們矢誌復仇,視死如歸的人。

無論那場景看上去多滑稽,多愚蠢。

希萊表情微變,開始以不一樣的目光打量眼前的俘虜。

泰爾斯眯起眼睛:

「那段時間,兩大黑幫人心惶惶,緊張兮兮,每天寧願少賺點也要提早收工,反倒讓警戒官們輕鬆不少。」

殺手回過神來,冷笑反諷:

「那怎麼沒見你給我頒榮譽市民獎?」

希萊原本一直盯著洛桑二世觀察,此刻也轉過頭,聳肩搖頭。

但泰爾斯兀自不肯放棄:

「而且每次獵食,你都刻意避開了婦孺和貧苦人聚集的地點場合。」

希萊目光一動。

洛桑二世表情一頓。

泰爾斯試探著道:

「我猜——騎士精神?」

下一秒,殺手倏然變色,怒而呸聲:

「狗屁的精神!」

隻見他咬牙切齒,在枷鎖的重壓下竭力扭過脖頸,猙獰怒喝:

「婦孺……小刀子沒告訴你嗎?娘們兒的月事血又臭又髒,倒楣透頂,血奴都tm下不去口!」

希萊皺起眉頭。

洛桑二世依舊激動,身上的鎖鏈不住響動:

「至於窮鬼老帽們……怎麼,北門橋下水溝裡的腐臭和尿騷味兒,汙泥和大糞味兒,你這金貴王子還沒聞夠嗎?」

泰爾斯靜靜地等他傾泄完莫名其妙的怒火。

「但很久以前,你也是這裡窮鬼老帽的一員。」

王子話語平靜,卻讓殺手渾身一顫。

「據說那時候,翡翠城尚在發展,北門橋外還是大片大片的貧瘠田地,搭著數不清的帳篷和木屋,滿布溝壑和土坑,下雨時泥濘不堪,汙穢成河。」

希萊覺察到了什麼,她看向洛桑二世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

洛桑二世恍惚地呼吸著,但他僅僅幾秒就反應過來,把鎖鏈拽得哐哐作響:

「所以我tm受夠了!想要出人頭地錦衣玉食,夠了嗎?」

泰爾斯默默地觀察著他,微微一笑,也不爭辯,繼續轉移話題。

「獵血食的時候,你突襲了血瓶幫的桑加雷在郊外的狗舍,宰了他所有的手下,」少年補充道,「他那些以前專做人販拐子,現在轉做貓狗販子的屬下們。」

洛桑二世的呼吸平穩下來。

「何止,」第一次,洛桑二世的表情暢快又殘忍,露出些許殺手凶犯的本色,「我還把他們倒吊起來,放乾了血——所有人,聽著他們哀嚎到黎明前夜。」

泰爾斯略一蹙眉,點點頭:

「然而他的狗,桑加雷那些鎖在籠子裡任人交易、留待宰割的貓貓狗狗,野味幼崽,乃至養著看門的凶犬……」

泰爾斯眼神一動:

「卻全都被打開籠子,斬斷繩索,放生了。」

王子沉聲道:

「為什麼?」

殺手俘虜沉默了一會兒。

「狗鼻子很靈,可能會聞出我的味道,」他扭頭冷哼,「再說了,狗血哪有人血好喝。」

泰爾斯皺起眉頭。

「瞧,洛桑二世,我在盡力理解你,」少年頭疼地看著眼前的俘虜,尋思著要不直接讓摩根他們進來「文明禮貌」算了,「但你似乎相當抗拒來自他人的善意。」

洛桑二世冷笑一聲。

「善意是毒藥,」他毫不領情,「是讓人墜入深淵的虛偽借口。」

希萊看著俘虜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無奈嘆息。

「告訴過你了。」

她對泰爾斯做了個「你看到了?」的表情:

「簡直令人絕望。」

「是啊。」

泰爾斯抱緊手臂,嚴肅點頭:

「正因他絕望,所以才刻意一味激怒我。」

隻求速死。

洛桑二世不言不語。

「拜托。」

希萊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又不是他。」

泰爾斯表情一僵,但他很快咳嗽一聲,把尷尬抹過去。

「好吧,既然你拒絕接納善意和幫助,那也沒關係,」泰爾斯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抽出一卷壓皺了的文件,「隻是你介意,往外給一點嗎?」

希萊疑惑道:

「什麼?」

泰爾斯捋開皺皺巴巴的文件,抽出其中幾張,在殺手麵前一一亮出:

那是一組素描畫,畫的似乎是一座宅邸的內景,文件下的警戒廳蓋戳依稀可見。

洛桑二世一直皺著眉頭,直到他看到最後一張:

「這是什麼?」

「這是那個羊毛商迪奧普和他的情婦,雙雙殞命的案發現場。」

泰爾斯收回那張描著被綁在床上的兩具屍體的素描畫:

「事實上,這是他租給情婦,方便他們幽會的私人宅邸。」

洛桑二世明白過來,不禁嗤聲。

「跟同樣遇害的酒商摩斯,辯護師斯裡曼尼,還有你名單上的許多人一樣:迪奧普也曾經身處寒微,卻在老公爵遇刺案之後致富發家,成為空明宮的黑賬管家。」

泰爾斯疊起文件,話音一轉:

「然而從那之後,他就縱情聲色花天酒地,比如說:包養一位舞台劇女演員做情婦。」

洛桑二世依舊不為所動。

「迪奧普的結發妻子對此心知肚明。但就跟許多成功人士的妻子們一樣,為了孩子和體麵,迪奧普太太不得不故作不知,在富商丈夫『出差』時忍氣吞聲,還要在人前撐起女主人的體麵,笑臉以對,假裝幸福。」

泰爾斯唏噓道:

「一直備受煎熬和折磨的她,反倒是在迪奧普出事之後,輕鬆了不少。」

希萊挑了挑眉毛。

「我的一個屬下,在追查途中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通過耐心攀談和開導,他成功讓迪奧普太太放下心防,道出真相,給出了情婦宅邸的地址——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丈夫是去哪裡『出差』。」

泰爾斯嘆息道:

「但自從被後者拿棍子『教育』了一頓之後,她便再未開口質問,遑論上門捉奸。」

洛桑二世仍然沉默著。

「就在那所宅邸,我的兩位屬下找到了被綁在床上,早已死去的迪奧普先生和他的情婦。」

泰爾斯板起臉色,切入主題:

「也第一次遇到了你。」

聽到這裡,殺手終於冷笑一聲:

「案子是我乾的,你有意見?」

「是啊,你乾的,」泰爾斯緩緩點頭,「我的屬下們,包括查案的警戒廳也是這麼認為的——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不留活口和目擊者。」

洛桑二世不屑冷哼。

泰爾斯觀察著他的神色,略略一頓,輕聲開口:

「直到布倫南審判官,在復核案件時拒不簽字,勒令駁回。」

洛桑二世微微一怔。

「布倫南?」

「是的,就是那位請你『喝一杯』的老審判官。」

泰爾斯嘆了口氣,抽出另一頁紙,上麵布倫南的簽名清晰可見:

「事實上,這是他生前經手的最後一件案子——翡翠城律規定,轄區內所有非自然死亡案件,均須經審判廳最終復核,確認無誤方能結案,下葬遺體。」

旁聽的希萊預感到了什麼,目光一動。

「而正是一絲不苟的布倫南大審判官,在復核時注意到:迪奧普之死的結案報告,過於簡單草率,不夠完整。」

殺手僵住了。

泰爾斯輕嘆一聲,從文件裡抽出另一份報告:

「直到今天早上,布倫南的學生和繼任者,伊博寧代理審判官,終於在緊催慢趕中,拿到了最新最完整的驗屍報告。」

隻見泰爾斯清了清嗓子:

「據現場驗屍官和警戒官的口述和回憶,並經三位驗屍官的反復交叉核查,警戒廳確認:一男一女兩位死者,他們的死亡時間並不一致。」

什麼?

希萊聞言略顯訝異,扭頭看向洛桑二世。

但後者紋絲不動,隻是死死盯著頭頂的漆黑。

泰爾斯繼續道:

「女性更早,男性更晚,相差粗估可達十二小時。就連死因也不盡相同:男性死者的腕部動脈被精準利落地割開,最終失血過多而死。」

「但另一位女死者,她乃頭部遭受多次鈍擊而死,」泰爾斯讀著報告,語氣略顯黯淡,「手上的繩痕,顯示她生前有過激烈的掙紮。」

那一刻,殺手的目光無比復雜。

「甚至,兩位死者被綁在床上,手腳處所打的繩結,手法也截然不同。綁住男死者的繩結簡單緊實,顯然綁縛者手法穩定,經驗十足;女死者的繩結則淩亂復雜,還有許多無效重復的死結,可能是綁縛者慌亂緊張。」

泰爾斯放下報告,輕聲嘆息。

「我的兩位屬下,一來事出突然,時間不夠,二來既非專業,相關經驗也不足,三來麼,他們隻關注目標人物,對現場另一位死者的觀察不夠細致……」

想起哥洛佛和dd,泰爾斯語氣沉重,心情復雜:

「至於後來接管現場的警戒廳……空明宮裡的大人物發了話:降低影響,盡快結案,必要時不惜內定『凶手』。

「其次,被指派到此案的警戒官們全是人精,尤其是這案子乾係甚多,可以想見,沒人想惹麻煩,隻想草草結案早點收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或者說,大家更在意背後的權力鬥爭,反而沒人關注案件本身的細節。

才會把完整的驗屍報告壓住不發。

為了大局的穩固,也為了多方的利益。

從而忽視活生生的人命。

他心底的聲音冷靜又冷酷:

這是一場上上下下,有意無意的共謀。

理由充分,動機合理。

代價,就是真相的消逝。

直到垂垂老矣的布倫南審判官,用生前最後一口氣的堅持,戳破了蓋住一切的裹屍布。

洛桑二世依舊恍惚地望著漆黑的天花板。

希萊明白了什麼,她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殺手:

「這麼說,你,你沒有……」

泰爾斯冷酷嚴肅的聲音適時響起:

「洛桑二世,你殺了迪奧普,放乾了他的血,這毫無疑問。」

然而他語氣一頓,話鋒一轉:

「但他的情婦卻不是,至少不是為你所殺——一個連動手獵食都要避開婦孺的職業殺手。」

洛桑二世回過神來,惡狠狠呸聲:

「呸。」

希萊狠皺眉頭,但泰爾斯倒是毫不在意,他緩緩開口,認真詢問:

「告訴我,殺手,發生什麼了?」

「我殺人殺膩歪了,偶爾換個法子,」這一次,洛桑二世倒是乾脆,隻是依舊敵意滿滿,譏諷不停,「怎麼了?很意外?」

泰爾斯搖搖頭。

「你先前殺人都是乾脆利落不留痕跡,唯獨在迪奧普的情婦家,你逗留原地,似乎還在翻找什麼,以至於撞上了我的手下,為什麼?」

洛桑二世把頭扭到另一邊,不屑冷笑。

「殺手都有癖好,」他冷冷道,「殺了兩個人,總得留點紀念品。」

泰爾斯微蹙眉頭。

「他在幫你,混蛋!」

希萊被對方的態度激怒,她終於按捺不住,指著嚴肅抱臂的泰爾斯,怒氣沖沖:

「你就沒看出來,這蠢笨迂腐到令人絕望的煞筆小屁孩,是你現在唯一的希望?」

聽了這番不知是幫腔還是貶低的話,泰爾斯表情古怪。

其實……小屁孩這詞兒就已經很過分了。

「我不需要幫助。」

洛桑二世麵色冰冷,目光死寂。

更不需要希望。

那玩意兒,許多年前就不在了。

希萊被氣笑了。

她柳眉倒豎,擼起袖子就要扯開手套:

「是麼,那你想必需要另一種幫助,我保證你不會後悔……」

洛桑二世眼神一寒。

泰爾斯嘆了口氣,一邊站起身來安撫住大小姐,一邊輕聲開口:

「那不是毒藥。」

氣頭上的希萊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什麼?」

泰爾斯示意她稍安勿躁,轉而對洛桑二世道:

「布倫南審判官,你按名單去殺他的那夜,他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名貴老酒,邀你共飲。」

洛桑二世麵色不改。

「但他放在酒瓶裡的,不是毒藥。」

泰爾斯語氣淡然,卻讓其他兩人齊齊愣住。

「而是一種強力鎮痛藥,他妻子臨終前常用的——布倫南沒想殺你,也沒打算毒死你,隻想麻翻你而已。」

泰爾斯看向洛桑二世,嘆息道:

「顯然,他不知你的底細,錯估了藥效。」

那一刻,洛桑二世怔住了。

不是……毒藥?

「但是,但是布倫南自己……」希萊明白過來,仍舊疑惑。

「布倫南真正的死因,是鎮痛藥過量導致的心髒異常,髒器衰竭。」

泰爾斯翻出另一頁紙,語氣沉重:

「或者說,他年事已高,壽終正寢——如果這能安慰到你的話。」

【我之此去,不論情狀如何……不必窮究追索,遑論報怨復仇,唯天命已至,命中當歸。】

泰爾斯想起布倫南遺書中的話,不由神色黯然。

洛桑二世明白了什麼。

你安慰個屁。

他呆呆地望著頭頂的無邊黑暗。

屁。

「那為什麼……」希萊皺起眉頭。

泰爾斯知道她在疑惑什麼,把手上那張後來增補的藥物鑒定報告遞給她:

「在輿情洶洶,著急破案的壓力下,警戒廳有意或無意,錯把鎮痛藥當作了毒藥——畢竟不少致命毒藥的原理也是引發神經麻痹,導致心肺衰竭。」

當然,你要說,作為一個清高又頑固,時常不給麵子地質疑乃至駁回結案報告的老審判官,布倫南跟警戒廳乃至各大官署之間常年的惡劣關係,在其中有沒有起一點作用,那也不好說。

而且……

泰爾斯心中微嘆:

布倫南死時,空明宮名義的主事人,已經從詹恩·凱文迪爾,換成了自王都來的星湖公爵。

洛桑二世身上的鎖鏈輕輕一響,吸引了兩人注意。

「我,我不明白。」

殺手終於開口。

他咬緊牙關,呼吸急促,目光凝固。

為什麼……

為什麼那個老頭子要,要這麼……

泰爾斯知道他不明白的是什麼。

「我這兒還有一份舊文件。」

王子沉默了一會兒,翻了翻手上皺巴巴的紙張,又拿出幾張泛黃的舊紙。

「上麵記錄的是很久以前的翡翠慶典:先王艾迪領著家人們,禦駕親臨翡翠城,撫慰盟友,與民同樂。」

泰爾斯注意著對方的神色:

「直到王室隊伍中的隨員,在商市上仗勢欺民,打砸攤販。」

果然,殺手表情微變。

「事發後民情不滿,眾意洶湧。幸好璨星王室秉公處事,絕不包庇,主動向翡翠城當局交出了罪魁禍首:一個出身南岸領,一窮二白,既無背景亦不合群的小侍從,隻是臨時加入王室的隊伍。」

那個瞬間,洛桑二世目光一顫。

希萊的目光在泰爾斯和俘虜之間來回,其中意蘊復雜微妙。

「本來嘛,一起普普通通的特權案件,主犯在明麵上認罪受罰,群眾出了惡氣拍手稱快,翡翠城辦事高效處理及時,王國政治清明平等公正,王室不偏不倚名聲無損甚至更上一層樓,衛隊則洗刷冤屈證明『隊伍總體還是很正派的』,這事兒嘛人人滿意,皆大歡喜,也就這麼過去了……」

沒人看見的角度裡,洛桑二世緊緊咬牙。

「然而布倫南助理審判官——當時他還不是大審判官——拒絕接受這樣的結果,也拒絕稀裡糊塗地懲罰那個可憐的小侍從。」

泰爾斯嘆了口氣,收起年輕的布倫南那封寫給倫斯特公爵,措辭激烈嚴厲不肯妥協的信件:

「他不顧倫斯特公爵的規勸,冒著得罪王室的風險,頂住多方壓力和上下阻撓……

「找不到當事案犯,他就堅持要求艾迪二世國王親自出席審判,作為第一責任人,為屬下欺淩百姓的劣行擔責,判他親自賠禮道歉。

「最後,布倫南更以此城律法,數出七項罪責,當著整個翡翠城的麵,罰了我祖父足足三千七百二十八個金幣,方才結案。」

希萊聽得皺起眉頭,洛桑二世則一動不動。

「耳熟嗎?」

泰爾斯看向俘虜,眼神鋒利:

「尤其是那個被推出來擔責的小侍從,小角色,臨時工?」

洛桑二世身上的鎖鏈抖動了一下。

【那就陪我喝杯酒吧,孩子。】

他的眼前閃現出不久前那一晚,他單人隻劍,找上那審判官糟老頭子時,對方臉上的釋然與理解,甚至是……同情。

【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就會明白的。】

至此,洛桑二世終於明白了什麼。

但他不言不語,表情凝固,猶如一尊石像。

泰爾斯有些泄氣,他揮了揮手上的文件:

「拜托,說點什麼吧,哪怕看在布倫南的份上……」

「不止如此。」

洛桑二世出聲了。

「他們不止是欺淩百姓而已。」

他語氣空洞,近乎默認,令泰爾斯頗覺意外。

隻見殺手愣愣地望著頭頂,望著那片無論當年還是如今,夢中還是現實,都看不到盡頭的深邃黑暗。

當年,什麼樣的王室衛士會蠢到,或者說,賤到去欺壓底層百姓?還是翡翠城的本地百姓?

偏偏在國王禦駕,出巡南岸的時候?

「他們就是,就是想陷害那個無辜的侍從。」洛桑二世呆呆地道。

不是因為那個平民侍從本身。

而是因為,那小侍從背後的騎士老師,是個桃李遍地,名聲清高的劍術大家,更是與先王相識微薄交情深厚的昔日侍從官。

但他卻偏偏恪守中立,不偏不倚,還拒任要職,更因此為國王看重,一言一語舉足輕重,甚至能影響王室立儲。

那個既給了侍從們改變命運的機會,予他們一身技藝,對他們恩情深重……

也給了他們束縛一生的政治枷鎖,使他們苦難無窮,令他們自相殘殺的……

華金大騎士。

洛桑二世眼神空洞,精神恍惚。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也許還不止如此。

也許那件欺淩百姓的案子,還事關國王出巡時,王室中央與南岸領的政治博弈——無論是名聲,還是實利。

泰爾斯默默地想。

出身南岸的騎士侍從,在王室的隊伍裡,於翡翠城欺壓百姓,激起本地人反感,損害國王聲名,讓各方頭疼不已,進退兩難……

從身份所屬,到事件影響,無論哪個環節,從今天看來,都充滿了糾結復雜的算計感和拉鋸感。

泰爾斯默默想道:

就像現在,自己身為王室來使,在翡翠城所經歷的一樣。

「至於那個傻乎乎的侍從,他是路過,或者說,被人騙去路過,打抱不平出手阻止,」洛桑二世呆呆地道,「否則,他們就要把那個小販活活打死了。」

當然,當年,他打抱不平所得到的回報……

是那個被欺壓的小販,在審判廳席上驚恐萬狀、畏畏縮縮,當著所有人的麵,跟加害者們眾口一詞地指認:

那個小侍從,才是欺淩他的人。

希萊扭過頭,長長嘆息。

談及往事,眼前俘虜終於開口,但不知為何,泰爾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勝利感。

心裡反倒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每當我放下判槌,脫下官袍,仍舊忍不住反復思量:

每一次閱案,我是否窮究案情,不留疏漏?

每一次審判,我是否超然中立,無偏無倚?

每一次發言,我是否思慮清晰,闡述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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