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火蟻標記（1 / 2）
深秋夜風來襲，門窗發出刺耳的一聲巨響。但屋內滿滿當當的差役們，卻依舊啞然無聲，以致於屋內像是無人一般，靜得可怕。
見狀報信的衙役卻是一回生兩回熟，擦擦額頭滲出的汗珠，小聲又飛快重復了一遍內容，最後還道：「白師爺有命，所有人堂集合待命。蔣大人已經率當值衙役趕過去處理了。」
一聽到這話，有人恍若溺水兒童抓住了救命稻草，滿臉帶著信賴開口：「白師爺吩咐了，那我們趕緊過去！」
「不過，老王你確定嗎？這事是真的？看這天色，包大人手下帶人夜闖進城？怎麼越聽越覺得怪異？」
「安樂侯買、凶、殺、人？現在賑災不是井然有序進行？有必要嗎？」
「包大人死了？」
「包大人怎麼可能死了？」
「…………」
一聲一聲的驚呼傳入耳畔，龐昱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倒抽一口氣。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似乎能夠很敏銳的感覺到周圍氣流的變化，甚至由於全身注意力高度集中，以致於混混沌沌的腦子都似乎靈光一閃，懵懵懂懂的有些開竅了。
龐昱內心感慨著。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第一反應是有點開心，爹爹的死對頭死翹翹了！但隨著「包大人死了」這五個字在耳畔縈繞著，龐昱猛然一驚，想起了禦下之術這四個大字。
但凡上位者，都愛玩權衡這一套。
包拯死了，朝中其他清流魁首不能獨當一麵的話，那龐太師這個世人皆知的奸佞恐怕也會被就地正法。
即便沒有任何的錯處，但三人成虎，謠言傳了一年兩年……三十年了，龐太師是個奸佞這一「事實」早已深入人心。哪怕老百姓都無法張口說出一個具體的案件來指證龐太師，可千言萬語一句話——「蒼蠅不叮無縫蛋，否則怎麼會人人都說龐太師是奸佞？」
因此殺龐太師朝野上下定然會拍手叫好的。
更別提這一回，龐太師之子似乎送上了明晃晃的證據——搶奪人、妻、賑災不力。
龐昱一想，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就在他竭力保持冷靜之時，忽然間一聲怒喝傳入耳畔：「包拯絕對不會死！」
聽得炸、響在耳畔如此篤定的話語，龐昱猛得一下抬眸，就見華書吏拍案而起。
對方原本書生溫和的氣息盪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目肅殺，甚至似乎還溢出些不怒而威的氣質。讓人第一感覺華書吏不像是個普普通通，還推諉甩鍋找老實人辦事的刑房書吏，反倒是大權在握的一方領導。
且隨著華書吏開口，屋內其他竊竊私語的聲音頃刻間戛然而止。自助廳再一次恢復了詭異的靜寂。
見狀，龐昱雖然身子依舊僵硬，但卻飛快的開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在場所有人一個個看過去。
就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華書吏似乎挺有權威的。他一開口，屋內所有人，包括有品級的九品主簿大人眼神都帶著些敬畏，是仰望著華書吏，恭敬的像是在等人發號施令。
暗中困惑著，龐昱忍不住拿自己所見來比較。
他不知道衙門六房，但是知道朝廷六部。
知道衙門刑房的功能，相當於六部中的刑部，主管刑罰。
刑部地位不上不下，畢竟隻能管管平民百姓，真正的官員犯罪有大理寺負責審核。因此除了真為民請命心懷天下的官吏外，其他人對刑部不太興趣。一來職責不重，二來也沒什麼油水可撈。所以想要當官掌權愛往刑部的官吏是少之又少。
積年累月下來，刑部在司法部門都被邊緣化了，沒有多少權勢。
更別提近些年「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麵無私辨忠奸」的名句流傳開來後，各地有冤的百姓都找開封府，以致於刑部也就越發人微言輕了。
因此刑部尚書來太師府拜訪，身軀是一年比一年佝僂，也就是越發卑微。
朝廷刑部都如此地位尷尬了，區區一個地方府衙的刑房書吏怎麼那麼橫？
察覺到龐昱審視的眼神，華書吏臉上神情不變，依舊帶著慍怒，目光橫掃眾人，一字一頓沉聲道：「謠言止於智者。在沒有查證之前，所有的猜測都是平添煩惱。」
「也別怪華某說話難聽，大家都扌莫扌莫自己的脖子！這事，我們陳州府衙上下若是不調查個清清楚楚，不管真相如何，我們陳州府恐怕免不了被清洗！」
屋內眾人聽到如此篤定的話語，都嚇得扌莫了一把脖頸，頃刻間表情都肅穆了些。就連龐昱也嚇得雙手抹脖子，隻覺得自己腦袋上似乎橫懸著一把大刀。
就在氛圍愈發凝滯，都帶著些死氣時，報信的衙役喘口氣對著華書吏一抱拳，恭敬道：「華書吏，白師爺請您過去。其他大人們也請快快集合吧。」
說著，衙役腔調都有些急得上火了：「事發突然，包大人的欽差隊伍遇上了難民營。這一下子所有人都被驚動了。若不處理好，真難以收場了！」
「什麼？」韓文斌震驚，沒忍住脫口而出：「不對啊，包大人他們從開封來陳州，是自北向南前行。賑災如救火，十萬緊急，沒必要繞遠路。進入陳州的城門隻有城北大門，怎麼會跟難民營撞上？」
——歷來城鎮格局都是東貴西富南貧北賤。因此最大的難民營設立在城南的郊區。
龐昱眉頭緊成川。
他就是北城門進來的。
華書吏見狀，定睛看了眼韓文斌，最後視線停留在麵色都有些慘白的龐昱身上，不容置喙道：「都別胡思亂想了，趕緊去集合。但府衙也要留夠人手，免得有人聲東擊西，闖空門！」
邊說一揮手示意眾人離開後，華書吏道：「老三，把這小兄弟編入壯班，帶他一起去城門外。」
頓了頓，像是怕引起誤會，因此華書吏解釋得特別清楚：「小兄弟官話說得不錯，我們陳州府差役，雖然官話不錯，但終究不如小兄弟這般口齒伶俐，字正腔圓。」
「且萬一需要證據，小兄弟一手好畫，也能畫清包大人的死相！」
最後兩個字，華書吏幾乎是咬著牙訴說的，都不用龐昱辨認，都能夠察覺到這兩字帶著的復雜。
韓文斌聞言點頭若小雞啄米，恭敬道：「那卑職現在就帶人離開。」
「等等，你跟在老林後麵，別讓他在開封府眾人麵前丟了顏麵。」華書吏叮囑著，眼裡迸發出一絲銳利的鋒芒，「畢竟從名義上來說，開封府也是地方府衙。」
龐昱：「…………」
十萬火急了，還要麵子？
渾然不知龐昱此刻的腹誹，韓文斌抱拳領命後就拽著龐昱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瞧著這一幕，華書吏眼眸閃了閃，慢慢垂首看了一眼龐昱打的菜。
一碗白米飯，一碗生薑湯，一碟火腿燒蘿卜。
而在人旁邊的韓文斌打了紅燒肉、羊肉串、紫酥肉、雞湯、白菜。
在滿滿當當的肉菜對比下，在所有人幾乎都是滿滿當當肉菜對比下，第一次來自助廳能敞開白吃白喝的年輕人，顯得十分養生，搭配得當。
也從側麵說明，出身優渥。
不是韓文斌這小子能結交到的朋友。
招來心腹下屬命人好好調查後，華書吏緩緩走出餐廳，抬眸看了眼漆黑的，不見星光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青天，嗬嗬。」
與此同時，龐昱邊換衣服邊好奇：「老林是誰啊？」
「林仵作！」韓文斌瞧著磨磨蹭蹭的龐昱，直接幫人係好月要帶，拿著紙筆塞進工具箱，道：「脖子伸過來，掛上。」
龐昱後知後覺倒抽口涼氣：「你……你們這打算驗屍？」
「出人命驗屍不是很正常的？」韓文斌直接把工具箱掛在龐昱身上，催著：「趕緊集合。」
龐昱吃力的抱起工具箱，被推著到達大堂，就見三班六房都已經列隊整齊。雖然眾人似乎還有些神情惶然，但眉眼間都是帶著清明，絲毫沒有被深夜叫醒辦事頹然不滿等等的情緒。
為首發號施令是白師爺。
龐昱見狀稍稍垂了垂腦袋。他陳州府衙其他人沒見過，但是蔣大人的心腹乾將白師爺還是見過的。就是白師爺幫龐福，搞定了田金氏。
等等……
龐昱一個激靈。
白師爺是哪一邊的？
心中駭然著，龐昱沒忍住扭頭看了一眼白師爺，就見對方從容不破，安排調度著：「吏禮工三方帶隊留守府衙，依舊三班倒輪班，尤其注意保護安樂侯安全。現如今情況特殊，安樂侯按律按禮，都最好不好露麵。等我們先調查清楚狀況。」
「皂班甲班出列，騎馬去。把我們陳州府衙的底氣拿出來。」
「…………」
龐昱聞言瞄了一眼衙役，就見眾人頃刻間昂首挺月匈，從儀容姿態上來說精神得就像大內侍衛一樣，雙眸甚至都迸發出幽幽的綠光。
這一夥精神衙役領命後，直接就翻身上馬，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
而韓文斌在內的快班衙役，竟分出了三六九等。
一隊二隊騎著小毛驢，舉著火把，噠噠噠的跟在皂班衙役後，走了。
三隊是個勞碌命的，得帶著火把等物資，趕驢車。
四隊應該就是最老實最底層的，韓文斌貌似還是這支隊伍的領頭。
瞧著領命後朝他而來的韓文斌，龐昱緊張的抱緊了工具箱，也昂首挺月匈，端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瞧著佯裝出魁梧強壯氣場的國舅爺，韓文斌聲音壓低，推著龐昱往驢車走：「你跟老林身邊，坐小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