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先生闔玉棺(十五)(1 / 2)
縱橫的街道齊整似棋盤,兩旁高低錯落的房屋是不可落子的空格,而日月星辰是走棋的手,用影子將行人挾持。村落的另一頭是嘩啦嘩啦的「炮竹」聲,隨著小豆丁的腳步起起停停,稚子的清音琅琅飄遠,和著濃重而不知疲憊的喘息聲。
「過年啦!來年一定好!」他挨家挨戶拍著門。
竹筒子在台階上刷刷砸過,他又拎著敲了敲,將驅趕凶獸的陣仗敲得再大些。
倦意襲來,身子骨到底也染了病,隻跑了不到一半,他便乏得很。眼皮子似灌了鉛,肩膀也塌下來。
他跑兩步,又停下,再跑兩步。
他的眼神兒努力亮起來,晃著腦袋背:「人之初,性本善……」
兩句反復念的三字經盪著回音,和身後的竹筒聲混在一處。
小豆丁的腳步慢下來,頭耷拉著,腦袋大身架子薄,更似一個土豆吊在了筷子上,他筋疲力盡,喃喃地背著經,忽然心有所感地往後一瞧,眨了兩下眼。
身後空盪盪的,街道裡連路燈也沒了精神,將地麵割成豆腐塊似的,一塊明,一塊暗。
村落的中央踏著兩個清瘦的身影,李十一埋頭數著石板路,至中央略青的一塊停下,五指一合將掌心簡易的羅盤收攏,塞回靴子裡。
何家村依山而建,東興龍骨,西下削平,按風水聖典《撼龍經》裡所言:平地龍從高脈發,高起星峰低落穴。李十一依貪狼至破軍之星勢,尋了村裡聚龍匯金之源地,此處為正風正水,四方圍合,村落周遭樹木同氣連枝,皆根於此。
李十一對宋十九點了點頭,而後俯下/身子,於北向井內貼坎卦符,南向點燈,燈下書離卦符,東向柴木中插震卦符,最後將金懷表掏出來,擱到西麵,以兌卦符封貼。
金木水火各安四方,中央一抔黃土,八卦陣。
一係動作做完,恰恰是子時正刻。李十一直起背,又掏一把紙片,落地成人,她輕聲道:「聽聲。」
紙人四散而去,或爬往屋簷,或貼於角落,盤腿坐下報信護法。
宋十九立於陣法正中,待四下又歸於寂靜,才水目依依望了望李十一,隨後合攏雙眸,手腕顫動,將玄鐵浮光扇往上一拋。
鐵扇徐徐展開,奪取萬千月華,光影自扇麵的鏤空處透出來,將時辰碾落成細碎的泥屑。扇麵上有巍峨的群山,娟秀的溪流,纖弱的扶柳,同爛漫的春花。
薄如蟬翼的花瓣輕輕一顫,柔似絲絛的柳枝略略一打,山河俱震,日月沉塘。
被風吹動的符紙頓住,南麵的幽幽燭光頓住,遠處依依稀稀的竹筒聲頓住。村落似有了筋脈,被一雙大手自地底下拽住一抽,筋脈盡斷,生機頓失。
唯一例外的李十一站在陣中,微微蹙眉,將眼神投向玄鐵扇。
月色穿過扇麵,碎雪似的落下來,落到宋十九身上,似拎起了她的骨頭,腳尖悠悠然一踮,便脫離了地麵。
手背上的鱗片若隱若現,眉間現出了一彎青白色的龍紋,宋十九垂著秀麗的脖頸,麵上一派清然,待扇麵的浮光將她的臉頰盡數暈染,她才抬起右臂,掌心豎直,往外抵門似的柔柔一推,捏了一個無畏印。
一如她的表情,無所畏懼,心神篤定。
地麵出現了細小的裂縫,似乾涸了幾十年似的,沿著陣中央四散裂開,那裂紋仿佛有了神識,大半避開了房屋居所,雷劈似的襲向村落裡的樹木。
子時三刻,李十一將手中的神荼令拋向空中,在令牌的旋轉中盤腿而坐,左手拇指同中指相撚,豎於月匈前作說法印,右手垂下指端,成與願印。
二印相成,神骨初現。
夜幕裡隻剩交錯的呼吸聲,同成百上千的樹木被撼動的拔地聲。李十一輕抿嘴唇,聽見身後的宋十九裊娜的細語。
「日遊夜遊,乾坤因由,混沌未開,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