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先生闔玉棺(十五)(2 / 2)
李十一頸邊的紅痣嬌艷欲滴,仿佛被宋十九繞梁的餘音蠱惑。
她薄唇一掀,續上真言。
「叢叢往生,生而復死,百鬼出行,聽我號令。」
風起不來,雲湧不來,月靜不來,星閃不來。天地間成了大型的墳塚,統禦一切的是錯亂的時序同顛倒的生死。生人入定成了死物,百鬼沸騰闖入人間。
一根根巨樹被連根拔起,是七零八落的殉葬者,樹根處沾著金黃的微光,盈盈似流火。
流火離了宿主,慌亂地竄入空中,而一道疾如閃電的劍光,將其斬作兩半,落到地麵砸出膿液似的血漿。
木蘭將劍放下,立於青磚瓦礫間,馬尾掃在臉頰,似淩冽的刀疤。
身後滾滾驚雷,塵土飛揚,魂策軍百馬千騎踏陣而至。
李十一耳廓一動,聽著軍旗呼呼搖動的聲響,聽著馬蹄噠噠踢踏的聲響,鎧甲劈啪碰撞,箭矢劃破長空,死寂被嘈雜替代,遙遠而封閉的村落成了吹響號角的戰場,迎接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偏偏這場屠殺漂亮得令人心悸,疫蟲自樹根處竄出,自瓦縫裡竄出,自殘破的軀體間竄出,驚叫著沖向天空。金黃璨爛的虛線懸浮在蒼穹,帶著微弱的嘯叫,似眼前轟然炸裂的煙火,又似遠方搖搖升起的夜燈。
箭矢的頂端帶著淡藍色的冥火,仿佛將星子也射落了人間,成千上萬的疫蟲來不及掙紮,便被冥火燒成灰燼,連一點子煙漬也未留下。
李十一睜眼,在兵荒馬亂的廝殺中望著麵前的宋十九,宋十九眉睫一顫,睜開濕漉漉的眼回視她。
她們在戰火中對視,亦是在煙火中對視,在天燈中對視,也在星辰中對視。
不曉得是不是凡人之軀難以支撐,李十一的雙眼有些酸澀,令她隻能微微斂著鳳目,眼波將宋十九的模樣模糊,勾勒出銀邊。
宋十九瞧見李十一掖了掖嘴角,目光靜得似被法術凍住。但她好似聽見了李十一在柔聲問她——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洗,能如她所願地,帶來生命與希望嗎?
陣中的燭火快要燃盡,廝殺也至了尾聲,魂策軍叩首後大半歸於泰山,隻剩木蘭同幾十位兵將巡視查驗,確保無一遺漏。李十一跌下地麵,扶住一旁的竹筐,薄汗將她的衣裳黏住,不大爽快地貼著身體,她氣喘籲籲地環顧四周,地麵仍舊似被敲了殼的雞蛋,橫七雜八的樹木攔在路中,幸好未有幾顆砸到農戶,想來是宋十九盡力把控。
但即便如此,仍舊是雜物四落,磚瓦齊飛,仿佛遭遇了一場劇烈的風暴。
金懷表的指針又轉動起來,村裡的人被清除了疫蟲,要陷入一整日沉沉的昏睡。
浮光扇穩穩合攏,宋十九落在李十一身後。
李十一回頭看她,她手上龍鱗未褪,一雙唇白得毫無血色,瞳孔比往日淡上許多,像剔透的琥珀。
李十一正要過去牽她,卻聽得街道上響起咕嚕嚕的車轍聲,比旁的車轍輕上許多,滾動的木質同尋常的沒什麼兩樣,隻是此時此刻,出現在這樣的村落裡,卻令李十一和宋十九心旌一曳,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
那不是什麼車輛,卻是紫檀木色的輪椅,自青石板的盡頭滾來,逆著霧蒙蒙的光線。
輪椅上是一位極其瘦弱的白衣姑娘,一手掩在腹間,一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指尖隨著輪椅的行進稍稍顫動。
待近了些,二人才看清她的模樣,若說阿音美在窈窕身段,十九美在眉目天然,那麼這姑娘便美在通身的氣派,煙眉潭眸,是不大需要瞧清的,隻消一個烏發薄肩,便好看得似對著嬋娟描出來的謫仙。
這姑娘弱得很,至宋十九不遠處停住,抬手掩唇咳嗽起來,細月要一收一收的,仿佛抖落了身上披星戴月的清輝。
她咳得氣喘不及,似立時要背過氣去,好一會子才停下,抬頭望著宋十九。
她以泉水一樣透徹的清聲說:「燭龍,令蘅不曾管教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