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先生闔玉棺(十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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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宋十九抬眼。

白衣姑娘笑了,聲音像從雪山深處來的:「阿瑤。」

寥寥古道,檀木車輪,她坐在時光的山窮水盡處,坐在陰陽的風生水起處。

傳說中的西王母,豹尾虎齒,蓬發戴狌,可她此刻坐得單薄而脆弱,說話時皮膚貼著頸部,好似連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慢騰騰地仰頭望了望天,又掃一眼地下零落的疫蟲,嘴角仍舊帶著笑,連一丁點兒心疼的表情也無。

車轆緩緩行進,她自逆光中過來,麵上一半是光影褪去的陰鷙,一半是眉目明晰的蒼白,她的五官、神情、同她的身體一樣單薄,經不起蹂躪似的。

她看向宋十九,問道:「這是何故呢?」

說話時指頭叩了扣輪椅的扶手,指甲剮蹭著上頭栩栩如生的蛟龍腦袋。

宋十九將扇子在指尖轉了一圈。昆侖丘上古女神王母阿瑤,從前隻在桂宮兔嘴裡聽過,司刑罰掌瘟疫,手握不死藥,可賜人長生。

頭一回打照麵,竟是這個時候。

於是她斂了斂下巴,想要開口。

卻見阿瑤又扌莫了扌莫蛟龍的牙齒,笑道:「方才一問不過白開一句場,我並非很想聽。」

「有話,」她病弱一笑,「同它說。」

她的笑容似一盞油盡燈枯的煤油燈,在燈光若有若無的照拂中,背後升騰起萬馬哀鳴的嘶啼,那是極短促的一聲,仿佛隻是為了令人閉一閉眼,再睜開時是遮天蔽日的黑暗,扭曲湧動的龐然大物將天地撐開,黑漆漆的身段懸浮其間,半個庭院大的腦袋壓下來,一對招子冷冷眯著,連出氣都似淩冽的寒風。

輪椅上雕的蛟龍仿佛被神筆一勾,成了氣吞山河的活物,頃刻便壓至了眼前。

宋十九本能地將右腿一撤,小臂橫攔身前,做了一個防衛的架勢。

到底方才耗了大精氣,未等她將應敵的姿態規整好,蛟龍便一條巨尾抽至身前,扭曲的空氣似被掀翻的巨浪,就要砸向地麵弱不禁風的庭院。

宋十九暗咬銀牙,回手圈了一個光陰罩,硬生生將這一尾接下來,浮光扇盈盈一圈,將眾人圈在其中,隔出與世斷絕的空間。

扇麵合攏,自封閉的光圈處墜下來,宋十九足底一踏騰身接住,卻不料那蛟龍利爪近前,以迅如閃電之勢至擊心髒。她一個慌神,正要翻身躲過,麵前竟是「磕」的一聲脆響,一塊巴掌大的紫檀令牌精準地格擋其中,將蛟龍的攻勢硬生生止住。再定神一瞧,李十一立於身前將她擋住,雙手結挽一個蘭花印,肩膀前傾足底後撐,眉心緊皺,手腕一推,以令牌將蛟龍逼退回去。

襲人的壓迫驟然消失,好似是下端的阿瑤姑娘輕輕拂了拂袖子,她望著仍舊未被收回的令牌抻了抻眉頭,問:「神荼令?」

「你是——」她這才將目光移到麵前的人類上,她的眼睛不大好,方才隻感應到燭龍的氣息,隻以為身旁這位是小嘍囉,直到她使出了神荼令。

「令蘅?」她頗有些驚訝地笑了,頓了頓才續道,「噢,李十一。」

曉得令蘅不算稀奇,可她能精準地喊出「李十一」的名字,這倒是有些怪異了。李十一喘著粗氣回到地麵上,同口乾舌燥的宋十九對視一眼。

阿瑤嘆一口氣,將身子倚在輪椅的一邊,食指為難地撐著額角,問她:「府君大人,當初你渡劫入輪回,諸神與你方便,我如今不過行我權職,大人怎的竟同我為難?」

李十一收回神荼令,將眼簾垂下來:「司其職天經地義,打她不行。」

「其餘的,」她坦誠,「聽不懂。」

師父從前說,這世間萬事逃不過一個你來我往,若有人要你承不該之情,隻道聽不明白便是。更何況,若李十一的人生算是予了方便,實不曉得不與方便是什麼模樣。

她這性子,同令蘅倒是有些差異,再思及方才她的招式動作,阿瑤驅動輪椅,又近了些,將她從上至下打量一回,仍是笑:「想來,令蘅並未回歸。」

「是什麼緣故呢?」她輕咳兩聲,病懨懨的尾音一吹便散。

宋十九見她語氣尚算溫和,便將浮光扇放下,隻以為要同她好生相談,卻見她吐氣如蘭,幽幽笑道:「若令蘅未回歸,你打不過我。」

「你我恩怨,同十一有何乾係?」宋十九皺眉。

阿瑤將耳發挽到後頭,又開始猛嗽起來,待唇邊沾了血,才抬頭,笑得頗有些觸目驚心:「隻是想,泰山府君換人來做,也未嘗不可。」

宋十九的雞皮疙瘩自脊背處生發,繁衍生息似的遍布全身,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姑娘,病態,孱弱,笑意卻殘忍,詭譎,帶著隱隱約約的瘋狂。

空氣似被人擰了一把,是一觸即發的緊張,宋十九捏緊了扇子,將唾沫牢牢咽下去,卻聽李十一淡淡道:「明白了。」

「明白什麼?」阿瑤反問。

「你單身。」李十一道。

宋十九未忍得住,小聲地笑了出來。她轉頭,瞥見李十一風輕雲淡的麵容,她的眼波轉得慢悠悠的,仿佛麵前的境況仍舊稀鬆平常,隻是背在身後的手撫扌莫了幾回神荼令,不緊不慢的。

宋十九在她的小動作中奇異地鎮定下來,她忽然覺得生同死都沒什麼乾係,隻要身邊是李十一,隻要被打的時候,別痛太久。

她這樣想著,便又搖頭笑將了出來。她心知自己未必很占得理,但李十一肯陪她搗一次亂,那也稱得上一句痛快。

阿瑤這回不笑了,隻木著臉瞧她們,眸子黯了黯,這才顯出了些生而為神不可冒犯的驕矜。她側了側身子,為背後垂涎已久的蛟龍讓路,蛟龍破竹般猛然襲來,李十一拉著宋十九的手腕回身一退,一柄利劍自腦後飛來,「嗡」地一聲砸在蛟龍麵前,地麵破裂,入石三分。

李十一回頭,木蘭率方才餘下的神策軍趕赴而至,同蛟龍纏鬥在一處。

木蘭雖神力不比蛟龍,好在身姿靈巧,又招法詭變,蛟龍一時也占不得便宜,再添魂策軍諸將助陣,竟很有些難舍難分。

宋十九正要騰身而起助木蘭一臂之力,卻見一條白練穿梭而至,堪堪擦過她側頭躲避的右頰。

右臉火辣辣的,她轉頭一瞧,見那阿瑤自輪椅上足尖一點,平地升空,似一個小小的方墊將其托起來,潔白的衣袂隨著小腿垂下,雙腳卻是赤裸的,在寒夜裡發著冷玉般的光。

她一手執著一匹細長的白絹,以此為器,向李十一同宋十九襲來。

那絹布似有思想,靈蛇一般左右攻擊,時而纏住宋十九的手腕,時而錘擊李十一的月匈骨,而它的主人穩坐雲端,仿佛在牽引不大聽話的木偶,又仿佛在瞧一出名為負隅抵抗的皮影戲。

阿瑤到底是上古之神,戰敗宋十九這鍾山之獸自然不在話下,又兼著宋十九方才救村一舉元氣大傷,而李十一更是人身尚存難抗天擊,二人打得十分吃力,隻餘一己韌骨相抗。

光陰圈搖搖欲墜,經不住阿瑤神力巨大的沖擊,木蘭的刀劍同蛟龍的麟甲磕碰在一處,閃出電光火石的交鋒,魂策軍的悶哼一聲聲傳來,將喉間的腥甜硬生生咽下去,空氣中唯有肅殺的短兵相接同濃厚的血腥味,一陣陣挑破人的神經。

才纏鬥了半盞茶的時間,李十一已是筋疲力竭,她單膝跪在地麵,不知從何處揀了一柄魂策軍的長劍,反手支撐著上身,高馬尾散了一半,七零八落地附在濕透了的肩頸處,下頜至鎖骨處一道深深的劃痕,裹著老村陳年的黃沙。

她來不及喘口氣,見白練將宋十九的月要身裹住,正要重重一拋,李十一抬起沉重的手腕,將飛劍刺過去,嘩啦一聲斬斷白絹,宋十九翻身落地,卻見那白練又朝李十一處遊去,勒住她纖細的脖頸,阿瑤手腕回收,將白練狠狠縛住,扼住李十一的咽喉。

喉嚨火辣辣地疼,裡頭冒出了陣陣反胃的酸水,卻溢不上來,甚至連氣也喘不上,隻能血沫子一齊堆在喉間,傷口處的沙子被填進血肉裡,仿佛能聽見砂石研磨血肉的聲響,汗水侵襲了她整個臉龐,似將眉目自水裡撈出來,眼睛卻瞧不大分明了。

她從未如此痛過,筋骨盡斷是痛,呼吸難續是通,肺部沉沉的錘擊和嗡鳴是痛,指尖難以合攏的虛脫和無力也是痛,更痛的是耳旁宋十九驚懼的呼叫,李十一透過汗水朦朧的眼睛,瞧見宋十九發出了一聲震顫山脈的嘶吼,指尖生出利甲,雙腿相纏,裙間的尾巴若隱若現,她雙目發紅,睚眥欲裂,眉間印出深刻的青白色的裂紋。

宋十九怕是要以原型相抗。

阿瑤有所察覺,急喚一聲蛟龍,那蛟龍將木蘭狠狠一掃,便踏霧而來,千鈞重的利爪將宋十九拂倒在地,而後將她瘦削的人身牢牢按壓在地上,五指一扣,陷入地裡,止住她身體擺動的叛亂。

上古神獸,個個有神通,這蛟龍爪便是混沌懲戒眾神時,錮神骨的鎖鏈之材。

宋十九發出了一聲狀似貓犬被捶打時的哀鳴,撕心裂肺中又帶著獸類委屈的嗚咽。

李十一心頭俱顫,想要說話,一提氣卻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抖著十指想驅使神荼令,卻一個失力令紫檀令牌脫落在地,她隻能以肉身將白練拉出一段距離,蹲下/身子,抽出短靴裡的小刀,刀刃往自己脖子處狠狠一拉,帶血的白練頃刻斷裂,頸間湧出汩汩的血流,李十一隻胡亂擦了一把,便要向宋十九奔去。

白練又欺身而上,將李十一的腳腕纏住,狠狠拋向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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