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先生闔玉棺(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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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悶哼一聲,月要背撞在石塊上,脊柱仿佛錯了位,令她的身體似一塊破布,以詭異的姿態耷拉著,湮滅理智的劇痛讓牙關禁不住抖動,抖得她四肢百骸都仿佛侵入了冷氣。

她吐一口血水,眼皮子已是腫得同桃兒似的,卻仍想再站起來。才邁了一個步子,便踉蹌得摔了下去,她的腿已不堪驅使,像兩個軟綿綿的肉條,她隻能滾過去,同宋十九靠在一處。蛟龍一個爪子要扣下來,李十一闔上眼,又睜開,對著淚流滿麵的宋十九眨了眨眼。

她不曉得她為啥要眨眼,但她連微笑的力氣也沒了,她隻能將上下眼皮合攏又分開,是一個她能力所及的安撫。

她時常這樣安撫宋十九,在訛獸洞裡時的擁抱,在咖啡廳裡脫口而出的解釋,以及在仙樂斯她要同旁人跳舞時,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宋十九的膝蓋。

此刻她又一回安撫了宋十九,以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靠到她身邊,以麵無表情的沉默的眨眼。

宋十九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崩潰而又突兀,她從未在戰敗時痛哭過,方才險些被打出原型時,她也隻拚著一口「去他娘的」骨氣,可李十一的安撫令她心酸至極,令她瞬間就軟了骨頭,她忽然發覺其實她庸俗得很,她不想要什麼同生共死,她還是想令李十一活著。

李十一想要皺眉,卻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神情,她無力再說什麼,隻能將頭偏過去,等待蛟龍巨爪的禁錮。

「嘭」一聲鐵器的碰撞,一個閃著寒光的物事將蛟龍爪打得一頓,它收回爪子,抬起巨大的眼看過去,阿瑤將白練收回,也抬起病弱的眼看過去。

殘破不堪的小巷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個頂著籮筐的男人,他穿著被撕扯得衣不蔽體的西服,臉上的肉不曉得是嚇得還是怒得,總之是抖得不成樣子。他渾身上下都寫著恐懼,連瞳孔都放大了幾分,一抬步便險些跪下去。

塗老幺看一眼方才被扔出去的鐵盆,又看一眼麵前的龐然大物,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蛟龍,比那報上的巨蟒還大些,從前自己還吹噓自個兒能一拳乾一個猛虎,如今一瞧,他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凡人?阿瑤回到輪椅,又留心瞧了好幾眼,擰著眉頭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困惑。

蛟龍復要將爪子伸向李十一,卻聽得塗老幺大叫一聲:「別動!」

塗老幺蹲身撿了一把鋤頭。

阿瑤定睛瞧了兩眼,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笑了,手托著下巴,眨巴眼瞧著他。

手指在輪椅上輪番敲擊,敲擊聲停一秒,蛟龍的爪子便將李十一翻滾著拂一回,瞧她衣不蔽體地跌到街道旁的石階上,仿佛撥弄一個好玩的物件。

塗老幺怒從膽邊生,上前幾步又吼一聲:「你他娘的別動!」

他的嗓子仍舊抖得厲害,可卻不是怕的,他從未見過十一姐被折辱成這個模樣,他心知自個兒也活不了了,既沒了活頭,他還怕個球。

於是他將頭上的籮筐一扔,指著阿瑤,氣紅了眼眶,罵一句:「小丫頭片子,你塗爺爺說的話,最好聽清楚嘍!」

「塗什麼?」阿瑤問。

「塗三平。」塗老幺將鋤頭砸過去。

阿瑤甩袖一揮,那鋤頭便轉了個方向,落至氣若遊絲的李十一身上,「哢嚓」一聲,將她的右肩卸下來。

塗老幺不說話了,他隻默默地盯著李十一血肉模糊的臉,好似從未見過她似的,一眉一目看仔細了,記牢了,而後他堆起眼皮子,同往常一樣賴笑一聲,抬起頭來,看著阿瑤。

他不緊張了,也不惶恐了,以街頭巷尾的二流子慣用的身段斜著重心,另一腿沒教養地抖起來,這是神同人的對峙,亦是高高在上同三教九流的對峙,他將脖子縮著,手在袖口裡揣起來,西裝袖子太小,他揣著不大舒服,卻也隻能將就。

「塗三平。」他又重復一遍,對阿瑤賴皮賴臉地笑著,說:「我塗三平要你的命。」

他說得篤定,連阿瑤亦不由自主扶住了輪椅,卻見塗老幺嗬嗬一樂,俯下身子做了一個助跑的動作,在清冷的巷子裡「踏踏」幾聲悶響,隨後便是「轟」的一聲餘顫。

她瞧見塗老幺一頭撞在堅硬的石柱上,肥碩的身子抖了一抖,似是沒想過這樣疼,連骨肉都起了退縮的反應,可他回身坐在石階上,被血覆蓋的臉龐無畏又無懼,眼珠子原本便小,此刻更是睜不開了,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盲目地尋找李十一的方向,手裡握著的神荼令隱隱顫動。

人通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盡力掏了掏,也說不出一句好話來,更不曉得該從何處說起,唯有一句記得牢牢的。

那還是在螣蛇洞內,他躲在巨石後,瞧見李十一頭一回變成發光的菩薩時,聽見阿羅說——三魂祭,神荼出。

他算過了,木蓮,芸娘,再加上他塗老幺,這三魂是頂夠了。

聽老人說,魂魄離體時,人的身體裡還能殘存些意識,他便想拘著這些意識,瞧一瞧回歸的令蘅,瞧一瞧她怎樣將這臭婆娘打得落花流水。

塗老幺有些得意起來,靠坐在台階上,忍不住唱起了曲兒,他的曲聲仍舊比殺豬聲還惹人煩,但他也顧不得許多,隻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呸一口唾沫,咧著大嘴大聲唱起來。

「鴉瓴般水鬢哎——似刀裁。」

「小顆顆芙蓉花哎——額兒窄。」

待不梳妝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釵,一半兒蓬鬆一半兒歪。

時斷時續的曲聲中,他感到困意自四麵八方襲來,同樣四麵八方襲來的還有別的,那是一浪又一浪的叩頭的聲響,萬鬼,千魂,狼嚎,虎嘯,神音,仙樂,這些聲響出現在靜謐而蕭瑟的冬夜裡,是如此的熱鬧,也是如此的不合時宜,更是如此的矛盾而微妙,可它們齊齊叩向這一處,似虔誠的皈依。

同宋十九回歸時不同,那時萬獸歡騰,百蟲破土,令蘅的出現是安靜的暗湧,仿佛成千上百根遊走而來的絲線,交織在中央的寧靜裡,隻待那人沉睡醒來,用眼神輕輕一拎。

神荼令是最忠誠的前鋒,令蘅僅僅隻是指頭動了動,它便被捉拿一般回了到她手裡。

塗老幺不勝力地將指頭鬆開,朦朧中瞧見原本生死不明的李十一渾身漫了一層淡淡的光,那光影將她抬起來,抬至半空中,身下是一朵曾見過的睡蓮。

睡蓮開得安謐而溫柔,仿佛在包裹初升的嬰兒,又仿佛在安撫流浪的歸人,它將她的肌體重塑,記憶填充,將她的眉峰略微挑高,唇鼻添了清冷。最濃墨重彩的是她的雙眼,將人間煙火剝離,以疏遠的慈悲替代。

光芒逐漸散去,中央靜靜停著的是一位白裳神女,她似是尚未為一場酣睡畫下句點,仿佛是被提起來的,腹部稍高,頭尾稍落,待她睜開了眼,才直起身子,緩緩降下來。

她仍是那身白衣,仍是那個發髻,仍是一樣的神情,隻是未在手裡拎一盞徹夜工作的燈。

在塗老幺被稀釋的意識裡,依稀有衣袂款動,令蘅走過來,他咧了咧嘴,望著她的手指說:「又……」

又見麵了。

我是塗三平。

我爹叫塗二旺,我爺叫塗一興。

我爹說,人活一世,稀裡糊塗。我爹說,窮有窮高興,富有富憂愁。我爹說,你爺是個瘋的,你輕易別招他。

我爺總愛拎我說瘋話。

我爺說,咱祖上是大人物,復姓神荼,後來落敗了,撐不起這麼大的姓,又因著旁人總說這姓怪,便改作了塗。

人活一世,稀裡糊塗的,塗。

我過得實在對得起這糊塗姓,夜裡看墳,白日裡走街串巷,寒磣包子陳,和豬肉張吹噓。直到我守墳夜裡撒尿,撞見了十一姐。

往後的事,十一姐都曉得。唯一不曉得的是,我瞧見神荼令那日,回去問了問媳婦:咱爺說咱祖上姓啥來著?

她想了半宿,天蒙蒙亮時同我說:神荼。

我說不好這其中有什麼乾係,總歸是有些淵源,不然我咋總惦記李十一。

直到今日,我見了令蘅,才憶起其中關竅,原來我祖上是神荼令上的一根穗子,令蘅同燭龍打鬥那日,燭龍捏的控時訣正轉至大明,那穗子不當心被打落,自此入了輪回道。

隻是不曉得為啥咱一脈落魄成了這德性,我爹慫,我爺瘋,我又慫又瘋。

四順沒了我的言傳身教,應當能好點兒。

我叫塗三平,我叫神荼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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