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子夜悲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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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鳳陽大營在宋世釗的遺體送回後一直籠罩在一種哀戚的氣氛之中,對於這種哀戚我悵然之餘卻十分理解。宋世釗死了,他的屍首尚且能完完整整地送回,尚能歸故土,而戰死沙場的其他將士們絕大部分都隻能被戰場上的風沙湮滅,埋骨他鄉,再也回不了家。

宋世釗的遺體送回來時已被清洗過,他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那般,看起來頗為安詳。營帳中處處透著讓人無法言喻的壓抑,帳內除了昭兒外,還有多名宋家將領,他們神色哀戚,難掩悲傷,更有甚者泣不成聲。昭兒跪伏在床畔緊緊抓著宋世釗的手,沒有哭,像個木偶般,安安靜靜的。我與顧西丞站在昭兒身後三步之遙,並未上前。

不知過了多久,昭兒忽然站起身,將我們通通趕出了營帳,那平靜的模樣讓人十分擔心。我本欲說些什麼,卻遭到顧西丞的製止。

顧西丞道:「她需要靜一靜。」

他的話不無道理。在這種時候,任何的勸慰都無法撫平昭兒心中的痛,我們這些人的存在隻會讓昭兒心頭更難受。

離開宋世釗的營帳後,顧西丞前往周家軍營寨去看望昏迷中的阿邵,我本欲跟去,走了兩步竟卻步不前,躊躇再三後,領著媛真回了自己的營帳。媛真熄了燈後離開了我的營帳,我在黑暗之中睜著雙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宋世釗那看似安詳的麵容。我甚至很難相信,那樣一個久經沙場的人會死在這西北戰場。

這場戰爭何時才能結束?

這一夜注定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四更天剛到,外頭又吹起了響亮的號角,我頓時翻身坐起,抓著衣服胡亂披上便沖出了營帳。

外頭早已火光照天,不遠處的火把映紅了天,那些本該歇息的士兵早已整裝待發,列隊之中有小部分宋家軍,也有之前隨顧西丞回來的周家軍和顧家軍,而領頭的便是顧西丞。

「前線送來急報,需要支援。」媛真似是明白了我的疑惑。

我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昭兒營帳的方向,此時的昭兒依然守在宋世釗的靈前,半步都不曾離去。

此次支援刻不容緩,顧西丞並未同我說話,他翻身上坐騎時遠遠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帶著大隊人馬趕往前線。我凝視著那遠去的人群,有句話梗在喉嚨一直未能說出口——活著回來!

昭兒喚醒我時,我險些撞翻座椅。

四更天顧西丞領兵前去前線支援後,我回了營帳,一直坐在案幾前看地圖,我不知自己是何時趴伏在案幾上入眠,也記不得夢到了什麼,隻有身上的冷汗在提醒著我那是一場噩夢,此時睜眼,方知天早已亮透,不僅如此,今日還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昭兒早已換下那一身笨重的盔甲,恢復了女裝。她蒼白的麵容在身上那襲白衣的映照下越發的不見血色,全然看不出往日的神采。我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麵對昭兒卻不知該作何反應。還不待我說話,便聽昭兒澀然開口說道:「滿兒姐姐,我是來同你道別的。我已同父親的舊部商量過,今日便起程將父親送回嶺南。」

前方戰事未歇,昭兒便要回嶺南,那遺留在西北的宋家軍又當如何?若昭兒準備將前線的宋家軍全部抽調走,那……

昭兒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滿兒姐姐大可放心,昨夜護送父親回來的宋家舊部之中有一半的人在四更天又一次上了戰場,隻有這留在鳳陽大營的部分兵馬隨我一同回嶺南。我們宋家軍即便沒了主帥,也不會在戰場上當逃兵。」

「我並非此意……」我急忙辯解,略帶不安地問道,「昭兒,你還好吧?」

「多謝姐姐關心,我很好。」昭兒的話語雖平靜,卻無端讓我覺得難過,「此番我來找姐姐,並非隻為了道別。」

她說罷,上前幾步,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放在我麵前的案幾上。令牌全金打造,正麵刻著一個「宋」字,背麵則是宋家的圖騰,不難看出是宋家的信物。我下意識看向四周,並未發現媛真的身影。

昭兒淡淡說道:「姐姐不必擔心,我已經讓人拖住了媛真,她不會那麼快回來。」

我看了麵前的令牌一眼,不明白昭兒的意圖,遂問道:「你這是何意?」

「我從小就恨著我的父親,我以為沒有他,我娘就不會抑鬱而終,而我也不至於失去疼愛我的娘親。如今他死了,可我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開心,到這一刻我才知道,即便他有再多的不好,我再恨他,都無法抹殺與他血脈相連這個事實。他始終是我父親。」昭兒別開眼,繼續說道,「想必滿兒姐姐也看出來了,這塊令牌是我們宋家的信物,有它在手,所有的宋家軍都會聽從調遣。我回嶺南之後,在西北的宋家軍將任憑姐姐調遣。」

我拿起案幾上的令牌把玩,問道:「將它給了我,不正是將宋家軍給了我嗎?」

「滿兒姐姐覺得,在我與令牌之間,宋家舊部會選擇誰?」昭兒嗤笑了一聲,「宋家軍並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刻板不知變通。」

「將它給了我,你呢?你又將自己置身何地?」若宋家軍中真有異心者,勢必會對昭兒下手,以搶奪這塊令牌。

「我父親突如其來地戰死沙場,幼弟又尚未尋回,從表麵上,我將得到宋家的一切,但誰也不能保證宋家軍中不會有異心者。隻有它不在身上,我才能平安順利地回到嶺南。」昭兒的視線落在令牌之上,「不知滿兒姐姐可否記得我們的約定?」

「那是自然。」我與昭兒之間的約定,是我少得可憐的籌碼之一。

「我曾與滿兒姐姐約定,在這場戰爭結束後,你以鐵騎助我奪得宋家大權,好脫離我父親的掌控,而我奪權之後將以宋家護你周全,同裴、顧兩家分庭抗禮。我父親一死,宋家就好比別人嘴邊一塊上好的肉,在西北這個地方,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我知道沖著我們之間的約定,你可以替我把握好西北的局勢,不至於讓任何一方人蠶食宋家軍。所以把它給你,是最好的選擇。」昭兒很誠實,她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意圖。

這令牌無疑是個燙手山芋,但我若不收,就等於失去了宋家這個有利的籌碼,昭兒從一開始就不曾給我選擇的機會。我將令牌收進了懷中,問道:「你們何時起程?」

「即刻。」

此番戰事吃緊,隨昭兒一同回嶺南的宋家軍不過百人。他們披麻戴孝,尾隨在昭兒身後護送著宋世釗的靈柩出了鳳陽大營。到營寨外後,昭兒停下步伐,同伴在身側的我深深地鞠躬,道:「滿兒姐姐留步,宋家軍就托付與你了!」

「放心吧,就算不是為了你,我也會為自己好好守住宋家軍。」我扶起她,「此行路途遙遠,務必多保重。」

昭兒點頭,轉身吩咐道:「起程吧!」

大隊人馬得了令,緩緩起程,慢慢走過我的身側,爾後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他們走後許久,我站在鳳陽大營的哨崗之上,遙望著早前昭兒離去的方向,下意識地伸手扌莫向收藏的月匈口的那塊令牌。

媛真將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底,卻說道:「郡主,起風了,回吧!」

媛真是否知道令牌一事我並不知道,但我想,這消息隱瞞不了多久,它將很快被散播出去,屆時勢必弄得滿城皆知。昭兒送來令牌之前之所以讓人拖住媛真並不是為了隱瞞令牌的消息,而是為了隱瞞我和她之前的約定。我回頭看了媛真一眼,下了哨崗。

回營帳的路上,我問媛真:「前方可有什麼消息傳回?」

「暫無。」

我腳步微微一頓,又問道:「你說,這場戰爭什麼時候會結束呢?」

「奴婢不知。」

媛真一板一眼的答話,讓我覺得有些無趣,興許我本就不該問她。心不在焉走了片刻,忽有一名小兵毫無預料地撞了我一下,他的力道過大,若非媛真扶得及時,我怕是要被撞倒。

小兵見撞到了我,大驚失色,黝黑的麵容上充滿了恐懼,惶恐地跪在地上:「小人並非有意的,懇請郡主高抬貴手放過小人。」

「下次注意點。」我並未怪罪他,同媛真說道:「我們走吧!」

「是。」

小兵見我並未怪罪,千恩萬謝地退到一旁目送我與媛真離去。

回到營帳中後,我道:「媛真,我有些累了,想歇會兒,你先退下吧!若有前方戰報,務必在第一時間告知我。」

媛真見我麵帶倦容,點頭說道:「奴婢就守在外頭。」

我點頭,她便退出了營帳。

帳幔落下之後,我深呼吸一口氣,鬆開了方才一直緊緊縮在袖子中的右手,手中那烏黑似泥的小團子中似乎藏著什麼玄機。這是方才那名小兵撞到我時用極快的速度塞進我手中的,而媛真並未察覺到。

捏碎外麵那層烏黑的外殼,裡頭露出了一張小紙條,上頭簡單明了地寫明了鐵騎的動向。之前我試圖聯係郝漢他們,卻發現郝漢早已不在鳳陽大營,甚至連隱藏在大營之中的鐵騎也都不知去了何處,現在知道了他們的行蹤,不免鬆了口氣。

天色不知不覺變暗,晚膳之後,我閉眼假寐了片刻,覺得悶得慌,遂出了營帳四處閒逛。媛真聽話地遠遠跟隨不曾靠近,倒讓我覺得頗為自在。鳳陽大營的夜晚總是一成不變,巡邏的守衛嚴陣以待,絲毫不曾鬆懈,他們所過之處總讓人下意識打起了精神。身後輕微的腳步聲讓我下意識回頭,卻在見到來人時,一怔,呆愣在原地——阿邵不知何時來到了此處。

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他的臉色尚不見血色,身體似乎並未復原,有賴身側的侍衛攙扶,才站得穩。看著他那在火光映照下顯得蒼白憔悴的麵容,我的心不自覺地隱隱作痛。

阿邵被送回營地至今已有三日,我曾無數次想去看看他,哪怕隻是一眼,可不知為何,竟都忍了下來。我總是在心底告訴自己,他身邊的人會將他照顧得好好的,不勞我多加費心。我一次又一次想到周家與秦家的血海深仇,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自己:他是仇人之子!

看著越來越靠近的他,我的手下意識緊握成拳,極為用力。

阿邵終是在我身側三步之遙站定,沒有再靠近我,也沒有說話。如此近的距離,於我和他而言,倒是第一次。自從他的身份被揭開後,我們再不曾如此親近地站在一起,此前我也曾想過無數次我們再次麵對麵的情形,卻從沒想到會像今天這樣。

四周籠罩在一片寂靜當中,靜得有些可怕,我緊緊咬著自己的唇瓣,不讓自己開口。而事實上我亦在等著他先開口,他如此毫無顧忌地來到我身邊,難道隻是想與我一同觀賞這漆黑的夜色?

「今年的春天真冷,是吧,滿兒?」阿邵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今晚的夜色,寂靜,冰涼,「鳳岐山腳下那個小村子的春天和這西北相比,卻也毫不遜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無異,可我卻不住地想起在小村子裡的那些時日,想起了喜兒,想起了村人。這些明明都已經過去了很久、卻清晰得像昨日剛剛發生過那般,印刻在我的腦海中。

在那裡,我曾同阿邵那般的親近。我偏頭,看著他幾乎融入夜色中的麵容,一股莫名的悲傷湧上了心頭。如果我與他還在那兒快活地過日子,如今又會是何等景象?約莫會像尋常人家的夫妻那樣,男耕女織,有屬於我們的孩子,平平淡淡地過活。可為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呢?

「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我顫抖著唇瓣,迎麵而來的冷風刮疼了我的麵容,讓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隻覺得無端的冰冷。

「是啊,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所以你恨我,卻又無法恨我。」阿邵的聲音依舊很低,卻像一把利刃,刺疼了我的心。

他說得很對,我恨他,卻又無法恨他。我不再言語。沉默又一次籠罩在四周,不知過了多久,阿邵竟笑了,他似乎扯疼了身上的傷口,步伐不穩地向後機不可察地退了一下。那一瞬間,我竟有種伸手去攙扶他的沖動。我不知他今夜為何會來找我,也不敢去想再與他這般待下去會發生什麼,深呼吸一口氣後,轉身便要離開。

剛朝前邁出一小步,身後卻再次傳來阿邵的聲音,他的聲音依舊輕輕柔柔的。

他說:「滿兒,我以周家為聘,娶你如何?」

我靜靜看著阿邵,幾乎說不出話。他的麵容在夜色中生出幾許陰影,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是何神情,最後卻是一直都安靜侍立在不遠處的媛真出聲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沉默。

離開之時,背後那道目光一直緊緊追隨著我,我曾想回頭,卻都忍住了。我的眼角不知怎的,酸澀難耐,眨一眨眼,便有什麼從眼中滾落,但我沒有哭。

如果大叔還在,看到我這般狼狽的模樣,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回到營帳時,我已將所有的情緒遮掩得很好。

媛真見我悶不吭聲,低眉順目,彎月要道:「奴婢逾矩,請郡主恕——」

「你去歇著吧!」我打斷她的話。想來我該感謝她,若非她,我怕是要失態。

媛真恭恭敬敬地俯身,很快便離開了。我閉上眼,也不知自己在胡想些什麼,卻又聽到了媛真的聲音。我迅速睜開眼,看到她還站在帳簾那兒,半掀著簾子,回頭看著我。

那一雙眼烏黑晶亮,她說:「郡主無須擔心,很快我們就能離開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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