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獄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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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嶠西是個很自我的人。幾乎每個見過他,接觸他的人都這樣講。

他眼裡放不下人的影子,無論是至親父母,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都隻能看到他的冷臉。

他每天早出晚歸,坐在父親的專車裡,有司機接送,他和司機一句話也不講。他上課下課,岑小蔓和費林格陪在身邊,他也很少理會他們的寒暄。他要麼在看數學,研究新的題目,要麼就是抬起頭,望窗外樹稍上短暫停留的飛鳥,發一會兒呆。

他從小就是這樣,他身邊的人大都習慣了。在實驗高中本校,擠滿了競賽生的小白樓裡,偶有學生學累了,在走廊裡討論起最近看的電影,爭辯設定,互不相讓;有時一群人圍在黑板上「賽題」,他們相互出題來玩,一人一個新的思路,辯得不可開交,吵得所有人都圍過去看。

蔣嶠西獨自坐在角落裡他自己的課桌上,仿佛與世隔絕,連頭也不抬,他學習的時候,就是天塌了他可能也聽不到。

所以每次,當有岑小蔓的朋友問她:「小蔓,蔣嶠西怎麼也不理人,我看他連你也不理。」

岑小蔓總會替他解釋:「蔣嶠西學習起來很專注的,天才都是這樣。」

蔣嶠西的作息非常規律,可以說是十五年如一日。他每天早早來到學校,卡點進了小白樓自習室,坐下學習,刷題,看書,窗外的天逐漸亮了,蔣嶠西渾然未覺。負責他的教授給他開了張課表,需要的時候他就回班裡去上課,上完課再回小白樓自習。中午他在這裡吃飯,然後趴在自習課桌上睡午覺,沒有任何人能打擾。

他沒什麼特別的娛樂,不玩遊戲,很少看閒書,什麼電視、綜藝、動漫、球賽……普通高一學生愛看的這些,他都很少接觸,費林格和岑小蔓也都不主動和他提起。偶爾在小白樓自習室裡見不到他,那多半他就去樓頂天台了。

過上十分鍾,他帶著校服上淡淡的煙味回來了,又坐下繼續開始學習。

很難講蔣嶠西是真的那麼熱愛數學,心無旁騖,還是他在數學競賽上壓了太大的賭注,他不僅要贏,他還要拿到那個「第一」,他要證明「蔣嶠西」的獨一無二,是親生哥哥也無法與他相提並論的。

費林格總覺得,蔣嶠西不用這麼學也可以競賽出成績的。因為蔣嶠西實在是聰明得不講道理。他分明一天到晚在學數學,偏科偏得致命,卻能靠回班裡上課那點兒功夫補上其他科目的進度。高一期中考試,全年級榜單下來了,蔣嶠西又是年級第一,根本不講道理。

蔣嶠西也不關心年級排名,他隻看一眼自己的卷麵分數,就又回小白樓去上自習了。快到放學時候,費林格憤憤不平,坐在自習教室對旁人說:「媽的我考那麼好,居然被個鄉下土包子壓在頭上!」

「什麼鄉下土包子啊,費林格你說誰啊?」

「林其樂,就那個年級三十六名,」費林格嘴裡罵罵咧咧的,他本以為他能夠考進年級前三十,這樣爸媽寒假就會帶他去夏威夷玩兒了,費林格沒好氣地按著原子筆,攤開書,回頭看了一眼蔣嶠西的作為,發現蔣嶠西沒被打擾到,費林格小聲說,「要不要臉啊,居然來實驗上高中,橡皮糖一樣粘著,沒完沒了地隔應人。」

岑小蔓放學時來小白樓,找蔣嶠西和費林格一同放學。蔣嶠西坐在座位上收拾書包,他背一個黑色的方形皮書包,拿了幾張卷子,晚上上課的講義,還有幾支筆。

「你有這次考試的排名表嗎。」

今天來接他們三個去吃飯、上夜課的是費林格父親的車。費父正在前頭開著車,寬慰自己的寶貝兒子,他拍著費林格的腦袋瓜,說三十七名也挺好,夏威夷,去就去嘍。

蔣嶠西坐在車後座裡,忽然輕聲問岑小蔓。

岑小蔓看了他一眼,大約沒料到他主動問她,她從書包裡拿出排名表:「你又考了年級第一。」

天色暗了,蔣嶠西展開手裡列滿密密麻麻小字的排名表,他坐在車窗邊,借著夕陽的餘光,他看清楚了紙上「林其樂」這三個小字,就在「蔣嶠西」下麵十幾公分的距離。

車往前開,連帶著「林其樂」三個字也在他眼中晃來晃去。

蔣嶠西站在小白樓的樓頂天台邊緣,他往下望。秋天了,樓上風大,他身上的校服被吹得裹住了他的月要和肩膀。

蔣嶠西有時覺得,這是他真正的「母親」的手在擁抱他了。

可什麼是真正的「母親」,屬於他的「母親」又在哪裡呢。

是裹住他抱住了他的風,是籠罩在他頭上,時聚時散的雲,還是大地、山川,是虛無縹緲的空氣——人死後,總要化入土中的,所有人擁有共同的生命家園。

從這個層麵上看,他和別人也是平等的。

蔣嶠西有時候想不通:明明死了的人,卻一直活著。

而有的人活著,他還不如死了。

蔣嶠西坐在梁虹飛後麵的汽車座椅裡,蔣政換了新車,車裡有股甲醛味。蔣嶠西把窗子打開了一點,他手裡拿著筆,為了不聽梁虹飛說話,他總是裝作在看書學習。

南校在哪兒?

蔣嶠西抬起頭,朝車窗外張望。

岑小蔓在課間時離開了她的女性朋友們,來到蔣嶠西桌邊。周圍人都朝他們看來。

明明隻是男生和女生在一起說話,但一牽扯上蔣嶠西,似乎就有「早戀」的嫌疑。

岑小蔓也有點臉紅,她問蔣嶠西:「你還記不記得初中給你寫信的那個鄉下女生?」

蔣嶠西說:「誰啊。」

岑小蔓回頭朝她的朋友們望了一眼,她搖頭說:「你肯定想不起來了,算了,沒事。」

無論和岑小蔓或是費林格說點什麼,似乎都會很快流傳到各種人的耳朵裡。

也許人人都以為蔣嶠西專注於學習,所以什麼都不知道。關於年級第一學神校草「蔣嶠西」的傳說在學校許多角落的悄悄話中演變。

岑小蔓要蔣嶠西推薦給她一本科普書看,蔣嶠西把書桌上別人送的他還沒翻過的《從一到無窮大》借給她了。

到下個星期,蔣嶠西所在的班級要去化學實驗室上課,他排隊站在走廊上,看到麵前從實驗室裡出來的隔壁班女生,許多人手裡都拿著這本書,像拿著準考證。

場麵實在古怪。蔣嶠西發現她們在看他,他垂下眼去。

因為學奧數,蔣嶠西很少參加班裡活動。他缺課也不需要填請假條。他待在小白樓,天還未亮時,這裡最安靜。他喜歡一個人的課桌,一個人的自習室,耳邊沒有任何吵鬧和爭執,會讓他心煩。

他塞著耳機聽托福聽力,有時候覺得累了,按著iod按鍵,也切歌曲來聽。

是那個2000年出道的新人女歌手的歌。

「蔣嶠西……」

她仿佛憑空出現在他身後,出現在蔣嶠西日復一日重復麻木的生活中。她看起來比以前瘦了,圓圓的小臉蛋,一個小下巴,兩隻眼睛望著他,看起來更大了。她背著書包,穿紅白色的校服,校服合身地貼著手腕腳腕,看起來可愛極了。

可她臉上卻沒有笑容,她用一種迷茫的,害怕不安的眼神看著他,她的眼神飄忽不定,所有人都是不友好的。蔣嶠西身邊的這座監獄,把她嚇跑了。

蔣嶠西站在岑小蔓和費林格中間,他眼睜睜看著餘樵和杜尚追上去了,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從他心裡麵撕了下來,而他隻能站在原地不動。

岑小蔓說:「我們快走吧,梁阿姨在那邊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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