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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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蟄進去時,韓鏡正坐在炭盆旁邊,身上穿著件厚實的冬衣。旁邊的盆裡銀炭稍得正旺,紅彤彤的光叫人瞧著便覺炙熱,韓鏡卻仿佛仍覺得寒冷似的,將布了皺紋的手捧在茶杯上,似在取暖。

歲月和病痛侵蝕下,卸去朝堂上三朝相爺的威儀,他仍是隻是個老人家,麵帶疲態,鬢添華發,後背微微佝僂。

哪怕祖孫倆有過許多爭執齟齬,在看到曾威儀端方、精神矍鑠的祖父露出這幅老態時,韓蟄仍覺得心裡難受,放輕腳步走上前,端正行禮,「祖父。」

「存靜回來了。」韓鏡抬頭,露出點笑意,「坐。」

韓蟄便在他對麵蒲團坐下。

這是韓鏡慣常喝茶用的,長案低矮,蒲團也不高,韓鏡身量不算高,加之老來瘦弱,盤膝坐著正合適。韓蟄身高體長,又正當盛年,幾經戰事歷練後又添雄武英姿,魁偉身材坐在那蒲團上,便如雄鷹棲於秀枝,有點別扭。

韓鏡瞧了片刻,嗬嗬笑了笑,「果然是長大了,這蒲團你坐著不合適。」

韓蟄也覺得手腳沒處放,不願讓韓鏡多想,便隻一笑,「未必合適,坐著卻舒服,這蒲團上的墊子,還是祖母當年叫人縫的。今日城門外看祖父身子不適,是染了風寒嗎?」

「已喝了薑湯,無妨。」韓鏡擺手,習慣使然,問韓蟄北邊的事。

這幾乎是祖孫倆每回見麵時最先提到的話題,韓蟄便將樊衡埋伏行刺的事說了,連同河東帳下其他將領的下落和態度也悉數說明白,道:「河東的事,讓那幾位將領處置足夠。小舅舅還派了重兵在河東和河陽交界處,若稍有異動,便能立時過去,不必擔心。」

「這樣就好。楊裕那十年,總算沒白費。」

「小舅舅在河陽辛苦,好在收服了人心,這回調兵遣將,幫了很大的忙。」

「他有那能耐,能鎮住河陽,還能騰出手幫你,是好事。」

韓蟄頷首,添了杯熱茶給他。

韓鏡徐徐喝盡,因被韓墨勸說後漸漸收斂了剛愎強橫的習氣,久而久之,如今對韓蟄也沒了昔日居高臨下肅然管教的姿態,語氣還算平和,「外頭的事都已平定,該奔著皇宮去了。征兒和尚政在裡頭守著,成算很大。」

「嗯,我出宮時也碰見了柴隆。不過,據說甄嗣宗借著探視太子的名頭,近來麵聖的次數頗多。」

「甄嗣宗不足畏懼。」韓鏡將那位政敵壓了多少年,自是有把握的。

韓蟄也沒再多提。

「倒是傅家的事——」韓鏡話鋒一轉,提起令容來,「金州的動靜我也聽見了,那一家子除了傅益,沒個成器的。窩藏逆犯這種事都做得出來,留著隻會添亂,打算如何處置?」

「傅盛和蔡氏已進了錦衣司的牢獄。」

「旁人呢?」

韓蟄避而不答,瞧著韓鏡,緩緩道:「傅氏誕下昭兒,又是我鍾意之人,事成之後,會立為皇後。若是旁人,我不會手軟,但她的家人,我願破例開恩。嶽父嶽母對此毫不知情,罪名本就不重,哪怕按律判了,屆時也能大赦。蔡氏是主犯,按律處死,傅盛也會監禁,錦衣司會妥善處置,不叫旁人起疑。」

他的語氣沉穩之極,卻也篤定之極。

韓鏡盯著他,臉上沒見怒色,目光也是意料之外的平靜,隻有些暗沉。

為著令容的事,祖孫倆虛與委蛇過,爭執交鋒過,甚至威脅防備過,到頭來,卻還是沒能動搖韓蟄。

韓鏡忽然笑了下,有些蒼老的疲態。

「昭兒那孩子很乖巧,我也喜歡。但傅氏……真能擔得起皇後的位子?」

「她是我的妻子,當然擔得起。」

「哪怕行事不周,屢屢犯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往後的路,未必平坦。」

「沒有誰永遠不犯錯,也沒有哪條路是沒有半點荊棘的坦途,逆境裡及時補救,咬著牙化解危難,才是重中之重。這個道理,還是祖父教我的。」韓蟄頓了下,沒有從前的冷厲不滿,亦不見氣怒頂撞,心平氣和,卻堅決剛硬——

「我既認定了令容,便會扶攜前行,她的好與不好,我都知道。」

書房裡安靜得很,韓鏡擱下茶杯,發出極輕微的動靜。

「真的認定了?」

「認定了。」

韓鏡嘆了口氣,沉默半晌,隻笑了下,似是自嘲。

從前韓蟄為了令容頂撞他、欺瞞他、說服他,甚至跟他耍心眼,他固然生氣,卻總覺得這事仍有回旋的餘地。直到此刻,韓蟄心平氣和,不再惹人惱怒生氣,卻讓他明白,這事已不會更改半分。

頂撞、欺瞞、爭執,是因韓蟄想爭得他對令容的認同,心裡仍敬重他的態度。

此刻,韓蟄的語氣卻仿佛在說板上釘釘的事,他同意與否,都無關緊要。

哪怕他不同意,又能拿傅氏如何?

軍權由韓蟄牽係,朝政的事,韓蟄也能理清,令眾人歸服。

十數年的苦心栽培,無數個晝夜的籌謀算計,當日少年意氣的孫子已然磨礪出君王氣度,朝堂上的文武之事,都能妥當處置,亦有能力掌控天下。

韓墨抽身退出,跟楊氏夫妻相諧,他當然也不可能再束縛韓蟄,平添麻煩。

畢竟這些年苦心孤詣,他所求的是能號令天下的君王,而非被掣肘的傀儡。

孫兒成器,這天下歸於韓家手裡,百姓亦將有明君,這些都是他最初的期盼。

該高興的,不是嗎?

韓鏡出神坐著,將韓蟄遞來的熱茶飲盡,好半天才道:「沒旁的事就回去吧。」

韓蟄心裡記掛昭兒,便沒再逗留,請韓鏡保重身體,起身走了。出門碰見管事,叫他多請兩位禦醫過來,平常留心照顧,好讓韓鏡早些痊愈。

管事應了,叫人去安排,韓鏡卻孤身走出,往太夫人從前住的慶遠堂去。

院落空置依舊,雖時常打掃,卻格外冷清。

韓鏡盤膝坐在安靜處,閉上眼睛,蒼老的臉上漸漸浮起疲憊,腦海裡卻漸漸浮起昔日的情形,有結發後陪伴了一輩子的發妻,也有他捧在掌心,卻未能分神悉心教導的外孫女。

曾無數次想過謀逆後的情形,韓蟄明君睿智,他和太夫人縱然年事高了未必能享福,唐解憂卻能以側妃的身份安享尊榮,哪怕韓蟄不肯點頭,封個郡主,找個良配,亦足以讓她安穩富足地度過餘生。

可終究事與願違。

將韓蟄推上皇位的心願達成,他最看重的人卻早已陰陽相隔。

往後,還要看著傅氏春風得意,剩他垂垂暮年,在這裡憑吊妻女嗎?

那場景隻讓韓鏡覺得淒涼,甚至疲憊,無可留戀。

……

韓蟄當然不會知道韓鏡的這份心思。

回到銀光院時,已是暮色四合,院裡各處都換了冬日的門簾窗簾,薑姑帶著小丫鬟在廊下點燈籠,緊閉的窗扇裡,卻仿佛能聽到昭兒的笑聲。

韓蟄走進去,果然令容坐在側間,正在窗邊翻書,慢慢念詩給兒子聽。

昭兒神采奕奕,穿著暖熱綿軟的冬衣,趴在桌案上玩兩隻小手,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

外頭的廝殺權謀悉數被隔絕開,韓蟄解了氅衣隨手丟在架上,過去將兒子抱起來,硬朗的臉上帶著笑意,「兒子,爹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兒子香軟的笑臉。

……

翌日,韓蟄去了趟錦衣司,處置蔡氏私藏逆犯的事。

那晚令容被捉走後,傅錦元直奔傅伯鈞那裡,雖未對外聲張,傅伯鈞卻在聽清事情原委後震怒,將傅盛拎到跟前一同重懲,連同蔡氏一道關了起來。隨後錦衣司來人,傅伯鈞知道輕重,沒敢多說半個字,唯有蔡氏驚恐不肯承認,被打暈仍在了馬車裡,悄無聲息地進了牢獄。

夫妻倆被關了許久,神情已是頹喪。

韓蟄提審蔡氏,將緣由始末問清楚,下令處死。隨即派人遞了口信給蔡源中的長子蔡穆,曉以利弊,令他將此事轉告蔡源中,以蔡家目下元氣大傷的情形,料他蔡源中也不敢為一個犯了重罪的庶女鬧事。

至於傅盛,雖未插手此事,卻也難推卸責任,在監獄關兩年,傅伯鈞那爵位,也因此事,須讓給傅錦元了。

這些都是小事,韓蟄迅速處理畢,便找由頭往皇宮走了一遭。

京城裡的事韓鏡先前已安排妥當,韓蟄確信禁軍無礙後,擇了韓征和尚政當值的日子,趁著宮門落鎖之前,將高陽長公主騙進宮裡。而後帶著傷愈回京的樊衡和中書侍郎章公望、六部尚書,以有事奏稟為由進了皇宮,監門衛未曾阻攔。

相府和駐守京畿的楊家,當晚也是燈火通明,沒半點要歇息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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