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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後》
我知道你我都沒有錯,隻是忘了怎麼退後
沐芷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趙可以一起吃飯。四人聚餐,她、趙可以、嚴密和李沁,就好像高三那年他們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不一樣的是,時間讓每個人都變了模樣。
同安的交通狀況比起從前擁堵了許多。中午的時間裡,馬路上到處都是車輛,沐芷被堵在路上,和李沁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沒想到同安現在也都開始堵車了啊……」
「你不回來,當然不知道。」
「我其實回來過一次。」沐芷陷入了回憶,「我把我爸媽的骨灰帶走了。那時候我和趙可以還沒分手,但也差不多了。我回來以後,在出租車上看到了趙可以,他和王蒙蒙在一起。當時馬路上起風了,我看到他拿下圍巾,幫王蒙蒙圍上,後來他和我說分手,我就同意了。」
「想當年他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和王蒙蒙隻是好朋友,呸!」李沁憤憤不平,「男人都是騙子,說的話沒一句可信的。」
沐芷一陣沉默。
當時趙可以和自己說什麼來著,他說自己有一個工作機會,但要出差幾天,時間挺緊的,所以馬上就要走。當時自己信以為真,還非常高興地安慰他終於苦盡甘來了。那時候他身上徹底沒錢了,咬咬牙從自己這裡借走了一千元。趙可以走後不久,導師突然給沐芷放假,她想回家把父母的骨灰遷過來,結果就發現趙可以出現在同安。
她坐在風馳電掣的出租車裡,從後視鏡裡一直看著他和王蒙蒙的互動,眼淚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但她一直沒下車,她心想,總要給彼此留一點顏麵。
沐芷不知道自己怎麼上的飛機和回到家的。進了家門,她看了一眼門口的鏡子,那個乾枯的女人不是自己,那個憔悴的女人不是自己,那個眼裡滿是紅血絲的女人不是自己。
她哆嗦著手關了燈,盡管如此,周圍的燈火通明仍然能從四麵八方照射進這空曠的房子裡。這房子裡多一個人顯得擁擠,少一個人立刻空曠,沐芷跑進房間裡,把頭蒙進被子裡。
黑暗裡,她的眼淚一直在流,就好像心也在流著血。
為什麼要說謊呢?
為什麼要說謊呢。趙可以自己也不知道。
就好像趙可以不知道自己和沐芷再次相見後,會如此平靜。他幫沐芷拖了椅子,有條不紊地說:「菜我已經點好了,有什麼忌口的嗎?」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他這才坐了下來。為了避免場麵尷尬,他還看向沐芷說:「昨天真是不好意思。」
「你媽媽沒事就好。」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沒什麼,我對這種事無所謂。」
李沁翻了一個白眼,這兩個人的對話,真是又虛偽,又做作。
這時候嚴密突然問她李沁:「你還好吧?」
「好,我怎麼可能不好?我必須比你好百倍千倍啊。」
「你不能好好說話嗎?」
「不能,怎麼,你打我啊?」
「我關心你,問你情況,怎麼都出錯了?」
「喲,那我還真是感謝你的關心啊。」
「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第一天發現?」
「活該你一直嫁不出去。」
「呸!」李沁差點跳起來,「老娘有的是錢,要不是我太熱愛事業,分分鍾我出去包養個小白臉,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讓他給我跪下來,絕對不敷衍,我乾嗎要嫁出去?」
嚴密的手都在發抖:「這就是你待在一線城市該有的素養?我還真是開了眼。」
「客氣了,總比某些人玩弄別人感情,最後搞大了人家肚子再甩了人家的好。」
「我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有同情心?」嚴密反唇相譏,「你以前不是最恨蔣嵐嗎?」
「人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李沁笑眯眯地說,「現在我想開了,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啊。」
趙可以本來在那兒喝著茶,一下就被嗆了喉嚨,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伸出手捂住嘴,顯得有點狼狽。
沐芷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手表,有點驚訝:「這不是你爸爸送你的那塊啊,雖然款型一樣但不是原本那塊。」
趙可以的心抽了一抽。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淡淡地說:「那塊壞了,因為太喜歡這個樣子,我後來又買了一塊。」
「是嗎?你當初說留在家裡了,怎麼會壞呢,多可惜。」沐芷眼裡有著惋惜。
「總有些無奈的事情嘛。」趙可以說。那塊表,他在抵押出去了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贖回來。他曾經嘗試努力賺錢,但他身上的錢從來沒到那個數。那一年他最後還嘗試想找王蒙蒙借錢,不過王蒙蒙威脅他,除非他和沐芷分手,不然別想從自己這裡借走一分錢。
「餵,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嚴密突然插話,「當初趙可以去找你錢包被偷了,你當時和那個日本人打得火熱,他怕你看不起他,把那塊表當了,當然找不到了。」
「當了?」沐芷看向了趙可以。
「當然是當了。」嚴密說,「日本人為了給可以下馬威,說帶你們去吃高級的日本料理,一頓飯吃了幾千元,把那塊表的錢吃了一半,你別說你現在才知道,要不要這麼假?」
「你胡說什麼?」李沁急了,「佐藤學長就是來交換一年,他和沐芷做一個課題熟悉有什麼不對?照你們的邏輯,我們女的和男的說話都不對了?隻有你們男人喜歡劈腿,所以看誰都在劈腿。他趙可以背著沐芷和王蒙蒙勾勾搭搭少了?現在事實證明,趙可以和王蒙蒙要結婚了。」
李沁示威性地看了嚴密一眼,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仰著脖子就喝下去了。
「當了?」沐芷仍然是問趙可以。
「嗯,的確是當了。」趙可以有點尷尬,「當時有點太愛麵子。」
沐芷不說話了。
好半天她才說:「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比和我在一起,好多了。」
趙可以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問沐芷:「現在是不是還經常熬夜?」
「嗯,我這行就是這樣。」
「我推薦你吃的阿膠,你記得吃。」
「嗯。」
「一聽就知道你沒吃過,肯定是不記得了。」趙可以無奈地說,「算了,反正我說的,你總是不記得。」
沐芷不好意思地扌莫了扌莫鼻子。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最後反而是沐芷喝多了,被李沁扶了出去。
她閉著眼睛,靠在李沁身上,嚷嚷:「我沒有喝多。」
「好好好,知道你沒喝多。不過姐姐,我們下午還要趕飛機呢。」李沁沒好氣地說。
趙可以想去幫忙扶沐芷,被李沁一把拍開了手。
李沁瞪著他:「離我家沐芷遠一點,你這個禍害。」
「沐芷都沒說什麼,就你在這兒嚷嚷。」嚴密說。
「沐芷好說話,什麼都忍著,我可不吃那一套。」李沁把沐芷往自己身上扶了扶,把她摟緊了一些,「當年她回家撞見你和王蒙蒙偷偷相會,她不說,你趙可以就能裝傻?享齊人之福沒那麼容易。」
趙可以苦笑:「我沒否認過。」
李沁直直地瞪著他:「真賤。」
她呸了一聲,攙著沐芷走遠了。
嚴密不服氣地看向趙可以:「你為什麼不解釋?」
「解釋有什麼用?」趙可以幽幽地說,「我寧願讓她以為我是個渣男,也不想她認為我是個沒用的男人。」
他繼續說:「別不甘心了嚴密,誰讓你以前對李沁做的事情太過分,活該現在被她拿小白臉們和你比。」
「我是為她好。」嚴密辯了一句。
「這世界,說不好誰是真的為誰好。」趙可以看向遠方,那裡車流滾滾,已經找不到那兩個人的身影了。
天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幾滴雨水不經意地掉落在趙可以的臉上。
趙可以收回了目光:「下雨了,我們走吧。」
「她……」
「她挺好的,她一直都很堅強,我……我……我很放心。」
李沁隻覺得沐芷越走越慢。
她感覺到身邊那兩道視線遠了一點,趕緊攔下了一輛車,費了一番勁才把沐芷塞進後車座,因為出酒店時兩人就收拾好了東西。李沁跟著擠進後座,跟司機說機場,這可是大活兒。司機雖然瞟了瞟喝多了的沐芷,但什麼話都沒說開車就走了。
「沐芷,你很好,很爭氣,沒有哭。」李沁碎碎念,「不要哭,不要哭,做人要有誌氣,不然會被賤人們看笑話。」
沐芷睜開了眼,兩行眼淚滾滾而落,她壓著聲音說:「我們趕緊走。」
「走走走,馬上就走。」
她閉上了眼睛。
再見了青春,再見了曾經愛過的人,再見了過去的那些時間。
年輕,哪怕是在做無用功,但總覺得珍貴。
當初的自己,怎麼會沒發現趙可以的異樣呢。
還是因為太相信他,認為意氣風發的他什麼都可以做到,認為那麼愛他的媽媽,絕對不會對他下狠手。
在聽完嚴密那句話後,沐芷終於認識到,當初趙可以應該是眾叛親離來北京找自己的。
他有那麼那麼多的不好,可是,他對自己,是真正的實打實的好。
她不敢睜開眼睛,她隻要睜開眼睛,眼裡那滾燙的東西就會流下來。她閉著眼睛,她的回憶鋪天蓋地,始終都記得那個分手的夜晚,自己發自內心的絕望。當時他扭著頭,不看她,她一直以為他是不敢麵對自己。現在再次想起來,他的確是不敢,不敢看到自己,不敢暴露自己說了假話。
他半夜就收拾行李走了,臨走前沐芷冷著臉看他,隻覺得自己可笑,這麼多年的感情,結果敗給了趙可以的一個紅顏知己。出門前他沒回頭,隻是低低地說了一句:「沐芷,喜歡我這件事,讓你後悔了吧?」
她沒有說話。
趙可以嘆了一口氣,離開了。他沒有關好門,風呼呼地從門外躥了進來,發出詭異的悲愴之聲。
她愣愣地坐在那裡,已經用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在屋裡哭出了第一聲。
李沁感覺到沐芷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多年朋友,她知道沐芷的性格。她拍了拍沐芷的手,用自己的兩隻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在沐芷耳邊低聲說:「出來了,就是回不了頭的。家鄉早就不是我們的家鄉了,沒法回頭,你就必須一直往前走。一旦回頭,你從前努力來的一切,都必須推翻重來了。」
趙可以在北京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保險公司的銷售。
一開始,他還是有信心去找工作的,在投給不少五百強企業自己的簡歷後,趙可以足足等了兩個月,卻沒有等到任何一家公司的麵試電話。
他從滿懷信心,到漸漸沒有了底氣。
趙可以實在不甘心。
有一天他按捺不住,給自己投過簡歷的一家公司hr打了電話,電話響了幾聲,終於被接通,是一個沉穩的男人的聲音。
「這裡是xx公司人事部,請問你是?」
趙可以咽了咽口水,他說話的聲音有著一絲緊張和乾巴:「您好,我想問下你們公司最近錄取的新員工,有一個叫趙可以的嗎?」
「趙可以?」那人的聲音就像是機器人,「從未聽說過。」
「好的,謝謝你。」
電話乾脆地被掛斷了。
他開始撥打下一個電話。
沒有,始終沒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