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1 / 2)
晉江文學城獨發
不見仙蹤/原著
「……什麼?」陸自聲難看的臉色都沒能維持幾秒,熟悉的名字就讓他陷入了些微迷茫中。
他還狼狽地單腿跪在地上,受了傷的地方瞬間被刺眼的鮮紅染紅,但已經沒人顧及了。
誰不知道顏悅是陸自聲的合法丈夫。
但此時帝國的言傳旬竟然問他是誰的兒子。
一時之間,沒人懂言傳旬的意思,但周圍兩方勢力已經全部陷入了詭異地僵持。
陸自聲單手捂住肩膀,又艱難地出了聲:「言將軍,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聞言,四周的沉默便被打破了一道裂口,他身後的人見狀忙去伸手費力地把人扶起來。
言傳旬端著槍械的手平穩冷硬,直指陸自聲的頭顱,後者借力起來的時候,眼睛一直留意著麵前黑洞洞的槍口,一點大動作都不敢做。
那些冰冷的器械就這樣載著所有人不一樣的思緒,隨時作出擊殺任何人的準備。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股讓人冷汗直流的氣氛裡,陸自聲突然艱難地動了一下喉結。
他似是不可置信地直盯著言傳旬,嘴唇輕動聲帶微啞:「顏顏……言悅?您的……兒子?」
四周寂靜無聲,落針可聞。連帶著人的心跳都被聽得清清楚楚。
全亂了。
「……他忤逆我,叛逆,我同意他跟你走,此後斷絕父子關係,他過得是好是壞都且不論,與我無關。」言傳旬朝著陸自聲邁進一步,語速很快語氣也非常狠戾,「但你殺了他。」
「我沒有,」陸自聲即刻矢口否認,道,「他是……」
言傳旬看著他,眼神似能勾魂索命。
陸自聲些許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喉結下意識再次輕動。
他說不出話了,他好像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
頃刻間,言傳旬那方更是被激起了劍拔弩張般的氣勢,而陸自聲身為領首先「倒」了,直接上演潰不成軍。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羸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在離言傳旬還有五米遠的時候,他便「撲通」一聲雙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一路上竟然也沒人攔他。
不過也是,帝國的人都打到自家門口了,慌張和應對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去管外界。
言傳旬眼睛斜過去,表情卻忽而帶了些怔愣。
「……將……軍。」方守滿臉是淚,哭腔濃重的聲調抖得不像話。
他像是意外聽到帝國的言傳旬將軍來了這裡,因此匆匆地往這裡趕。路上肯定發生了一些意外,方守身上有肉眼可見的擦傷與鮮血。
他委屈又恐慌地喊完這個稱呼,筆直的脊背便往下彎去,額頭重重地抵在了地麵,整個身體都似乎因為疼痛難忍而發抖。
夏天的晚風並不涼,可伴隨著漸漸發沉的夜色,從四麵八方吹來的風是那樣冰涼刺骨。
凍得人四肢百骸都在疼。
言傳旬回神,垂下手腕,語調依舊發著狠:「你主人死了,你倒是還活著。」
方守用髒兮兮的手背與胳膊去抹眼睛,還是喊:「將軍。」
言傳旬握槍械的手用了不同尋常的力氣,手背上一道道青筋止不住地暴露出來,此時正微微跳動著。
他咬牙切齒平穩著聲線,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小時候我撿你回去,讓你和那不孝子一起長大,讓你照顧他。可你把人照顧死了!」
兩個人20年未見,方守早已不是一二十歲的少年人,可他如今就像一個剛成年的孩子般,在見到言傳旬那一刻,巨大的依賴與委屈便傾瀉而出。
致使他明明有好多話要說,卻完全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口,他想說救救少爺吧,可少爺已經死了,他又想說殺了陸自聲吧,而言傳旬目前已經在這兒了。因此所有話在心裡翻來覆去,竟是變得異常陌生。
方守像是不會再說話,隻哭得不成樣子。
「……言悅死了,往家裡一年三封信地寄,誰寄的?」言傳旬瞪著眼睛,如此問道。
方守身體顫抖,跪在地上緩了好大半晌,才幾乎無聲地用氣音說:「我。」
言傳旬吼道:「信裡的字是那畜牲的!你當我瞎還是當他媽好糊弄?」
聞言,方守的眼淚落得更洶湧了,他手狠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說:「少爺……提前寫了很多信,讓我每年……在您和夫人生日、以及過年的時候寄過去。」
「說……他好好的。」
逮住機會扌莫去給陸自聲簡單處理傷口的人員突然之間、似是力氣用大了,陸自聲疼得臉色發白。
那聲忍不住的嘶氣引起了某片不可言語的顫栗,言傳旬眼白裡慢慢爬上了紅血絲,他冷冷地瞥向了陸自聲,那些簡單包紮的動作霎那間終止。
「他還真是,」言傳旬字句清晰地說,「未雨綢繆啊。」
空氣裡的涼風加劇,將人的眼睛如數吹紅,好像下一刻裡麵就能滴出血來。他說:「方守,你也真是那小畜牲養的一條聽話好狗。你還記得、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無人回答,隻有疼得發了狠的氣聲。
言傳旬突然朝方守走過去,大手一下子揚起來,眼看著就要落下去狠狠的一巴掌,臨了又忍住,隻聲線嘶啞道:「我養著你們兩個,是讓你們自輕自賤,人都死了還不知道回去嗎?!」
「……回不去,」方守仰著臉,雖然在哭,但眼睛都不眨,靜等那巴掌落下來一樣,他眼角湧著淚,說,「回不去,將軍,回不去。」
「少爺也不讓我回去……」
言傳旬不明白,更不理解。
方守便道:「少爺……少爺被關起來了,行蹤、言語,都在監控裡。」
他看著如今的情景,尾音顫得不成形:「將軍的身份,陸自聲的身份,關係著兩方軍政……他說他絕不要成為一個罪孽深重的人。」
—
同一方聯盟的天地裡,同一片墨得發黑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陸執還跪在地上,筆記本裡的字體肉眼已經看不見了,但他還鍥而不舍地直盯著。
一個長相極其溫柔、音色甚是溫和的男性青年被多年前的遠程光影包裹住,在打開的筆記本之間——躍然紙上。
下一秒,那片浮成虛影的光線消失無蹤,池矜獻上手將那本日記合上,還牢牢地抱著他,聲調微哽,道:「哥,咱們先回家好嗎?」
「天黑了,我有點害怕。」
陸執回神,眼睫下意識輕眨了幾次,他稍抬起眸子和池矜獻對視。兩個人的麵容挨得極近,因此他動了下額頭,輕輕蹭了蹭池矜獻的。
「好,」陸執嗓音沙啞,說道,「別害怕。走。」
「哥,」池矜獻開口,語氣裡是不容忽視地心疼,「哥,我在的,我在這裡的……我會陪著你。」
濃墨的深夜裡,陸執一雙眼睛通紅,其餘便再沒什麼異樣。
他伸手把池矜獻拉起來,先讓他站一邊,自己則去將他大逆不道挖開的墓恢復原樣。
在將棺蓋合上之前,陸執跪在旁邊伸著手,白骨的頭顱就那樣和他麵對麵,生與死之間是寂靜無聲。
陵園中無人低語。
陸執卻又好像聽見了誰開口說了話。他嘴巴輕動,如低喃一般地道:「爸,我過得不錯。」
「也長大了。」
除此之外,他就好像不會表現出什麼異樣了,冷靜、沉穩,所有疼與恨都被齊齊壓進內心深處。
隱於黑暗,不見一絲光亮。
可這股疼會傳染,池矜獻的眼淚突然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他便主動牽起陸執的手,雙手捧著放在自己心口,堅定地說:「陸執,我愛你。」
這時,極致的疼才徒然像是通過這抹清晰明了的愛被感知到了,陸執呼吸發沉、發顫,半晌才啞聲開了口。
無數個黑暗的日夜裡,陸執不止一次在無人時說過,也在噩夢驚醒時說過,而如今,他終於敢裸露自己的所有脆弱,對池矜獻發出求救信號。
「小池,」他說,「……救救我。」
—
【我親愛的寶貝,相信你能想到這一步,便證明你已經長大了,應該不會再受他人掣肘。沒有親眼見證你長大成人,是我永遠的遺憾。
對不起,讓你受了很多很多的苦,我還懦弱到不敢再承受,留你一個人在那裡。】
言悅的筆記裡滿扉頁全是他對陸執說的話。
每一個字都寫得極其認真,那是窮盡一生的教導,也是一生裡的唯一一次。
【人一旦做錯了事,就一定要承擔代價,我不能給任何人帶去麻煩,可你是我的孩子,我無法想像你受太多苦難。
如果……去找帝國裡的言傳旬將軍,他惱我、恨我,但他一定會幫你的。】
……
帝國戰無不勝的言傳旬將軍隻有一個兒子,和他的性格一點都不像。
別人如果生在言傳旬這樣的家庭,哪怕不無禮嬌縱,不太懂事時也總會有些高高在上。
可言悅自懂事起,便極其討厭別人拿他的家庭說事,他也不願意別人是因為這個主動和他交朋友。
因此再大一些,沒人知道他時他就說自己叫「顏悅」。
言家又沒刻意公開過家庭成員信息,時間一久,經過言悅本人的「隱瞞」,倒是沒幾個人再在意言傳旬他兒子叫什麼了。
言將軍殺伐果決說一不二,一旦做出什麼決定,那便一定得是什麼決定,時時刻刻都像在戰場上下達命令,不容忤逆。
可言悅自生下來便像是帶了一顆悲憫眾生的心,善良的幾乎有些犯蠢。
小時候言悅剛記事不久,言傳旬要到一處貧民窟視察,在外圍牆角看見了縮成一團、看起來即將要凍死的小孩兒。那瞬間想到了家裡的言悅大概跟他差不多大,言傳旬便一時心軟,將人帶回了家裡。
小孩兒便是方守。晚上言悅一見父親回來還沒打招呼,便被他懷裡的小團子吸引了目光,他小臉滿是擔憂地走過去,仰著臉脆生生地道:「爸爸,這個弟弟好像生病了,他以後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本來言傳旬隻是打算先將人帶回來,給他看下醫生,照料好便再送去貧民窟,當時被眼下的崽子先發製人,言傳旬拒絕的話瞬間卡在嗓子眼兒,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但方守就這樣留下了。
不僅如此,自那以後,往後的每一年冬天言悅都會前往各地的貧民窟,給裡麵的人送去力所能及的所有東西。
不求任何回報。
久而久之,「顏悅」二字遠遠蓋過「言悅」。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好人。
一個極其好的年輕人,好看且溫柔。
又是一年冬天,在同樣的貧民窟邊界。
他遇到了陸自聲。
言悅24歲時,回家告訴言傳旬和陳尋柔他要跟一個人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