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記了我們(2 / 2)

加入書籤

話畢,春蘭抓起我的頭發把我往水裡摁按,我沒有掙紮,河水灌進,淹沒鼻腔,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閃得極快,卻讓我看不清,也抓不住。

在我快要看到那條船上坐著的人影時,她就把我的頭抓起來了,她喘著不安的氣,幽幽地盯著我,乾瘦的手也從我頭發上鬆了開。

在春蘭那句話之後,愧疚如破了閘門的潮水淹得我眼鼻發酸,我將愧疚藏著掖著,淡然問她,你不恨我了嗎?

春蘭自嘲地笑著,她彷徨著,不停地看向船周圍,又扌莫著小破船的邊緣說,恨誰啊,恨當年不懂事的孩子,還是恨我這個不負責的媽?恨什麼都是命該看淡了。

她攆我走,我不動,依舊寧靜地呆在她身邊。我說,你認識鄭長青嗎?

春蘭的眼睛漸漸有了焦距,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慈祥了,溫聲說,長青是個好人,除了未生,他就是村裡最好的孩子。

我卻不明白,一個連小貓都可以殘忍虐殺的人,是好孩子麼?

所以我問春蘭,為什麼長青是好孩子?他明明那麼壞。

春蘭臉孔凜然,她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嘴,固執道:「你懂什麼?你才壞!最壞的小混賬就是你!長青可好了。」

我委屈捂著發紅的嘴,小心翼翼問,那你說說長青怎麼好?

春蘭就娓娓說了鄭長青小時候的事。

他父母早年離異,由父親撫養,但是有了後媽之後,鄭長青就被丟到了鄉下去給鄭爺爺養,男孩子頑皮正常,可是鄭爺爺脾氣暴躁,經常打他,甚至綁起來打,鼻血打出來都是常事。

未生有一次偷偷幫長青解開了繩子,兩個人自此就玩得十分好了。

由於未生是個天生的瘸腿,以前村子裡的孩子都欺負他,叫他瘸子,罵他殘廢,還朝他扔石頭,隻有長青不會,長青對未生好得不得了,護犢子似的,還要幫未生揍那些壞孩子。

兩個人不是你幫我擋打,就是我幫你揍人。

不管是去鎮上念書還是放學寫作業,他們都形影不離,今天睡你家,明天睡我家,少見的男孩子也能像牛皮糖一樣黏在一起。

未生出事兩年左右,鄭長青就被親媽接走了。

聽春蘭講過去村子裡的舊事,一些事便也豁然開朗了。

我總算明白鄭長青為什麼有變態的一麵,為什麼這樣待我。他童年殘缺,爹不疼,媽不在,還受家庭暴力,大約就產生了邊緣性人格。

暴力下長大的孩子容易形成反社會人格,並產生暴力犯罪,家庭暴力是暴力循環的重要因素。受虐者成年後,可能會變成下一個施暴者,可能會繼續自卑受虐。從表麵,遠遠看不到他們的殘缺。

我在春蘭家吃了一頓晚飯,都記不得上次在這兒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外公也喜滋滋地來了,飯將上桌,我便被攛掇去老屋喊人,剛跨過院兒裡的門檻兒,就撞了提著梅子酒的外公,他還悄悄問我,春蘭欺負我沒。

我說沒有,他不信,笑罵我知道退步了。

那是因從前,我被春蘭碰一下,都要屁顛屁顛地跑去跟外公告狀。

大家落座用膳,春蘭沒有像以往一樣擠兌我幾句,外公這才信她沒欺負我的話。我獨自一人前來,他們免不了要問問我長青怎麼不來,我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搪塞,他工作繁忙抽不出空。

飯後,兩個大老爺們兒坐在檻上吸老煙,嘮嗑閒話或談談今年的收成,那支煙嘴早被抿得泛黃,煙杆子上時不時出現兩隻黑黢黢的粗糙手,一隻是外公的,一隻是舅舅的,他們享受地吸一口煙,就遞來遞去,互相不嫌棄地抽。

我則坐在堂屋裡看電視,春蘭蹲到灰暗的角落裡拾掇著黑色塑料袋,窸窸窣窣響,等雜音沒了,方見她撿了幾個蘋果去洗。

洗好了,她先分給外頭的爺們兒,再是遞了一個最大的紅蘋果給我,還道:「我曉得,你很喜歡吃蘋果,」頓了幾秒,她鬆弛泛油光的額頭上攏,幾分愁思,幾分懷念,絲絲縷縷添於細紋間,便聽她唉聲道:「未生也很喜歡吃蘋果,可能你不記得了,小時候你總喜歡搶未生的蘋果吃,他很愛護你,不管你做什麼,他都要讓你。」

我接過了蘋果擱一邊兒沒吃。

她頓然顰起眉頭,陰陽怪氣地問:「怎麼,怕我毒死你?」

「我不怕死。」

她撇撇嘴,「那怎麼不吃,怨我呢?」

我輕撫那顆誘人的大蘋果,撫掉了果皮上麵的水珠,無意識地摩挲著,不由低聲道:「吃蘋果的時候,會很愧疚,我會想起一個最重要的人,加上你說的話,我以後也會想起那個已經被我遺忘的未生表哥。」

假。春蘭陰聲陰氣輕哼一聲,吐了這麼一個讓我哭笑不得的字。

我和春蘭的關係緩和了一二,便也知她是真的釋然了,於是抖著膽子向她一提去看看未生房間的事。

她先是默然,眉頭越擰越緊,眉中間凸起的皮膚簡直擰成了一個疙瘩。我心裡不安加深,著實怕刺激了她,將我們的關係打回了原點。

正思量著說算了的話,她就從主屋的老式櫃子裡翻出了一把包著布的鑰匙來,我一路跟隨在側,她領著我來到最右邊的木門前。

開了門,沒有想象中的一鼻子灰,屋裡窗明幾淨,仿佛常有人住。

牆壁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獎狀,皆是未生的名字,那些獎狀是他生前的驕傲光輝,奇怪的是,部分獎狀上竟有鄭長青的名字,最前頭還有黑糊糊被塗掉的一團。

春蘭好笑地拍著手說,長青從前愛借未生的獎狀給鄭爺爺看,所以要塗掉未生的名字,來個偷梁換柱,等還回來了,再添上未生的名字。

隻是未生從不擦掉長青的名字,說是保留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完了,也笑完了,春蘭突然沒了明顯的表情,呆著岑寂了,兩隻細長的小眼睛看著獎狀,漸漸微不可察地傷心了。

她吸了一下微紅的鼻子,翻出未生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瞧,其中幾張還是我和他的合照,他大約十來歲的模樣,抱著四五歲的我,表情略吃力,他能抱起我,笑得很夷愉。

這張他年紀雖小,卻也見其白麵書生之態。

一張張的照片並沒刺激到我的記憶,未生的模樣於我來說很陌生,仿佛從未見過,但盯久了,醞釀了幾絲熟悉感浮在心尖兒上,繞是如何,也捉不住。

他年紀最大的照片大概也就十幾歲,簡簡單單一件白背心,被他穿得文秀乾淨,身材勻稱瘦長,隻是右腿稍微彎曲,有些萎縮。

我以為這晚定久久不能眠,不想,困意來得急,睡得很香,還做了一個怪兮兮的夢。

一道空盪縹緲的聲音在叫我。

高挑少年時遠時近地走著,忽明忽暗的燈影裡,他的輪廓雖模模糊糊,依舊覺得他是個雋雅佳人。

陰柔的他影影綽綽半坐在床頭,挨得我不甚近,卻一下又一下撫扌莫我的額頭,涼意沁骨,幽幽蔓延,消去了身上的一點悶熱。

我不覺得害怕,想睜眼睛怎麼也睜不開,但就能看見屋子裡的朦朧態。

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話,嘴唇不停地翕動,讓我陷入了夢中夢,最後一句話莫名清晰在耳畔,他說,不是你的錯,忘了好。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都市相关阅读: 諸天從狂蟒開始 我在末世瘋狂種植物 末世狩魔人 純陽第一掌教 從水滸開始修煉(鏡像大千) 厄運之女必須死(戰爭領主:從厄運之地開始崛起) 摸寶天師(盛世寶鑒) 絕世兵王的另類穿越 帶著老公兒子穿七零(帶著老公兒子穿年代) 大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