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掌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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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餵龜。

如第一次看到時那樣,窗戶半開,他被窗外的冷風吹得微微咳嗽,低頭將碎肉丟進水缸內,耐心極足,即便「太爺」一動不動。

她拿了件衣服披到他身上,將窗戶關上,輕聲問:「餓不餓?」

「你去哪裡了?」他依舊餵龜。

「在市場裡逛了一圈,等下煲湯給你喝。」

他將碟放到窗台上,算是默應,雅子隨後來到廚房。

不久,他同樣穿過客廳去廚房,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未搭理。

是安琦言打來的。

手機響足了三次仍沒停止,雅子在廚房問:「誰啊?」

「陌生號。」他低下頭按了拒接鍵。

沒過半分鍾,手機又響。

這一回是用座機打來,不是安家的常用座機,他看了看,回露台接起。

「佑斯!」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就準備掛電話。

「你別掛,我求你!」安琦言知道,求得極快且略帶哭腔,能感覺到用多大的力道攥著電話筒。

他停頓一下,開了窗,沒掛,但也沒回話。

「莫雅子……」

「她的話題我不聽。」他冷淡地打斷她的話。

「濱田溪。」安琦言很快說出這個名字,藏了太多回憶,嗓音甚至發著抖,以此央求他繼續聽下去。

他抬頭,靜默不做聲。

「濱……濱田溪,快兩年前走掉的濱田溪……」

安琦言掩了一下嘴,近乎哭著說道:「被我和溫怡綁在海邊,逃跑時被車撞倒的濱田溪,就是那個……那個濱田溪……」

「莫雅子是她的姐姐!」

她喊出口,而她喊出口的那一瞬間,段佑斯靜站著,眼神一變。

「當年事情是被你壓下去的,莫雅子知道你,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知道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在她的名單上,幫凶的、行凶的、漠視的、助紂為虐的!她是來報復的……佑斯,她就是來報復的!」

……

「段佑斯,你相信我!最後一個就是你!」

風冷,他靜靜地聽著。

安琦言一直哭。

她哭喊道:「你多恨我都沒有關係,就這一次,你信我的話,提防莫雅子好不好?如果是我撒謊,我保證再不出現在你麵前,就這一次你遠離她……她要害你……她是要害死你的人!」

……

「段佑斯……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許久,他說:「我知道了。」

「佑斯……佑斯!佑……」通話被掛斷。

話語同麵色一樣清淡,掛了電話後,他將雙手插進褲袋,沉默地看著窗上的身影。

廚房燈光溫馨,她還是她,在忙碌,毫不受擾。

5

晚飯。

蓮藕排骨湯,味很醇。

氣氛安靜,兩人各坐餐桌兩頭,她將湯盛好,移到他那邊說:「味道可能有點兒鹹。」

他將手機關機,放在桌邊,喝了一口湯。

隻喝了一口,便將湯匙放回,沒做任何評價。

她看到了,便笑著說:「確實鹹了。」

他還是沒回話,拿筷夾菜,和著飯吃了一口,慢慢嚼著。

她收回視線,端碗用餐,再沒對話。

很久。

「濱田溪是誰?」他問。

很突然卻很平靜的問題,打破了安靜的氛圍,空氣輕輕湧動。

手中的筷子極細小地停頓一下,她不抬頭:「嗯?」

「你的誰?」

他問得更加簡單。

「說是我來的時候她已經轉學了。」她答,「我不認識她。」

「不認識。」他慢慢重復。

「不認識。」

回答得很自然,他終於抬起頭,雙眼與她對視,她也看著他的眼睛。

「怎麼會想到問這個人?」她的嘴角帶著淡笑。

「她也是中日混血。」

「真巧。」雅子回,「我很想見見她。」

他慢慢地點頭,雅子仍看著他,他終於收回視線:「吃飯。」

晚飯結束。

收好碗筷,她泡了杯溫茶,與藥一起拿到他的身側。

他正在露台上,從她手裡接過了茶,卻沒接藥,她說:「你剛咳嗽,預防感冒。」

兩三秒的停頓後,他從她的手心拿過藥。

「莫雅子。」雅子轉身走的時候,他叫住她。

大廈外雨聲清晰,她停下腳步。

「愛上一個人,習慣她的說話方式、眼神、動作,要分辨出真話和假話很容易。」

這樣含義模糊的話,她聽著,不回頭。

「但是……」他繼續說,「因為愛她,假話也會願意當真話。」

說完,雅子沒聲響,他則將藥放進嘴裡,喝水咽下。

聽到他將水杯放在窗台上的聲音,她閉上眼深吸氣。

悲愴穿透雨聲而來,在公寓內蔓延開來,他透過窗戶的反射看著她,說:「再說一遍你愛我。」

月匈口起伏著,她攥起手心,正要轉身,卻被他製止:「不用轉過來,背對著說就行。」

「我愛你。」良久,她照他的意思說道,嗓音微微沙啞。

他聽了,點了點頭。

沒再說什麼,真的什麼都沒說,後來在他的臥室,他的床上,伴著雨聲,雅子任他所為。他口勿得很激烈,兩人額頭汗濕,她撫著他的臉,他看著她的眼睛,呼吸緊湊而虛弱。

也曾被他捏住下巴,被他質問有沒有哪怕一刻是真的,她閉口不言。

然後他的力氣越來越小,甚至後來隻能勉強撐住自己,眉頭皺得很緊,臉色蒼白,最後倒在了枕上。

他忍到極點,低吼一聲,雅子用盡每一秒陪著他,將他額頭上的冷汗擦掉,把他擁到懷裡。

「對不起……」她一遍遍地在他的耳邊重復,「對不起,段佑斯……」

對不起。

再見。

我也愛過你。

6

公寓門在一個小時後被破開。

段芙伶第一個走進來,而後是滿臉慌措的安琦言。

整個客廳十分寂靜,段芙伶迅速走向臥室,一群隨從緊跟著。

「哢」的一聲打開門,隻是一眼,便微微一怔,她立刻回頭喊道:「醫生!」

早有準備的醫務小組聞聲從公寓外湧進來,那會兒段佑斯還沒失去意識,他在床上悶聲咳嗽,冷汗濕了上身的衣服。

段芙伶皺眉大喊:「快點兒!」

而雅子在書房被人找到。

她伏在桌上深睡,肩上蓋著毯子,一隻手枕著腦袋,一隻手垂著。

段芙伶不讓醫生碰她,情緒失控的安琦言則一把將她拽起:「莫雅子,你給我醒過來!」

安靜的書房內沒人回答她,雅子的肌膚已是蒼白無色,安琦言搖晃著她的身體,近乎嘶喊道:「你對佑斯做了什麼?你起來說清楚!你怎麼可以這麼狠!」

不管怎麼問她都沒反應,似乎已陷入深度昏迷。

最後,安琦言看到椅腳旁的安眠藥瓶和散落一地的白色藥丸才反應過來,突然放開手,震驚地掩住嘴。

無支撐力的雅子因此癱軟倒下,毯子落地,一頭黑色長發散於地板上,門口的段芙伶也皺起了眉頭。

莫雅子……

她……自殺了。

兩人的手術都花了一天一夜。

段佑斯食物中毒,莫雅子吞食過量安眠藥,前者傷身不致命,後者命懸一線,兩台手術同時進行同時結束,無形的悲愴籠罩了醫院,院外大雨滂沱。

煩躁,憂愁,憤怒交織,段芙伶迅速走在廊道裡,連藤將資料遞給她,她一頁頁翻著,皺著眉頭沉聲問:「她還有個妹妹?」

「妹妹叫濱田溪,隨父姓,母親是本市人。」

「那之前那對華僑夫婦呢?」

「收養關係,莫雅子是濱田溪的親姐姐,原名濱田雅子,父親病逝後由那對華僑夫婦收養。她從小就在美國受教育,高中才回國。」

「濱田溪呢?」

連藤腳步頓住,他一頓,整個大隊伍都跟著停頓,段芙伶回過頭看著他。

「說啊!」

「她現在是植物人。」連藤遺憾地回。

靜靜地在原地消化這句話後,她又問:「親生母親呢?」

「那位夫人有癌症,事發時受刺激過世。」

匯報完畢,段芙伶慢慢地點頭,繼續向前行:「隔離他們兩個人……」

「芙伶……」

「隔離!」她轉過身提高音量,真正發怒了,現場霎時無人敢說話。

時過一個星期,大雨不停。

段佑斯即將轉院的那天,皇甫一妃來探病。

進門便是一半光明一半陰冷,病房窗簾半拉著,他倚在窗口,穿著病服,臉色蒼白。

他低頭折著紙鶴,即使皇甫一妃走到身邊也不看一眼,折好紙鶴便丟到地上,看一眼窗外的大雨,問道:「幾點了?」

「下午兩點,你四點出發。」皇甫一妃輕撫他的肩。

他點了點頭。

「醫生說你現在身體還虛著,所以等會兒要多……」

「她怎麼樣?」關切的話語被這句清淡的話打斷,他仍看著窗外,皇甫一妃不由得停下來。

「隻有你肯跟我說實話。」他說,「她怎麼樣?」

「醒了。」

「在不在這家醫院?」

「佑斯……」

「在不在?」

無奈之下,她答:「在。」

話音剛落,他轉過身,皇甫一妃的低喊被他置之不顧,門一開就走出。

剛要進來的段芙伶怒斥一聲:「你去哪裡?」

他聽也不聽,直接走進長廊。段芙伶立刻叫人攔他,可他的決心是這樣堅定,邊走邊將視線掃過一間間病房,沒人跟得上他。

「佑斯!」

從樓梯上來的安琦言與他擦肩而過,她回過頭喊他,他已經下了樓,臉色如此陰沉,甚至能感覺到越來越強的怒氣。

四樓長廊盡頭的落地窗前,雅子坐在輪椅上。

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麵容憔悴,她很累,但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心境寧靜過,一直閉目養神,從旁傳來的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喧囂聲也不入她耳。直到腳步接近自己身側,她剛感覺到他的氣息,輪椅就「唰」地一下被轉了個方向。

她眉頭微皺,額上投下一片陰影,段佑斯的手撐在輪椅兩側,俯身逼近她:「看著我。」

終究被他找到了。

她慢慢地睜開眼,照他的意思向他看去,慢慢地對上他的視線,給他展露的就是這樣一副從未被他知曉的樣子。

他盯她的眉目更深了一層,她卻說:「你還活著啊。」

你還活著啊。

話音落下的這一刻,空氣刺骨般冰冷,血涼,心死。

仿佛再多的浪漫、沖動、激情,也挽不回這段用謊言堆成的愛情。什麼話都不用說,也懶得去確認,她就這樣直白地把刀插進他的月匈口,甚至能感覺得到他月匈腔內的震動。兩人呼吸那麼近又那麼傷,卻誰也不讓路。

看著,一直相互看著。

段芙伶、連藤等大批人已跟著趕來,他與她之間的對峙每多一秒,就難割舍一分,而後是雅子先說話。

她說:「這樣的事,你習以為常了對不對?發幾個令,說幾句話,就能把一件事情壓下來,對女朋友好,所以連她的罪行都可以掩蓋。」

「莫雅子。」他念著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念進心裡,雅子則慢慢地站起來與他正麵相對。

「你記得濱田溪這個名字嗎?知不知道她原本多開朗?她的芭蕾跳得多好?」

後麵,安琦言臉色蒼白地扶著牆,雅子嗓音加大:「但是她現在躺在空氣不流通的病房裡輸液,醒來後不僅要麵對自己不能走路,還要接受母親為她心力交瘁而死的事實!而那個她曾經那麼喜歡的人呢?」

「他丟了一筆用不盡的醫藥費,然後剝奪了她家人的發言權!」說得含恨,雅子最後啞然失聲,「你甚至都不準我們拒絕這筆費用。」

每一次點頭都像灌了千斤重的鉛,他說:「你沒真過。」

她不回答。

「為什麼自殺?」

她也不回答。

但是他已經不再苛求答案了,她什麼都不說,他便走。隻是太多的真相已經搞垮他的身子,經過段芙伶時差一點兒撐不住,在場的醫生和護士都猛地一驚,趕忙去扶。

「莫雅子。」他最後留話,「我欠你妹妹的是一回事,你欠我的,是另一回事!」

話音剛落,一切過往纏綿轉瞬成陌路,一切赤誠真心都狠狠拽下丟掉,掙紮無用,糾悶無用,撕心裂肺也無用,再多「我愛你」也挽不回一句雙向的原諒。他走的時候,雅子也跌坐到椅上。

吞食過量安眠藥的後遺症狠狠襲來,苦悶,呼吸困難,甚至直接從輪椅上摔下。這些發生的時候段佑斯都沒看到,段芙伶不準任何醫生護士接近她,就是要看她這無助的樣子。

雅子含怨問:「為什麼要救活我……」

「讓你生不如死。」她冷冷地答。

痛,痛徹心扉。

最後近乎昏厥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男人的一聲「雅子」透著極其濃重的擔憂,她迅速被扶起肩膀靠到那人懷中。

段芙伶冷漠地打量了一眼,緊跟男人其後的費純歡利索地將毛毯蓋在雅子身上,似乎已聽說所有事,撫著她的額頭安慰道:「沒事了,我們到了。」

「徵浩……」她在昏迷前低喃,男人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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