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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宣燁很快就提著藥箱趕到。
血腥味揮之不去, 隔著重重帷帳,依稀可見女子蒼白的臉色,魏宣燁垂眸,轉向一旁臉色凝重的謝絮道,
「回陛下, 公主是動了胎氣, 有小產的征兆。」
此話一出,跪在地上的顧仙韻便軟倒在了地上,臉上血色全無。
謝絮滿臉陰沉。
魏宣燁頓了頓, 繼續道,
「還好公主服下的毒物不多,並未傷及龍胎之根本,待微臣開幾服安胎的藥方,好生將養幾日,想必便無大礙了。」
顧仙韻顫栗不止。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她是在桂花糕中下了墮胎的藥物, 可分明不會這麼快就起效才是。她也不知道, 為什麼容鳳笙會出那麼多的血, 真是見了鬼了!
再看那躺在榻上的女子,氣若遊絲, 垂下的指尖蒼□□致。
滿頭青絲像是流水般瀉在枕上, 引起人的憐惜之情。
顧仙韻牙關緊咬,正要說點什麼。一腳裹挾著淩厲的氣勢踹來, 顧仙韻仰麵倒在地上,發髻散亂,頭上戴著的海棠朱釵掉落在地,像是一灘血淚。
她疼痛難忍,艱難地爬起, 跪倒在謝絮的腳邊,眼淚頃刻間就滾落了出來。
顧仙韻顫聲道,「真相未明,陛下就要定臣妾的罪了麼?陛下為何就這般維護於她,她分明已經背叛了陛下!臣妾不服!\&
此話一出,龍袍男人周遭的溫度徒然變得陰冷,闔宮之人紛紛下跪,大氣都不敢出。
誰知道,一個沒有名分的公主,竟然也能惹得陛下大動肝火,這般對待這如花似玉、才蒙聖寵的顧家貴妃。
原本顧仙韻承了龍恩,大家都以為宮中的局勢要變了,可如今看來,這個貴妃,原來與從前那靜妃與妙妃,別無兩樣,不過隻是個擺設!
便是止喜都暗暗嘆了口氣,或許隻有從未得到過,才是最好的吧。
魏宣燁清冷的雙眸靜靜盯著地麵,一言不發。
耳邊嗡嗡作響,顧仙韻惶然抬眸,男人坐在榻邊,輕輕握住了女子蔥白的指尖,眸底滿滿的緊張與心疼,都寫得明明白白,顧仙韻心中倏地絞痛,死死盯住那女子的臉,見她長睫一抖,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二人眸光忽地相撞。
顧仙韻無比清楚、明白地看見容鳳笙眼底。
一抹淡淡的同情與悲憫。
顧仙韻怒不可遏。
為什麼,為什麼就算這個女人對陛下的愛意棄如敝履,他還是這樣地在意於她?她隻是稍微蹙眉,陛下便恨不得將全天下都捧到她的麵前?就因為她肚子裡懷了種?
但那到底是龍種還是孽種,猶未可知!假山那次,顧仙韻無比地確定,就是太子與她在……
顧仙韻就要不管不顧地脫口而出,卻忽地被一道輕柔的聲音截下,
「顧妹妹不適合待在宮中,陛下覺得呢?」
顧仙韻臉色唰地慘白。
「你想怎麼樣?」
謝絮口口勿寡淡,把玩著她精雕玉琢的五指。
「陛下,」容鳳笙輕輕抬眼,手腕一動,指尖從他的掌心抽出,「將她送出宮去吧,我不想看見她,」
謝絮手中落空,臉色有些不好。
顧仙韻恨得切齒,忽地吐出兩個字。
「妖孽。」
\&你說什麼?\&
謝絮霍然轉身,鷹目冷冷盯著少女。
顧仙韻滿麵狼狽,卻是仰著下巴,恨聲道,
「此女必是妖孽,蠱惑人心穢亂後宮,陛下若不盡早除去妖孽,將來必定為其反噬!陛下一世英名,當真要一意孤行嗎?」
「陛下就不怕,大成基業盡數毀在她的手中?!」
謝絮煩躁地蹙起眉心。忽地揚聲道,
「來人,將貴妃送去大菩提寺,好好修身養性。」
顧仙韻不可置信。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亦是這般,因為這女子的一句話,就被哀帝所厭棄,落到不得不落發為尼的地步!
震驚之後,便是巨大的怨恨與不甘,幾乎將心髒擠爆,顧仙韻的肩膀被幾個羽林衛按住,動彈不得,她麵色猙獰,破口大罵,
「妖孽!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你不得好死!」
隻是,她還沒咒罵幾句,便被堵住了嘴巴,直到人徹底出去,容鳳笙的眼睛才融融看向謝絮,「陛下就這麼舍得將人放走?好歹盡心服侍了陛下一晚。」
謝絮正剝著橘子,修長的手指耐心細致,一點一點地撕去那些紋路,他眼都不抬,薄唇一掀,淡淡道,
「這不是遂了你的心願麼?」
橘瓣遞到唇邊,容鳳笙一頓,張口吞了,謝絮的嘴角帶著些笑,忽地俯身下來,濃烈的龍涎香氣將她包裹。
「謝瓊服毒自盡了。」
容鳳笙瞳孔驟縮。
為她的反應感到滿意,謝絮笑意愈深,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五指緩緩地握緊,「你不必再多想別的,安心養胎,朕絕不會虧待了你。」
容鳳笙合上眼,喉嚨中滿是酸澀滋味,上下不得。
在她榻前站了一會兒,謝絮轉身離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容鳳笙這才劇烈地咳嗽出聲,對著痰盂,將那些酸水全都嘔出。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地響起道,「恭喜公主,又除去一個對手,陛下對公主的寵愛,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微臣欽佩。」
抬眼一看,果然是那頂著一張死人臉的魏宣燁,容鳳笙抽抽嘴角,就當沒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用手帕細心地擦著嘴角,「你怎麼還沒走?」
魏宣燁道,「還得幫公主收拾殘局。」
他指了指地上那盆血水。
容鳳笙捂住鼻子,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而後才淡淡出聲,「我以為魏大人心腸通透,卻不知原來也是會被迷了眼的,在我看來,謝絮可不是在意我,他在意的,不過是肚子裡這個『孩子』。
若是男孩,去母留子這種事,他不是做不出來。」
「若為女孩,我們母女,都將沒命。」
她嘴角噙著笑意,「沒有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屈辱,他不過是怕我害了他的皇兒,在我跟前演戲呢。」
「太醫令同為男子,不是最清楚不過了麼?」她眼波流轉,明明沒有刻意的引誘之意,偏偏叫人想入非非。
魏宣燁袖手而立,笑了笑,衣襟上的蓮紋如其人,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公主這話,可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區區鄙薄之人,怎麼配得上娘娘這般的奇女子?」
奇女子三個字,他咬的頗重。
容鳳笙哼笑一聲,不跟他打機鋒。
「本宮乏了,勞煩太醫令收拾一番,便退下吧。」
她轉身過去,盯著牆壁開始出神。
這個孩子,子虛烏有,不過是,她跟太醫令之間的一場交易,亦是防身保命的一個手段。她體質不易受孕,容鳳笙也是後來才從魏宣燁這裡得知的。
但是,隻要有這個『龍種』在,謝絮便不會碰她,他子嗣單薄,幾乎是急切、迫切地需要一個孩子。
想到這,容鳳笙又是冷笑一聲,誰知道這偌大的宮廷之中,一個對謝絮忠心耿耿的也沒有,不過是,從大菩提寺帶回來的幾本醫書孤本,便將這看似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魏太醫收買了。
容鳳笙忽地蹙眉。「魏大人,我想問,你這樣幫我,到底所求為何?」
她坐起身來,魏宣燁果然還沒走,正半跪在地,低眉斂目,白皙修長的手裡捏著一張手帕,細細擦拭著地上的血漬。
聞言,魏宣燁動作一頓,靜靜盯著地麵。
所求為何呢?
他的父親死在皇權之下,渾身血淋淋地、慘死在幼小的他麵前,從那時起,魏宣燁便知道,所謂人命,對於這些當權者而言,就是狗屁。
魏宣燁不關心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誰,姓容也好,姓謝也罷,他隻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人活一世,也隻有這一世可活。
魏宣燁是個實打實的醫癡,錢權美色,無一可以令他鋌而走險,背叛謝絮。
直到容鳳笙提出,事成之後,可以為他建造一個專門的醫藥蜀,還提供珍稀的藥材,供他取用,甚至是先帝留下的那些丹方,都是舉世難尋之物,不乏專克疑難雜症的,魏宣燁對此十分感興趣,遂爽快地答應與她合作。
魏宣燁抬起眼,勾了勾唇,眸光依舊清冷。
嗓音卻有幾分恬淡,「公主但請放心,微臣保證,公主這一胎,必一舉得男。」
容鳳笙有些驚訝,原來這個人也是會笑的。
不過有他這句話,她也放下心來。
遂重新躺了回去。
魏宣燁半跪在地,繼續擦拭那血漬,頭頂上的人卻沒有了聲息,似乎正在閉眼小憩,她的頭發很長很長,從枕直流瀉到他的手背之上,那冰涼如綢緞般的觸感,足以令人上癮。
魏宣燁半闔眼。
他指尖微動,小心地拈起一綹青絲,那根根分明的發絲卻像是一尾遊魚,悄然從手心溜走了。
香爐中煙氣繚繞,柔美的嗓音徐徐響起。
「退下吧。」
冬至轉眼就到。
一個消息卻是如同一枚重磅炸彈,在京城炸開,令不少人寢食難安——
太子瓊並未身死,天牢之中有其同夥,連夜將太子瓊救出,一行人逃竄到了即墨城,與梁王世子謝星瀾會合。
而那梁王世子,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爽快地將五十萬大軍的兵權拱手相讓,並舉行了盛大的放權儀式,將帥印恭恭敬敬地,交到了謝玉京的手上。
謝絮大怒,斬了十數人,卻終究是於事無補。
翌日,廢太子的詔書傳遍宮門內外,謝玉京率領反賊,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帝都。
冬夜,皇帝為即將生產的溫儀長公主請了道士祈福,搖鈴祭天,一片昏昏的祝禱聲中,
卻有一封急報傳來,直達皇帝的禦案之上!
大軍壓境,為首者,正是廢太子,謝瓊!
皇帝焦頭爛額,急忙下旨,召集眾臣匯於禦書房,商討退敵之策。聞說這支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太子瓊手腕之鐵血,治軍之嚴明令人慨嘆,而更加讓人感到駭然的則是他們對待不降者的手段,殘忍到令人發指。
於是這支叛軍一路攻打下來,所過之處,莫不歸降!
此外,一封奉天討謝絮檄,也輾轉到了謝絮的手中。
「這個逆子!」
男人臉色陰沉,大掌用力緊攥,信紙如同雪花般灑落,他額間青筋直跳,看向牆角的寶劍,眸中殺意畢現。
商議之後,有臣子提議,叛軍來勢洶洶,不如即刻啟程前往行宮,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想必叛軍暫時攻不進來,可以暫時避避風頭,等待梁王援軍。
謝絮沉吟,此時,程如晦正率領羽林衛護衛皇庭,爭取脫身的時機,忽有人推門而入,大汗淋漓。
「報!」
他聲線顫抖,「陛下,東華門被人提前圍堵,水泄不通,程將軍正率羽林衛與之死戰,我們的人根本沒有辦法出去,便是探子也進入不得……情況不利啊陛下!」
臣子大驚,「是何人?難道宮中,還有叛軍內應?」
「是——丞相大人!」
「荊幸知!」謝絮恨聲,這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狗,謝玉京能夠從詔獄中脫身,想來也與他脫不了乾係。
謝絮緩緩坐回龍椅之上,手指抓著扶手,倏地低沉出聲,「他昔日反大興,今日反朕,焉知來日不會再反?!我之今日,便是謝瓊之來日……」
長生殿。
容鳳笙於一片嘈雜聲中驚醒了過來,下意識要扌莫旁邊的繈褓,卻是扌莫了個空,她大驚坐起,往帳外看去,卻看到一張嫵媚的臉。
謝清鶯飲了口茶,輕哼一聲道,「亂軍就要攻打進來了,還不逃命,等死呢?」
睨著容鳳笙有些蒼白的臉色,謝清鶯心下沉墜。那些亂兵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玩意兒,屆時攻進,可不管這位公主與那太子有什麼……謝清鶯在軍中待過,深知裡頭魚龍混雜,即便是有軍令,那些狂徒殺紅了眼,哪裡還顧得上許多,輕則一刀將她斃命,重則……自古以來,叛軍掠城,那些被活活糟踐死的女眷,還少嗎?
末了隻需道一句不知這是溫儀公主,或是直接將屍體處理了,隻對上說尋不到蹤跡,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沒有什麼辦法。
「小皇子呢?」
容鳳笙卻冷聲問道。
謝清鶯眯眼,「又不是從你的肚子裡爬出來的,這麼緊張做什麼?」
容鳳笙抿唇不語,隻盯著她不放。被這麼一雙眼眸盯著,謝清鶯招架不住,隻得低低道,「今日一大早,就被羽林衛帶走了。你的宮女非要跟著保護小皇子的安危,便一起被帶走了。眼下應當是在永興殿中,我皇兄……亦在那處。」
容鳳笙立刻翻身下榻。
謝清鶯一把扯住她,「你知道他們是累贅的吧?!你知道的吧。」
她眸中那股煙霞般的艷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殘酷與冰冷,
她盯著容鳳笙的眼眸,狠狠道,
「狠心一點。跟我走,隻要保住了性命,來日,未必沒有卷土重來之時!」
容鳳笙深吸了口氣,一把揮開她的手,眸子亦是冷漠如冰,「當初不是你提議,要拿這個孩子當做籌碼嗎?」
謝清鶯默了默。
她低聲道,「我知道顧仙菱的下落了,眼下,我們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她說的是——容念衣?!
容鳳笙一把扯住她的衣領,「你什麼意思?!」
難道念衣與仙菱出事了?!
「溫儀公主,眼下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謝清鶯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衣襟,挑了挑眉,「走還是留,公主這般聰慧,想必不會拎不清吧?」
容鳳笙緩緩鬆手,不願再多看謝清鶯一眼,臉色漠然,與她擦肩,「謝清鶯,你我不是一路人,我們的合作,就此終止吧。」
在她將主意打到念衣身上的時候,容鳳笙就知道,她與謝清鶯,永遠都不可能殊途同歸。
謝清鶯在她身後厲喝,
「好,好,你要去救他們,那你就去!」
「真是天真!我怎麼會奢求你幫容繁衣報仇,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合做這種事!」她的聲音隱隱帶上了哭腔,尾音亦是有幾分顫抖。
容鳳笙頓下腳步,一字一句道,「若是,我連我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那麼,我與那些迫害了繁衣的畜生,又有什麼區別?當初,你挾持仙菱和她腹中的孩子,借以威脅繁衣的時候,你說那個時候,繁衣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呢?我如今,不過是做了與他一樣的選擇。」
謝清鶯重重一震。
她啞聲道,「我以為公主早就將我當成了自己人。」
「當初你與繁衣他們一起,他也將你當成是自己人的,不是嗎?」
謝清鶯無話可說了。
她後悔了。
可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後悔又有什麼用呢?那個她深愛的男子長眠於棺槨之中,再也不會醒來了。
謝清鶯垂在身側的手指不住顫抖,半晌,她低下頭,匆匆走到容鳳笙麵前,將什麼塞進她的手中,
「你……去吧,可至少,把臉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