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1 / 2)
謝陟厘真正嘗到了隨軍的滋味。
兵士們不斷出現傷亡, 卻沒有時間停下來養傷,隻能簡單包紮一下重新上陣。
醫箱裡的藥早就用完了,若是在草原, 還能就地取材, 偏偏這裡是荒漠, 隻能尋到一些止血和止瀉的石粉。
沒有空抱怨,也沒有空發愁,每時每刻腦裡想的、手上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盡可能包紮更多的傷口, 盡可能止住更多的血, 盡可能留住更多的性命。
謝陟厘每對一位停止呼吸的兵士搖頭,傷兵便將其埋葬, 從此人世少了一位兒子或丈夫, 沙土中則多了一具葬身異鄉的屍首。
謝陟厘的心情異常沉重。
無法行動的傷兵被挪到了遠離戰場的山壁後。
說是山,其實隻是一塊被風蝕殆盡的山石, 勉強能形成一道凹洞暫避風沙。
「為什麼不接著跑……」謝陟厘喃喃。
索文部族的的馬好,一路向前, 終能把左路軍甩下, 這樣,兩邊都不會再有人死傷了。
「再往前就是茲漠了。」一名年長的傷兵道, 「那裡的流沙會吃人,他們不敢再跑了。」
茲漠?!
謝陟厘猛然抬頭:「這在這裡?!」
她起身便想去看了看,才探出頭便被傷兵拉住了衣袖:「謝大夫小心,誰也不知道北狄狗的援兵什麼時候來, 千萬別給他們發現。」
謝陟厘望著那片方向,好一會兒才縮回來。
那一片望過去是沉靜的沙漠,和周遭並沒有任何不同, 像是一張溫柔的黃毯子,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凶險。
師父……就在那兒。
隻要等他們打完,她就可以去找師父,帶師父回家。
忽地,方才那名老兵把耳朵貼在了地下,「有人來了,還不少,可能是援兵。」
山石背後頓時一片寧靜,哪怕疼得再厲害的傷兵都停止了申吟,謝陟厘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是哪邊的援兵?
答案很快就來了,一麵北狄王旗出現在沙丘上,隨後便是古納的紅鬃烈馬,隻在沙丘停了片刻,便兵分兩路向著戰場包抄而來。
「!」謝陟厘心頭隻有兩個字——完了。
古納率大軍前來,她剛救好的這些傷兵,一個也逃不掉。包括她自己。
然而就在這時,另一邊的沙丘上出現了一麵軍旗。
玄底,紅紋,金邊。
旗幟當中,赤紅焰火仿佛要燃燒起來。
烈焰軍!
「大將軍!」
傷兵們熱淚盈眶,聲音哽咽。
謝陟厘也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尤其是看到烈焰旗下,風煊一身雪亮明光鎧,手持鐵槍,騎著追光如風一般席卷而下,身後的大軍源源不斷地分成兩路,如長龍一般直追著古納身後咬過去。
烈焰軍與北狄軍自遭遇以來,因兩邊各懷心思,還從未有過正麵大戰,誰也沒有想到,兩國最大的一場戰役會在這裡發生。
這片黃沙大約自開天劈地以來都沒有湧入過這麼多人,殺聲震天,塵囂日上,這一戰直殺得昏天黑天,一直持續到第二天黃昏。
謝陟厘累至筋疲力盡,聽得鳴鏑之聲,知道這是在收兵。
總算打完了,她起身想去問問戰果如何,腦袋卻暈了暈,腿一軟,跌坐在沙地上。
「你太累了。」隨大軍而來的曹大夫輕輕拍拍她的肩,「歇一會兒吧。」
謝陟厘恍惚想起自己好像是有兩天沒合眼了,想到有風煊率領大軍在,全身骨骼都像是發出一聲嘆息,全體鬆懈下來,軟綿綿隻想找個地方靠著睡死過去。
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得身邊有人說話。
聲音隔著一層睡意,像是透過水麵傳來,顯得遙遠而含糊,隻零星聽進隻言片語:
「大將軍……」
「找不到……」
「不知道……」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是……」
「不,不會的……」
謝陟厘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自沉沉的睡意中睜開了眼睛:「大將軍怎麼了?」
曹大夫正在和旁邊的軍醫說話,聞言低聲道:「戰場上尋不見大將軍——」
謝陟厘猛地站了起來。
「你莫要著急,這事暫且還不能讓人知道,免得動搖軍心,幾位將軍已經帶著人去找了。」
謝陟厘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悄悄找。」
曹大夫看她神情鎮定,便放了心:「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擔心。」
謝陟厘也覺得自己很鎮定,聽聞此言還清晰地「嗯」了一聲,但一離開山石背後,膝蓋便突然發軟,跪進了沙子裡。
天色近黃昏,沙粒上還殘留著日頭曬出來的餘溫,隔著衣裳也灼人得很。
她想爬起來,雙腿卻不聽話,仿佛自膝蓋以下已經失去了知覺。
旁邊似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的腦子裡嗡嗡響,也沒瞧清是誰,起身之後便向戰場跑去。
戰場一片狼藉,大軍分兩端駐紮,各自的兵士都在從戰場從這邊抬回自己的同袍。
戰場上死傷無數,人疊著馬,馬疊著人。沙子吸飽了血,片片殷紅,殘陽也如血,天地都像是被誰用鮮血塗抹過一遍,變成了一座鮮活地獄。
謝陟厘的腿發軟,手也發軟,腦子渾渾噩噩。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死人,在死人堆裡翻過一張張臉,每一張都害怕是風煊。
「阿煊……」
「阿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