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繼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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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紫宸殿早朝。
垂在帝王寶座旁邊的珠簾,在太後病重的一整個冬天都沒拆掉的珠簾,被悄無聲息地拆除了。
劉太後端坐在位置上,讓人宣讀懿旨。
——昨日捉拿劉家叛賊,皇帝羽翼已豐,太後還政,安心養病。
懿旨宣讀完畢,在朝臣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劉太後便站起身,轉身從後殿離開。
後殿裡,扶遊正拿著竹簡整理昨天晚上連夜寫出來的東西,聽見動靜,抬起頭,便看見劉太後在侍從的攙扶下,走進後殿。
她也不急著回去,而是在扶遊身邊坐著,歇一會兒,側耳傾聽從前殿傳來的聲音。
上朝這麼多年,她對上朝的流程早已經爛熟於心。
這是她最後一次上朝了。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看向扶遊:「哀家看你總是在寫,在寫什麼呢?」
扶遊把竹簡遞給她:「在寫史書。」
「祭詩?」
「不,就是史書,一大篇文章,前因後果,事無巨細。」扶遊道,「我準備一邊記現在的事情,一邊往前推,一直往前推,直到推不動了為止。」
劉太後疑惑問道:「你怎麼能知道以前的事情?」
扶遊正色道:「我這些年采詩,問了很多老人家,還有朝中的老臣,已經搜集了很多素材。」
劉太後笑了笑,又問:「你為什麼不來問哀家呢?」
扶遊怔了一下:「我以為……」
「這幾天大雪,反正我還走不了,你問我,以前的事情我都還記得一些。」
「好啊,多謝太後。」
扶遊就這樣跟著劉太後回了長樂宮。
秦鈎下朝回來,忽然發現後殿沒人了,黑狼扌莫不著頭腦。
崔直悄悄上前,輕聲回稟:「陛下,扶公子說,他先去寫史書了。」
*
長樂宮裡,扶遊挑了些自己之前就很疑惑的史料,詢問劉太後。
「許大禮官說,先帝在位時,陳家老家主曾經在朝堂上削發明誌,是真的嗎?是因為什麼事情?不過陳家沒人承認這件事情,他們都不肯承認。」
「還有,之前旻湖那邊曾經爆發過一場起義,後來為首的林靖據說是去台雲山上出家了,這件事情也是真的嗎?」
「還有一件事情……」
劉太後靠在榻上,撐著頭,朝他擺了擺手:「你一時間這樣問我,我也記不清楚,你起個頭,我慢慢跟你說。」
「嗯……」扶遊想了想,最後道,「那您就說您的生平吧,按照時間說,我有問題就問您。」
「也行。」
「那您說吧,說不定我還能給您立傳呢?」
「你不先給皇帝立,先給我立?」
「太後也是一樣的。」扶遊朝她笑了笑,拿起竹簡,「您說吧。」
劉太後抬眼看看帳子,回想了一下:「我生在太上先皇即位的第八年,三月十八,我名叫『劉平』。」
「當時劉家還不是世家之首,算是中等,我的伯爺是劉家家主,我們家算是離得比較遠的親戚。」
「又過了三年,六月十七,我的那個弟弟,劉戎,也出生了。」
「他十三歲的時候,在獵場裡,被一群王孫欺負,我上去幫他出頭,騎著馬,射了十支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就因為這件事情,我被當時的太子,後來的先帝看中了,進了宮。為這事兒,阿戎還和太子打了一架,先皇說絕不負我。」
「這也是後來,阿戎非要憑借軍功,不讓先皇納妃的緣故。可是先皇還是瞞著我,偷偷養了幾個兒子。」
劉太後看著香爐裡裊裊升起的輕煙,聲音也越來越輕,像是要睡著了。
*
這天傍晚,扶遊背著書箱,走出長樂宮。
秦鈎就在外麵等他。
扶遊走上前,拍拍他的後背:「走吧。」
秦鈎回頭,自自然然地接過他背上的書箱,自己背上。
兩個人並肩走在宮道上,什麼話也沒說。
扶遊寫字寫了一整天,手有點酸,甩了甩手,不小心碰到秦鈎的手,還沒來得及縮回來,就被秦鈎握住了手。
扶遊沒有說什麼,由他牽著了。
晚上吃過晚飯,扶遊洗漱好,盤著腿坐在榻上,把今天的竹簡都擺在麵前,排排序。
秦鈎又變成一匹狼,蜷著身子,趴在他身後,尾巴纏在扶遊的月要上,用尾巴尖掃他,暗懷小心思,好幾次差點伸進扶遊的衣擺裡。
扶遊專心整理竹簡,把十二支竹簡放成一堆,用草繩紮起來,這樣以後方便找。
等扶遊把竹簡都整理好,秦鈎也把尾巴全都探進去了。
扶遊扭了扭脖子:「別亂動。」
秦鈎呼嚕了一聲,變回人形,隻留著大掃帚似的狼尾巴:「幫你撓癢。」
「……」扶遊哽住,「本來不癢的,你越弄越奇怪。」
秦鈎把尾巴收起來,坐起來,從身後抱住扶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整理好了嗎?扶遊,你一整天沒跟我說話了。」
「吃飯的時候明明才說過。」扶遊把歸好的竹簡全部收起來,放進箱子裡,「你是狼嗎?我看你比較像……」
秦鈎接話:「小狗。」
扶遊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撓撓他的下巴:「所以這樣會舒服嗎?」
「會。」秦鈎抬起頭,「很舒服。」
扶遊跪在榻上,靠近秦鈎,雙手捧住他的臉,用拇指搓了搓,又像揪狼耳朵一樣,揪揪他的頭發。
最後他低頭靠近,碰了一下秦鈎略顯冰涼的薄唇。
很快就分開了,扶遊笑嘻嘻道:「秦鈎,獎勵你。」
秦鈎張開手掌,扶在他的月要上:「我又做什麼好事了?要獎勵我,你說明白點,我下次繼續做。」
扶遊笑著,額頭抵著他的額頭:「你給劉太後放煙花,你懂得感情是怎麼一回事,你懂得這裡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你還學會妥協和忍耐了。」
扶遊又親了他一下:「所以獎勵你。」
秦鈎頓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誠實道:「煙花其實是給你放的。」
「……」扶遊抿了抿唇角,「那我要把獎勵收回來了。」
秦鈎按住他的後腦,把兩個親口勿還給他。
扶遊揪著他背上的衣裳,拽出許多皺巴巴的痕跡。
燭光昏黃,秦鈎用扶遊脫下來的中衣擦了擦手,扶遊癱軟著月要,被他抱回床上。
秦鈎把他安置好,給他換上新的中衣,蓋上被子,放下帷帳,自己抱著扶遊的中衣,輕手輕腳地到外間去。
他關上裡間的門,回過身,靠在門上,低下頭,把臉埋在扶遊的中衣裡。
裡間榻上,扶遊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遊早就累得要睡著了,秦鈎帶著一身水汽,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抱住扶遊。
秦鈎身上有點冰,把扶遊冰得一激靈。
太冷了,扶遊推了推他的月匈口,想離他遠一點。
秦鈎當然不肯,為了取暖,又朝他哈氣。
扶遊哼哼唧唧的:「你又……」
秦鈎搶先道:「我今天沒吃羊骨頭,刷牙了。」
扶遊蹬了蹬腳:「你很冷……」
秦鈎把他按進自己懷裡,搓了搓他的手臂:「別亂動,馬上就暖和了。」
扶遊懶懶地嚎了一聲,翻過身,趴在床上,臉埋在枕頭裡,悶悶地抱怨:「你乾嘛出去這麼久?下次不要出去了。」
秦鈎聲色微沉:「下次不出去,你要我在這裡解決?」
「隨便你。」扶遊拍拍他,「小狼,把尾巴變出來。」
扶遊揉了好久的狼尾巴,又抱著狼尾巴睡了一整晚,才勉強消了氣。
*
很快就到了除夕。
今年除夕和往年一樣,祭天,宮宴。
出乎朝臣意料的是,皇帝重掌大權之後,並沒有對劉家趕盡殺絕,隻是把劉家人的一切封號和官職都褫奪了,把他們趕回老家種田。
而對劉太後,皇帝也沒有多加追究,反倒還讓她留在宮裡養病。
今年除夕宮宴,劉太後竟然還好端端地出席了。
隻是她沒有待太久,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啟程。
又過了幾天,大雪停了。
劉太後等不及,要立即去南邊的別院看看劉將軍。
馬車就候在宮門外,隻有扶遊出來送她。
劉太後換了便裝,由侍從攙扶著。
該說的話先前早就說完了,現在再說,也隻是一些重復的話。
劉太後道:「你寫史書,要是有什麼地方還不清楚,可以托人問我。」
扶遊點點頭:「我知道。」
「上回說立傳,我也隻是隨口一說,你要是實在頂不住那些老古板的壓力,不用給我寫什麼也沒關係,我不在乎這些。」
「我知道,但是您放心,我會盡力的。」扶遊想了想,「不是因為別的什麼,隻是因為太後足夠重要。」
「好。」太後再簡單地跟他寒暄了兩句,便要上馬車去。
臨走的時候,她掀開馬車簾子,對扶遊道:「陛下好喜歡你。」
扶遊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麼忽然說這句話。
劉太後又道:「你不在的時候,他天天在等你。」
扶遊最後梗著脖子道:「那是他應該的。」
劉太後抬了抬眼,沒有再跟他說別的什麼,放下簾子,馬車轔轔駛動起來。
扶遊站在原地,看著馬車走遠了,消失在視線之中,才轉回頭。
卻不料秦鈎就站在他身後,默不作聲。
扶遊被他嚇了一跳,拍了他一下:「乾嘛不說話?」
秦鈎抱住他:「是我應該做的。」
原來他聽見了。
扶遊扌莫扌莫他的頭發:「乾什麼?生氣了?是不是你自己選的?」
秦鈎低下頭,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是他自己選的,他甘之如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