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落地(2 / 2)
扶遊抱著衣裳回去了,臨走時還囑咐懷玉記得喝藥,懷玉朝他揮揮手,他一走,就把藥湯倒了。
*
南邊的小城果然暖和,才開春,日光和煦。
秦鈎牽著馬,走過熙熙攘攘的街市。
他是偷偷過來的。
扶遊走後,他獨自在宮裡待了幾天,試圖用批閱奏折麻痹自己。
但是隻要閒下來,他就不由得想到扶遊,想到扶遊穿著喜服同別人成親的場景。
沒多久,奏折全部批完了,他無事可做,每日每夜都想到那個場景。
他實在是無法忍受,最後還是跟著扶遊的腳步,來到了這裡。
他不是故意要跟蹤扶遊的。
一身便裝的崔直向路人打聽扶遊的住所:「請問,采詩官扶小郎君的宅子在哪裡?」
路人指了指前麵:「沿著這條街往前走,走到最前麵,往右轉,有個掛著紅燈籠的宅院,就是扶小郎君的宅子。」
紅燈籠……
崔直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秦鈎。
秦鈎頓了一下,問道:「他是要辦喜事嗎?」
「是啊。」
正巧這時,幾個小廝抱著食盒喜果、紅綢錦緞從街上走過,路人連忙道:「誒,那就是扶小郎君家的小廝,你
跟著他們走,就能找到扶小郎君了。」
他熱心腸,還要幫秦鈎把他們喊住,讓他們帶秦鈎過去,秦鈎趕忙牽著馬走遠了。
他還不想和扶遊麵對麵,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倘若扶遊真要和懷玉成親了,他又要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扶遊麵前?
而且他不請自來,萬一扶遊生氣了,該怎麼辦?
秦鈎繞了條遠路,才走到扶遊的家門口。
扶宅上下煥然一新,喜氣洋洋,一看就是要辦喜事了。
秦鈎站在門前,整個人都怔怔的,久久回不過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裡傳來熟悉的聲音,讓秦鈎猛然回過神。
「我不愛吃喜果,我不吃!」
是扶遊的聲音。
秦鈎猛地回神,轉過身,牽著馬躲到一邊。
扶遊被懷玉拽出門,懷玉勸他:「走嘛走嘛,再買一點。」
秦鈎站在門邊,眼睜睜地看著扶遊被拽遠了,兩個人說說笑笑,好不般配。
崔直轉頭看看秦鈎:「陛下……」
秦鈎神色微沉:「找個地方住下。」
*
崔直就在扶家宅院門口找了個客店住下。
秦鈎站在房間窗前,正好就能看見扶家。
扶家這幾天都在裝扮宅院,小廝們進進出出,拿著東西進來出去。
秦鈎眼看著扶家門前的紅燈籠又換了新的,還有工匠進去建造青廬。
崔直則負責把皇都裡的奏折拿過來,放在秦鈎案頭,秦鈎有空的時候會批復,等批復完了,崔直就把奏折都拿回去,換新的。
沒多久,就到了大吉之日。
這天一早,秦鈎就站在窗戶前,緊緊地盯著扶家門前。
很快的,便有一個男人穿著喜服,從扶家門口走出來,翻身上馬。
他一出來,秦鈎緊皺的眉頭忽然鬆開了。
等等,這人是誰?他怎麼從來都沒見過?
他不會是找錯地方了吧?
或許……要成親的根本就不是扶遊呢?
秦鈎猛地回頭,把正倒茶的崔直嚇了一跳。
秦鈎抓起披風,立即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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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的房間也煥然一新。
懷玉穿著禮服,端坐在榻上,扶遊跟著他坐在榻上,扭頭看他:「鄭哥兒去王姑娘家接親了,沒那麼快,我們可以稍微放鬆一點嗎?」
懷玉正色道:「不可以。」
「我的脖子好酸。」扶遊扭了扭脖子,頭上的釵環叮叮當當響起來。
「保持端莊。」懷玉轉過頭,看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頓了一下,「好了好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扶遊放鬆下來,拿起案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他不滿道:「你把我的宅子借給別人成親,都沒問過我。」
「什麼你的宅子?你這宅子一直都是我在打理,要是沒有我,你這宅子早就長滿雜草了。」懷玉也忍不住放鬆下來,喝了口茶,咳嗽了兩聲,「小鄭是我的好朋友,他的宅子還沒修好,我借給他用一下怎麼了?而且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他們的掩護下成親,這樣不是很好嗎?一舉兩得。」
又過了一會兒,扶遊喝了滿肚子的茶,他扌莫扌莫肚
子,估扌莫著時間:「該回來了吧?怎麼還不回來?」
他下了榻,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子看了一眼。
沒等到接親回來的鄭哥兒,卻等來了幾聲大喊:「誒,你是誰啊?扶小郎君今天不見客,你報上姓名,我幫你通報一聲……」
糟糕,不知道是誰來砸場子了。
扶遊朗聲道:「誰啊?」
外麵的人並沒有理會他,扶遊剛要出去看看,就被懷玉拉住了。
「你穿件衣裳再出去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搶親呢。」
扶遊披了件披風,再戴上兜帽,把珠釵都遮住,然後跑出去看看。
「怎麼回事?」
扶遊抬起頭,與秦鈎對上目光的瞬間,秦鈎的眼眶,刷地一下就紅了。
小廝們拚死攔著秦鈎,見扶遊出來了,連忙道:「扶小郎君,這個人直接闖進來……」
扶遊抿了抿唇角,很是無奈,對他們道:「沒事,麻煩你們了,今天是好日子,你們去拿喜錢吧。」
小廝們退下去,秦鈎忍著眼淚,上前想要拽拽扶遊的衣袖,最後還是沒碰到扶遊:「對不起,我自己跑過來了,我很害怕……我現在馬上回去。」
扶遊嘆了口氣,抓住他的手:「來都來了,進來吧。」他拽著秦鈎往裡走:「你去我房間裡待著,今天都不許出來。」
「是……」
秦鈎還沒來得及點頭,扶遊頭上的兜帽被風吹開,一支簪子掉在地上。
扶遊回頭要撿,下一刻,懷玉猛地推開窗子。
「扶遊?他怎麼在這裡?」
秦鈎撿起金簪,把它戴回扶遊的發上。
扶遊拂了拂發髻,看向懷玉:「我不知道他會過來。」
懷玉氣得紅了眼睛:「本來就是隨便成個親,走個儀式,你不想跟我成親,你不要回來就好了,你還……你還把他帶回來氣我。」
最後秦鈎還是被允許進了房間。
他坐在位置上,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成親是懷玉的願望,他找不到其他人,就求扶遊跟他成個親。
可是他也不想壞了扶遊的名聲,就想著兩個人暗地裡玩一玩就好了。
正巧這時,懷玉有個朋友要成親,冬天的時候宅子被雪壓垮了,沒地方成親,懷玉就讓他們過來成親,自己也跟著玩玩。
所以他們當然不算是真正的成親。
隻是……
秦鈎看著擠在窗前觀禮的扶遊和懷玉,還是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就為了哄懷玉,所以扶遊穿了裙裝,還梳了發髻。
扶遊一向好看,穿什麼戴什麼都好看,可他是為了懷玉才這樣打扮的。
秦鈎心中不快,但也不敢表現出來。
扶遊沒有計較他私自跟來,還讓他進來,就已經很好了。
他隻能默默地盯著扶遊。
扶遊趴在窗前,和懷玉遠遠地看著前邊成親的場景,說說笑笑。
「你看那個小孩,他撿了最多的喜錢。」懷玉指了指前邊,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點兒紅暈,「等我重新投胎,我就要做這樣的小孩。」
*
入了夜,搭建在庭院裡的青廬亮著燭光。
懷玉的房間裡沒點蠟燭,他拉著扶遊坐在走廊前,遠遠地看著青廬那邊。
扶遊撐著
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腦袋,發上的金釵也被他甩得飛來飛去的。
懷玉按住他的腦袋:「別亂動,好好看。」
與此同時,秦鈎就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傍晚的露水沾了一身,像是被人丟棄在那裡的。
懷玉硬按著扶遊,抱住他的胳膊,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扶遊覺得別扭,但是懷玉力氣太大,他沒有反抗的餘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青廬裡的燭光都暗了下去,萬籟俱寂,唯有低低的蟲鳴。
月光皎潔,照在懷玉麵上,他垂著眼睛,似乎是要睡著了。
扶遊剛想把他推醒,喊他回去睡覺,懷玉就開了口:「我沒睡著。」
他抬起頭,調整了一下姿勢,重又靠在扶遊身邊。
「扶遊,我感覺不是很好。」
扶遊一驚:「是不舒服嗎?我讓他們去請大夫。」
「不要。」懷玉抱住他的胳膊,「我緩一會兒,很快就好了。」
扶遊低頭:「你臉色很難看……」
「那是月光照的,我沒事。」懷玉吸了吸鼻子,「其實我去年就覺得我不行了,主要是想跟你成親,去年你又一直守著我,我才多拖了一會兒。」
扶遊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好了,你別說了,我去喊大夫……」
「要是沒有你,我去年保準熬不過去。」
前世扶遊死在他前麵,他就是在去年死的。
扶遊害怕得很,喚了一聲,連聲音都在顫抖:「懷玉?」
懷玉按住他的手,懇求道:「我沒事,你別喊人,求你了,不要喊別人過來,我不要別人過來看見。」
他這樣說,扶遊當然不敢再動,隻是陪著他。
暮色低垂,晚風微涼,扶遊想了想,抬手攬住了他的肩膀,搓搓他的手臂。
懷玉身上冷得厲害,扶遊攬著他,簡直像是攬著一個冰塊。
「我要死,也不會在今天,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等過了今天,我才能死。」懷玉垂了垂眼眸,「我從小就想成親,以為成了親就能離開花樓。後來遇見你,就想跟你成親。你對人真好,光是做朋友也很好,是我總是跟你使小性,還得寸進尺,想要挾你,跟你成親。」
「我本來就是這麼壞的人,花樓出來的人,手段骯髒,就會勾人,我就是這樣的人。」懷玉靠著扶遊,聲音輕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可我是真有點喜歡你。」
扶遊喉間哽塞,什麼也說不出來。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牆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每次打更,扶遊都輕輕地喊一聲懷玉,懷玉也輕輕地應一聲,讓他放心。
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夜幕低垂,安靜得像沒有其他人一樣。
秦鈎獨自站在樹下,沾了一身的露水,一言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晨光熹微,日光透過雲層,照在懷玉的麵上。
扶遊握著他的手,想要幫他搓一搓,好讓他暖和些。
正當此時,秦鈎的暗衛也找來了。
暗衛在秦鈎麵前跪下,聲音低低的:「陛下,太後歿了。」
扶遊猛地一動,掛在發上的金釵,叮當一聲,就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