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佛前不作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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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卉隻是訛他,但嚴欽的身子猛地一顫,明顯露出怯色。他爸百分之九十的時間是從來不管他,但一管就是最簡單粗暴的法子,毫不客氣。

嚴中裕不算懼內,但也從來不想與妻子起沖突。所以每次教育兒子的場景都很簡單,他在晚餐前叫他進房,甩手就是兩個耳光。然後他就會扔出一遝錢來,那樣子活像招妓完事後一樣,讓兒子別告訴他媽。

剛進小學的嚴欽的確沒去他媽那裡告狀。因為在他爸這裡,一個耳光他掙一萬,出去以後,隨便扔出一百塊,班上的同學都排隊等著被他欺負。

李卉這種狐假虎威的態度惹得嚴欽很想抽她一嘴巴,一解當年的被抽之恨。但是礙於自己老子的威嚴,他又不敢動手,最後他決定逞一逞口舌之快:「你信不信我哪天找人痛揍你一頓,還拍下你的艷|照,給花之悅的員工每人傳送一份?」

李卉毫不在意地笑出聲音。她將一張嫵媚異常的臉孔靠近眼前的年輕人,幾乎貼著他的臉說:「我不信。你沒這膽子。」

嚴欽大怒而去。

一出門他就打算找人去瘋一瘋,撒撒氣。可是唐厄在拍戲,別的幾個明星也都玩膩歪了,沒勁。

他打電話叫來了倆跟班,還想叫老蒲。可一個電話過去沒打通,好長時間也不見對方回電。

嚴欽正納悶,脾氣見長啊,竟敢沖我撂挑子。後來一個跟班跟他說:「老蒲最近收心了,玩格調呢,一般的明星模特看不上眼了,他在玩主持人呢。」

「誰?」嚴欽睨著眼睛,「哪檔節目?」

「那個叫什麼……叫什麼《紀實風雲》,對,就叫這個名字……」那人挑動著不比黃豆大多少的眼睛,模樣誇張地咂咂嘴,「我也就隨便看過一期,嘖嘖嘖,真的,侃侃而談那樣子真的特別有氣質,那節目據說都是那人自己的創意,特別有內涵,特別好……」

除了唐厄那種雜交得特別完美的能夠鶴立雞群,一般的明星模特也就那樣,五官輪廓像極了出自同一個整形師,乍一眼還新鮮,再一眼就膩歪。要說上戲門外常年停滿名車,那也都是煤老板、暴發戶,哪怕稍有點身份的都看不上那些萬人騎、公交車,還是更偏好名校大學生。

最好還能中西兼修,另有一技之長。晚上陪床,白天陪著應酬生意場,舉止端方,英語流利,張口能援佛學思想,動筆能引儒經理念,嘖嘖嘖,那才叫一個色藝俱佳。

嚴欽偶爾在電視上看過一眼許見歐的那個節目,當時隻是倉促一瞥,沒留意到屏幕下方赫然寫著「感謝君悅世紀酒店友情贊助」。再說他對許見歐本就沒什麼興趣,看過也就忘了,根本沒當一回事。

可這會兒聽人這麼一點撥,他馬上明白過來。投節目捧明星,對他們這類人來說,再司空見慣不過的事兒。他沒想到這個老蒲居然還認真了。

方才沒在李卉那兒占得便宜,現在總算找到了撒氣的地方。他罵了一聲:「他媽的,他倒搶先了!」

滿腦子惡毒思想,嚴欽當即讓另外兩個小子輪番轟炸蒲少彬,非讓他把許見歐帶出來給大夥尋尋開心不可。

手機上顯示著幾十個未接來電,總算接起電話的蒲少彬明顯愣了一愣:這段時間他以為自己跟許見歐建立了一點友誼,沒準兒還建立了一點感情,說真的,他實在不想也不舍得再坑他一回。

但他既愛財也惜命,他惹不起正業集團的少主。

——聽姓唐的賤貨說,上次摘了他一個腎還是一個脾?這回就別打了,再摘一個不就死了?

——你不跟他玩得挺熟麼,直接下藥吧……

——把臉打壞了不好,我這兒還要拍照留念呢……

對於許見歐來說,終究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在君悅世紀酒店的總統套房裡醒過來,許見歐基本已經下不了地了。發生了什麼他知道,上一回他怨嚴欽、怨唐厄、怨戰逸非,甚至還怨方馥濃,但這一回他隻怨自己。

許見歐笑了自己一聲,這一笑就沒止住,一直笑到雙拳緊握,眼淚流出。他掙紮著想從床上起來,想著要報警,最後卻隻是給滕雲打去了電話。

過了很長時間那頭才接起電話。

——什麼事?

——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還有工作。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說你在家以沉默抗議得還不夠,打個電話還要繼續這樣?

幾分鍾,一片嚇死人的沉默。

滕雲的聲音緊張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眼淚已經流進嘴裡,許見歐動了動嘴唇,嘗了一嘴的腥鹹,他終於開口說話:「我們別鬧了……成嗎?」

這會兒戰總和他的公關先生感情正篤,許多事情也就不再藏著掖著,隻管敞亮了說。裝著三千萬的領帶還沒送出去,戰逸非知道方馥濃欠了筆錢,堅持要替他還上。起初方馥濃不怎麼願意,戰逸非聽出他在電話裡有拒絕的意思,倒覺得好笑:「當初你每個月騙我一百來萬,可沒這麼靦腆。」

「這不『今非昔比』了嘛。」

「怎麼『今非昔比』了?」戰逸非以為方馥濃得說出喜歡自己的話,有意識把他往那個答案上引。

「那個時候你渾身上下都透著『錢多人傻』的氣質,現在……雖說人還是一樣傻,錢是沒那麼多了……」

「你滾蛋。」戰逸非罵了一聲,「這筆錢不白給你,你得至少讓覓雅年盈利超過五千萬。」

這下方馥濃倒放心了,他說:「五千萬太少了,至少一個億吧。」

戰逸非從樓梯上走下去,一路上沒掛電話,心情好得全公司都瞧了出來。

前台小姑娘見老板要出門,便喊他一聲,有他的快遞——這兩天幾乎天天有他的快遞,還都是順豐急件,今天的a還沒來得及替他收下,戰逸非索性自己去取。

「直接拿走就可以嗎?」

「啊不是……還要簽個字。」原來的前台剛離職,最近新換了一個。公司裡幾百號人,平時很難得見老板一麵,更難得的是與老板麵對麵說上話。前台小姑娘喊他一聲純屬嘴快,等戰逸非真的走到眼前,立馬是既發花癡又發怵。誰家的老板不是膀大月要圓半禿頂,隻有咱們家老板,高大挺拔得你得仰臉看,白皙清俊得你又不敢朝他看。

跟任何一個覓雅的普通職員一樣,取走快遞還得在本子上簽字。戰逸非一隻手裡同時拿著手機與比手掌大一些的快遞盒,隻得用牙齒將筆帽咬開,他唰唰唰在紙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名,對前台小姑娘點了點頭:「謝謝。」

「老板,我覺得我們根本就不用請代言人。」老板態度挺親切,前台小姑娘一下便自來熟,「唐厄沒你帥呢,你自己代言就可以了,就像陳歐那樣,聚美都上市了——」

a恰巧走過來,斥了對方一聲:「好好做你的前台,話別多了!」

a知道戰逸非最煩別人要他自己代言,更煩那些毫無創意的「拿來主義」,心想著公司最近動盪挺厲害,人員流動性大,招人也花成本,便不願意這丫頭自己往槍口上撞。

沒想到戰逸非脾氣倒好,「新來的,不怪她。」他掃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倒是你,這樣說話把人都嚇著了。」

a立即軟下來笑了笑,接口說:「晚上吃飯的地方,我已經訂好了,時間地址我發您手機上。」

點了點頭,戰逸非已經沒工夫理她了,因為電話那頭的方馥濃說:「隻差油潑麵味道的二月天,這裡所有的糖你都快嘗到了。」

配方易得,配比難求。方馥濃為了花之悅的配方在外頭有些天數了。跟李卉出席新品會的時候他看見了清酒係列的進口原料關單,他記性好,熟記一個陌生人的號碼不在話下,記住一連串關單上顯示的原料采購量也不是難事,但他畢竟不是化妝品行業出身,生產過程中的原料損耗率他不清楚,可能會產生的退單情況也不太明朗。

李卉出手極是闊氣,一點點蠅頭小利打動不了那邊的生產廠商。方馥濃這人好「賭」,但從不跟傻子似的乾鐵定沒收益的事兒,關於配方配比的事情他決定另想辦法。

方馥濃趕了幾個地方,最先去的就是蘇州。宋東坡懂得不少,但還不是懂得最多的。宋東坡對方馥濃挺服氣,二話不說就推薦一個同行業的朋友,可對方依然沒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調試出配方並完成打樣。

覓雅目前的資金沒辦法鋪天蓋地砸下廣告,但「清酒」美容效果的宣傳推廣必須得有人來做,這是借力打力,更直白點說,這是占人便宜。「馥木之源」上市的最好時機是花之悅登陸國內市場的兩個月內,因為時間短了市場還沒教育完,時間長了花之悅早已深植市場撼動不得,商機一縱即逝,他回憶一番之後立即便想起來,沒誰比當初美博會上那幾個來自西安的大嬸更懂行了——那幾個大媽隻是隨手試了試覓雅的產品便說出了它的原料,可見「高手在民間」這話委實不錯。

他當然還記得美博會上這幾位大媽輪流扌莫他屁股時的那個喜慶勁兒,怎麼說,色相不能白犧牲,屁股也不能白被扌莫。方馥濃找出她們的名片,打通電話以後沒寒暄幾聲便稱姐道弟起來,對方也當即豪邁地表示,能替他把產品配方試出來,而且,如果產品真的不錯,這回的合作鐵定就跑不了了。

「油潑麵味道的二月天?還有這麼奇怪的東西?」戰逸非將信將疑,示意前台把那個快遞盒給打開。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方馥濃這回去了幾個地方,知道這小子嗜甜,所以去哪兒都會給他快遞一盒當地特色的糖果。

小刀利索地裁開盒子,西羊市賣的瓊鍋糖,說是淘寶上賣的沒法比,那裡賣的才香甜酥脆,最正宗。

「這個看著不錯,還有,昨兒收到的蓼花糖我也喜歡。」戰逸非覺得自己一定是又著了方馥濃的道,因為有一瞬間他竟想著待覓雅進入正軌,方馥濃繼續他的事業也不錯。

這個男人能帶他能嘗遍各地甜味,這個男人也能帶他踏遍八方河山。

然後他們就開始沒輕沒重地開起玩笑,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惹得路過的覓雅員工頻頻朝他注目,他們輕而易舉就得出個結論:老板墜入愛河了。

戰逸非意識到公司員工們投來的眼神別有內涵,輕咳兩聲就收了線。他今天得趕兩個場子,原本時間就不多。

還沒出門,抬眼看見一個研發中心的人員還在公司裡瞎晃悠,他皺了皺眉,問還候在一邊的a說:「這個時間,研發中心不是應該在開新品上市的會議嗎?為什麼這人還在這裡?」

「滕總這幾天都請假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沒跟任何人提及——」

戰逸非這才想起來,回來以後是沒見到滕雲。按理說滕雲直屬上司的位置目前懸置,他若請假得直接向自己報備才是。

一張俏臉上的神情凝重不少,a繼續說下去:「但是……那天好多人都聽見他哭了,哭得好大聲,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非常緊急的大事情。」

「行了,我知道了。」戰逸非皺了皺眉,用目光示意a回去工作。

心裡想著:滕雲從來不是這麼不知分寸的人,事情一定不小,他得了空的時候得去看看。

但當務之急是先把錢還給李卉。

戰逸非找了方馥濃那家借貸公司,但對方說錢已經還了,在他一再追問下,對方總算透露,是花之悅的老板出了這筆錢。方馥濃對此隻字未提,估計著他自己都不知道,但這筆錢戰逸非收不下,這口氣更咽不下,自己男人的債憑什麼要別人來還?戰逸非無論如何要把錢還給李卉,一個電話直接打去了花之悅的上海本部,沒想到接線的前台比a還從容大氣,光是這點也讓戰逸非刮目,她說,戰總,李總知道你會給她打電話,她已經恭候多時了。

三言兩語聊了幾句,約了個地點,兩個人今天即要碰麵。

李卉姍姍而來,時間卡得不早不晚,微微帶笑著坐在戰逸非身前。她說,我見過你,美博會的時候,覓雅的銷售數據緊隨花之悅,我見過很多老板,像你這樣這麼英俊又有才能的實在不多。

說是緊隨完全是客套,花之悅遙遙領先,比身後數家企業的總和還要翻出幾倍。

戰逸非忍不住打量眼前的女人,李卉確實漂亮,既不是溫妤那樣清淡素雅,也不是薛彤那樣穠艷奪目,這個女人的眼角眉梢莫名有種名伶似的風情,宛然又更勝她倆一籌。

戰逸非開門見山,直接取出裝著支票的信封,推至李卉眼前:「三千萬太多了,方馥濃不會要,我也不能接受競爭對手的錢。」

「競爭對手?我並不認為我們是競爭對手,簡單比方一下,花之悅在這兒,覓雅在這兒。」李卉笑了,抬手隨意比劃一下,「花之悅下個月會召開新品發布會,如果戰總願意賞臉,我也很想請你來參加——這樣你會對我們各自的企業有個更直觀的認識。」

女人說話時的神情態度平和自若,不顯擺,不紮人,卻讓聽的人無論如何順耳不了,戰逸非直截了當地說:「那就說得再明白點,方馥濃現在是我的人,我不準任何人覬覦我的人。」

「當初是我逃了婚,算是對他一點補償,你不必放在心上。」李卉仍然滿麵怡人微笑,她說,「三千萬對覓雅來說可能很多,但對我而言,隻是一筆收藝術品的預算。」停頓一下,笑意更顯,「我收藏的藝術品裡價值過億的也有,三千萬根本不算什麼。」

這話聽著教人更不舒服,不能打女人,覓雅總裁隻能沉下臉來。

「他告訴我他愛上了一件雕塑,當天晚上就不辭而別。」李卉微微一聳肩膀,垂下長睫,喝了一口咖啡,「有一個人教過我不少,他說喜歡的東西你就去買,買不到的東西你就去奪,錢可以請律師,也可以找打手,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當然我不主張這麼野蠻,但適時適度的爭取總是要有的。」

「隨你便。」若是以前他沒準兒還會慌神擔心,但這會兒他心有甲胄,任何挑釁、打擊都刀槍難入,戰逸非滿麵不屑,勾了勾嘴角,「女人總喜歡做無用功,我本來還對你很敬佩,可你剛才那番話和任何一個掃起貨來就瘋癲的婦女都沒有差別。」

「我本來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麼不接受花之悅的條件,而選擇回到覓雅。」李卉不動氣,伸手將支票收下,旋即露出一種難以捉扌莫的笑容,「但是我現在坐在你的對麵,我看著你的眼睛,我想我明白了。」

收了錢便鬆一口氣,這話聽著卻不太明白。可戰逸非沒時間細細琢磨,因為晚上還有一場。

溫妤有心調和他們父子間的關係,非要做東請全家人吃飯。他一心拒絕,但溫妤一味堅持,兩個人相爭半晌,最後還是戰逸非拗不過自己嫂子,勉強答應不駁對方的麵子。

a辦事不牢靠,聽岔了老板的話,沒訂包間,反倒訂下了一個類似於雅座的地方。這地方雅得驚人,貴得離譜,堂內堂外看著也奇怪,用來商務宴請的私密包間已經全滿,大堂裡卻沒什麼人。戰逸非沒想再換地方,看見溫妤早早到了,便招呼服務生將原本束著的紅色珠簾放下,就算給了自己一個私密空間。

飯店頗有江南風味,牆上是凹凸的綠可板混搭微晶石背景畫,燈光在啞麵的柱子上流動,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圖。

說是舉家聚會,其實溫妤隻請了戰博一個,加上懷裡那個盡想瘋跑的小丫頭,一桌也就四個人。

白手起家的人最會算計,也最懂得怎麼將一分錢掰成兩瓣花。戰博這麼些年對待妻兒不吝嗇,對待自己卻節儉得過分。一看即知這地方消費不低,話裡便有了責怪的意思:「又不是商務宴請,自己家裡人吃飯,來這裡乾什麼?」

「我的意思。」溫妤看出戰逸非麵色不悅,趕忙笑著打岔,「這是我回國以後第一次跟爸爸、跟阿非在外頭吃飯,怎麼也得大方一回。」

懷裡的小丫頭坐不住,一直往外跑,溫妤也正好有了理由把這獨處時光留給父子倆。

戰逸非忙了一天,沒坐下好好吃過東西,坐在這男人麵前,麵對一桌海味山珍,卻什麼都咽不下。

「多吃點。」戰博看了兒子一眼,然後說,「瘦了。」

戰逸非沒動筷子,隻是也抬著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不得不承認,戰博這兩年老得厲害。當年榕星集團的一把手上過電視,上過雜誌,人說他是儒商,也說他器宇軒昂,可現在這個老人眼角耷拉,臉麵灰白凹陷,雖說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可白發駁雜的老態掩都掩不住。戰逸非在自己的父親身上,再看不見一個全國政協委員、省納稅大戶該有的意氣風發。

他也確實不是了。

早些時候他們根本不像一對父子,相貌不像就罷了,在彼此的眼裡也都不是。他是該遭瘟的兒子,他是殺千刀的爹。但是偏偏溫妤覺得,這是父子倆和好的一個必要開端——畢竟,若非骨血至親,哪來這麼如出一轍的牛脾氣。

自己創業之後,尤其是舉步維艱的這幾個月,戰逸非對父親的看法有所改觀。人外有人,官上有官,榕星能夠發展起來並非完全仰仗著馬慧麗的父親馬省長。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商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陷阱,它們像一個個婀娜多情的女人,揮手招你靠近,一不留神就要你破膛開瓢。幾十年的扌莫爬滾打才換來今天的一切,這個男人背後的艱辛可想而知。

戰博自己動著筷子,吃得不緊不慢,也沒抬眼睛就問了聲:「缺錢花嗎?」

戰逸非麵無表情,回答:「還行。」

「倒是沒想到,還真挺有骨氣,說不回家就不回家。」兒子能撐到現在,而且越撐越風生水起,一樣出乎了戰博的意料,他抬起臉,挺凝重地問,「我先問你一個問題,蘇州工廠裡那麼多工人要吃飯,每個月開銷就是幾百萬,你拿什麼付他們的工資?」

「把幾個挑事兒的擺平以後,就讓他們自負盈虧了。」

戰博老臉一皺,露出不太信任的表情:「有生意?」

「給小一些的品牌方做代加工並不難,覓雅畢竟是一線品牌的定位,那些與藝術圈的跨界合作也賺足了眼球。所以那些小品牌簡直趨之若鶩,畢竟日後他們招商也有了叫價的資本,它們與覓雅生產自同一條生產線。」

「你二叔跟我說你有能力,溫妤也總說你乾得不錯,那我再問問你,覓雅目前一個月的出貨量是多少?銷售額又是多少?」

「不算美博會那三天的銷售額,月出貨量五萬件朝上,銷售額五百萬左右。」眼見父親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戰逸非補充道,「這還隻是cs渠道的數據,電子商務方麵的數據還沒統計出來。」

「你當初信誓旦旦不是要打造屬於你自己的時尚帝國麼?覓雅而今不進入時尚百貨,隻在網絡渠道與二三線城市的專營店銷售,還談什麼時尚與品牌?」對兒子挑刺簡直成了戰博的習慣。見對方皺著眉頭不說話,戰博輕嘆口氣,說,「前些日子我跟你嚴伯伯打了聲招呼,他都不知道嚴欽卡著不讓覓雅進駐正業廣場的事情。現在他知道了,所以你盡管放心吧,入駐正業廣場沒問題……」

「不是他卡著不讓我進駐,是我根本不想進……」

「你們小孩子能鬧什麼?」戰博不以為意,打斷了兒子的話,「嚴欽也不是不懂道理的孩子,你當初把人家打成這樣,人家不也什麼沒跟你計較,你在看守所的時候他也是去得最勤快的一個。等覓雅進駐了正業廣場,再談別的時尚百貨也十拿九穩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欠他人情。」

話說得猶猶豫豫,不在重點,戰逸非不能告訴自己的老子,他跟嚴欽不對付是因為那個神經病總想把雞*塞進自己的屁眼。然而就這猶豫的一瞬間,戰博一句話就算給這事情拍板了,他說:「行了,也不算欠他人情,入駐正業廣場的進場費我給你就是了。」

戰逸非驚訝:「什麼?」

「你找藝術大師合作的廣告片還壓在箱底,不是沒錢投放麼?」

「也不是……沒錢投放……」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是「巧」得還不夠境界。雖說捉襟見肘的現狀多少令人尷尬,可戰逸非依然有底氣把戰博的質疑頂回去,「熱門影視劇的視頻貼片比衛視廣告要省錢多多,而且效果並不見得差,借著唐厄……也就是你眼裡那個三線小明星的影響力,覓雅頻繁見諸各大權威媒體,曝光率也並不比廣告投放來的少……」

「你跟我強什麼?」戰博自己就是商人,太懂得商場上的門道,任何虛張聲勢都唬不了他,「你現在正準備研發投產新係列……研發、生產、運營、推廣……哪一樣不要花錢?中國人對時尚品牌的認知,一定是靠錢砸出來的。你怎麼也是我戰博的兒子,太寒酸了讓人笑話。」

縱然再不信自己的耳朵,可父親這嵌在眼紋裡的認真不容忽視:有了榕星作為後盾,覓雅的財政危機就算解除了。

「榕星那邊……沒問題嗎?」再不關心對方的生意倒也沒忘記,榕星目前轉型不順利,近況似乎也不樂觀。

這回臉上便又現出那慣常的不屑表情,戰博恩賜兒子的態度十分強硬:「瘦死的駱駝依然比馬大,把十個覓雅扶持起來都沒問題,你就別操這份心了。」

我才沒工夫為你操心。戰逸非暗想,然後爽快點頭:「算我跟你借的。」

這番話並非毫無道理,因為缺錢,他乾什麼都瞻前顧後束手束腳,那種委屈就和住舅舅家時和幾隻寵物貓一起擠格子間一樣。

「混賬!」戰博斥了兒子一聲,旋即臉色又緩和下來,「你跟我借什麼?你這身皮肉都是我給的,你拿什麼還?」

戰逸非繃著臉不說話,還真琢磨起要不要學那哪吒削骨還父,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這是什麼呀?」

「這個是我叔叔給我買的,你要喜歡,就給你吧——」

戰逸非循著說話聲音朝外頭撇了撇眼睛,那張白皙的臉唰地更白了,簡直毫無血色——

他看見了薛彤帶著兒子戰喆,正與溫妤說著話。或許是血緣相親的天性,小妹妹與大她幾歲的哥哥頭碰頭湊在一塊,甜膩膩地向他討起了玩具。

溫妤這兩天在公司裡結交了一個朋友,兩個女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那人就是薛彤。

溫妤回國之前不認識薛彤,可薛彤卻早就認識了她。戰逸文對妻子硬不起命根,也硬不起心腸,拖拖延延著不肯離婚,也就連累著她沒少挨薛彤的詛咒。

「你怎麼這兩天都不在公司裡?」

「兒子不舒服,請假陪他了。」

「你先生呢?你先生沒一塊兒來?」

「他是個死鬼,不提了。」嘴角掛著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薛彤意識到不遠處戰逸非正看著自己,立即朝他投去示威的一眼。

戰逸非冷著臉霍然而起,邁開大步就朝兩個交談中的女人走過去。

溫妤用含笑的目光迎上去:「阿非,你說巧不巧,居然在這裡碰上了薛彤……」

抬起頭的戰喆看見叔叔,立馬開心叫起來:「叔——」

「這孩子有禮貌,不錯。」戰逸非冷淡回應,轉過臉沖溫妤一點頭,「爸找你呢,你先過去吧。」

溫妤帶著女兒走出兩步,很快便聽見身後傳來兩人爭執的聲音。

「我收到了你的信息,是公司出什麼問題了嗎?」意識到溫妤沒走遠,戰逸非裝模作樣問了一句,一把就拽過薛彤的胳膊,將她帶往角落。他的態度幾近粗蠻,女人連連呼痛。

「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戰逸非雙眼冒火,壓低了嗓子問她。

「我問了a,知道你們今天在這裡家庭聚餐。」薛彤冷笑,還不時拿眼睛去瞟戰博的那個位置,「我也是戰家的一份子,我為什麼不能來?」

「我說了這件事情讓我來處理,你到底在鬧什麼?!」對方的態度擺明了要掀起事端,戰逸非更惱了,聲音也有些壓不住了。

「我沒鬧,我能鬧什麼?我帶著我的兒子來見他爺爺,難道還錯了不成?」薛彤依舊神態輕蔑,不慌不忙地睃著一雙媚眼,「再說,我還沒說什麼呢,我還沒告訴那個女人,她老公嫌她寡淡得像白開水,每次借口加班都是留宿在我這兒,甚至連她賣了所有家產資助的這家公司,用的也是我的英文名字——」

「你——」

「我怎麼了?」薛彤氣勢咄咄,忽然間就拔高了音量,「小喆就是戰家的種!你這個做叔叔的,拚命攔著不讓他進戰家的門,到底安的什麼心?!」

戰喆半仰著腦袋,看看杏眼圓睜的媽媽與麵色湛寒的叔叔,又看看一道紅色珠簾後若隱若現的三個人影,好像聽懂了點什麼。

「你今天先回去,這件事情我們改天再好好商量。」唯恐事情鬧開,戰逸非不得不端平了自己的情緒,努力試圖安撫對方,「你相信我。」他神情嚴肅地作出保證,「我會讓小喆進家門的——但不是今天。」

「好,你說的,我就再信你一次,給你點時間。」薛彤笑了笑,冷不防地把自己的香腮湊過去,口勿在了身前男人的嘴唇上。

攏了攏斜在一邊的長卷發,心滿意足的女人牽起兒子,高跟鞋篤篤地來,高跟鞋篤篤地去。

好容易打發走這個瘟神,戰逸非擦了擦滿沾唇膏的嘴唇,回到餐桌旁。

「怎麼回事?那個女人是誰?」戰博多少聽見了一些外頭的動靜,但沒聽清,疑心是這小子又惹了一身桃花債,被哪個不入流的女人尋上了門。

「沒事。」戰逸非搖了搖頭,「公司裡的女同事,神經兮兮的。」

這個時候他顧不得父親鄙棄的眼神,隻蹙著眉頭看向溫妤——溫妤似乎一點不受剛才的喧擾影響,正逗弄著懷裡的女兒,把蟹膏挑出來給她吃。

小丫頭捧著比臉還大的蟹殼,吃得嘴唇油亮,涎水一直淌到嫩蔥似的指頭上。

事情簡直糟糕透頂。

戰博有自己的司機,戰逸非囑咐老夏將溫妤送回酒店,自己打車回了方馥濃的家裡。這幾天他都住他那兒,他愛死了方馥濃的床。當然,如果他在,就更愛了。

戰逸非將一塊瓊鍋糖叼進嘴裡,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甜味讓騰懸已久的心撲遝落下來,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還來不及細捋一遍。

十一點三刻,準時準點,公關先生每天匯報新品進程的微信來了。工作匯報通常是雙向的。市場部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新品推廣籌劃,公關部也已經與邱岑歌達成共識,他沒幾天就會來到上海,並答應在手術前完成廣告大片的拍攝。

戰逸非表示自己擔心對方的身體狀況,表示等到手術完成再合作也不遲。

可方馥濃講出來的話簡直無賴透頂,他說,當然應該手術前合作,畫家死後他的作品都是會升值的。

「你這人還真是冷血動物。」

方馥濃的笑聲傳過來,過一會兒,那頭傳來一張照片。

人都說東方明珠醜,金茂大廈醜,這照片上的建築物才真叫醜絕了,在夜色中分外醒目,露骨至極。方馥濃拍下了沿途風景,還在下頭配了一行字:我想回家。

嘴裡的糖愈發甜了起來,戰逸非被這種要命的甜味逮住,立即回了句:eon,我等不及了。

其實也就分開七八天,兩個男人明明可以打電話一吐相思,甚至情之所至還能來一場honesex,可現在他們偏偏喜歡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膩歪。

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張新的照片。

依然留下一行字:dontcry

該是稍不留神被方馥濃偷拍了。手機裡的人是戰逸非自己,大約就是他在九華山上倒頭小寐的時候,正合著眼睛,眼角若有似無地帶著淚——他睡覺的時候經常做夢,做夢的時候常想起他媽,想起他媽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流眼淚。曾幾何時一種仇恨的情緒似攀援般抓住了他,瘋狂蔓生,勒得他喘不過氣。

戰逸非重新回憶起這一天發生的種種,李卉的話仍讓他有些介懷,薛彤那兒的火一時半刻也難以撲滅,但對於戰博,似乎可以換一種看待的方式。

體諒對方,原諒自己。

戰逸非本想再回一句什給方馥濃,忽然收到了陌生的信息。

隨手點開,才瞧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光火。畫麵不堪入目至極,這樣尺度的照片他以前見過,而且馬上就明白過來是誰變著法子逗自己玩。一開始還隻看得見下身,但很快就看清了主角的廬山真顏。

覓雅總裁幾乎從床上驚跳起來。這回換了人,不是唐厄,而是許見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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