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樹倒猢猻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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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拉幫立派、不跟你玩兒的小學生一樣幼稚,但卻讓人不得不開始思考、掂量於這家夥的存在。戰逸非忽然想到了自己與方馥濃說過的玩笑話,然而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便怎麼也扼不住了。

覓雅要清盤出售的消息同樣傳到了蘇州,並馬上引發了軒然大波。工人們停產罷工,靜坐抗議,蘇州工廠頂不住壓力,不得不連著工廠所有保安都一並疏散,暫時關門一周。

事情亂成一團麻。收到消息後,戰逸非本來想親自去蘇州與工人們解釋,但方馥濃攔住了他。他擔心群情激奮下會發生一些失控的事情,決定還是自己以公關總監的身份去平息這場風波。

方馥濃在趕去蘇州工廠的路上時,事態就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一個醉酒的工人帶頭砸了一台電腦,立即就如一粒火星迸濺於枯柴般,帶動了近千名工人打砸工廠,直至驚動了武裝特警。

幾個小時不到,包括真空乳化機、配料罐、灌裝設備應用氣動裝置等在內的車間流水線設備就被砸爛了,損失不可估量。

整件事一定有個始作俑者。

宋東坡是個仗義的人,這種仗義很能感染人,若生在古代,混好了就是朱元璋與趙匡胤,再不濟也是綠林好漢劫富濟貧,也難怪廠裡的工人都聽他指揮。不是看重他這一點,方馥濃當初也不會拉他入夥。

公關先生與工人代表碰了麵,宋東坡開口就質問他:「方總,我現在還叫你一聲『方總』是我敬重你的能力,我也請你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我老宋為你搞配方、抓生產都不遺餘力拚了命的情分下,給我一句實話——外頭的傳言是不是真的?覓雅要賣了?」

方馥濃點頭:「是真的。」

「公司什麼時候有的這個打算?如果不是我們鬧事兒,你們難道還打算瞞下去,到時候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不是。」方馥濃搖頭,「戰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仍在積極尋求解決辦法……」

「當初你拉我入夥的時候承諾過我什麼?」宋東坡一下就發了怒,沖上去就揪起了方馥濃的領子,「我說過,我宋東坡找工作不難!不是沒企業找我去做管理層,可我不願意,我就樂得在這行乾這個工作!這些工人都有家有室,活得不容易,他們都是信任我老宋,才答應的自負盈虧,我還勸說他們連最基本的社保都放棄了!你現在突然要賣工廠,要遣散工人,你讓我怎麼對得起他們?!」

「賣覓雅並不是戰總的意思。」方馥濃理解宋東坡的怒氣,因此沒還手,隻是說,「但如果真的走到了賣廠遣散工人那一步,覓雅會盡可能地妥善安置大家——」

「怎麼安置?你說,還能怎麼安置?!」宋東坡粗魯地打斷方馥濃,扯過身旁的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瘦弱工人,「小龐腿瘸,還是在這家工廠裡出的工傷。你讓他出去以後怎麼找工作?」

方馥濃把視線從對方的瘸腿移至麵孔,眉頭擰得緊些:「我會向戰總申請——相信他也一定會批準,首先,對於諸如小龐這樣的特殊員工覓雅一定會重點照顧。其次,覓雅會專門聘請獵頭公司,為盡可能多的員工提供就業機會,同時由我本人出資,為那些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的員工報名輔導班,指導他們學習英語、計算機等就業技能——」

公關先生的回答可以算是滴水不漏,仁至義盡,可氣頭上的宋東坡顯然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他又想對方馥濃動手,嘴裡還罵著:「你們公關不就擅長巧舌如簧嗎?!當初你許諾我的時候,說得比剛才還好聽呢!」

跟方馥濃一起過來的還有覓雅公關部的職員,見對方蠻牛一般講不通道理,還一副要打人的樣子,忍不住就上去推他一把。

搡這一下成了導火索,工人們也動了手,混亂之中,宋東坡抄起一把塑料椅子就朝方馥濃的後背砸過去——方馥濃沒來得及或者說根本沒想躲,一下就被對方砸倒在地。

「你們有錢人太不拿別人的生活當回事兒了!你和那姓戰的小子就是給我們畫了一個餅!畫了一個永遠吃不到嘴裡的餅!」這個男人天生血性,脾氣上來了就不管不顧,一邊怒吼一邊揮動手上的椅子朝方馥濃後背重重砸下。

地上的男人每次想撐地爬起來,又被一下重砸,根本站不起來。

眼見方馥濃口吐鮮血,一旁的周晨趕緊上去抱住宋東坡的月要,已經嚇得結結巴巴:「別、別別打了,宋哥……這也不是方總能決定的事情,他是真盡力了……你、你別把他打死了!」

宋東坡聽了勸,扔掉手中都被砸變形了的椅子,擺出一副「該怎麼判怎麼判」的表情,走了。

鬧事的員工千名有餘,這麼大的事件,縱然覓雅的公關總監有通天的本領也瞞不了。新聞當天就播了,鋪天蓋地的一通渲染,對於剛剛遭受代言人打擊的覓雅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蘇州的事情還沒完,傷勢不輕的方馥濃從醫院回到酒店,給戰逸非打了電話。對於這次的工人打砸工廠事件,他盡可能表述得輕描淡寫,告訴他,事情不那麼糟,牽涉進來的員工也就幾十名。

但是他強調了一點,比起走法律程序解決,他更希望采取柔性處理的法子。

「聽你的。你……沒事吧?」

「沒事……」肺疼得咳了兩聲,方馥濃笑笑,「現在抱你上床都可以。」

公關先生原來還想把玩笑變真來一場honesex,沒想到情人卻匆匆收了線。戰逸非此刻正在嚴欽的豪宅裡,看見他從浴室裡走出來,就關掉了手機。

「非非,我來了。」睡袍裹著一絲不掛的身體,嚴欽笑得白牙畢現。請君入甕的法子管了用,再沒有機會錢也製造出了機會。他說,人或許不會為五鬥米折月要,那麼,五億呢?

溫水煮青蛙,這是嚴欽新琢磨出來的一個對待戰逸非的方式。

這個靈感來源於嚴欽兩個多月前看的一部電影。當時他被邀請去參加這部電影的首映式,幾乎在嗬欠連天中從片頭一直度過至片尾,卻唯獨記住了其中一幕場景——幾隻青蛙試圖從沸水中躍出逃生,結果影片的男主一把將鍋蓋蓋上,活活燙死了那些奮力求生的青蛙,還打斷了另一男主的喋喋不休。

這個情節令嚴欽精神一振,哈哈大笑,笑得身邊人都敢怒不敢言,隻能沖他乾瞪眼。

笑過之後,正業集團的少主便把這部無聊透頂的電影忘在了腦後。蒲少彬提出要「請君入甕」的時候,他還滿腦子打的都是戰圓圓的主意,直到被李卉偷拿了唐厄的艷照,惹出這麼一長串連鎖效應,他才回過味來,並立即開始「三省吾身」——

他想到自己不能這麼索命似的追著戰逸非,因為自己追得越緊,對方逃得越快,就跟乍然被扔進沸水裡的青蛙一個模樣。

打定主意之後,便跟左右打了招呼,放了話,誰借那姓戰的小子錢,誰就是跟我嚴欽過不去。

戰逸非眼下頭等大事,無非就是找人借錢,所以嚴欽一旦放出話去,戰逸非走哪兒都走不出他的五指山。

頭一天,戰逸非前腳剛踏進一家vc公司,嚴欽立馬就收到通知趕了過來。戰逸非一見他當然要跑,他們之間還有那不成文的「二十米」之約呢,可嚴欽這回沒有窮追猛打,隻是雙掌合十做祈求狀,說,你站著別動,我馬上就離你二十米,隻要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看看就好。

戰逸非還要罵他「神經病」,嚴欽卻說,你讓我看你五分鍾,我給你兩百萬。然後他就倒退至彼此間相距估扌莫十來米的地方,癡漢一般遠遠觀望了對方五分鍾。

戰逸非沒一會兒從公司財務那裡得到消息,他的私人賬戶上突然多出了兩百萬。

蒲少彬知道了都心疼,兩百萬雖說不是多大的數字,可嫖一回國內的一線女星也綽綽有餘了。

嚴欽罵他目光短淺,繼續如法炮製,十米距離給三百萬,五米距離給五百萬……就好比是給鍋裡的水加溫,讓鍋裡的戰逸非迷惑茫然,漸漸喪失逃離的警惕心。

同桌共餐的時候戰逸非已經覺得溫度不適了,因為嚴欽時不時就要犯病。他抽著鼻子,嗅他們之間的空氣,那副看似被香氣熏到陶醉的樣子讓戰逸非都忍不住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除了一點點若有似無的香水尾調,根本沒有味道。

但是這頓飯他拿到了三千萬,嚴欽甚至都沒提過要擬一份投資協議書。戰逸非覺得這人是白癡,是神經病,但這筆錢不拿白不拿。

尤其現在是他急需用錢的時候。

「非非,你好香啊……」

把手機扔向一邊,戰逸非抬臉正視嚴欽:「這幾天你已經給了我六千萬……假設,我是說假設,你打算出資五億也是真的,我希望你今天叫我過來是想與我協商相關的入股協議……」

「協議什麼的,簽不簽無所謂,你高興我就高興。」嚴欽把目光釘在戰逸非的耳釘上,笑了,「非非,你戴我送你的耳釘可真好看。」

「我覺得我們還是簽一個協議吧,也許你錢多得燙手,不花出去難受,但我不想訛你——」戰逸非忽然瞪大眼睛,不再說話,因為嚴欽自說自話地解開了睡袍。

「非非,你好香啊……」

就在方馥濃要替他打出來的時候,戰逸非被嚴欽弄醒了。

他回到現實裡,馬上就發現自己得應付這麼個神經病,能不能將就,能不能低頭,將就他就到手了五億,低頭他就保住了公司。戰逸非迅速在心裡把利弊細細權衡一遍,利與弊把他剖成兩半,一半忍辱負重進退維穀,一半心兵不動出離三界。

十年前的那一夜,兩個人由過從甚密到反目成仇;

十年後的這一夜,兩個人最終再次不歡而散。

戰逸非還是覺悟了,滾他娘的嚴欽,自己的哪一半都隻愛方馥濃,愛他蜜糖色的肉體,愛他像阿蘭?德龍的側臉,愛他永不停歇的一顆狂野的心。

一離開那棟寬敞死人的豪宅,戰逸非就蹲在地上乾嘔起來,惡心嚴欽,也惡心自己。

老夏一直等在車裡,等自己老板站起來,便問:「去哪裡?」

「回家。」

「不去蘇州嗎?」老夏問。

「你很多事。」戰逸非拉下臉,「我說了回家。」

老夏還沒把車開出多遠,戰逸非就後悔了,他說:「我要去蘇州。」

車開得穩,從車窗向外頭望出去,能看見上海靡麗的夜景。路過位於靜安寺的正業寰麗港,戰逸非發現,自己的旗艦店已經停工了。而就在側對覓雅旗艦店的地方,寰麗港戶外led屏上正在輪播花之悅的廣告片。

澄糖玫瑰。

戰逸非讓老夏把車停往一邊,認認真真把廣告片看完,還重復看了幾遍。花之悅依然財大氣粗,一口氣就簽下了三位當紅女星。其中一個身材傲人的台灣女星,正以她那獨有的娃娃音說著:「經典古方結合尖端科技,如同情人蜜語,沁融於膚……」

三位風格迥異的美人與法國芭葛蒂爾玫瑰園交相輝映,整支廣告大片也拍得不惜血本,如夢似幻,最後再以品牌slogan完美收尾——

唯美存世,唯愛永生。

戰逸非沉默片刻,然後說,走吧。

抵達方馥濃的酒店時接近剛過十點,老夏剛把車停下,後座上的男人就跟一支箭似的躥了出去。嫌電梯卡在高層下來太慢,戰逸非噌噌噌地一路小跑爬上樓梯,又砰砰砰地敲開門——

方馥濃驚訝,問:「你怎麼來了?」

戰逸非氣喘籲籲:「你……你先讓我進去。」

一進門,他就扳過他的月要,摟著他的脖子,往他背上跳。

白天時候剛被宋東坡打得半死,這下還要扛住一個大男人的重量,真是連命都要折了,方馥濃忍不住罵,混蛋。

戰逸非挨了罵也不下來,反倒變本加厲,整個人都趴上去。方馥濃忍無可忍把他掀倒在地上,壓住他的身體問:「到底來乾什麼?」

「想你。」見對方露出不信的神情,戰逸非鄭重點頭,「真的想,不信你扌莫扌莫我的心。」

戰逸非抓過方馥濃的手,剛與他肌膚相觸,便覺眼眶發熱,鼻子發酸。他現在滿心矯情的委屈,不知為何,不知對誰。然後他就說:「抱我。」

方馥濃就抱他。

「抱緊點。」

方馥濃就抱緊他。

兩個男人交頸相擁,戰逸非把自己完整鑲進這個男人的懷抱裡,如同一顆回歸嵌座的寶石。心裡那點委屈稍好一些,但還嫌不夠。靜靜擁抱片刻,方馥濃抬起上身,於是他們又嘴對嘴親了親,也不是深口勿,隻是點水般輕柔觸碰。

戰逸非連著說了幾遍「對不起」,然後就說,替我守住覓雅,我隻有你,也隻信你了。

眼睛晶亮晶亮,神態跟小孩兒似的天真。

第二天一早,戰逸非跟著方馥濃去工廠視察。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麵對入目的一片殘景,覓雅總裁依然感到心驚肉跳。鬧事的工人已被警察驅散,價值數千萬的設備折損近半,歷經大劫之後,偌大的工廠裡隻剩下幾個老工人正在收拾殘局。

仿佛一夜狂風大作雷電晦暝之後,隻剩雨水積餘,慢慢風乾。戰逸非一言不發地在工廠裡轉悠,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挫敗感、無力感無比強烈。

有個老工人上來跟他打招呼,戰逸非潦草地沖他點一點頭。老工人便又對他說:「這些設備好像不是我入廠時候的那些,有些機器型號都對不上。」

老工人看得出年輕老板這會兒沒心思顧慮這些,也就識趣地走了。

不是戰逸非沒心思顧慮,而是這事情太明顯。當初他哥病重,能挖空心思動手腳的,除了一度掌控著工廠的戰榕也不會有別人。

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二叔是好人,是恩人,甚至想過恣蚊飽血去感激那個不是父親勝似父親的男人。而今便覺得這個念頭半是可笑,半是可悲。

「圓圓本來有榕星15%的股權,按當時的行情來說,怎麼也不可能隻值三千萬,但她那時急於把股權套現為你還債,全權交給了二叔處理。」戰逸非對方馥濃說,「我最近借到一筆錢,總數隻能湊出一個億多一點,再多一毛錢也是肯定沒有了。」

從嚴欽那兒得來的錢他沒打算告訴方馥濃,同樣,這錢收了他就沒打算再吐回去。他不能把這錢就當作自己的賣身錢,投資入股什麼的又太牽扯不清,所以他打算給對方快遞一張借據,待覓雅活過來了,就分文不差地還給那人。

方馥濃沒有就錢的事情接話,反倒說起別的,他說:「ssya原本的銷售成績不錯,但唐厄事件一定給我們的代理商們造成了損失。他們當中不少人都與我們簽著長約,彼此之間都還有違約金的牽絆。加上馥木之源全線停產,工廠又出了這樣的事,現在外頭肯定人心惶惶,與我們合作的代理商們想要退貨、索賠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想怎麼做?」

「盡人事,聽天命。我不能保證整件事最終會圓滿解決,你還是可能失去代理商,繼而失去覓雅。」頓了頓,方馥濃注視起戰逸非,神態凝重,「我想召開一個全國性質的代理商大會,將那些人都請到上海來。覓雅欠他們一個解釋,馥木之源停產的事情也必須有個交代。」

「滕雲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讓我想想?」戰逸非覺得這話有道理,又擔心溫妤獲悉真相。還在遲疑顧慮,一抬眼對上那雙深邃眼睛,裡頭不見一星半點玩世浮誇。

「好。」戰逸非點了點頭,「你決定就好,我都聽你的。」

蘇州工廠裡本就有花之悅「挖角」後安插的眼線,而今工廠工人鬧事的事件被媒體大肆渲染,嚇退了原本一些想攪局的企業,李卉與戰博的談判就多了不止一個砝碼。

這個爛攤子戰博不甩出手都不行了。榕星那邊不得不率先鬆口,將原先的報價由10億改成了45億,但花之悅這邊卻連原本打算出資的兩個億都不願掏了,李卉更多提了一項要求:由覓雅方麵遣散工人。

宋東坡與周晨倒是花之悅想留用的人才,但他們天生有點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強脾氣,拒不接受高薪挽留,反倒聲稱要帶一批人出去單乾。絕大多數餘下的工人則沒這麼好命,沒到手多少賠償,便丟了飯碗。

花之悅一味壓價,戰博頭疼不已的同時,也的確想過要把公司賣給兒子。父子關係剛剛緩和實屬不易,他也知道兒子為了這公司幾近瀝乾心血。但是這個念頭剛剛流露出來,馬上就消散了。因為戰榕帶來了薛彤母子。他恍然驚覺,自己喜歡的兒子為自己留了一個孫子,而不喜歡的那個,居然隱瞞了自己那麼些年。

滕雲能拉下臉來與李卉要錢,自然是用錢贖回自己的自由身,與許見歐一起去北京。可是薛彤不打算放手,從沒披過嫁衣的女人一心隻想結婚,她不肯收錢去打胎,反倒說要趁肚子大起來前趕緊領證,趕緊辦酒。男人與女人為這件事爭執不下,火星撞地球的場麵在辦公室內上演了多次,最後,滕雲在薛彤的要求下,跪下了。

男人跪在銷售總監的辦公室裡,痛哭失聲。一些人看見了,很快,另一些人就聽說了。辦公室,這個絕大多數人永遠也喜歡不起來的地方,它有商場的擠壓傾軋,有沙場的慘烈血腥,更有菜市場的雞飛狗跳,一言、一行乃至一個眼神都會引發流言,一點點流言便會發足狂奔,人盡皆知。

戰逸非與方馥濃不在公司的這兩天,關於滕雲與薛彤的流言就瘋傳了兩天。好奇的人們莫衷一是,但都無外乎有個揣測:薛總監手上應該抓著滕總監一個很大的把柄。

滕雲真的跪下後,薛彤大驚之餘,也感到大失所望。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她喜歡過、敬慕過的滕醫生了,她讀書不多,但也知道一個男人的膝蓋無論如何不該隻有半月板與韌帶,即便沒有黃金也該有杜嘉班納的皮質;她可以不介意滕雲做假賬、撈回扣、非法侵占公司財產,這倒是一個書呆子總算有了適應社會的覺悟,但一個能與自己相配的男人怎麼也該傲骨錚錚、寧折不彎。

差不多同一時間戰榕就來找了她。一方失意,一方就要得意,想到不爭氣的未婚夫,再想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榕星,薛彤便帶著兒子去見了戰博。

戰榕掐頭去尾、別有用心地引見介紹之後,戰博便知曉了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原原本本。他與妻子本來還對這事情有些說不上來的疑慮,可一見到戰喆立馬就歡喜入骨,拋散了所有的負麵情緒。連親緣鑒定都免了,戰喆簡直與戰逸文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得知兒子為自己留下孫子,馬慧麗高高興興笑了一陣子,又瘋瘋癲癲哭了一場,然後便說要找戰逸非算賬。

「我們都是老人了,難道你那兒子還想一直瞞下去,一直到我們都入了土?」她沖著老公宣泄怒氣,喊著:「他沒良心,也沒孝心,讓一對快入土的老人見不到自己孫子簡直是豬狗不如!他肯定就是指著你的這點錢,怕你把榕星留給小喆,少分了他的!」

戰博一樣生氣。他打算盡早找李卉談判,把覓雅賣給花之悅。

薛彤與馬慧麗婆媳相認之後,覓雅的銷售總監就充分發揮了人靚嘴甜的職業素養,每每不著痕跡地誇贊婆婆長得年輕,長得洋氣。馬慧麗心花怒放,自個兒也就真真洋氣起來,叫薛彤隻管叫她英文名字「ya」,還隔三差五地與她、與戰喆相約出去血拚,送了這對母子不少禮物。

在旁人看來,馬慧麗這樣的女人有點拎不清,她都不知道自己老公瀕臨破產,依然花錢大手大腳。她送東西送得特別貴重,給了薛彤一輛nicooer,又送了戰喆一尊金佛,說是給兒媳婦的見麵禮,又說送給孫子強身健體,驅災避邪。

金佛還是拉著溫妤陪自己去買的。金佛價格不菲,溫妤隻知道馬慧麗要買來送人卻不知道送誰,出於好心便提醒她,最近榕星財政狀況不太好,是不是可以送些不那麼貴重卻一樣有意義的禮物?

顧及婆婆的感受,溫妤盡可能把話說得婉轉,可馬慧麗還是不樂意了。我花我自己家的錢怎麼了?照樣買下幾十萬的金佛,也不跟溫妤再多說一句,冷著臉就讓司機開車送自己回家。

回去以後,馬慧麗便在丈夫麵前數落起溫妤不懂事,她說,我找人給小喆算過,他就是命裡缺金身體才會那麼差,所以我給他買了一尊金佛,用的還是我從娘家帶來的錢,她臉不是臉、嘴不是嘴的什麼意思?她是怕我多花了錢,將來不留給她和她的女兒?

馬慧麗氣沖沖地想把薛彤母子接回家來住,最不濟也得讓溫妤知道薛彤母子的存在,但戰博嗬斥住了她。溫妤一向孝順得體,更為戰逸文瘋過,戰博同情她,也感激她,任何一個深愛自己兒子的父親,都不能對一個同樣深愛自己兒子的女人不厚道。

溫妤住在外頭,感覺出婆婆生了氣,趁休息便帶女兒回來看奶奶。

不僅對上門道歉的兒媳婦不熱情,對可愛透頂的孫女也不熱情。馬慧麗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就繼續跟薛彤通話——

「ya啊,小喆最近身體好不好啦?哎喲,黃金現在又不貴,一尊金佛不算什麼……隻要他好我跟老戰就滿足了,他在不在你旁邊啊,讓我跟他說兩句……」

ya是誰?小喆又是誰?溫妤心裡有個疑問,這個疑問令她十分不安。

薛彤掛了電話,又約滕雲一起去試婚紗。滕雲關機不回,薛彤興味索然,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去。

婚紗店裡的小姐極致殷勤,可沒一件婚紗能讓她滿意,這件的一字肩顯得小家子氣,那件的曳地魚尾襯得她下圍太寬,薛彤挑三揀四了一下午,主婚紗、出門紗一件沒定,隻選中了一件中式的敬酒服。店員小姐籲出一口氣,想到與這衣服相配的新郎款也得試一試,便問她:「你先生不來一起試試禮服嗎?」

「他死了!」薛彤惡狠狠咒出一聲,就穿著剛剛上身的大紅色禮服坐地大哭,勸都勸不起來。

方馥濃恰好這個時候走進來,他叫薛彤「honey」,還跟店員解釋自己來晚了。

薛彤的眼淚收了一些,店員小姐們連連誇贊他們金童玉女看著登對,然後在方馥濃的授意下,暫時先離開了。

眼妝都防水,淚水完全收乾後就沒留下多少痕跡,薛彤擺出冷淡的表情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公司就那麼大,傳話的人比你想得還多。」

「撕爛那些賤貨的嘴!」薛彤脾氣不小,從滕雲那兒得來的不痛快怎麼也得找人撒了,又問,「咱們可是話不投機,政見不同,你來找我,到底乾什麼?」

方馥濃說出自己的目的前,反倒問對方:「你是不是抓住了滕雲什麼把柄,他才願意同你結婚?」

「這話我沒必要跟你說!」薛彤像受驚了的刺蝟一樣蜷起來,隻以紮人的尖刺對人,「你走!我沒話跟你說!」

「不是。」方馥濃搖搖頭,「我隻是想來問你要一份全國所有代理商與經銷商的明細資料,你也知道覓雅最近的狀況不太好,代理商大會可能是挽回局麵最後的機會。」

「名單我有,回公司就整理完給你。」薛彤雖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對於一直照顧自己的小叔子,也不至於做得太絕。

「我先謝謝你。」方馥濃看上去要走人,忽然又掉頭說,「我的身材跟滕雲差不多,真的不用我代替他來試禮服?」

薛彤默許,方馥濃也就讓店員小姐取來了同款的新郎服。比起矯情地躲進換衣間,公關先生就在外頭大大方方脫去上衣,寬肩窄月要的好肉體立即一覽無餘。馬甲線清晰可見,人魚線欲露不露,肌肉緊實的線條分外香艷,還有這一身膚色,雖然也挺白,卻絕不是戰逸非那種刀光雪芒似的白,看來莫名可口香甜。

整具身體如同蜜漬、如同磚砌、如同鐵鑄,令人驚艷、令人浮想、也令人咋舌,薛彤忍不住說:「看臉你比滕雲瘦不少,沒想到身上卻比他壯那麼多。」

「他是書生一介,自然比不了我們這些常跑常混的。」方馥濃將那件中式禮服往身上披了披,然後告訴店員小姐,不合身。

「你是北方人吧。」這男人簡直從頭帥到腳後跟,店員小姐明著看,暗著瞥,還搭話說,「上海的男人普遍矮,很少有你這麼好身材的。」

「在老婆麵前,我可不能跟別的美女搭訕。」方馥濃看著還挺入戲,親昵摟了薛彤一把。

店員小姐也算受到了恭維,笑著說,我去找找看這件新郎服還有沒有大一號的。

隻留下「新郎」與新娘兩人獨處,方馥濃也不穿上衣,就這麼赤著上身與薛彤說話,「你真的要嫁滕雲?」沒等對方再次翻臉,他補充一句,「我不想勸你,也不想攔你,我隻是覺得,你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誰呢?你?還是戰逸非?」

「死基佬當然不是更好的選擇。」方馥濃不介意自嘲,笑了笑,「但是,不用我點明你也應該感覺得出,在這點上,滕雲與我們差不多。」

薛彤嘆了口氣:「我不是瞎子,我認識滕雲的時間夠長了,我知道他喜歡男人。」

方馥濃露出驚訝神態:「那你為什麼……」

薛彤嘆了口氣:「我想賭一把,我覺得沒人生下來就喜歡同性,沒準兒滕雲會為我改變。」

「他是變了,但不是性取向,而是別的。」方馥濃搖了搖頭,「如果你們真心相愛,我也隻能祝福,但似乎也並不是這樣。」

「我知道。」薛彤再次嘆氣。這個女人是個矛盾體,外表看著張揚淩厲,骨子裡卻也柔軟寂寞,她對自己、對未來表露出深深憂慮,說,「有一天早上我在鏡子前化妝,我看著裡頭那張特別憔悴、特別枯萎的臉,忽然意識到,我三十幾歲了。」

「當媽的女人都不容易,當媽的單身女人就更艱辛,我也想有個人來愛我,來照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滕雲是我這輩子最後的機會,可能我錯過他我就注定得是一個人,我怕我就會這樣一直到老,我怕我一輩子披不了婚紗,我怕我兒子沒有爸爸。」

「你根本沒必要有這樣的憂慮。」方馥濃微微皺眉,凝視薛彤的眼睛,「你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男人都強悍,更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漂亮,你這樣的女人應該遇見一個足以匹配你的良人。」

薛彤的眼眶已經泛紅,她不自信地問:「你覺得會有你說的那種男人愛上我嗎?愛上一個年過三十的單身母親?」

方馥濃沒回答,一把拽過薛彤就口勿住她的嘴唇。男人唇舌柔軟,口勿技高超,薛彤被對方撩撥起鬥誌,立刻使勁解數口勿回去。

互不相讓地狂熱口勿畢,方馥濃舔去嘴上沾上的唇膏,笑了笑:「我猜你已經有答案了,你差點用一個口勿就把我掰直。」

「老娘就是這麼有魅力!」薛彤陰霾盡掃哈哈大笑,「我騙他說我懷孕了他就信了,虧他還是清華的博士,簡直笨得要死!」笑過之後忽又神態凝重起來,「哦對了,忘記跟你們說——不過我猜你們很快也會知道,我和小喆已經與戰家人相認了。」

「我不意外。即使你不說,也有人會說,何況小喆是戰家人,遲早是要回家的。」方馥濃搖頭,引開話題,「其實,除了代理商名單,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還想要什麼?別是要跟我借錢吧?我可沒那麼多,再說我就算有,也不會白白砸水裡。」薛彤警惕地看了方馥濃一眼,隨即便以更警惕的聲音說,「你能不能把上衣穿起來?你這樣是色誘,是犯規!你再這麼光著跟我說一會兒話,我得把房產證掏給你了!」

方馥濃大笑。他慢條斯理地穿起襯衣,說自己與原料供應廠商聯係過,對方表示當初與覓雅對接的那個陳工已經卷款攜逃了,他們已經報警處理。

薛彤一旦放手,滕雲就感到瀕死的邊緣緩過一口氣來。同樣,他也知道覓雅要把剩餘原料全部退回供應商,自己那些不見光的勾當很快就會被發現。滕雲沒有主動招認,但他知道自己老板不是傻子,這當中的來龍去脈多半已經心知肚明了。

曾國藩曰:不為聖賢,便為禽獸。這話個人有個人的理解,這話個人有個人的執行力。

方馥濃活得絳皓駁色,兩者兼備,但滕雲卻哪頭都沒撈著好。事情到了這一步,對他而言,似乎隻有唯一選擇。

待方馥濃出去辦事,他便主動敲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把一張支票遞在戰逸非麵前。

一百七十六萬。

他說,戰總,我想你最近可能要用錢。然後就提出了辭職。

「怎麼了?」樹倒猢猻散,好像也不奇怪。戰逸非把支票拿在手裡,看了看,「這筆錢……」

「這筆錢是我湊的,可能還夠不上我從你這裡……借走的。」滕雲抿了抿乾澀的嘴唇,他想坦白自己利用職務虛報賬目、收受回扣的事情,但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更婉轉的說法。

戰逸非收下這筆錢,問:「下家找好了麼?」

「我和見歐約好了去北京。他先去了。昨天我們還聊了很久,他把他找好的房子拍照片傳了我,不算太寬敞,但很漂亮……」隻有提及戀人,這個男人枯槁的臉上才閃現出一絲笑容,「去北京以後,我想去醫院找份工作,可能我這人還是更適合救死扶傷……」

「什麼時候走?」

「我知道工作交接要一個月的時間,可是……我想盡快離開上海,明天就走。」

戰逸非陷進了沉默裡。這些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而這些事情改變了太多人。

兩個男人一樣不說話,直到滕雲想起身出門,戰逸非才突然開口,「代理商大會是這周五,我希望你到時候能夠出席,以品牌總負責人的身份親自在會上向我們的合作者們解釋:馥木之源全線停產是因為膏體陳放後變了形,對於這個失誤研發中心已經找到了解決對策,不日就將恢復生產。」頓了頓,補充道,「一日未離開公司,一日你就代表了馥木之源,代表了覓雅,我希望你能在會上引咎辭職,這樣至少能表現出你的擔當以及我們公司對停產一事的重視與反省,盡可能地在媒體與合作方這裡挽回公司的聲譽。」

滕雲愣了愣,沒接話。

「你惹下的爛攤子,必須由你親自解決。」戰逸非把手中的支票又遞回去,「如果你不答應,這筆錢我不會收,我會直接起訴你。」

聽他那意思,便是自此恩怨兩消,互不虧欠。

滕雲不得不留下,他想著,也不過是多留幾天而已,把這分內事完成了便去北京。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公關部與市場部就把代理商大會的事宜全部落實了。

租下了五星酒店,請了媒體,請了領導,請了五湖四海內的合作夥伴,會場布置得時尚高雅,還讓凱文找了模特禮儀來引導賓客。即使覓雅而今傳言紛紛,戰逸非依然希望它以最得體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眼前。

而且方馥濃也跟他說了,在會後的招待晚宴上,他會跟幾個全國性頂級代理公司的負責人洽談,他會想辦法說服他們入股覓雅,解決他們現在的資金困境。

在這個可能被收購的節骨眼上,代理商大會對覓雅而言意義重大,同樣也成了這段時間化妝品行業內的一件備受矚目的大事。十個外頭人,九個抱著好奇心,都想看覓雅如何絕處逢生,想看花之悅如何見招拆招,也想看別的企業能否渾水扌莫魚趁機攪局。

方馥濃代表了覓雅對外的形象,滕雲則是馥木之源的負責人,兩個男人都有義務在這樣一個場合維持企業的體麵,沒仇人相見刺刀見紅,隻是各盡己責,把分內事情乾完。

會議進行得比預計更順利,方馥濃重又向代理商介紹了覓雅調整後的品牌規劃,並重新製定了新的營銷策略,在如何增強客戶黏度的問題上更下了一番功夫。滕雲依照約定發言、辭職並表示,對已經流露到市場上的馥木之源產品,覓雅將全部召回並當眾銷毀。

台下的人都聚精會神,偶或竊竊私語,看來對公司的新規劃十分認可。戰逸非在一旁看著,覓雅似乎有了生機。

但是,轉折突如其來。

跟演電視劇一樣,一群便衣經濟警沖進會場,大喊一聲:「全部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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