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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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飛狗跳亂作一團,場子裡的保鏢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突發事件,嚴欽看來明明樂在其中,這個時候上去乾預似乎不太合適。

保鏢們愣愣站在一旁,嚴中裕也沒管。場子裡不少有身份的人拿異樣眼光悄悄看他,他卻如泰山般穩坐不動。兀自賞著手中藏刀,他問李卉:「怎麼回事?」

「聽說戰博的女兒被車撞瘸了,當時你的兒子就在現場。」李卉如實作答,看似不偏不袒,也不落井下石。

「唉,這些年我忙生意,太疏於管教他了。」嚴中裕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兒子——嚴欽絲毫沒注意到老子的目光正投向自己,即使被對方掄拳猛砸,即使被勒得滿臉漲紅幾近斷氣,他也手舞足蹈,瘋狂喊笑,跟發神經似的。

嚴中裕又問李卉:「他很喜歡這個姓戰的小子?」

「是挺迷戀。」李卉嫣然一笑,「大概是因為剛買了遊艇,他從公司賬戶上取走了六千萬,應該就是給了戰逸非。」

嚴中裕稍一沉思,便抬起手腕,沖一個保鏢做了個手勢。被揍得鼻青臉腫,嚴欽就快被勒斷氣了的時候,一群保鏢蜂擁而上,拿住了戰逸非。

戰逸非早已殺紅了一雙眼睛,死強著不肯受縛,沒想到剛一掙紮就挨一拳——那些保鏢都練過,下手又黑又不引人注意,幾拳過後,戰逸非連胃液都吐了出來,被一左一右兩個男人摁住了肩膀,強迫著跪在地上。

「你們乾什麼!」總算緩過一口氣來的嚴欽爬起來,沖著保鏢們吼,「放開他!我跟我寶貝兒調情呢,我舒服!我高興!乾你們屁事?!」

保鏢們剛要鬆手,就聽見身後傳來個聲音:「不準放。」

嚴中裕走過來,手裡還拿著那柄沒開刃的藏刀。走到年輕人身前,他就把刀拔了出來,用刀尖抵住了對方的咽喉——

其實他們沒少見,見麵的時候,戰逸非有時還叫他「嚴伯伯」,可這會兒,嚴中裕就跟不認識對方似的,他用刀尖把戰逸非的臉掂起來看了看,然後說:「六千萬才嫖這樣的,太貴了。」

戰逸非仰著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微微合著,顯得悲戚又絕望。

嚴中裕手臂用力往前一送,沒開刃的刀尖便深深陷進他的脖子裡去,簡直要如撕開一層紙般,將他捅穿。

「老畜生!你——」嚴欽情急之下就罵了出來,剛想向老子撲過去,就被保鏢給擒住了。

「我替老戰管管兒子。」嚴中裕抬頭去看戰榕,笑著說,「我倒忘了,也跟你一個姓。」

戰榕把目光挪開,投往別處:「反正不是我兒子。」

即使是不開刃的工藝品藏刀,直接劈砍在臉上、身上,都是要命的疼。一開始保鏢還得摁住戰逸非的肩膀,後來就用不著了,這個年輕人軟塌塌地倒了下去,像砧板上的魚那樣被刀抽打。

「老畜生!你他媽敢打我的人!」在一群賓客麵前,正業集團的少主像跳梁小醜一般蹦躂,破口大罵,「我、我撞死我自己!我他媽讓你斷子絕孫!」

嚴欽罵得越凶,嚴中裕打戰逸非越狠,罵著罵著,嚴欽明白過來,不敢罵了。

戰逸非頭破血流,鼻梁骨斷了,肋骨也斷了兩根,他像一灘泥一樣被兩個保鏢扛起來,甩手扔到街上。

許多人看見了這一幕,但沒人管,連警察都不管。正業集團的公關最是到位,這麼小的事兒明天都不會見報。

嚴欽平日裡的所作所為,嚴中裕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不是寵溺兒子,隻是覺得有錢人消遣窮人天經地義,犯不上乾預。但今天這鬧得太過火了,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他的兒子給他丟了臉。

嚴中裕扔掉手中藏刀,反手就給兒子一嘴巴,他說:「你給我馬上滾到國外去,別待在國內再丟我的臉!錢我可以留給你,也可以一毛錢不剩全捐出去!」

嚴欽被打得很慘,戰逸非被打得更慘,可他好像還想站起來。在地上艱難爬了兩米,待靠近一根電線杆,他就扶著它,搖搖晃晃,直起脊梁。

電線杆上貼著會所招募「公關先生」的小廣告,要求作風開放,承諾高薪日結。

全身都疼,疼得天崩地裂,戰逸非盯著那張紙看了一會兒,頭上的血倏忽流進眼睛裡,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戰圓圓躺在醫院,百無聊賴非吃即睡,把本就挺大的臉盤養得銀盆一般,白中發亮。

她哥來看他,一進門就跟一個男孩打了照麵。

戰逸非想起來,男孩就是那天在醫院裡遠遠看著自己的那一個,他此刻手裡正捧著一個塑料盆,盆裡盡是瓜皮果殼。

戰圓圓坐在床上,咵嚓咵嚓地嗑瓜子,一見哥哥就揮手如舞,嘻嘻傻樂。其實走路還是有點跛,但她樂觀,苦哈哈的也得跛,為什麼不樂觀呢?看見哥哥眉頭鎖得緊,戰圓圓有點心疼,反倒安慰他說:「醫生說我天生就有點長短腿,是現在年輕瞧不出來,老了一準要瘸,你說巧不巧,這一撞倒正好一個長度了。」

「也是。反正你都胖成這樣了,誰還管你瘸不瘸。」戰逸非微微一笑,一張臉總算露出一點暖色。

「餵!小非非,你信不信我讓徐亮轟你出去啊!」戰圓圓嘴上嚷得凶,其實心裡倒高興,她知道她哥也是剛剛傷愈,這陣子過得尤其不容易。

塑料盆轉眼滿了,戰圓圓還沒停下嘴,男孩不得已將兩手兜成一隻笸,畢恭畢敬地去接女友吐出的瓜子殼。

戰逸非聽見妹妹叫這男孩「小亮子」,同他講話多半要笑,不笑的時候便頤指氣使活像慈禧。欣慰的同時,他又不免起了點陰暗的心思:那些與「我愛你」長短一致的句子裡,最生死不棄的是「還我錢」,最童叟無欺的是「你胖了」,這世上哪有生死不棄、童叟無欺的愛情呢?不過也是一個壯誌月匈懷的年輕人,突然就想少奮鬥二十年罷了。

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聽見方馥濃的消息了。

「妤姐……妤姐昨兒來看過我了。」

「哦。」喉嚨卡了半晌,卡出簡潔明了一個「哦」字。其實他想去見一見溫妤,但溫妤始終避而不見。這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一個人若打定了主意要躲另一個,大抵是能躲成的。

正如同他為了避開與戰博夫妻碰麵,特意選了這個時間來探望妹妹。人雖能避開,可這對夫妻的消息卻不經意間總能聽見,他聽說他們最近在賣房子,不住上海了,要回溫州老家;他聽說榕星鋼廠的那塊地皮上,舊廠房已被拆盡,正業廣場的高樓正拔地而起。

他還聽說,覓雅最終還是被賣了出去,但接盤的人不是花之悅,而是半路殺出來的另一家公司。

見哥哥不說話,戰圓圓吐了吐舌頭:「昨天妤姐坐在我床邊,說不了幾句話就掉了眼淚,她跟我說,她要走了,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大概又要出國了吧。」

有人為逃避而出去,有人誌得意滿就要回來。戰逸非同樣聽說,戰榕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正在幫助他爸打理公司,看來戰榕沒從榕星那裡得到的補償,這些年在自己大哥和自己手裡已經撈了回來。

他想,把生活交給時間去謳歌,把生活交給時間去原諒吧。

告別妹妹,戰逸非沒回家,直接去了覓雅。兩天前莫名其妙接了個電話,通知他這個時間去麵試。戰逸非本來不想去,可一聽見前來招聘的公司,便非去不可了。

這個公司不是他的了,地址也由原來的東樓變作了西樓,隻是還在遙遙相對的雙子樓裡。

被hr引進會議室,在那兒等待老總抽時間給自己麵試。戰逸非怎麼也不可能為一份工作而來,他就想看看,是哪個王八蛋趁火打劫,在這個時候搶走了自己的公司。

公司該是新裝後不久,空氣裡還散著淡淡漆味。一進門,戰逸非就忍不住地四下打量,這家公司的裝修風格和原來的覓雅簡直如出一轍,大至整體色調,小至燈飾盆景,就連地磚上都嵌著一模一樣的鳶尾花飾。

物是人非總令人感傷,舊去新來卻是個好現象。

會議室裡的男人麵色寡淡,一直不知所想、一動不動地坐著,忽然就聽見了非常熟悉的聲音——

「老宋!新配方的樣品已經搞出來了,還是我一日三催,搞出來的——」說話的人是周晨,風風火火從外頭回來,一扭頭就看見了透明會議室門內的戰逸非。

「欸?戰總?」

戰逸非從會議室裡走出來,臉色看來有些發懵:「周晨……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不止我,老宋,還有很多原來工廠裡的技術工,都在這裡。」

戰逸非正有一肚子疑惑,還沒來得及發問hr就走了過來,沖他甜美一笑說:「方總現在有空了,你可以去見他了,跟我來。」

方總?又是誰?

周晨一句話,揭曉了所有的懸念,破壞了所有的美感,也讓戰逸非的一顆心驟起驟落,驀地就不跳了。

他說,還能是哪個方總,咱們無所不能的方馥濃嘛。

走進總裁辦公室,果不其然,那張寬死人的老板桌都是直接從覓雅搬來的。方馥濃坐在老板桌後,蹺起兩條長腿擱在桌上,正跟宋東坡說著話。

看見戰逸非被hr引進門,眉目一挑,露了個笑:「嗨,retty」

「怎麼回事?」戰逸非聲音低沉,麵若死灰。他原本已經死了期盼,這下看見大活人,非但一點高興不起來,反倒馬上感到自己受了誑。

「這話可長。」方馥濃向著自己的情人走近,伸手就去扌莫他的臉,「怎麼瘦了?」

戰逸非一把擋開對方的手:「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老宋、周晨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買下覓雅的人又為什麼會是你?」

方馥濃轉頭看向宋東坡,笑著說:「老宋,你演技也太逼真了,那天真的差點把我打死。」

「當然得往真裡演了!廠裡人多口雜,這是犯法的事兒,萬一被人泄露出去,那還得了?!」宋東坡爽朗大笑,一邊的周晨也接話道:「如果別人讓我這麼乾,我一準舉報他。但既然是方總的意思,我們隻有舍命陪君子。」

「當時我告訴老宋與周晨,我把我南非的生意賣了,我押下我的身家性命就賭這一遭。他們很講義氣,當場就表示,犯法也乾。」方馥濃知道戰逸非沒聽明白,把臉又轉向他,望著他的眼睛說,「我租了一個倉庫,趁工人被煽動鬧事全廠放假的時間,讓他們把廠裡的貴重設備偷偷轉移出來,再找了些即將報廢了的設備頂替,這樣砸了也不心疼。」

難怪那天廠裡的老工人會說設備型號都不對,戰逸非完全愕然,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這是……從我的工廠裡偷東西。」

「現在是我的工廠了。」方馥濃露出無賴一笑,又伸手刮了刮對方的鼻子,「當然,也還是你的——公司聽老板的,老板聽老板娘的。」

宋東坡補充道:「我會答應煽動那些不明就裡的工人鬧事,也是方總答應過我,一旦事情平息,他會盡可能把那些工人找回來,仍讓他們在廠裡工作。」

「男人就該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方馥濃依然看著戰逸非,對他說,「我答應你會守住覓雅,我也答應他們,最多五年,五年一定會讓覓雅上市。」

「那麼全國代理商大會呢?那些警察……」這下戰逸非的腦筋總算轉過彎來,鳳眼睜得圓了些,他問,「還有……滕雲呢?你要我一定讓他在會上發言,難道也是……」

「那陣子我不是一直出差麼,表麵上是去補救覓雅與代理商之間的關係,其實是先從幾家關係最鐵的著手,我答應他們,他們在代理商大會上解除與覓雅的代理合同後,我會給他們更優厚的合作折扣。」默認滕雲是薛彤用視頻證據舉報的,也默認是自己導演了代理商大會上那一幕驚心動魄的「官兵捉賊」,方馥濃笑了笑,「至於滕雲,你知道我這人一向主張『以殺度人』,他既然把錢還你了,也判不了多少年,至於許見歐會不會從北京回來、回來後又會不會等他,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

「這樣割肉擲敵……又是為了什麼?」問出這話戰逸非才想起來,想起那天的方馥濃確實流過幾滴淚,既是祭奠夢想,也是以示決心,從頭再來。

「你猜猜看,我花多少錢買下了覓雅?」方馥濃貼著戰逸非的耳朵,自問自答,「連著工廠地皮一並吃進,也就三千多萬,還有足夠的餘錢讓我運營整個公司。」

周晨插話:「這不叫割肉擲敵,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咱們中國人最容易從風而動,事情鬧開了,花之悅和別的化妝品企業都不可能再對覓雅感興趣。」

方馥濃點頭承認:「花之悅本來就隻是看中了蘇州工廠的生產線和覓雅的代理商渠道,如果她誌在必得,我們籌多少錢都沒用。」

「這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早點告訴我……」盡管已是百脈具開,可這家夥依然一副如墮夢中的表情,一雙漂亮鳳眼也微微泛紅。

「一來你這家夥太容易心軟,演技也太差;二來沒有實打實把握的事情我不願事先張揚;三來……我也想給你一個驚喜嘛。」方馥濃在戰逸非臉上親了下,哄小孩兒似的說,「我知道你念舊,本來想把東樓原來的辦公室租下來,可物業動作太快,那幾層樓麵已經被租了出去,不過剛才hr聯係了a,她還賦閒在家,願意回來……」

方馥濃本以為對方會高興,沒想到戰逸非抬手就揮了自己一拳。

宋東坡和周晨趕忙驚呼:「戰總,別動粗啊!」

這段日子的委屈急需發泄,戰逸非覺得這人笑著就欠抽,他又想揮拳去揍他,這回反倒被對方敏捷避開。一招製敵,方馥濃用一隻手反剪了戰逸非的雙手,又用空著的那隻手將他緊束在懷。

這幾個動作發生得太快,周晨與宋東坡都來不及反應,隻看見戰逸非雙手被縛怒目瞪人,而他身後的方馥濃正笑著趕人:「你們該出去了,沒看見麼,管老婆呢。」

「方總啊。」方馥濃的顴骨處已經青了一塊,老宋看他這樣子狼狽,忍不住就要開他玩笑,「你這婆娘太凶悍了!」

懷裡的男人強得厲害,稍不留神隻怕就要讓對方跑脫,方馥濃累得氣喘不勻,完整的句子說出來也散了:「人前是凶悍了點,人後還是……挺老實的……」

宋東坡與周晨識趣地退出門,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一旦屋子裡隻剩下兩個人,戰逸非的身體立刻自動繳械,沒了一點抵抗的樣子。

將對方抱上那張寬死人的老板桌,方馥濃還怕這小子又反悔,解了月匈前的粉色領帶,將他兩手捆紮起來。他一邊扒他褲子,一邊啃咬他的嘴唇、耳朵與脖子,喉嚨裡發出含混聲音:早就想在這上頭乾|你了。

唇與舌抵死纏綿,戰逸非斷續說著:「上市……等覓雅上市以後,我就跟你去南非……」

「不去南非了……」這個男人兩鬢半白,目光大亮,看上去莫名興奮,不知是因為與情人久別重逢,還是又躍躍欲試著另一場冒險,「我最近在以色列投資入股了一家自然資源公司,下一站我們去剛果……去剛果開采金剛石……」

戰逸非徹底放下心來。直到剛才這句話出現前,他都以為眼前這個男人是沙漠中的蜃景,是自己思念狠了的幻覺。

但這個男人的確是方馥濃沒錯。

由始至終,心念專一,不負良辰。

他跟他一起,還有一萬裡路要行,還有一萬場愛要做。

戰逸非想,前者尚好實現,後者麼……現在就得開始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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