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藕斷絲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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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年隻靜靜地看著她,聲音平緩而克製:「他們這些人,當中有多少人家有雙親?又有多少人有嬌妻,有幼子?他們這些人的父母妻兒我都有臉去見,我為何就沒有臉去見陸驍了?」

靈雀答不上來,愣愣地站了半晌,卻是忽地捂著嘴哭出聲來,自己一個人跑了出去。

辰年隻淡淡地瞥了一眼,吩咐溫大牙道:「追過去看看,別叫她出事。」

新武元年七月,青州新主鄭綸以宜平城作聘,求娶太行聚義寨女寨主謝辰年。消息傳出,舉世嘩然。

盛都大將軍府中,封君揚將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一日一夜,未有動靜。順平無奈之下,隻得硬闖進去,跪在封君揚榻前,磕頭泣道:「主子,您多往好處想想。謝姑娘如此做,許得就是故意和您賭氣,可她這般與您賭氣,豈不是正說明心裡還是有您。」

封君揚聞言,唇邊卻是泛起些苦笑,輕聲說道:「她這不是光為著與我賭氣,她這是想著舍身取義,就像那年在飛龍陘,冀州軍抓了她的夥伴走,她明知去了是死,也要拋下我去追。」

「這許得就是報應,」他眼神有些空洞,默默地望向屋頂,「在我心中,把江山看得比她重,所以在她心中,義字遠比我重要。」

他又出神許久,這才輕聲吩咐順平:「備禮,我要去觀禮。」

因鄭綸還要帶兵返回青州,婚禮便定在了八月初九,時間上雖略有倉促,不過是在戰中,男女雙方都不在意,旁人也沒有反對,隻忙著替他二人籌備婚禮。

又過些時日,靜宇軒隨著聚義寨的那些災民到了宜平城,聽聞徒弟要嫁鄭綸,竟是尋到軍中與鄭綸打了一架,瞧著他接了自己上百招仍不落下風,這才停了手,道:「行,就你這小子吧!」

辰年與朝陽子等人聞信趕來,很是哭笑不得,朝陽子拉著靜宇軒往一邊去訓,辰年就對著鄭綸歉意地笑笑,道:「對不住,我師父就是這個性子,她沒有惡意。」

「無事。」鄭綸道,又轉身走向靜宇軒,鄭重向其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指點鄭綸功夫。」

靜宇軒本就被朝陽子念得不耐煩,瞧著鄭綸過來見禮,便就指著他與朝陽子說道:「你看看,他一點事沒有,你還和我嘰歪個什麼勁?」

朝陽子無奈,扯了她便走。辰年笑笑,和鄭綸說了一句告辭,便也欲離去。不想鄭綸卻在後麵跟了過來,道:「我送你回去吧。」

辰年側頭向他笑笑,道:「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走便成,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城裡,不會有什麼危險。」

鄭綸並未看她,隻低聲說道:「城中少不了各處的探子細作,既要做戲,就不要露出馬腳。」

辰年知曉他的意思,輕輕點頭,待出軍營之後,又靠得鄭綸近了些,與他並肩緩行,隨意閒聊道:「你以前可來過宜平?」

鄭綸不自覺地往旁側避了避,這才道:「來過。」

辰年還等著他後麵的話,不想他卻是又沉默了下來,無奈之下,她隻能自己把話接了過去,笑道:「我以前也來過,不過卻是早了,還是和清風寨的夥伴一起偷偷來的,兩人統共就攢了幾兩碎銀子,揣懷裡卻跟揣了座金山一般,見到什麼都想買,可等把銀子掏出來了,卻又什麼都舍不得買。」

鄭綸聽得入神,低聲問道:「後來呢?」

「後來?」辰年不禁輕笑,嘴角彎起,側頭去看鄭綸,攤手道,「後來銀子被賊偷了。我與夥伴又氣惱又心疼,站在街上跳著腳地罵了那小賊半日,罵他太不地道,竟把銀子全偷了去,咱們打劫的還知道給人留個路費盤纏呢!」

她說得活靈活現,叫鄭綸也不禁失笑,可一笑之後,他便就立刻斂了笑容,嘴角更是微微往下繃起。辰年不察,仍繼續說道:「虧得我那夥伴之前已給喜歡的姑娘買了一支銀釵,倒也不算白來。隻是他本來還想送我一支,不想銀子卻都被小賊偷了,不送我吧,卻又覺得過意不去,最後就……」

她說著說著,忽覺得喉嚨被哽住,有些說不下去,停了一會兒後,才又笑著說道:「就花了幾個大子買了支木釵應付我,氣得我追著他跑了半個山,又把那偷人銀兩的小賊罵了半天。」

鄭綸嘴角繃不下去,隻得緩緩地鬆開,道:「謝姑娘,山匪比小賊也好不到哪裡去。」

辰年笑,點頭道:「是啊,可那時咱們就是覺得做山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那些小賊才是罪大惡極之人。」

鄭綸不由得翹了嘴角,微笑不語。他一身戰袍,高大英武,而她雖是荊釵布裙,卻是身姿窈窕,艷麗無雙,兩人並肩而走,不時低聲笑語,一路惹來無數艷羨的目光。待到城守府外,鄭綸這才停下了步子,與辰年說道:「我已在南城尋了座大宅,你這兩日就帶著手下先搬過去,待婚禮過後再回這城守府。」

婚禮將在城守府舉行,辰年自是不能住在這裡,她聞言點頭,道:「好。」

兩人這才分手,鄭綸站在門口瞧著辰年轉身進入府內,方回身離開,走不多遠卻迎麵遇到了慧明老和尚。鄭綸還在封君揚身邊做侍衛頭領的時候,曾在盛都見過慧明,便就雙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禮,道:「大師。」

「鄭將軍。」慧明還禮,目光悲憫地看鄭綸兩眼,卻是輕聲說道,「鄭將軍生了心魔。」

鄭綸微微一僵,麵容隨即堅毅,搖頭道:「大師看錯了,鄭綸沒有心魔。」

慧明念一聲佛號,道:「世人皆苦,均有心魔,不畏懼,不迷惑,平常心看待便是了。」

鄭綸冷冷一笑,走至慧明身側,壓低聲音與他說道:「老和尚,我不是她,我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人,莫說心魔,便是真的成魔,我也不懼。我勸你一句,莫要再欺她心善,勾她做什麼舍身成仁的菩薩,你且等著看,她若是真的斷了俗念,王爺會不會拆了你那破廟!」

「阿彌陀佛!」慧明又念一句,「鄭將軍,謝姑娘塵緣未了,是出不了家的,鄭將軍放心,也請你家王爺放心。」

鄭綸這才退後兩步,向著慧明恭謹地行了一禮,大步離去。

待到了八月初九那日,就見城守府內張燈結彩,花團錦簇,一早就熱鬧非常。再等新娘的花轎到了門外,更是鼓樂喧天,鞭炮齊鳴,可就這般喧鬧,卻仍壓不住人群中爆出的陣陣笑鬧聲。

因是在軍中,婚禮一切從簡,鄭綸一身紅色喜服,外麵卻罩了套銀色亮甲,將身穿大紅綃金嫁衣、頭遮蓋頭的辰年從轎內接出,用一根彩綢結成的同心結牽著她緩步慢行,在儐相的禮贊聲中,一步步走向城守府大廳。

當時習俗,婚禮是在天黑後方才開始,進行到此刻早已是入夜,城守府內處處燈火通明,倒是更顯喜慶。這場婚禮,新郎與新娘兩個俱不是普通人物,因此前來賀喜觀禮的人極多,那大廳雖大,卻仍是被賓客擠了個滿滿當當,就這般還有許多賓客不得入內。當中不少人都是奔著聚義寨寨主來的江湖人士,也沒有什麼講究,見踮起腳也瞧不見一對新人的身影,便有人索性踩上了遊廊圍欄,又或是躍到了庭中樹上,樂嗬嗬地瞧著熱鬧。

如此一來,那坐在對麵屋頂的封君揚便也沒引得人注意,反倒有人瞧著他這地方好,不禁也跳了上來,在他不遠處坐下,笑道:「兄台選的好地方,這裡瞧著最是清楚。」

封君揚卻充耳不聞,理也不理,倒是跟在他身邊的順平怕被人瞧出破綻,忙向著說話這人賠了一笑,然後又麵露焦急地湊到封君揚身邊,低聲央求道:「爺,咱們走吧!」

封君揚仍是不予理會,隻靜靜地看著那向著大廳緩步而去的一對新人。有儐相立於廳前朗聲禮贊,那人顯然是內家高手,聲音洪亮震耳,竟能將賓客的喧鬧之聲全部壓住,清晰響亮地傳到院內的每個角落。

「一拜天地,夫妻攜手,天長地久。」

擋在大廳門口的賓客紛紛閃身讓開,鄭綸牽著辰年緩緩轉過身來,對著門外正欲跪拜天地,抬眼間瞧見對麵屋頂那人時,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封君揚抿著嘴角,起身從屋頂躍下,在眾人矚目中,一步步走向他們二人。辰年頭遮蓋頭,瞧不見外麵發生了什麼,待那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這才聽到了這一步步走近的腳步聲,最後在廳前停住,立在那裡半晌沒有動靜。

鄭綸先反應過來,向著封君揚拱手一禮,沉聲問道:「雲西王可是來觀禮的?」

封君揚不答,隻安靜地看著辰年,輕聲問她道:「你真的要嫁給別人?」

辰年默了片刻,隔著蓋頭淡淡答道:「雲西王遠來賀喜,謝辰年不勝榮幸,隻是還請您移步觀禮,莫耽誤了我的吉時。」

封君揚卻是彎唇微笑,隻輕聲問她:「辰年,你真的要嫁給別人?你不嫁阿策了嗎?」

辰年良久沒有回答,鄭綸不覺轉頭去看她,手上輕輕地扯了扯兩人同牽的綢帶,卻見她手執的一端有小小兩片潤濕,他心中倏地一緊,說不出是痛還是酸,隻得別過了視線,轉頭去看封君揚,道:「請雲西王讓開。」

說完又吩咐身邊心腹,已有所指地說道:「雲西王遠來辛苦,請下去好好安頓。」

順平那裡再忍耐不住,從人群中沖出,指著鄭綸痛聲罵道:「鄭綸,你這個狼心狗肺背信棄義之徒,我之前是瞎了眼,竟把你當兄弟看待!」

鄭綸的護衛擁上欲來擒封君揚與順平兩個,人群中卻又忽地躍出幾人,擋在封君揚與順平之外,手執勁弩,指向眾人。

鄭綸冷笑,道:「原來雲西王是有備而來,這是想要搶親嗎?隻是你也太小瞧我鄭綸了!」

他扔了手中綢帶,正欲上前,身旁辰年卻伸手拉住了他:「大喜之日,不宜見血光。」

她又轉身,朝向封君揚的方向,淡淡說道:「封君揚,瞧在你我相識一場的分上,還請你不要攪了我的婚禮。你若想要觀禮,就請站至一旁,若是不想,還請離去,莫要惹得我夫君發怒,傷你性命。」

封君揚靜靜看她半晌,忽地淺淺一笑,應道:「好,我觀禮,我看著你與他拜堂成親。」

鄭綸心中愧疚,又怕被人瞧出破綻,一時竟不敢去看封君揚,隻彎月要重又將那綢帶拾起,冷聲與那儐相說道:「還愣著做什麼?」

那儐相這才反應過來,忙又朗聲喝道:「一拜天地,夫妻攜手,天長地久……」

他聲音洪亮依舊,隻是人群再沒了剛才的熱鬧。

封君揚就立在那裡,看著辰年隨著鄭綸慢慢跪拜下去,在她的膝蓋觸地的那一刻,他的月匈口像是忽地被利劍刺中,那劍尖精準無比地穿心而過,然後慢慢一攪,又緩緩地抽回。疼,很疼,可即便這樣疼,他卻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睛眨了,就會蒙上淚,會看不清她,看不清她這一身火紅的嫁衣,與那繡了龍鳳呈祥的蓋頭。

這場婚禮,原本該是他的,原本該是阿策與辰年的。

她曾縮在他的懷中,羞怯地問他:「阿策,等我義父回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他是怎樣答她的?

他說:「好。」

她也曾睜大淚眼,一字一句地問他:「你以後可會與芸生拜堂成親?」

他又是怎樣答的?

他說:「會。」

她還曾問他:「你要我頂著芸生的名嫁給你,是嗎?」

他回答:「隻要我們能在一起,何須再計較你是什麼身份嫁我。」

謝辰年這個名字沒用,封君揚永遠也不能娶一個出身匪窩的女子,這是他早就明曉的事情,直到這一刻,她用這個名字嫁給了另外一個男子。她用這場婚禮,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從此以後,謝辰年再不是阿策的辰年。

飛龍陘中那個有著圓圓臉蛋、鼓著腮幫瞪他的小山匪,那個肯擋在他身前和野狼拚命、拖著他翻山越嶺的倔強姑娘,那個親口勿時連閉眼都不知道的傻丫頭,那個大膽地俯下身來口勿他的辰年,那個羞澀地說著「阿策我好喜歡你」的辰年,那個被他哄騙失身、卻說「你又打不過我」的辰年,那個肯拿性命為他療傷、明明痛得難忍卻仍咧著嘴向他笑的謝辰年……

從此以後,她再不是阿策的辰年了。謝辰年沒能嫁給阿策,她將是別人的妻。

新武元年八月初九,青州之主鄭綸於宜平城內迎娶聚義寨寨主謝辰年,婚禮當日,大將軍雲西王封君揚出人意料地親至喜堂,立於廳前看著一對新人拜了天地。鄭綸欲擒殺封君揚,不想封君揚早有防備,在絕頂高手的保護下,非但沒有被鄭綸擒住,還一把火燒了那城守府內的新房,倒叫他失了洞房之夜。

賀澤在武安得到消息,不禁失笑,道:「這個封君揚實在可笑,難不成把新房燒了,人家兩個就沒法洞房了?」

身旁心腹也跟著笑了兩聲,道:「可能也是為了出口惡氣吧。」

賀澤慢慢止住了笑,停了一會兒,卻是又自言自語道:「真想不到鄭綸竟能為了謝辰年背叛了封君揚。」

這心腹曾親去宜平,聞言想了一想,道:「公子,您是沒見到,那謝辰年真是絕色傾城,美艷無雙,我瞧著鄭綸那樣,是真喜歡上了。」

賀澤微笑,道:「那正好,我倒要看看,這紅顏禍水能叫他們主仆鬥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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