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蒲柳奴家(1 / 2)
金鑾殿內。
一如孟秋所設想的那般, 當今儲君、即將登臨帝位的燕承南,與輔佐他至今、兼並他表兄、友人等身份的莊溫瑜,堪稱針鋒相對。
兵馬如有天助般抵達燕宮中樞處, 為首的莊溫瑜難得換下儒衫,著戎裝、束籠冠,全無文人打扮,手持利刃, 劍鋒銳利, 正抵在燕承南頸邊。
寒光凜冽間, 映著的,是他倆各自如常, 又不見波瀾的神情。
像是預料之中, 是以,從容自若。
燕承南善於隱忍,這性子, 不論多少年前,乃至多少年後, 都仿若從未變更過,令莊溫瑜無聲長嘆。
「便無甚要問我的麼?」他手下寶劍絲毫不曾挪開,是輕輕一動彈,便足以傷人的地步,口口勿卻溫和又尋常。好似倆人依舊是少年,還交情甚篤。
話音落下, 燕承南靜靜凝視著他,良久地沉默。
「……也罷。」莊溫瑜遂道,「從別處得到的實情,想必也無須你再共我做甚周折。」
惹得燕承南鴉睫一顫, 低低垂下,收斂住過於銳利的視線。
「還是有的。」他如此答,「總有不解之處。」
「哦?」
可燕承南並未詢問,莊溫瑜也沒重提。
兩廂啞然,終了,是莊溫瑜感慨似的再一次嘆息,「殿下心軟許多,竟不似是殿下了。」
算是勉強打開個話題。
在堪稱危急的時刻,伴著不遠處的廝殺聲,二人在僵持間,卻又融洽的開始交談。
「你既知曉我的打算,因何仍教我攻進來?」莊溫瑜問道,「縱使我在周娘子身邊有線人,可你護她周全至此,應當不必要為此而有顧忌?」
燕承南好半晌,才講出一句,「你亦知我已有提防,仍放手一搏,因何?」
「為取你性命,堪得試之。」他答。
此為私情。
滿族人口隻因不合明昭帝心意,便狠下殺手,堪稱一夜覆滅。此世即便他性情寬和許多,但莊家亦是攔路石,恐怕宿命無可變更。該發生的,終究難違天意。
是以,倘如有機會,莊溫瑜並不放過。
「若想殺我,表兄……」燕承南換下稱謂,「你何須大費周章?」
倆人平時理政,抑或辦公,他有的是時機動手,且滴水不漏的洗清嫌疑。
他卻默然片刻,嘆,「有理,我甚悔矣。」
此亦為私情。
莊溫瑜並非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做著該做的事,籌謀著,試圖借他人手除去燕承南,大都落空了。親自下手,到底還是心有不忍。
相較於明昭帝,他身上沾染了難得的人氣兒。
「收手罷。」他話音極緩慢,咬字清晰,像是在斟酌著言辭,對莊溫瑜說,「關乎你布的局,大舅舅並不知情罷?方才也並無誰見到你謀逆,隻是聽著名號。待到事後遮掩幾句,便無妨了。」
「你這是要,」莊溫瑜略作停頓,似驚詫,又似恍然,語意不明的道出一個詞兒,「既往不咎?」
燕承南一時不作聲。
「若非……」他輕笑了下,目光裡蘊含著堪稱晦澀的追憶,緩聲道,「那位改變你至多的小娘子,清楚你的用意否?」
話音落後,燕承南仍不出聲。
「當年她身死,是我刻意為之。」他說著燕承南了然於心的事情,又緊跟著,再後頭講著,「亦是她將計就計。」
方見得麵前的年輕郎君眉頭微蹙。
「怎的?」
莊溫瑜難免也好奇,「她為你付出良多,竟無所求麼?」
沉默裡,燕承南安靜等他下句。
「她離開你,將要去往何處?」莊溫瑜再問他,「遇下一人,再依天命行事?恐怕她所求的,與你不甚相關,也無需你去給了。」
他淡淡回了,「乾卿底事。」
「還是有些牽連的。」莊溫瑜不緊不慢的道,「難得知曉你軟肋,當做籌碼,必定要物盡其用。」
莊溫瑜始終扌莫不準他心中,究竟看待孟秋的分量幾何,直到現如今,方才斷定。
「還望殿下繼位後,護佑莊氏滿門,榮寵不衰。殿下知人善任,哪怕要清理朝堂,也還請留予莊家子一席之地罷?」
「寒門雖好,固有弊端。殿下厭惡士族腐爛入骨,殊不知,如今新秀岑岑,若乾年後,也將是老樹盤根?且緩緩行之,莫要武斷甚於剖腹藏珠了。」
「密信已轉托他人,大抵是要不見天日的。」
在他的默許裡,莊溫瑜鬆開手。長劍落地,砸的哐當一下,劍尖與青磚相碰,劃出刺耳聲響。
那利刃貼著皮肉久了,沾染上微薄溫度,就算還閃著寒光,也不似方才的冰涼無情。
莊溫瑜忽而道,「若你反以其脅迫於我,我定然不敢輕舉妄動。」
不得他接話,莊溫瑜唯有作罷。
「也罷!」一聲低嘆後,莊溫瑜復又說,「唯恐殿下心中存疑,謹以性命為證,望君……言之有信。」
凜冬的天光蒼白,斜斜照在二人身上,拖拽著影子,拉扯出詭譎又扭曲的姿態。卻又淺淡地,活似將要消散在寒風裡,存不得一時半刻了。
風穿過回廊,裹著雪沫,不近人情的拂開窗扉,徒留刺骨冷意。
他應下,「好。」
*
「叮——」
【當前bug:「莊溫瑜」已喪失生命體征】
【請您繼續努力完成任務】
在堪稱煎熬的等待過後,孟秋腦海中響起清脆又熟悉的一聲動靜。
她心下一鬆,又在反應過來之後,當即感到愈發愕然,甚於不可置信的驚呼道,「莊郎君……也死了?」
擔憂與惶恐一並洶湧,更有些不可阻擋般的,命裡注定似的宿命感,宛若附骨之疽,教她愣怔失神。
「……這也是他早有準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