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下)(2 / 2)
今天要去給小帆帆報戶籍,還要按照傳統去給他剪下頭發,呂姨買了許多菜,晚上要慶祝下。
「我來開車。」他向勤務兵點下頭,自己坐上了駕駛座。諸航坐在後座,身邊放著個嬰兒推車,小帆帆睡在裡麵,唇角彎彎,好像很開心。
「卓將,我真不要跟去嗎?」唐嫂也被拒絕在外。
「不要,我和諸航可以的。」
諸航偏過頭去,有點心虛。
時間掐得很好,街道辦剛開門。俊偉冷峻的男子懷中抱著粉嘟嘟的小娃娃,年輕的女子手中提著個男人的背包,看著就一天的心情非常好。
遞上戶口本、結婚證、身份證、小帆帆的出生證的原件、復印件,幾分鍾後開好證明,兩人又轉道去派出所。
辦完出來,太陽已漸漸明艷,空氣也變得暖融融的。
「我們去拍張照吧!」卓紹華盯著前方的街心公園,說道。
諸航站住,「用手機拍嗎?」他們沒帶相機出門。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轉身往派出所隔壁的一家照相館走去。
天啦,是那種專門拍證件照的老式照相館,裡麵的布置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冷不丁會以為走進了老電影中。
幸好相機有所改進,不再是那種人躲在一塊布後麵的。
「我們拍張合照,寶寶今天滿月。」他禮貌地向一個三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說明來意。
「放心,肯定幫你們拍出紀念意義。」男人嘩地拉開一道布簾,從後麵拖也一塊有著大海、棕櫚樹的布景。
諸航強忍住,才沒有笑翻。
她自動地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在布景前擺了一張長凳。
卓紹華抱著小帆帆坐下,摘去頭上的小熊帽子。小帆帆有點興奮,頭動個不停。
「我來拿帽子。」她探身接過帽子,又往後退去。
卓紹華一拽她的手臂,把她按坐在身邊,「坐好,馬上要拍了。」
她吞了下口水,壓低聲音,「我也要拍?」
「帆帆隻有爸爸嗎?」嚴肅的俊容罩上一層寒氣。
她正襟端坐,咧開嘴唇,擠出一臉微笑。
「媽媽抱寶寶,爸爸抱著媽媽。」男人調好焦距,左看右看,覺得有些別扭,提議道。
笑容僵硬,她慌忙擺擺手,「不用,就這樣拍好了---」懷中塞進了小帆帆,小手快樂地揪住她月匈前的一顆鈕扣,她閉上嘴,小心地抱好。
他挨近她,長臂從後麵環住她。那隻是一個姿勢,其實他並沒有碰觸到她。
男人及時按下快門。
照片下午就可以取,男人寫了收據。
走出照相館,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帆帆呀呀地叫著。
剪頭發是在一家嬰兒護理中心,那裡是專門幫嬰兒洗澡、剪發的,年輕的爸媽很多,彼此雖然不熟悉,但聊起育兒經,卻像是多年的朋友。
理發師說嬰兒的頭發叫胎毛,可以把胎毛製作筆,寫小楷最好了。
「那我們也做一支。」卓紹華低頭寫下聯絡地址。
小帆帆就是小帆帆,別的孩子剪頭發時哭得震天撼地,他朝理發師笑眯眯的。
上了車,諸航忍不住顯擺,「我媽媽講我小時候也是很乖,剪頭發不吭一聲。你呢?」
「我記性沒那麼好。」
諸航吐吐舌,和小帆帆玩去了。她還記得媽媽講她滿月那天,家裡來了許多人,有送衣服,有送雞蛋,有送被褥的----
她屬於超生分子,因為她,家中幾乎一窮二白,爸媽還丟了工作,靠了鎮子上的人幫忙,才挺過那道難關。後來家中開了個家常餐館,生意非常不錯,對於鄰裡鄉親誰家有急,爸媽都是第一個去。她放假回老家,鎮上的人都和她開玩笑,說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回來後,諸航便開始收拾行李。
她帶進來的,都是孕婦服,現在穿著很肥大。天氣冷了後,她外麵裹一件卓紹華的軍大衣,裡麵加件他的毛衣。這些都是他送給她的。她穿過的衣服,他肯定不會再要。她折疊折疊,也塞進了包中。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笑。提起桌上的小紙袋,去了嬰兒室。
小帆帆瘋了一天,有點困,眼皮耷拉著。
她惡作劇地拍醒他,「小帆帆,你爸爸人緣很差嗎?」
客廳中看新聞的卓紹華豎起耳朵,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了。
「還首長呢,帆帆這麼特別的日子,連個送禮的人都沒有。」一點揶揄。
他無語問蒼天,蒼天亦無語。
「可是我有準備哦,開心不?」她把手中的袋中抖得嘩啦啦作響。
視線從電視機上跳開,不自覺溜向了嬰兒室。
「這個叫奧特曼,日本人的國民英雄,我不是親日啊,而是他的形像確實高大。小帆帆,對於不喜歡的人,即使很討厭,但人家的優點還是要學的。」她把一個披紅色鬥蓬戴盔甲的機器人從袋子裡拿出來。
「這個是你滿月的禮物,這個變形金剛是你一周歲生日禮物,這個汽車是二周歲的,先買了三件,其他禮物,咱們以後再買,不買貴的,隻買好的。小帆帆,你要乖,要讓唐嫂帶你多出去睦鄰友好,這樣才會有許多許多的朋友,還會遇到漂漂的小女生,嘿嘿,不可以太花心。壞家夥,浪費我感情,你居然偷睡。生氣了,很大很大的氣。」
她把袋中的玩具一一排在桌子上,瞪瞪眼,然後輕輕低下頭,口勿了口勿小帆帆的臉腮。
「小帥哥,我會想你的,但不會很多。」她含笑。這句話是在心中說的。
她把嬰兒室的燈光調柔,帶上門。客廳裡黑通通的,電視關了,燈也熄了,人也不在。
「咚,咚---」敲門聲有點慌亂。
諸航睜開眼,黑暗中,一時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諸航!」深夜裡,卓紹華的聲音比初冬的寒氣還懾骨。
諸航跳下床,穿著睡衣就去開門。卓紹華一身外出的裝束,眉頭緊蹙,「對不起,這麼晚還要驚動你,帆帆發高熱,量過體溫了,近四十度。」
她的腦筋轉得沒那麼快,但手已下意識地去拿大衣、換鞋。「怎麼會這樣?是白天出去吹風凍了?現在怎麼辦?」她問個不停。
「必須去醫院。」首長盡力保持鎮定,其實他心中也亂成一團。
「咣」,袖子套了一半,諸航猛一轉身,沒注意,頭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眼眶立即就紅了。
卓紹華扶起她,借著燈光一看,額頭都青了,心就這麼突地一緊,手按了上去,輕輕地揉,「怎麼這樣不小心?」嗓音啞到不能再啞。
「我沒事,走吧。」她用力地眨眨眼,扣上大衣鈕扣,把泛上的淚水眨去。
小帆帆包在睡毯中,眼睛無力地閉著,哭聲都發不出來,諸航心疼得把小帆帆摟在懷中,緊緊的。
卓紹華把勤務兵叫醒,他讓唐嫂在家等電話。
淩晨的北京,淺淺眠著,華燈在薄霧中安靜佇立,一幢幢高樓隱隱綽綽,隻有醫院急診室門前燈光如晝。
他挨著她坐,兩隻手不知何時牢牢地攥在一起。
「你抱帆帆,我去掛號。」車一停下,諸航把帆帆塞給卓紹華,拎著包就往車外沖,臉上的焦急和不舍,清晰地逼入他的眼簾。
心口被一股強烈的浪頭沖撞著。「我已經請成功聯係了兒科醫生,不用掛號。」
她點點頭,隨著他進電梯。
「成人發熱到四十度是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不要太緊張,來得快也會去得快,可能是季節變化不太適應,肺部沒有雜音,血也沒炎症,輸點液就好了。」醫生溫和地收回聽筒,看看兩人,目光落在諸航身上。
「你愛人?」
他點頭。
她搖頭。
醫生笑了,低頭寫處方,「新媽媽太緊張,你安慰安慰她。」
「哪有?」諸航聽著醫生輕鬆的口氣,緊繃的雙肩嘩地一鬆,搶過處方,噔噔跑出去,下樓拿藥液。
「你們家是女主外、男主內?」醫生戲謔地打趣抱孩子的卓紹華。
他淺淺地笑,不多解釋。
帆帆太小,針頭不能戳在手腕上,隻得戳在腳背上。發熱的他可沒有平時那麼堅強,把喉嚨都哭啞了,卓紹華生生出了一身汗。護士連著戳了三針,才把藥液輸上。在一邊幫忙的諸航,背過身去,肩膀輕輕抖動。
「我一直以為生在特權家庭,可以橫著在大街上走。其實生起病來,也就是一普通人。」她抹了把臉,在他身邊坐下。
他又失語了,實在是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他是生在特權家庭,從沒覺得比別人幸運,其實有時比別人更辛苦。
輸液室暖氣開著,並不冷,但小帆帆光著腳,還是會涼。他把睡毯墊在小帆帆的身下,脫下大衣蓋在上麵,大大的手掌包著小腳。
他想起帆帆從產房抱出來時,印在出生證上的那個藍色小腳印,那麼小,那麼軟,瞬間就讓他疼到心坎中。此時,他才覺得這個小生命和自己有著割不斷的牽扯,這是一種陌生的情愫,有責任,有義務,還有滿滿的愛。
因為他的出生,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神聖。
「家人、朋友有事,你是不是都是沖在最前麵的那個?」她這一晚的表現,他算看出來了。
她抬起手,把那團蓬亂的頭發弄得更亂。「其他的我又不會,隻能幫這些小忙了。」
「諸航,把手放下。」輸液室人不多,但形像還是得注意。
她扮個鬼臉,手從頭發順勢滑到小帆帆身上。藥液發揮作用了,小臉沒那麼燙,他安安靜靜地睡沉。
「呼,剛才真是各種情緒!」她拍拍心口。
「在他長大的過程中,也許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如果那時她不在他身邊,誰和他一起扛起這些?不是沒有這個能力獨自扛,而是渴望在那時,能夠有雙柔弱的手,和他一同,十指緊握。
做一個稱職的父親比想像中難太多,不是付出體力,不是有堅強的意誌力,不是能忍受孤單、寂寞,不是付出全部的心血就可以。
他同樣需要鼓勵與支撐,而能給予他的人隻有她。
他----突地渴望她的一個承諾,永永遠遠的承諾。
心跳戛然停止,他驚愕地抿緊唇。
沒有人應聲。
他轉過頭。驚嚇過後,神經一鬆,她任睡意侵襲,坐著打起了瞌睡,頭一頂一頂,身子會朝外歪去,卻不會朝他的肩膀靠來。
輕嘆一聲,他騰出手,攬過她的頭,將她貼上他的肩。
她微微擰了下眉,然後眉宇放平。
在他與她結識的這三個多月中,他都沒見過她用任何化妝品,身上也從沒有任何香氣。她卻自有白皙的肌膚,清新的氣息每天都像被陽光籠罩。她是不是有很好的身材,他不知。之前是挺著個大肚子,現在是被寬鬆的衣服遮住。但好與壞,有什麼區別?她樂觀熱情的天性,無人可比。
細細端詳,雖說帆帆的輪廓與他相似,睡著的他,和她的表情卻是一模一樣。一個睡在他的膝上,一個窩在他肩上。在外人眼中,他們就像幸福的一家人。
像?凝視的眼神浮上苦澀。
晨光從窗台擠進來,折射出一道道光線,照上在椅中蜷縮著的諸航。
諸航環抱住雙肩,扭扭僵硬的脖子,慢慢睜開眼。燈剛熄去,室內還沒那麼明亮,但身邊冒著青色胡渣的首長,她看得很清楚,眼眶下麵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
「你一夜都沒合眼?」她很羞愧,睡得那麼死,還壓著他的肩。
「帆帆熱度退了。」他笑得很欣慰。
她記得要吊兩瓶藥液,那個滴速超慢,他要看著,哪能合眼。「你該叫醒我的。」她咕噥。
「你睡得很香。」
-她紅了臉,「我去買點早餐。」
埋頭往外走,差點撞上從外麵進來的成功,他閃身避開,叫道:「餵,地上有錢啊,走路都不看人。」
「好了,這是你的地盤,你去買。我吃肯德基的早餐就好,首長的就大娘水餃對付下。」
成功歪著嘴樂,「稀奇了呀,隻聽說醫院裡的醫生管治病,沒聽說管早餐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諸航冒火了。
成功還是那幅笑容,「我非常確定我不是一隻豬。」
「行,那我從現在起就教小帆帆叫你成流---」
「打住,」成功一頭黑線,「我這一大早招你惹你了?」
「給你個機會買個早餐很為難?」她瞪他一眼,「小氣巴拉。」
「這不是小氣的問題,而是--餵,我話還沒說完呢!」她頭也不回,甩下他,走了。
「紹華,你給評個理,她那什麼態度?」成功憤憤不平。
卓紹華麵無表情抱起帆帆,「昨晚謝謝你,我該回去了。」
成功怵住,一頭霧水。紹華很少對他這般疏離。「帆帆的熱度又升了?」
「沒有,帆帆很好。」他隻是看著成功和諸航那一來一往的畫麵刺眼,心裡麵無名火亂竄,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那就好,要不再復查下回去?」成功小心翼翼地賠著笑。
「不用,改日約你。」他點下頭,留下傻傻發呆的成功。
在醫院門口,追上諸航,「不用買了,我們出去吃。」
她仰起頭。陽光下一切都無所遮掩,首長有點憔悴哦!
他們去了一家粥店,她要了地瓜粥,他要了白粥。小帆帆也餓了,舌頭舔著乾裂的小嘴。
她用筷子沾了點米湯,沾沾他的唇。小帆帆舔得嘖嘖作響。
「諸航,」他專注地看著麵前的粥碗,忽然低聲說,「不要走,留下來---我給你找份工作,你想進軍區也可以。」
這樣明朗的早晨,這樣誠摯的語氣,這樣重重的承諾,她有理由相信他不是在夢囈,也不是在說笑。
幾秒的呆滯之後,她把筷子收回,喝粥。
「不會是那種喝茶看報混日子的工作,你可以發揮你的一技之長。」聲調安靜沉著,他添加注明。
「部隊和地方一樣呀,也可以開後門?」她抬起頭,促狹地對他擠下眼。
心情黯然落莫,不意外,她拒絕他了。
「那個----那個還是要說謝謝的,隻是我暫時不想工作,我還想上幾年學。」她很抱歉。
「是我要求多了。」無力感如黑壓壓的山頭壓在心頭,他快無法呼吸。
「不是。這樣子,會越扯越不清的,你的天空永遠會被我這塊烏雲罩著。我飄走,才會有陽光出現。」
「我從不曾這樣想過。」他認真地否決,「事實受委屈的人是你。」
「沒有。如果時光再回到去年的那個時候,我仍然會這樣選擇。你看,小帆帆多可愛呀,他大了後會非常帥呢!」像首長。
他默默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白粥,淡而無味,毫無米的香氣與粥的黏稠。
他一口一口的強咽。
小帆帆在三日後又生龍活虎,唐嫂講小孩子受一次折磨就會長點智慧。
首長一身戎裝,英氣逼人,親親帆帆,上班去,網絡奇兵小組今天正式啟動,最高首長要下達具體目標。這幾天,有位黑客成功進入越南政府官網,在上麵留下一麵五星紅旗,這件事直指中國軍方。
諸航用微笑送他上車。
她穿著他的灰色毛衣,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天冷,她在月子中,氣溫突降,他不知該買什麼衣服給她,隻得拿了幾件自己的給她。她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是心思縝密的人,第二天就穿上了。
「首長,會議時間快到了。」勤務兵說道。
他一寸寸拉回視線,「走吧!」
車一出院門,諸航回屋拿了包包。「唐嫂,我上街一趟,要我帶什麼回來嗎?」
「不用,你早去早回,別讓帆帆等太久。」
她擺擺手。
她要去街上給北京的手機卡沖錢,為回北京做好準備。在去移動公司前,她得去趟銀行取點錢。
「取多少?」為她服務的是個剛工作的小姑娘,笑容非常甜美。
「五百!」她的錢是打工來的、姐姐給的,不能亂花。
「還有六十八萬七千九百五十四塊。」小姑娘把錢和銀行卡遞給她,「這麼大的金額,不買個理財產品或存個定期什麼的?」銀行的指標定得很高,小姑娘緊緊抓住每一個機會。
「你看錯了吧!」她隨意地接過卡。
「你不知道?」小姑娘回身盯著屏幕,「昨天下午你有一筆款項進賬,是685800,如果換算成美元,昨天的匯率,正好是十萬美元。」
諸航失神了好一會,心中千絲萬縷、五味雜陳,想笑,嘴角傾了傾,卻逸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