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未央,庭燎之光(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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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一胡同口,推開車門,踩在光滑的青色地磚上,仿佛推開了沉重的歷史大門,時光倏地倒退,王候將相一一粉墨登場。這條胡同是有故事的胡同,裡麵有幾處院落曾經的輝煌至今還被北京人津津樂道。

首長爸媽的家從外麵看就是一普通院子,大門是紅色的,已被歲月摧殘得斑斑駁駁。

門拉開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表情嚴峻的勤務兵沖他們點點頭,沒有笑。

迎麵是一道白色的影壁牆,繞過影壁,才發現院子極大,有遊廊,房屋的門窗瞧著很復雜,木質的,雕刻著繁復的花樣。穿過遊廊,是中院,院中有兩棵大樹。

「這棵是海棠,那棵是紫薇,都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卓紹華說,「前院住阿姨和勤務兵,中院是會客室、書房、客房,後院是爸媽的休息區。我媽媽雖然做的是保護古樹木的工作,但她喜歡的是玫瑰和百合,後院有栽,不過這個季節看不到。哦,我們去看水仙。」

她低頭看著懷中的小帆帆:「不去!」壞家夥這一路顛簸,睡著了,真是羨慕,不用麵對陌生的人。

卓紹華停下腳步,眼中蘊滿笑意:「爸媽在帆帆百日這天讓我們回來吃飯,其實意義很深刻的。」他沒有講出口的是,卓明也是借這個機會,讓自己下台階。

僵了許久的局,和了。

對於他來講,這一步太重要!

「百日是特別的日子?」其實不想成為這院中的一員,純粹來做個客,壓力也沒那麼大,至少遍眼所及,都是文物。

哦,女主人出現了。

歐燦站在台階上,一貫的雍容華貴,「在北京,百日長輩要為寶寶祈福迎祥,親朋好友都要送賀禮。」

卓紹華平靜無波地叫了聲:「媽,我們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難道還要點起鞭炮迎接麼?」跟著出場的是卓明,一身便裝,但那臉上的表情依舊莊嚴肅穆。

諸航咧開嘴,沖他們笑了笑。某些人久而久之從事一種職業,然後語言、表情就會不知覺的職業化。

「帆帆睡了,會被嚇醒的。」卓紹華清咳一聲。

卓明默默掃了小帆帆一眼,背著手又進院了。

諸航沒有看錯的話,他好像有點失望。

歐燦是有大家風範的,既然讓卓紹華三口來了,就絕不會使臉色。談不上熱情,但肯定是禮貌的。

隻是家宴,於是便放在後院,不受外人打擾,參加的人還有卓陽夫婦,他們來的時候比卓紹華他們晚一點。

卓陽氣色還好,晏南飛瘦得頰骨都突出來了,大衣穿在身上空盪盪的,像受了什麼致命的打擊,雙肩垮著,下顎忽然多了一堆鬆皮,眼袋呈現,完全不見從前的從容儒雅。

連卓明都關心地問他有沒去醫院檢查下身體?

卓陽替他回答的,查過了,什麼毛病都沒有,就是最近食量減少、睡眠也不好,煙抽得凶些。

工作壓力大?卓明又問。

晏南飛從進來就一直在看諸航,他疲憊地笑,沒有,就是年歲不饒人。

歐燦很細心,給帆帆準備了金製的長命鎖、長命鈴、麒麟,卓陽則送的是銀製的盤、碗、湯匙、筷子一個係列,做工都非常精致,看著都像藝術品,一點也不俗。

可惜接受禮物的壞家夥不太領情,睡得沉沉的,首長一幅受之泰然的樣,出聲道謝的隻有諸航,誰讓她在戶籍上是壞家夥的「母親大人」!

上梁正了,下梁才不會歪。

三個男人談工作,歐燦和卓陽聊保養,諸航盯著小帆帆的睡顏,氣氛很家常很和諧。

阿姨過來問可以開飯了麼?

「諸航,把帆帆放床上睡吧!」卓紹華指指臥室。

歐燦微微抬了下眼皮。

諸航應了,起身去臥室。

幾個人圍著餐桌坐下,阿姨特別用生薑煮了花雕,趁沸騰時端上桌,男人喝覺得不帶勁,但暖身。

先上的是幾個小菜,接著是熱騰騰的菊花鍋,卓紹華剛斟上酒,諸航抱著帆帆又出來了。

「怎麼了?」

「床上有刺。」諸航小聲抱怨。

歐燦笑得很僵硬:「怎麼可能,今早阿姨剛換的床單!」

諸航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著她:「壞家夥一挨床單,後麵像多了雙眼睛,肚子一挺,就嗚嗚的閉著眼睛哭。抱回手裡,他就沒聲。我試了幾次都這樣。」

「這樣啊,那是他認床。」歐燦尷尬地說道。

板著臉的卓明冷冷說了句:「還不是來家太少,以後要多跑跑,熟悉了就不會了。」

「好的,爸爸!」卓紹華眉梢眼角都是笑,聲音也帶著濃濃的笑意。

晏南飛給諸航的盤中各樣的菜夾了一點,又盛了碗湯涼著,溫和地問:「一隻手吃得起來嗎?」

「吃不起來,你餵他?」卓陽表情像是說笑,語氣卻有點生硬。第一次她也在場,晏南飛的注意力卻沒放在她身上,雖然是晚輩,心裡總有點不舒服。

卓紹華把桌角的辣油挪到諸航麵前,笑道:「別這麼寵她,不然,我以後更拿她沒辦法。」

「這麼年輕就給你生孩子了,你還想怎樣呀?」晏南飛笑得一點也沒溫度,像在指責。

「姑夫說的是,我會惜福的。」卓紹華微笑,眼底柔了又柔。

諸航專注吃菜,她今天隻是來跑龍套,乍就成了主角?唉,天然發光體,塵埃滿麵,還是灼灼生輝。嘴角不禁上揚。

「紹華,小諸爸媽是哪天到?」歐燦親切地問。

諸航上揚的弧度嘩地挺直,她扭頭看卓紹華。

「小年夜!」卓紹華舀了一匙湯,在嘴邊吹著。

「那天訂個餐廳,大家見下麵。」卓明發號施令。

「嗯!」卓紹華把湯湊到諸航嘴邊。

諸航含著湯匙,用眼睛發問:「現在是什麼狀況?」

卓紹華冷靜地回道:「軍用飛機不是公共汽車,買張票就能搭。每次飛行,裡麵的成員都要留下詳細資料。」

「那為啥要讓他們搭?」諸航簡直是聲嘶力竭了。

「你想他們了,這是來京的最好辦法。」

諸航很想吐血。

「這個湯不合你口味?」卓紹華體貼地問麵容扭曲的諸航。

端著菜進來的阿姨受傷了,她在卓家都呆二十年了,做的菜沒人挑剔過。「我從昨晚就開始煲這鍋湯了,菜都是我動手挑的,很新鮮,味道應該不會太差。」

諸航笑得咬牙切齒,「我也覺得很美味,再幫我盛一碗。」

「別喝太多,後麵還有幾道菜呢!」卓紹華沒有依她。

諸航火已經燃到嗓子口了,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小帆帆醒了,黑黑的眼珠轉來轉去,這陌生的環境讓他新奇。

她借口花雕危險,抱著他去了隔壁的起座間。再呆下去,她會拍案而起。

「小帆帆,如果我和首長吵架,你會站在哪一邊?」她問道。

小帆帆咪咪笑,不言不語。

「肯定幫他,對不對?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的。」突然傷心了,這一次,真的和首長有點生氣。他該知會她一聲,爸媽年紀這麼大,如果知道她替人代孕生孩子,會嚇出人命的。還有姐姐,要失望成什麼樣子。

不敢想下去,真希望佳汐還活著,那麼每個人的歸宿都會非常圓滿。

「小帆帆,你乾嗎會喜歡我,我對你又不好,咬過你,讓你哭----」如果沒這麼喜歡,她該很果斷。

現在,剪不斷,理還亂!

小帆帆把吮吸的手指拿出來往她嘴裡塞,仿佛讓她不要嘆氣。

「我被你爸爸氣飽了,你自己慢慢吃。」推開那小手,一頭黑線。

小帆帆吐著泡泡,想引起她的注意。

「他是不是很認生?」卓明站在房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帆帆。

四隻烏溜溜的大眼睛順著話音一同看過去,隻隻溜圓。

「沒有呀,帆帆人緣很好的。」諸航打起精神,瞧見卓明嘴角直抽,像要中風似的,「你----想抱他?」她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麼?」很多年了,他沒這麼緊張過。

「感謝不盡。」諸航笑道,「我兩隻胳膊早酸了。」

卓明忙端正地坐下,伸出雙臂。

諸航遞過小帆帆。小帆帆兩腿一蹬,嘴扁了起來,臉往諸航懷裡埋。

「他好像怕我。」卓明苦笑。

「不是!」諸航蹲下來,扳過小帆帆的小臉,指著卓明的鼻子,「小帆帆,這個頭發裡麵白外麵黑的、額頭上有個疤的人是爺爺哦!是你爸爸的爸爸,你是爸爸的兒子,所以你們是家人。家人要互相關懷友愛的,不可以裝酷,嗯?」

卓明看著那隻在眼睛前揮來揮去的手指,嘴角抽得更厲害了。

「乖乖讓爺爺抱下,爺爺可是大將軍,騎過馬、扛過槍、殺過人。」諸航繼續說服教育。

「咳、咳----我沒殺過人。」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總體來說很和平,除了台灣問題。

「知道,殺的是鬼子,不是良民。」諸航不著痕跡地把小帆帆挪到卓明的胳膊裡,小帆帆死命地拽著她一隻指頭,生怕她會丟下他不管。

諸航隻得蹲著。

卓明如捧至寶般,身子繃得筆直,一動都不敢動。

「大首長,你放鬆,放鬆,帆帆沒那麼嬌氣,是不?」

大首長?眼睛也抽了。

帆帆小手扌莫著卓明下巴,小氣巴拉給了個笑臉。

「他是不是在對我笑?」卓明激動得嘴唇都抖了,哪裡像是個戰場上呼風喚雨的指揮者,完全是以孫為天毫無原則的慈詳的爺爺。

「他哭起來可不是這個樣。」諸航調侃地擠擠眼睛。

「我以為卓家不可能有這份福氣的----」卓明脫口感嘆了下,覺著不妥,又正正神色,「歐燦說你最近在考試?」

諸航嗬嗬一笑,「想去哈佛讀書。」

「你這麼年輕,該有點誌向。但中美雙方因為達賴,最近關係有點緊張,將級以上的親屬,一律不能出國。要不在國內找所學校念。帆帆現在也小,和媽媽不要分別太久。」

「這個以後再說吧!哦,你抱緊帆帆,我接下電話。」諸航聽到包包裡的手機在響,忙拽回指頭。

小帆帆到沒抗議,但要看著諸航,一看不見,就大聲叫嚷,小腿蹬得像練雜技。卓明慌作一團,根本抱不住,隻得大叫:「紹華,紹華!」

卓紹華走進來,抱過帆帆,「帆帆,你可把爺爺嚇著了。」

「沒有的事。」卓明什麼險境沒麵對過,從沒被誰嚇住,一張滄桑的麵容微微窘然。

「雖然年紀小,但挺有責任心。」他如是評價諸航。

卓紹華親親帆帆,笑!爸爸很少誇獎人的。

「首長,」諸航慌裡慌張跑進來,「我要去下醫院,姐夫出車禍了。」

「我送你去。」卓紹華立即說道。

「不要了,帆帆看不到我,再看不見你,不知鬧成怎樣。我打車過去。」

「我送航航吧!」晏南飛聞聲進來。

卓紹華沉吟了下,「好,麻煩小姑夫。諸航,你別著急,我把帆帆送回家,就趕過去。」

這個時候,諸航來不及想別的,胡亂點了點頭。

「他是你姐夫?」急診室門前,這句話晏南飛連著問了兩遍。

諸航發不出聲音,隻得點點頭。駱佳良的樣子太駭人,頭發和臉上都是血,一雙眼睛費力地睜著,灰色的羽絨服撕破了,褲子上沾著雪和泥。

還好,人是站著的,雖然那月要佝得比平時更厲害。從側麵看,快成一把弓了。

諸航跑進急診室,醫生在給駱佳良上藥。

「姐夫!」諸航到此刻,緊繃的神經才慢慢緩過來。

「航航!」駱佳良扯動麵皮,想笑一下,卻疼得直咧嘴,像《巴黎聖母院》裡的鍾樓怪人。「你沒告訴你姐姐吧?」

「我沒顧得上,接到電話就跑過來了。」諸航小心地拖過一把椅子,把他扶坐下。

駱佳良偷偷舒了口氣,「那就好,千萬別告訴盈盈,她會擔心的。」

這一句話裡的「盈盈」讓晏南飛才證實,眼前這個佝樓著長相普通的男人真的是諸盈的老公。一時間,如同雷擊,整個人定在那裡,腦裡眼裡都是淚,心中有把刀,一下又一下割著,疼得不能呼吸。

諸盈,那宛若清蓮般的女子-------

他扌莫扌莫眼睛,卻是乾乾的。

「現在不說,事後姐姐知道,還不是會後怕。」諸航瞪著眼睛。

「能瞞一會就一會。」駱佳良噝噝抽氣。

諸航詢問車禍的情形。原來駱佳良去郊外,因為下雪,視線不太好,路又泥濘,有輛車迎麵駛來,摩托車的前輪打滑,方向失控,就那麼撞了上去。

「車全沒用了。」駱佳良連連嘆息。

「你現在還在想著那車?」諸航簡直氣暈,「如果你出啥事,你想過姐姐和梓然嗎?你頭盔呢?」

駱佳良小心翼翼朝旁邊看看,諸航這才發覺旁邊還坐著個學生樣的女孩,懷裡抱著個文件袋,也是一身泥汙,手背上一片腥紅,瞪著他們的目光是憤怒的。

「你朋友?」諸航嘴唇哆嗦。

駱佳良,「不是,是客人。」

「客人?」

「航航,你身上有沒有一千塊?」

「乾嗎?」

「那位小姐今天要去廠區送文件,這一摔,耽誤她時間了,照理咱們要賠償人家。」

電光火石之間,諸航突然驚醒,「姐夫,你----用摩托車載客做生意?」

駱佳良羞愧地埋著頭,「盈盈也不知,你千千萬萬幫我瞞著。」

諸航窒息,這就是姐夫所謂的忙碌,所謂的加班,那天在火車站看到的女郎應該也是客人,所以頭盔是要給客人戴,他才摔得滿頭滿臉的血。

「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痛心地問,姐姐和姐夫在北京的收入並不是太低。

「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別問。乖,身上沒那麼多現金,就去銀行取。我那一摔,手機和錢包都丟了。交警大隊查出我做黑車生意,肯定還要罰款,不知會不會通報單位。唉,車又毀了,這一天,損失真是慘重。」這些和身上這點外傷一比又算什麼呢?駱佳良心事全上身了。

諸航看看姐夫,沒有再問下去,拿出錢包看看,真沒有那麼多現金。

「你等我一會,醫院附近就有銀行,我去取款。」諸航匆匆往外走去,到門口,才想起晏南飛來。

晏南飛一直站在走廊上背對著急診室。

「小姑夫,謝謝你送我。我姐夫隻受了點外傷,現在沒事了,我留在這陪他就行,你回大首長家接小姑姑去!」

晏南飛一點點收回散在外麵的視線,從口袋裡拿出錢包,「不要出去了,錢我這兒有。」

諸航急忙擺手,「不用的,我去取一下就幾分鍾,很方便。」

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一會才緩緩收回。他看著諸航走到走廊的盡頭,拐彎,下台階。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抽,頭皮陣陣發麻,渾身緊繃著,外麵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航航這麼慌亂,要是遇到什麼意外怎麼辦?

「航航!」他恐懼地大喊,回過頭來的諸航滿臉訝異。

他努力保持鎮定,「氣溫這麼低,你把帽子戴上。」心,細膩如發,感情豐沛如一座礦藏。

諸航眨巴眨巴眼。

「走路要靠右,看到車過來,你停下讓它先走,不急那幾秒。不要在銀行外麵數錢,碰過錢的手要洗洗再吃東西。」

諸航扌莫扌莫自己的頭,體溫挺正常,沒發熱,那麼,不正常的人是小姑夫!

「知道啦,小姑夫!」她成年已經有n年了,再聽這些話怪怪的。

「不行,我還是陪你去。」想想還是不放心,走過去欲牽諸航的手。

諸航沒配合,「小姑夫,我改天再陪你玩兒,你也瞧見姐夫那邊一攤子的事,我很忙。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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