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未央,庭燎之光(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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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溜煙跑遠了,沒留神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站了一會,又回頭去了急診室。

駱佳良的傷已經處理好了,比剛才好不到哪裡去,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他咳了兩聲,駱佳良抬眼,眉頭皺著。

「你好,我---是和航航一塊過來的。」

駱佳良唯唯諾諾地笑,「啊,我沒注意到。你是航航的?」

他沉默,眼眨都不眨地看著這張狼狽不堪的麵容,那種撕裂的痛又漫了上來。

諸盈怎會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他仍然不能說服自己相信。

「瞧你的氣質這麼儒雅,應該是航航的導師?」駱佳良自作聰明的猜測。

他沒有否認。

「我家航航可會讀書了,一點都沒讓我們操心。這些年拿了多少獎呀,隨隨便便編個遊戲都能賺一大筆錢。做她的導師也輕鬆吧!」

晏南飛臉色刷地變了,他不喜歡駱佳良說起諸航時那種驕傲、得意,還「我家航航」。

「你很差錢?」

駱佳良傻笑,「日常開支還行,普通人家,能混。航航不是要出國留學嗎,這個得用大錢。嶽父嶽母年紀大,以後想接到北京,房子太小,得換個大一點的。你了解的,公務員就幾個死工資,撐不死餓不死,所以得想想辦法。北京人流量大,春節期間載客生意很好做。唉,其他的,我也不擅長。」

諸盈過得沒有她講得那麼好,是嗎?

「載客是條捷徑,卻不適合你這個年紀。我可以找人幫忙,給你換份薪水優厚的工作。交警大隊那邊,我會打聲招呼,他們不會追究你的黑車事件。另外,航航出國留學的經費,我來出。」

駱佳良收住了笑,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到底-----是誰?」

晏南飛從懷裡掏出張名片,「以後,遇到什麼麻煩,隨時給我電話。」

駱佳良沒有接,沉吟了一會,說道:「謝謝,但我想我用不著。」他把目光從晏南飛的臉上慢慢挪向門外,神色嚴峻。

晏南飛又站了會,突然意識到自己仿佛是不受歡迎的,他轉身走了出去。

仿佛天氣知應他的心情,雪大了起來,夾著幾片紙屑,狂舞著,路人紛紛掩麵疾行。

一路恍恍惚惚,車停在了諸盈銀行的外麵。

他拿出手機,看到自己的手哆嗦得厲害。

「有事?」諸盈的聲音透著濃濃的不耐煩。

「是的,有事。你請半天假,我們找個地方談。」

「對不起,我一會有個會。」

晏南飛忍不住大吼,「諸航的事比你的會重要吧!」

諸盈的氣息在加重,許久,她才出聲道:「我馬上出來。」

兩個人約在街頭的休閒餐廳,下午客人不多。

「你是怎麼認識諸航的?」諸盈沒有繞圈。

晏南飛蹙眉,似乎這個問題有點難度,但他還是回答了:「我---是紹華的姑夫。」

「紹華?這個人是誰?」

晏南飛心髒有一瞬間的停擺,他看著諸盈,是真的不知道的樣子。突地,他想起帆帆百日那天,卓明說要和諸航的爸媽見個麵,顯然,諸航家人那邊對於她和紹華的婚事應該還不知曉。

這個丫頭呀,膽子大,嘴巴緊。

「哦,是我----和諸航都認識的一個人。」這件事還是讓紹華和諸航出麵解釋就好,從他嘴中說出來,諸盈怕更加接受不了。

諸盈信了,「現在你想怎樣?」

「為什麼那時不告訴我航航的事?」他痛心地問。

諸盈覺得很好笑,「你乾嗎要知道?」

「我是她----父親,我有這個權利。」

「十二年夠不夠?」

他愕然地盯著她。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爸媽和我,沒有第四個人知道航航是我生的,你居然能查出來,我首先感嘆下,也許血緣真是斬不斷的。但又怎樣呢?晏南飛,我等了你十二年,從南極到北極,從西半球到東半球,不管你人在哪,都足夠你走到我們身邊。可是你放棄了,你和別的女人結婚了。現在,你跑過來到底想和我說什麼?航航已經二十三歲了,不再是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女孩,不會拖著我手問,姐姐,為什麼我爸爸媽媽像小朋友的爺爺奶奶,不如你做我媽媽吧!我看著她的小臉,不知該講什麼好。你不必覺得這些話很可憐,事實上航航特別快樂,我爸媽把她寵上了天,我老公也非常疼她。她不比同齡人少一點什麼。你如果想愧疚,想彌補,真的沒有必要,因為她什麼也不缺。」

這番話,諸盈說得非常平靜,音調的起伏都不很大,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對學生。

因為絕望,所以麻木!

「對你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去你所受的創痛,諸盈,當年我----」

「不要說了,我想你可能也沒做好擔起一個家庭的重任,也沒有做父親的準備。雖然當年也曾怨過你,但仍要謝謝你把航航留給了我。」

腦中嗡地一聲,晏南飛抿緊嘴唇,他控製不住的痛哭失聲。

這些話比上萬句的漫罵、指責,比上百記耳光,都讓他痛。

十八歲的小媽媽抱著小女孩癡癡地站在山路邊遙望著遠方,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這些天,他閉上眼就是這一幕。

和諸盈在鳳凰分別時,他答應她明年暑假再過來,爭取兩人一同回南京。諸盈去讀大學,他考研或者在南京工作。

那時的通訊並不發達,沒有短信,沒有電郵,長途電話的信號也不是太好,保持聯係還是靠的是鴻雁往來。

大四的課程並不多,大部分同學都聯係了單位準備實習,他在復習準備考研。有一天,爸媽突然來到學院,告訴他托了關係要送他出國留學。

他猶豫了,和爸媽講要好好考慮。如果他出國,諸盈怎麼辦?可是出國真的是一個誘人的香餑餑。那個年代,出國還是非常希罕的。從國外回來後,整個人就像被鍍了層金。

在班上,他和黎珍很談得來,便把自己的困擾說給黎珍聽。

黎珍大笑:「晏南飛,你不會把一個十八歲小女生的話當真了吧?她還沒公民選舉權,做什麼事都不可能有定性的。像我高中時喜歡上同屆的一個男生,兩人講好考同一所大學,結果他考砸了,去了另一個省讀書。大一時我們還聯係著,後來慢慢就談了,各有各的朋友,過得都快快樂樂。我們這個年紀,突然扯天長地久,會把人笑掉大牙的。」

他默然,他是沒有想那麼遠,隻是覺得喜歡便努力去喜歡了。

「如果你現在為她留下來,但是後來你們還是分手了,你會不會腸子都悔青了?」

誰能替愛情保鮮?誰又能立下永恆的誓言?

正好,諸盈一個月四封的來信恰巧斷了,爸媽的手續辦得又挺快,他就這樣被推上了飛機。

然後,鳳凰發生的故事就成了他青澀年月的一個特別的回憶,諸盈的身影越來越遠。他也交過幾個女友,都不長久,直到遇到卓陽,他覺得該定下來了。

「你現在也有完美的家庭,不要去破壞它,航航過得也很好,就這樣吧,不要給人生再添亂了。」

諸盈很通情達理,其實是一點一點把他走向諸航的路砍盡了。她一直看著玻璃窗外的街道,沒有關注他臉上的淚水。

「諸盈,求你,讓我為航航盡點職。」

「她自己都能賺錢了,連我想替她做點事,都被推開,何況外人呢?」

一把鋒利的刀直直戳入心口,血沽沽地流著,不痛,不痛,他隻覺得冷。

「你能為她做的就是遠離她,永遠不要揭穿那個謊言,讓她平靜快樂地繼續生活下去。」

他抹去臉上的淚,「諸盈,我是結婚了,可是航航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讓我遠離她,我不能做到。」

諸盈笑得清冷,「如果你決定這麼自私,那麼你就等著毀掉兩個家庭、毀掉航航吧!」

他不能。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諸盈從他麵前走開。她的背影嬌小而柔弱、月要肢纖細而溫婉。這樣美好的女子,當年他怎舍得鬆開?

他無顏問她怎會嫁那樣的拙夫,說駱佳良不配,他又何嘗配得上她?

諸盈對自己說不要回頭,但在上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下,晏南飛仍坐在那。經過他身邊的人,都震驚地瞪著他-----一個滿臉是淚的男人。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辦公室是開放式的,谘詢的客戶跑進跑出,沒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來讓她沉澱情緒。她默默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溫透過玻璃杯暖著她的雙手,她走到窗前。

愛情像火,把渾身的血液都點燃,人變得狂野、活潑,仿佛上刀山、下火海,隻要和那人一起,都會毫不膽怯地沖過去。

懷孕一點也不意外。

她的生理期不準,當時並沒有往這方麵想,季節又是往冬天過,衣服越穿越多,直到期中考之後,媽媽發覺她月要身變粗了些,責問她闖禍的男人是誰。

她呆若木雞。

第一個念頭是慌亂、恐懼,然後她開始哭,死活也不肯說出晏南飛的名字。她連夜跑去郵電局給晏南飛打電話,同學說晏南飛出去吃飯了。

爸媽也全慌了,對於諸盈,他們有著特別重的厚望。

爸爸拿著棒子追打諸盈,媽媽抱著爸爸的腿哭,說打又有何用,事情已發生了,快想想辦法,把火捂進紙裡。

爸媽商量帶她去省城墮胎,那兒沒有熟悉的人。

她亦沒有主張,隻得聽憑爸媽的安排。

她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爸爸去繳費,媽媽陪著她。有一對年輕的爸媽推著嬰兒車從她們麵前經過,嬰兒叫了一聲,爸爸急忙蹲下身,把嬰兒抱進懷中,查看嬰兒是否尿濕。

她心口一脹,突地溢滿無窮的勇氣。

她對媽媽說:媽媽,我要休學,我要生下孩子。

她仿佛看見:有一天,她和晏南飛也這樣推著嬰兒車,晏南飛也會這樣蹲下來疼惜地抱起他們的孩子。

她怎麼舍得殺害他們的愛情結晶呢?

媽媽大哭:你瘋啦,你才這麼大就做媽媽,以後上不了學,也嫁不出去的。

媽媽你放心,寶寶的爸爸會娶我的。她扌莫著肚子,眼睛晶亮。

爸爸氣得揍她,她護著肚子,不閃不躲。

爸媽幾夜沒合眼,後來,媽媽帶她去了東北外婆家,其實那兒沒有親戚了,媽媽在超市打工,她在花店幫人賣花。

第二年的暑假,她們回到了鳳凰,媽媽懷裡抱著諸航。媽媽說:如果那個男人回來找你,那麼你們立刻成婚,航航還給你們。如果那人沒來,航航便是妹妹。

晏南飛沒有來。

爸媽因為航航全部丟了工作,家裡所有的積蓄繳了罰款。她仍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好學生諸盈,她考上了名牌大學,她的人生似乎仍繁花似錦。

隻有她和爸媽知道,她的人生早已岔道。

但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諸航帶給她的快樂遠勝過晏南飛帶給她的痛,所以她對他說:謝謝!

渾渾噩噩挨到下班,諸盈去超市買了點菜和點心,出來時給諸航打電話,讓她過來吃晚飯。

「姐,我在你家呢!姐夫在擀麵,做炸醬麵給我吃。」諸航叫得很歡。

她窩心地笑,折回超市,忙又買了幾個熟菜。

推開門,就聞到炸醬的香氣,廚房裡水汽真往客廳跑。

她皺起眉,跑過去拉廚房的門,發覺駱佳良揭鍋的動作有點別扭。「你手怎麼了?」

駱佳良僵直在鍋前。

她扳過他的肩,嚇呆了。

「盈盈,你別怕,隻是點皮外傷,裡麵啥都好好的,過幾天就會去痂---」駱佳良慌忙解釋。

她急得大吼,「到底怎麼一回事?」

駱佳良嗬嗬賠著笑,像個闖了禍的孩子低下頭。

「你腦袋沒撞壞吧?」

「沒有,一點都沒有,還和以前一樣笨,嘿嘿!」

「駱佳良,我簡直會被你氣死,讓你不要開那個破車,你就是不聽。你非得鬧出個事,嚇唬我才開心嗎?」

「姐,少說兩句,」聽到聲音諸航從梓然房間跑出來,「姐夫又不是情願被撞的。」

「航航,你就讓盈盈罵,她這是關心我。」駱佳良傻笑著扌莫扌莫頭,指指後麵沸騰的鍋,「我可以邊做麵邊聽著嗎?」

諸盈啼笑皆非,「駱佳良,你當你還是小夥子呀。你看你的頭發都白了許多根,拜托你讓我省省心,把那個破車扔掉,好好地坐公交上班。」

「不要扔。」

「呃?」

駱佳良從眼皮下方偷偷看她,「那車已經撿不起來了。」

諸盈臉一白,許久都出不了聲。

「你去外麵擺碗筷,我來做麵。」她端詳了下他的臉,嘆了口氣,把他推出去。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諸航偷偷沖著駱佳良做了個勝利的手勢,駱佳良又嗬嗬笑了。

熟菜擺在碟子中,麵條撈上,作料放在碗中,諸盈還做了個榨菜肉絲湯,四人各占一邊,圍著桌子坐下。

「航航,你那個雅思考試的成績該出來了吧?」諸盈朝駱佳良一瞪眼,駱佳良伸向作料碗的手又縮回了,隻得就著肉絲湯吃麵。

諸航嘴裡塞得滿滿的,「二十號就出來了。」

諸盈冷了臉,「是不是考得不好?」

「平均分85。」

「滿分多少?」

「9分呀!」

「這個成績代表?」

「成績極佳,能將英語運用自如、精確、流利並充分理解。姐,我考得不錯哦!」

諸盈吐出一口長氣,「你這個丫頭,為什麼要瞞到現在?」她太開心了。

梓然豎起大拇指:「小姨,很棒。」

諸航斜著雙目,「那當然,我是誰呀,梓然的小姨。嗬,姐,不是瞞呀,隻是顧了高興忘了說。」

「這下可以向哈佛申請留學了,如果簽證、護照什麼的辦得快,三月就能走。你那位師兄知道這事嗎?」

「哪個師兄?」駱佳良問。

梓然舉手:「我也要知道。」

諸航乾笑,「我在吃麵呢,你們不要像考官樣,一直問問題。」

「如果他不能等你,那就不要發展,免得彼此受傷。」

「姐,」諸盈擱下筷子,「這些事以後再說!」

諸盈打量了她幾眼,「好,但我還想問件事,你認識晏南飛嗎?」

諸航差點沒嗆住。

「這人怎麼了?」駱佳良接過話。

諸盈突地跳了起來,「你----也認識他?」

「談不上認識,他今天和航航一塊來醫院的。」

諸盈嘴唇顫個不停,臉色鐵青,「他---他和你說什麼了?」

「就打了個招呼。」駱佳良看著諸盈急速突變的臉色,沒說太多。

「航航,你是怎麼認識他的?」諸盈咄咄地瞪著諸航。

諸航沒看過諸盈這麼失控過,她支支吾吾地說:「北京----又不大的。」

「那你有沒收過他的好處?」

「姐,你在講什麼,我怎會隨便接收別人的東西。」諸航心虛地把手背在身後,把首長送的表往上推了推。

「那就好。」諸盈閉了閉眼,「我不管你們是怎麼認識他的,但從現在起,絕對不可以再與他聯係,別問我理由。」

諸航心中嘀咕,姐姐好像和小姑夫有啥仇似的,不可能啊,小姑夫才從國外回來的!

諸盈晚飯沒吃完就回房了,諸航和梓然一同收拾的碗筷,駱佳良在房門口站了站,又折回來,拿了包煙出去抽了。

諸航呆到九點,帶著滿腹的疑問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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