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未央,庭燎之光(下)(1 / 2)
院門虛掩著,在這軍區大院裡,絕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屋簷上吊著幾根冰棱,路燈一照,晶瑩剔透。
門前的積雪,勤務兵已鏟盡,但水汽還是滲透到地麵,入了夜一凍,走上去有點打滑。
諸航嗬了嗬手,輕輕推開門。
嬰兒室黑漆漆的,主臥室也是黑漆漆的,呃,客房裡到亮著燈,燈光透過窗,在院中灑上一層清輝。
她探進頭去,笑了。
床上的小帆帆抬起頭,小嘴一咧,也笑開了。
「夫人回來啦!」唐嫂坐在床邊,護著小帆帆,防止他掉下床。
「小帆帆,你未經允許,就侵入我閨房,該當何罪?」諸航張牙舞爪地撲上去,逗得小帆帆都笑出了抑揚頓挫。
「現在好了,一到晚上,肚子拚命往這兒挺,我隻得帶他過來。」唐嫂笑著告狀。
「小帆帆你可真不乖!」諸航吹胡子瞪眼,小帆帆一點也不往心中去,媚笑著要她抱。
「卓將呢?」她問唐嫂。
「打電話回來說晚上要開個緊急會議,還沒回!」說著,唐嫂打了個嗬欠。
諸航體貼地讓唐嫂去睡,她陪小帆帆一同等卓紹華回來。
小帆帆眼裡隻有諸航,唐嫂和他揮手,他看都不看。
「小勢利眼。」諸航用被子圍了個城,把小帆帆圈在裡麵。小帆帆踢踢腿、揮揮手,抗議與諸航分開。
諸航瞪瞪他,「豬豬在外跑了一天,總得洗個臉、洗個腳、刷個牙吧!」
還不敢在洗手間呆多久,打了盆水出來洗漱。換家居裝時,她說:「小帆帆,把頭轉過去。」
小帆帆光明正大地瞪著眼,笑得嘟嘟的。
房間裡挺暖和,諸航給小帆帆脫了外衣,這下好,他手腳靈活,在圍城裡滾來滾去。
諸航站在床角,拍拍手,「小帆帆,爬過來!」
小帆帆眨巴眨巴眼,口水流了有一尺,隻會在原地磨動。
「你不會爬?就是像小狗那樣子啊!」
小帆帆依然不知所雲。
諸航嘆了口氣,「你可真笨呀,壞家夥!好吧,豬豬給你示範。」
她跪上床,欠下身,爬行了幾步,「看到沒,手也要著地,身子平衡,然後雙手和雙膝著力,向前移動。」
小帆帆可能覺得這很好玩,頭動尾巴搖。
諸航玩興大起,來來回回爬了幾圈,還學小狗叫了兩聲,「會了沒有?」
「要求別太高,小孩子七個月才會坐,八個月才會爬。」
屋裡還有第三人?
諸航聞聲扭過頭,卓紹華愜意地倚著門框,聲音醇厚低沉,站相清俊斯文,笑容溫暖和煦。
她嗖地拉開被,抱著小帆帆一同鑽了進去。
臉羞成了熟透的辣椒。
臉這次丟到北冰洋了,一時半會漂不回來。
小帆帆可不願意墮入黑暗之中,急得哇哇直叫,頭在被子裡搖個不停。
被角從外麵被掀開,呼,又出光明。
「你讓帆帆喘口氣呀!」
諸航訕笑著麵對首長放大的俊顏,「嗬嗬,你回來啦,那麼把壞家夥抱走吧,他該睡了。」
「他好像更喜歡睡在這裡。」卓紹華眼睛微眯。
「這兒哪裡----好?」
他的頭欠得更低了,呼吸近在咫尺,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她傾國傾城,仿佛她性感得不可芳物,「我也喜歡這裡。」
她口乾舌燥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首長----你是不是想和我換房間?」
「過了春節,主臥室要重新裝修,我是需要換房間。」他微微一笑,繼續靠近中。
她眼睛一閉,心跳如鼓,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
「帆帆,想爸爸沒?」
小帆帆小嘴直砸,隻會冒泡,擠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卓紹華唇落在帆帆粉嫩的臉頰上,先是左邊,接著右邊,然後------
正正地印在諸航的手背上------她怕心會沖出嗓子眼,不得不用手捂著。
四目相對,柔情在室內緩緩彌漫。
「卓紹華少將,」她咳了咳,一臉嚴肅。
他點頭,從被子裡撈起小帆帆摟進懷裡,順勢坐了下來。
「要不是我和你熟悉,要不是我了解你,你---最近的行為會讓人誤會你好像在調戲我。---」這件事她蹩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想和他認真談談,隻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但還是要注意點,別給有心人作文章。」
眼中浮起的笑意和微挑的唇角暈成一片,「那你看到我對別人這樣過嗎?」
「沒有啊,所以我才提醒你的。」
他嘴邊的笑意加深,「所以你擔心什麼呢?我隻對你這樣,你又不會誤會。」
把小帆帆挪進另一隻手臂,騰空的那隻一緊,身體一轉,清冷的唇密密地裹住微張的唇。
「真是笨啊!」
昏眩中,她聽到他在嘆息。
「晚上吃的炸醬麵?」他抬起眼。
她羞得腳趾都紅透了,剛剛怕小帆帆等得著急,她沒來得及刷牙。
更加臉紅的是,當他鬆開她之後,懷裡那個小的,也嘟起嘴湊過來,她不得不噘起唇,主動獻口勿。
「我給醫院打了電話,問了下姐夫的情況,情況還算良好。」
「謝謝你的費心。」她咬文嚼字,有點承受不住的壓力。
卓紹華故意用眼角的餘光瞟瞟她,「今天怎麼突然這麼懂事?」
她翻了個白眼,對了,她還有賬要和他算,「卓紹華少將,你有考慮過讓我爸媽搭乘軍用飛機的後果?」她開始興師問罪。
「你答應生帆帆時,有考慮過對自己的人生有什麼影響?」他氣定神閒地反問。
她噎住,睫毛撲閃撲閃眨個不停。
「這樣講吧,你覺得生帆帆是個錯麼?」
她搖頭。
「因為不是錯,所以義無反顧地去做。讓爸媽搭乘軍用飛機這件事,我也覺得不是個錯,有什麼理由不去做?」
呃,怎麼說得她像無理取鬧似的?
「可是我們的情況這麼特殊,會---把爸媽、姐姐會嚇死的!」
「那就瞞著?諸航,你覺得北京很大?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不透縫的牆?你覺得爸媽、姐姐聽別人添油加醋、捕風捉影地說起我們的事,還是我們主動去坦白,哪種好呢?」
「坦白我替人代孕?」諸航屏住呼吸,憂心忡忡,爸媽、姐姐那樣循規蹈矩的人能理解嗎?但首長的話也有道理。
糾結了!
「家裡有兩個男人,用不著讓女人扛責任,我和帆帆足已,你躲在我倆的身後好了。」
諸航給他說笑了,「不準拿帆帆做擋箭牌。」
「他會非常樂意的。」
「首長,你不是又要主動承認你是個負心人?」
「爸媽雖然會恨子女不爭氣,但都會包容、寬愛,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孩子本質沒那麼壞,給他們時間,他們還會變好。」
「是呀,我以前不管闖多大的禍,爸媽、姐姐還是會原諒的。」但願這次也會。
他輕笑,「最多我再挨一巴掌。」
哈,她也記起登記那天他臉上的五指山,「首長,你臉皮挺厚,換作我就不敢出門。」
還不算太厚吧,不然,這一刻,他不會紳士般離開客房的。
這一夜諸航失眠得厲害。
也許之前她沒有往某個方麵想過,可是把最近所有異常事整理後,她被那結論嚇了得頃刻石化,各種淩亂都有。
她再次把整理好的一團絲擾亂。
理不清,那就暫時擱著,她向來是這樣的,不然,她會崩塌。
他宛若天上的星辰,就是落在地上,那也是鑽石。
她可是隻豬,你看過戴鑽石的豬嗎?
把頭發揉成鳥窩,蒙上被,呼哧呼哧喘粗氣。
接到周文瑾的電話,是在三天後的下午,離小年夜還有兩天,諸航被諸盈使喚了去農貿市場買了一堆海鮮,扛回去讓駱佳良打理。
駱佳良請了一周的假。可能是因為要過年了,領導特別有人情味,他一開口說請假,連理由也沒問,就同意了。交警大隊那邊也沒找他,估計是有人打過招呼了。
他難得這麼閒,在家是大乾特乾,把過年要預先準備的食物全買了,梓然和諸航給他打下手。
大院裡呂姨有勤務兵、唐嫂幫忙,她隻是客人,但保持早出晚歸,對此,小帆帆沒意見。晚飯一吃完,就呆在客房等著她。
她有些躲著首長。
她和周文瑾約了在公寓附近的家常餐館吃晚飯。
她先到的,看見周文瑾和姚遠下了公車,兩人停下在小區門口說了幾句話,周文瑾才往餐館跑來。
她已經點好餐,他一到,她便讓服務員上菜。
沒有要酒,三個菜一個鱸魚湯,再加一大盤揚州炒飯。
周文瑾有點餓,吃得很快。
「我年二十八回浙江,那邊比北京暖和,跟我過去玩玩。」他盛情邀請。
她搖搖頭,「我爸媽來北京,我要陪他們。」
周文瑾眼睛一亮,「那我年初五前回京,應該能和他們見上麵。」
她沉默地咽著飯粒。
「怎麼了?嫌我形像不高大?」他笑著說,「雖然我沒有什麼背景,但我會努力,年紀也不大,以後肯定不會比別人差。豬,知道嗎?今天我接到了一個重要的項目,全軍檔案係統的防護升級由我負責。」
諸航抬起頭:「周師兄,你乾嗎要和別人比?」
周文瑾一愣,淡淡地笑,「讀書的時候,我們可以自信做到最傑出。但工作後,你會發現現實很殘酷,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平。有些人不用努力,舉手可得我們奮鬥一輩子都攀不到的高度。但我也不會氣綏,我也不會認輸,我會成為軍中最好的專家,讓別人對我刮目相看。」
她喝了一口湯,沒有接話,心情有點難受。
她和周師兄都是心高氣傲的人,但她輸得起,周師兄卻輸不起。這樣子下去,她擔心周師兄有一天會摔得很慘,可是她不能勸慰,因為現在的他是聽不進去的。
社會是沒有絕等的公平,但也不見得英雄全無用武之地。不去比較,做好自己就夠了。
「伯父伯母什麼時候到?」周文瑾柔聲問。
「小年夜。」
「我和你一塊去接他們,你不要拒絕,大姐也知道我的。」
「周師兄,你從西昌回來後,我們說好還象以前一樣,師兄妹的相處著,如果----覺得還行,再深處。」這是她考慮了幾天的結果,周文瑾接受了。
「我覺得行呀!」
「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了解。」不知怎麼,和周師兄說什麼都會在腦中盤旋又盤旋,對於見麵也沒那麼特別期待。也許周師兄沒有變,變的人是她。
她還是繼續努力著,畢竟他是周師兄!
氣氛立刻冷了。
周文瑾青著臉去買單,兩個人沉默地出了門。
「我----還有點事,待會再回去。」過馬路時,她停下了腳步。
「去哪?」周文瑾冷冷問道。
「外麵。」她討厭被人這樣逼問,一抬手,攔了輛車。
周文瑾臉青得發白,也賭上了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離開,然後他做了件他自己都吃驚的事。
「跟上前麵那車。」他對出租車司機說。
卓紹華換了個勤務兵開車,姓喻,原先那個到部隊當副連長去了。
小喻對卓家的情況還沒有太熟悉。
天有點黑,車燈的光束追著一個埋頭獨行的身影,他看了又看,猶猶豫豫地對坐在後麵的卓紹華說:「首長,那人好像是夫人!」
卓紹華哦了一聲,坐直了。可不就是諸航麼,拖著個雙腿,走得像疲憊不堪似的。
「靠邊停車,你先回家,我走走。」心情一陣激盪,難得這孩子今天回家早了。
諸航被戛然停下的車嚇得一愣,本能地往樹後退去,一抬頭,對上卓紹華的雙目,她撇下嘴,就當是招呼。
「怎麼都不裹個圍巾?」他瞧著她光光的脖子,皺了下眉,把自己大衣裡的圍巾解下來替她圍上。
圍巾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
她有帶圍巾的,應該忘在餐館裡的,唉,各種鬱悶。
「吃過晚飯了嗎?」純粹是中國人應付式的寒暄,她看樹枝上的雪比看他多。
「沒有呢,我們今天一塊出去吃?」卓紹華突然想起上次和她在外吃飯還是元旦呢,多麼有趣的回憶,應該溫故而知新。
她真沒有那個心情,「我吃過了,你自己去吃吧!」她跺了跺腳。
「那一塊去逛個超市!」
諸航忙扶住下巴,生怕它會砸到地上。
晚飯後去逛超市的通常是孩子在外上學或結婚n年的中年夫妻,去趟超市添點民生用品,順便又當散散步。
「首長,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全扔給部下了,所以才這麼閒?」她拂了幾次,也沒拂掉他的手,真的任由他拽著,掉過頭,往超市走去。
地上的身影一長一短,恰巧矮了個頭、一個寬肩,一個纖月要,瞧著似乎很和諧。
「如果能那樣,我這個丈夫應該做得更稱職些。至少這麼冷的天,不需要留在辦公室加班,可以開車去接走親戚的妻子,而不是讓她一個人擠地鐵、坐公交,還步行這麼遠。」
騰,冰涼的小臉像靠近了火盆,烤得滾燙。
她還保持清醒:「家裡需要的物品,呂姨向來備得全,去超市逛什麼呀?」
「超市隔壁有個大娘水餃店。」他答非所問,「裡麵有快餐有熱飲,我們逛累了可以去坐坐。」
她屏息,被首長打敗了,隻是陪著他唱下去。就這樣,慢慢地走,鏡頭拉遠,不一會,他們就已白發蒼蒼,西方,夕陽紅得像火。
其實,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風刺刺,聽著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音,心,慢慢就寧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