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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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很簡短,隻有兩項議程。第一項,卓明宣讀上麵的號令,正式成立海南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緊跟著,卓明對籌建指揮部成員下達目標和要求。另一項議程是副總指揮對人員進行分工。

諸航負責基地的網絡安全防護係統編製。副指揮笑著說:「諸中校,你要給咱們基地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把窺伺咱們技術和不安好心的人都堵在外麵。孟教授呢,就是要給這道屏障加把鎖,這樣子,咱們基地必然是固若金湯。」

孟教授看看沐佳暉:「這次讓沐助教挑大梁吧,我做顧問。」

沐佳暉承諾道:「佳暉一定不會讓首長們失望,保證完成任務。」

諸航不著痕跡地彎了下嘴角,聽美人這麼說話,似乎有點怪異。她在心裡悄悄鄙視了自己一下,又以貌取人了,誰說美人就一定是花瓶!

會議結束前,劉大校給每人發了張進入指揮部的門卡。籌建指揮部的工作現在屬於國家特級機密,任何人都不得對外透露半點信息。

幾位客人是副總指揮親自送下樓的,諸航和其他人是第二撥下去的。

沒察覺,天色已昏黃,樹木花草搖晃得厲害,風卷著塵埃,平地裡旋轉著,四處亂竄。這是要下雷陣雨麼?

諸航避著風,在走廊裡疾行。

在圖書館的樓下,又遇到了沐佳暉。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一位是諸航海南之行時認識的趙彤。沐佳暉沒有和孟教授一起走,好像是特意彎道過來看趙彤的。所以趙彤看上去特別的激動,不住地拂著被風吹亂的發絲。

諸航不想打擾到她們,但要是裝看不見,又有點刻意。她遲疑了下,還是坦盪地按照原定的線路往前走。

趙彤看見諸航了,表情呆滯到愕然。瞅瞅諸航這滿臉蛻皮的樣,再看佳暉,就像燒火丫頭與千金大小姐。心中一嘆,越發替卓將不值。

沐佳暉淡淡地閉了下眼,對趙彤說:「以後再聯係。」便走了。

趙彤好一會才恢復過來,追著風喊:「我給你打電話吧,都在北京了,見麵很方便。」

沐佳暉沒有回頭,隻是抬了下手,代表她聽見了。

「諸中校,你也來啦!」趙彤硬是擠出了一點笑意。

這個問題真奇怪,她在這裡上課,來這兒不是很應該麼。諸航就輕輕喔了一聲,沒有深聊的意思,越過趙彤,繼續向前。

趙彤卻跟了上來,「諸中校,那就是佳暉,你們認識了吧!卓將已故夫人的妹妹。」

一股濁氣從諸航的五髒六腑慢慢滲了出來。

「我和佳暉讀的是同一座大學,我是航天係,她是數學係。兩個係的女生都少,我們在同一個宿舍。那時,她姐姐經常來看她,給我們帶許多吃的,每次都少不了費列羅巧克力。佳暉說她姐最愛費列羅的口味,卓將就下雨啦!」

劈哩啪啦的雨點從天空密集似的砸了下來,濺出一朵朵泥花。天色黑得像半空中倒扣了一隻鍋,一切都模糊了。

諸航和趙彤忙跑回圖書館的門廊下,趙彤著急地跺腳:「也不知佳暉會不會淋到雨,剛才該給她把傘的。」

諸航皺著眉頭,雨下下來後,空氣不那麼悶熱,人是舒服了,但怎麼回去呢?帆帆看守發現犯人沒了,會不會哭?

一把大黑傘從遠處向這邊飄來。

「諸中校,你在這裡呀!」卓明的秘書遞過另一把大傘,「首長在車裡等你。」

諸航朝趙彤擺了擺手,跟著秘書跑進了雨簾。

趙彤嘴巴張了張,她還想問諸航見過佳暉什麼感想呢!

秘書腿長,諸航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追著。

卓明的車就停在大門口,秘書替諸航打開後座的車門,然後把傘又接了回來,上了副駕駛座。

卓明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諸航挺歡喜地叫了聲:「大首長好!」

卓明不出聲。

諸航訕訕地抓抓頭:「大首長,謝謝您讓我搭便車哦!」

卓明重重地哼了聲,眼神凜冽,「我承受不起你喊一聲『爸爸』麼?」

諸航倏地坐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恭恭敬敬叫道:「爸爸,現在我們去哪?」

卓明笑了,「回家!」

哦哦,回的當然是大首長的家,高高的院牆古樸的大門!

一院的奼紫嫣紅,各種美麗,都被這場風雨給摧殘了。零落成泥輾作塵,唯有香如故。蓬勃的是院牆邊的兩缸荷,荷葉碧綠清新,雨珠如珍珠,在荷葉中滾來滾去。含苞的粉紅花蕾,似揚著長莖的天鵝,自信地展示著自己的美。

有一陣不來大首長家,院中的變化也挺大,這荷花也是新栽的?隻有歐燦的那隻白貓一如從前的嬌氣、忘性大,見了諸航喵喵直叫,尾巴繃著,還是當陌生人。

卓明交待秘書,給卓紹華打個電話,諸航留在這裡吃晚飯。

阿姨泡了壺普洱,回甘悠長。泡個五六遍,茶湯依然紅艷。「去油脂的,我也不愛喝,沒辦法。阿姨,你給航航做碗冰鎮蓮子湯。」

「不要啦,我陪爸爸喝普洱,同甘共苦。」諸航說道。

卓明窩心得直樂,「紹華就沒航航半點體貼。來,我們去書房練字。」

諸航勤快地鋪紙、磨墨。卓明臨摹的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貼》,字體樸直剛健,很合卓明的個性。外麵雷聲隆隆、大雨傾盆,室內空調溫度調得適宜,阿姨又點了柱檀香去濕,到是非常安靜。

一張紙寫畢,卓明額上泌出細密的汗珠。他擱下筆,端起茶杯,問諸航:「這字怎樣?」

「看得挺清楚,不潦草。」

卓明眼角直抽,「就這樣?」

諸航坦白道:「其他我也不懂呀!我要是亂誇,不在點上,您聽著也不是滋味。」

「哈哈,確實是這樣,不要學世故圓滑、八麵玲瓏,誠誠實實做人。那誠實地告訴爸爸,今天心情是不是有點不好?」

諸航沉吟半響,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該怎麼說。」有些事,像零亂的碎片散了一地,你一旦找出規律,慢慢拚起來,一切就明朗了。

卓明嘆了口氣,坐了下來。「佳汐的老家在杭州,沐教授早年出來求學,後來在北京工作就定居了下來。他有個堂弟是跑水運的,一次運輸中,碰上錢塘江怪潮,船翻了,他溺水而亡。當時,他的妻子正要臨盆。是個女孩,就是佳暉。佳暉的母親一直沒有改嫁,以種藕為生。沐家人敬重她,對佳暉特別照顧。佳暉的學費長久以來是沐教授負擔的。佳汐和紹華結婚後,這事就被佳汐接管了過去。佳暉出國留學,是紹華負責接洽的。她學成回國,她母親找沐教授問工作怎麼辦。沐教授已與我們斷絕了往來,他不準佳暉母親和我們聯係,他說他來想辦法。不知為什麼,佳暉的工作就是沒有著落。佳暉母親偷偷打了通電話給歐燦,歐燦就找了紹華。紹華考慮了下,向孟教授推薦了佳暉,那也是佳暉的意願。佳暉母親為了表示感激,千裡迢迢送了幾缸荷過來。」

說到這兒,卓明又嘆了口氣,「航航,聽爸爸的話,心放寬點,不要斤斤計較這些小事。」

「爸爸,你錯了。」諸航深呼吸,自嘲地笑,「應該是她們計較我呀,我把首長搶走啦!」

「被搶是他的福氣。你媽媽今晚去參加一個字畫拍賣會,募一筆捐款拯救北京的四合院和老胡同。家裡就我們爺倆,你告訴爸爸,你當初是怎麼搶紹華的?」

諸航像堅守秘密的地下黨,鏗鏘有力地回道:「這個是專屬我和首長的隱私,不與別人分享。」

卓明挺失落,「原來我是個別人呀!不說也罷,航航,你看雨停了,雲散了,心情該好了吧?」

諸航的心情本來就不算壞。她的原則是:想不通的事,就束之高閣。其實也沒什麼想不通,如果首長對沐佳暉置之不理,她才會覺得奇怪呢!

佳汐香消玉殞,她留下的責任和義務,應該首長一肩扛起。

晚餐,阿姨用了心,做了兩份完全不同的。卓明那份少油少鹽,很清淡。諸航的,不沾一點醬油。阿姨說臉曬成這樣,吃了醬油,會留下斑的。

卓明也語重心長,航航,要懂得珍愛自己,帆帆可不要一個醜媽媽。

諸航唯唯諾諾。是的,她現在的形象關係到好多人的麵子問題。

阿姨收碗時,卓紹華來了,自己開的車。卓明拿出棋盤,要諸航陪自己下盤棋再回去。諸航暗暗朝卓紹華使眼色,她下棋的水平臭不堪言,幾招之內,大首長就能將她殺得片甲不流,那太沒趣味。

卓紹華會意,拍拍諸航的肩:「剛吃完出去轉兩圈,消化消化。」

諸航聽話地轉身就出去了,那隻蝸在沙發裡的白貓,驚得喵了一聲。

卓明靜靜地看著卓紹華擺棋,「紹華,航航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了。」

卓紹華手在半空中僵住,一顆卒啪地掉了下來。

「男人是需要學會說善意的謊言,比如妻子問最近有沒長胖,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清醒而又篤定地回答,不,沒有,你比以前還顯清瘦了點。但有些地方,我以一個結婚近四十年男人的經驗來講,還是需要坦誠、尊重。幸福的家庭,靠一個人是建不起來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愛。彼此分享喜悅、煩惱、憂鬱、糾結。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妻子更值得你信任呢?我記得,當航航的身世被戳穿後,你瞞著我們帶她去溫泉散心,那時,你想的是好好保護她,把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你遇到事時,為什麼要將航航拒之門外?你自己好好想想。」

卓紹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稍稍加重的氣息,能讓人感覺到他心情的起伏。

「你和航航的相識、相愛,像個謎,我靜下來時,也會反反復復地推敲。但後來,我釋然了。我們這個家終於不再像個政府機關,像個標本樣本,航航和帆帆讓我嘗到了許久沒有的家常快樂,就像小時候放學,在山坡上,看到家中煙囪裡飄出來的炊煙,你不由地就加快腳步。紹華,一切來之不易。」

「爸,我們是下棋還是繼續聊?」卓紹華還是不太習慣父親這樣家常的談話方式,讓他耳朵燙得通紅。

「下棋!」

卓紹華笑笑,冷然地把棋子一顆顆擺好,冷然地和卓明下了盤棋,最後贏了。

諸航向卓明道別時,卓明還在對著棋局研究呢,他究竟在哪個環節輕敵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透明,夜空也比平時潔淨,稀疏的星辰三三兩兩散落著,北京盛夏的夜晚,罕見地令人感到幾絲涼爽。

車向左拐,諸航正詫異回家的路和平常有點不同,就聽到首長說道:「我們下來走走!」

嗯,放風時間到!諸航點頭。

一個城市無論多麼擁擠嘈雜,總會有幾條僻靜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說令人心曠神怡。

諸航和卓紹華就拐進了這樣的一條小街,人很少,沒有沿街的店鋪,卻有樹蔭。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憂憂鬱鬱的,很適合走路,兩個人一起。

擦肩而過的,都是老頭老太,步履緩慢,像一幅老舊的黑白影片。

諸航低著頭走路,她和首長十指緊扣的樣,有穿幫的嫌疑。卓紹華一路沉默,仿佛為走而走,就是步速放慢了些,那是為了配合諸航。

小街的盡頭,是一條河,沿河的綠化很不錯,草坪、灌木,還有各種開花的樹,讓人愉悅、散發出的氣息。有一座橋下,拉了個燈,有個老人在拉胡琴,身邊圍了一群聽眾,跟著琴聲唱著古老的戲文。

時光在這裡被雕刻了,古色古香。

橋的對岸,是左岸咖啡,不合實際,明明是在右岸。諸航嘀咕了一句。

卓紹華看看她,「我們去喝點東西吧!」

諸航沒有異議。

咖啡館裡的音樂永遠是低柔的,像竊竊私語,燈光是暗的,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一切情緒,於是,男人都是高雅紳士,女人都成了窈窕淑女。

諸航要了碗刨冰,卓紹華什麼都不點。侍應生問了兩遍,才不太甘心地走開。

刨冰可能是咖啡館應季節而出的附屬產品,不太正宗,冰多,水果少,諸航吃了兩勺,就投降了。

首長在看窗外的夜景,側著的鼻梁英挺,俊眉朗目,輪廓剛毅。

「首長」諸航覺得需要說點什麼,不然氣氛有繼續緘默下去的趨勢。這種緘默,讓她煩躁。

「諸航,我很慚愧。」卓紹華轉過臉來,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似乎用了很大的氣力。

諸航不敢喘氣,不敢接話。首長都慚愧了,那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的世界原本很簡單,因為我,卻變得復雜起來。小暉,哦,就是佳暉,她的事,我是刻意瞞著你的。你這麼年輕,不應該讓你麵對許許多多你這個年齡不應出現可能也無法理解的事。我想讓你繼續簡單地過下去,我們是普通、平凡的夫妻,我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其他的,我都替你擋在外麵。但是,我錯了。」

諸航細細微微地籲了口氣:「首長,我們的相識就不簡單。」

卓紹華臉上浮現出內疚、苦澀的神情。「我不願講抱歉,實際上,我慶幸你來到我的世界。」帶給他一抹亮麗的色彩。

「佳汐」在首長麵前說起這個名字,諸航心顫了下,她定了定神,「我是粗線條,很懶,有些事就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佳汐是真實的,無法假裝她的不存在。雖然她的物品都搬回了她父母的家,可是院中的一花一草、每個房間不都留有她的痕跡麼?呂姨已經徹底忘了她麼?她也曾在北京的天空下呼吸過,難道我們要離開這裡,去一個她從沒有去過的地方生活,那樣,我們的人生就簡單了?午夜夢回,要是夢見她,怎麼辦?首長,你真的不必刻意,我們既然在一起,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能安然接受。我也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安、擔憂。其實,說起來,你的生活還不是因為我的沖動而變得復雜。有沒怨過我呢?」

眼窩深處發熱發脹,心口酸酸的,這孩子的明理又一次令他動容。何德何幸!他嘶啞著聲音回道:「我隻有感激。能原諒我的隱瞞麼?」

諸航想了下,眼珠俏皮地轉來轉去:「如果我不原諒呢?」

「給我一點提示,告訴我怎樣做才能讓你原諒。」

「我要自由。」

卓紹華心咚地漏了半拍,呼吸窒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著。「哪方麵的自由?」

「解除禁足。」

卓紹華輕輕喔了聲,此時才發覺剛才過去的那一秒,自己是多麼的慌亂無措。「這個沒得商量。」

諸航苦著個臉,嘟噥道:「你不知那個壞家夥看我多嚴,我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都不準。」

「我會表揚他的。」

「首長!」諸航表示強烈的抗議,「我討厭吃巧克力,帆帆也不準吃。」誰讓壞家夥鐵麵無私,她要報復,哼!

這次,卓紹華答應得很快。「好!那不會和我生氣了?」

「我從來就是個大度的人。」諸航美滋滋地笑。

卓紹華用力攥住她的手,突地,他輕輕一拉,薄唇貼上了諸航的唇瓣,「回家吧,我要抱抱你。」

心情如九曲廊橋,悠悠轉轉,化作了一道涓涓溪流,歡唱著順坡而下。是的,這孩子長大了,她的心寬如海洋。如果沒有遇見她,可能他一板一眼的人生,都不會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吧!有甜,有酸,有喜,有憂生命是如此的豐富而又飽滿、多彩。

諸航害羞,首長越來越直白了。

攥著的雙手,一路上再沒分開。

下車時,兩人對視了下,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一個和情欲無關的擁抱。他的下巴頂著她的發心,手溫柔地輕撫著她的後背。她環著他的月要,埋在懷中。從遠處看,密不可分似的。

這孩子的頭發還是又密又硬,不太聽話地豎著。

諸航啊地叫了一聲。「首長,怎麼辦,我忘了給帆帆買魚缸。姐擔心帆帆有一天會鑽進去和魚一起遊泳,她要我買隻小的來代替。」

卓紹華柔聲回道:「沒關係,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去買。帆帆不能總呆在家裡,他現在對什麼都好奇,我們要帶他去遊樂場,去動物園,去爬山,去野餐」

諸航大膽猜測:「首長,這些你是不是小時候都沒去過?」

「我在等你和帆帆,一個人去都沒意思。」

諸航眉眼飛揚,先前在會議室內有的,有過麼?一點點不適都在這笑聲中隨風而去。

諸航的笑聲在看到臥室前站著個小人時戛然而止。

唐嫂小小聲地說,帆帆從午睡起床發現諸航不見,他就不再說話,一直在那開關臥室的門。開關中,冷氣全跑院中,他熱得滿腦門子的汗。唐嫂抱他去看魚,他抿著小嘴,身子往後埋。呂姨拿玩具給他,他看都不看。晚飯不肯吃,澡不肯洗。

知子莫若父,卓紹華說帆帆這是在自責,沒看住媽媽。他不知該怎麼辦,隻得把氣撒在那扇不聽話的門上。

「這麼個性子像誰呀?」呂姨自言自語。

諸航羞愧地咽咽口水,弱弱地舉手,「像我!」

她一步步走過去,在帆帆麵前蹲下來。帆帆固執地不看她,把目光轉向站在院中的卓紹華,小嘴開始扁,似委屈又似羞愧。一滴淚撐不住,從密密的眼睫下滾落了下來。接著,哇地下,放聲痛哭。積壓了半日的情緒如奔騰的江水,一浪高過一浪的卷來。

「帆帆,帆帆!」這淚水打濕了諸航的心,又看到帆帆小胖腿被蚊子咬出了兩隻大苞,諸航心疼得發緊。

她張開雙臂,上前示好。

平生第一次,帆帆將她推開,顛顛地跑到卓紹華麵前,小臉仰起。卓紹華抱起他,他圈著卓紹華的脖子,頭枕著肩膀,哭得小月匈脯直聳。

卓紹華柔聲輕哄,父子倆在院中轉了一圈,不知聊了什麼,再到臥室前,帆帆哭聲住了。

諸航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下巴。月光灑了一身,她看上去很落寞、很孤獨。

「好了,現在去安慰下媽媽吧!」卓紹華說。

帆帆探身下來,猶豫了下,上前,伸出小手扌莫扌莫諸航目前有點不太平整的臉,緩緩地嘆了口氣,將濕淋淋的小臉貼過去,親了親諸航。「媽媽,帆帆要吃飯!」

「啊,餓了,我端飯去。」唐嫂忙不迭地去了廚房。

諸航看卓紹華,卓紹華輕輕點了點頭。哦,壞家夥!將小小的身子納入懷中,仍能感覺小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晚上,等帆帆睡著後,諸航在床邊坐了很久。

卓紹華對諸航說:「帆帆可以接受你去出差,哪怕幾月,你認認真真地告別,他雖然會想念,但他不會恐慌。你不辭而別,帆帆害怕了。呂姨和唐嫂再怎麼解釋,他都不會相信。看護媽媽,是他光榮而又神聖的任務。他沒完成,你要懂他非常驚慌和難過。」

「離家出走才是不辭而別,我又不是叛逆少年!」

卓紹華沉默,一動不動地看著諸航。

目光相接,諸航一怔。兩人同時想起上一次諸航悄然去國外參加網絡維和的任務時的情景。那次,沒有道別。情況太特殊,一樁一樁的事發生。為了以後能長久地相定,短暫的別離是他們唯一的出口。但是不代表沒有傷害。

「幾個月的嬰兒似乎應該沒有回憶,不是的,那件事一直藏在帆帆心裡。」

諸航俯身親親帆帆,帆帆仿佛感應到媽媽的憐愛,小嘴咧了下,笑得嘟嘟的。諸航也跟著笑了,她起身走到化妝台前,從電腦包裡拿出筆記本。「也不全是我的錯,你要不畫地為牢,,我也不會越獄。」

「諸航!」

諸航嘻嘻一笑,扮了個鬼臉。「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此時,他們心意相通,一切障礙掃除,想象不出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們分離。

windo熟悉的藍天白雲界麵出現在兩人麵前,卓紹華聽到諸航在哼歌:這一生都隻為你,情願為你畫地為牢,我在牢裡慢慢變老,還給你看我幸福的笑

他沒聽過這首歌,雖然這孩子唱得真不算悅耳,但他卻滿心陶醉。

他洗漱出來,諸航向他招招手,他拉了把椅子坐在諸航身邊,看著諸航從電腦中調出一個文檔,打開。

卓紹華心驀地一柔。坐在電腦前的諸航清眸慧黠、一臉認真,總令他情難自抑、滿心自豪。

「首長,你給的資料我看過了。其實在我出國前,我就開始關注超恆公司。他們每一次的軟件包升級,我都有記錄過。我覺得他們的方式很像聖誕、新年的大促銷,所有商品一律五折。這樣的折扣不是返還現金,而是商場購物券,必須當天使用,過期作廢。人都有貪小便宜的心態,一步步邁入了他們的網中。先是免費維護電腦,然後建議更換瀏覽器,說是提高網速,接著手機小助手、在線看電影、電視、下載音樂、郵箱贈送等等。軟件隔一陣就升級,每次升級都需提供詳細的資料。你若是厭煩,想舍棄,除非重裝係統才能正常使用機器,一般人都懶得這樣做,於是,如雞肋一樣妥協。而大多數人是很愉悅接受這免費的宴席。看起來,他們像是在做公益事業。可是,無形之中,他們掌握了多少用戶資料,想做什麼,易如反掌。對此,他們又沒義務向用戶承諾什麼,在法律上,你也無法追究。說得好聽,是高明,說得難聽,就是狡詐。」

卓紹華一頁頁翻看著,記錄很詳細,每一個疑點的分析都中肯、獨到。「我從沒聽你提起過。」

「我性情淡泊,不關心江湖風雲。」

卓紹華寵溺地傾傾嘴角,真是個實誠的孩子。「最近他們有什麼明顯的舉動麼?」

諸航搖頭,「工信部都盯上他們了,同行們更是虎視眈眈。他們水麵上有什麼動靜,大家都能看得見。首長,我建議你悄悄地監控他們對外的聯係,一切聯係。如果他們有什麼意圖,總會泄露蛛絲馬跡。」

「你來做?」卓紹華問。

諸航撅起嘴巴,抓抓頭發,「我另有任務。」

卓紹華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幾秒,「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沒有啦,我困。」她裝模作樣打了個嗬欠。接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嗬欠。這幾個都是真的嗬欠。

-----她真的困了。

卓紹華替她上了藥,讓她先睡,他還要再看會資料。這事是他們協助工信部做調查,諸航寫的資料可以交差,但是他很真切地感覺到強大的危險撲麵而來,但一時又無法描述。他要靜下心,從頭至尾理一理,再對比韓國那件黑客事件。

睡時,都快午夜了。今晚,他還和帆帆睡。諸航睡得很痛苦,身子蜷著,雙手捂著肚子,眉緊皺。他想可能是曬傷疼,又上了一遍藥,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帆帆橫在床中間,薄毯給踢了,背心推到了月匈口,白白的小肚皮露著,雙手呈投降之勢。他輕笑搖頭,將他抱正,蓋上被,再慢慢地躺下。

叭,胖胖的小腿擱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捏著軟乎乎的小腳,想起帆帆出生後從醫院回來。他錯過了帆帆六個月,擔心帆帆和他沒感情,不顧唐嫂的反對,他堅持帶帆帆睡。

帆帆真小呀,仿佛都不及他的一條胳膊。他在床上不敢動彈,早晨起來身子都是僵硬的。

帆帆都長這麼大了,時光真是飛逝。卓紹華噙著笑,欣然入夢。

第二天,諸航一起床就心情大好。

打開窗戶,晨光和新鮮的空氣湧進來時,發覺太湖石邊的荷花缸給挪到雜物間旁的角落,不特意找,還發現不了。

呂姨另外挪了兩盆海棠花放在太湖石旁,也不覺著突兀。是卓將和兩個勤務兵一起搬的,帆帆在後麵幫著使力,拳頭舉得高高的。卓將告訴帆帆,睡蓮愛安靜,不喜歡人經常打擾。那魚呢?帆帆問。我們要給他們換一個新家。卓紹華回答。

聽完呂姨的匯報,諸航進了洗手間。

卓紹華進屋來,聽到她在裡麵又哼著那首歌:這一生都隻為你,情願為你畫地為牢,我在牢裡慢慢變老,還對別人說著你的好

這天吃完晚飯,卓紹華開著車,帶著諸航和帆帆去超市。超市的冷氣開得足,裡麵擠滿了納涼的人。諸航推了輛購物車,帆帆坐裡麵,兩人在貨架間鑽來鑽去,笑聲把貨物都震得直搖晃。

卓紹華嗓子都咳啞了,也沒一個理睬。

魚缸在三樓的日雜區,三人一層一層的轉悠上去。

帆帆突然發現了什麼,在車裡站了起來,兩手一張,要諸航抱他下來。

雙腿一著地,帆帆目標明確地奔向一個貨架。不一會,就轉身回來了。「媽媽,你呼呼,給你貼!」他將手中的一包「七度空間」高高舉起。

音量那麼大,吐字那麼清晰,能聽到的人都聽到了,也聽懂了。

諸航閉上眼祈禱:萬能的上帝,賜我一件隱形衣吧,讓我消失,立刻,馬上。不然,我會因羞窘致命的。

「媽媽?」帆帆嫌自己不夠高,連腳也踮起來了。「貼創口貼。」

善意的笑聲嘩地笑成了一團。有人在誇:寶寶真懂事哦,體貼媽媽呢!

這事,要怨首長的,他讓帆帆看管她。她恰好有「客」來訪,剛在馬桶上坐下,衛生巾拆了一半,他進來了。她隻得瞎編:媽媽碰破了皮,這個是創口貼。貼了,就不呼呼啦!

壞家夥記性咋這麼好呢!想哭!

「謝謝帆帆!」風度卓然的還是首長,落落大方接過「七度空間」,鄭重地放進購物車,再親親兒子,「你比爸爸做得好,爸爸要向帆帆學習。」

帆帆眉頭皺著,媽媽為啥看上去很不高興的樣?

「來,我們去給媽媽再買點別的。」

兩包甘蔗園的益母紅糖,營業員另外又推薦了紅棗糕,說許多模範丈夫在妻子特殊的日子裡都會來買。首長和帆帆聽得直點頭。

諸航心中已是淚流成河!她真的真的覺得做個女人挺-----不好。

她故意放慢腳步,與那一大一小的男人劃清界限。可是,隔個十步,就有人大喊:媽媽,快點!

魚缸也買了,配了幾顆形狀好看的石子,帆帆很興奮。買單時,看到一個孩子手裡握了隻蛋筒,帆帆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爸爸」他趴在卓紹華的耳邊輕輕地叫。

諸航也看到了,她偷笑,就是不說。

「咱們找成叔叔買冰淇淋去。」卓紹華拍拍帆帆。

「我想成叔叔!」帆帆雀躍不已。

成功的醫院離超市不遠,「他今天是夜班麼?」諸航問。

「下午聯係過,這會,他應該在冰淇淋屋等我們。」

「哎喲,都有些日子沒見著成流氓,大概被歲月摧殘成一糟老頭了。」諸航齜著牙壞笑。

成功俊美依舊,還多了個頭銜。同事們現在都尊稱他為成理事。上次在上海的生殖學會議上,成立了個生殖學研究協會,大家一致推舉成功做理事長。成功盛情難卻,腹誹道:你們還不是指望著我沖鋒陷陣地去拉贊助款,我真有那麼德高望重?

成功對做官沒興趣,不然他早就是什麼院長或主任了。他嫌煩,一堆的瑣事,一堆的應酬,這比陪美女有趣麼?他醫術是不錯,他也沒鞠躬盡瘁地做一位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他的隨心所欲,院長們提到就苦笑。他頂著專家的名,替病人看病卻憑心情。不是誰都有幸成為成醫生的病人的。但醫院裡的大大小小、強強弱弱、老老少少卻必須承認,成功是醫院裡的金字招牌。

成功不上夜班,他說要睡美容覺。漂亮的醫生、護士聽了,俱花容失色。

一年裡也有一兩次例外。

醫院的vi病房,昨天一層都給人包下來了,電梯口、樓道處,各有兩名戴著墨鏡的大漢守著。進出的醫生、護士都簽了一份保密協議,對裡麵入住的病人情況不得向外界透露一個字,違約金是個天文數字。這樣的馬關條約,醫生、護士卻甘之如飴地接受。

半年前,病人在某個國際電影節上捧著獎杯,接受中外記者的采訪。她身穿熱帶風情的長裙,笑容如艷麗的夏花。她說這獎杯隻能代表從前的努力有所回報,現在她又要重新開始。她決定息影一年,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豐富自己。各大時尚雜誌隔三差五就會登幾張她在不同國都的靚影。這月的期刊,是她在尼泊爾看雪山,戴雪鏡、風帽,穿得像隻熊。

成功冷笑,她現在是像隻熊,肚子太大,裡麵裝兩隻小熊呢!鬼曉得那些照片是哪個替身拍的,再s上她那張臉。這世界真是沒救了,假作真時,真亦假。

普通的剖腹產手術,成功已很久不做。他對那張令男人雙膝發軟的臉也不屑抬眼,他喜歡全天然,不稀罕後期加工的組合產品。

院長就差在他麵前老淚縱橫,他不是追星,而是這顆星對醫院有恩,曾經捐過一大筆款子購買多套先進的醫療器具,現在人家又許諾還會捐款。人要懂得感恩圖報。

你在找理由,你就是迷上她了。成功促狹道。

院長急得麵紅耳赤,我這把年紀,迷一個孕婦,我我變態呀!

成功擠擠眼,難說,她老公不是比你年紀還大麼?

院長呼吸急促:你到底做不做?

成功沒繼續逗院長。院長待他不薄,給了他一個非常寬鬆的工作環境。他不感恩,他重人情。

那位老公,是名副其實的老----公,頂著個大光頭。這不是耍酷,而是無奈,頭發禿得沒幾根了,索性斬草除根。這顆星是他未來的三婚夫人,和第二婚還沒離下來呢!他請了位相士測了下,說淩晨一點是個吉時,對他的事業最有利。於是,手術時間就安排在淩晨一點。

成功聽了護士的匯報,差點沒把辦公桌給掀了。本來成功想早點把手術做了,回家泡個澡,煮點粥吃吃。最近喝太多的酒,把胃給喝壞了。他不能再不管,不然胃就罷工了。喝酒是心情鬱悶需要排泄,鬱悶的原因不詳,大概和孤單沾點關係。回到家,對著一屋子冷清的家具、空盪盪的空氣,挺想有個人抱著。但那個人不是誰都可以。

有時候,成功也會想什麼樣的女人適合和自己過一輩子,都不令他厭倦。想來想去,腦中一片空白,連根頭發絲都找不著。

「成叔叔!」人還沒進屋,帆帆就叫了起來。

成功俊臉上樂開了花,「寶貝,快給我抱抱,成叔叔為你都要得相思病了。來,我們一起笑一個。」不由分說,從卓紹華手中搶過了帆帆。

一大一小,先玩對眼,然後,一半嘴角上傾,一半嘴角輕顫,眼神輕眯。玩得正歡時,成功明顯地感到兩道寒光射來。

「我疼我乾兒子,不行嗎?」成功瞪了一眼過去,隨即一臉嫌棄,「那誰呀,醜成這樣還敢出來溜達,動物園都不管?」

卓紹華不著痕跡地將手搭在諸航月要間,清清涼涼眉梢一抬:「關你什麼事。」

諸航則是回以激烈的反擊:「首長,咱別和流氓計較,他的層次擱在那,不懂什麼是氣質、內涵、心靈美,他那兩狼眼,就隻看到外麵那一層皮。」

「咋啦,我就喜歡看,你有本事別蛻!」成功毫不示弱。

「成叔叔,」懷裡的小帆帆看不下去了,「媽媽生病了。」

「人才會生病,豬不會的。」成功笑得很幸災樂禍。

「媽媽是人!」帆帆的表情嚴肅起來。

成功可不願犯眾怒,連忙附和:「嗯嗯,看著很像。來,我們坐下吃冰淇淋。」

「好!」帆帆喜上眉梢。

照顧著帆帆的情緒,諸航強咽怒火,用眼神警告成功,你再耍流氓,帆帆就不讓你碰。成功用唇語回道:小人!

卓紹華嘆息,每到這個時候,就覺著自己特蒼老、滄桑。他悄然打量著成功,鬥嘴鬥得這麼歡,心情會不好?他懷疑!

成功隻點了兩客冰淇淋,諸航的是芒果糯米,帆帆的是巧克力球。

諸航不嗜甜,這個拚盤是芒果搭配浸泡過椰奶的糯米,加入放了鹽和糖的椰奶,點綴著烤芝麻,不同於一般的夏日甜點,它有水果的甜,又有椰奶的香、糯米的溫熱。

諸航第一次吃,第一口就喜歡上了。「首長,冰淇淋不全是冰的呀,也有曖的呢!」

卓紹華默默無語。

成功憎恨地朝天花板翻了下白眼,笨豬,生理期能吃冰麼,他的良苦用心哦!他好歹也是婦產科專家,豬那點氣色都診不出什麼,無顏麵見江東美女們了!

「成叔叔,快!」帆帆還不會拿匙,小嘴張得大大的,催著成功餵快點。

成功突地笑得格外的溫暖慈祥,挑起一匙巧克力,遞到帆帆嘴邊,卻不往裡送。「帆帆,你叫聲成爸爸,馬上又有一杯冰淇淋飛過來。」他朝櫃台後麵臉紅紅的店員擠了下眼。

帆帆烏黑烏黑的眼珠定住了,長睫撲閃撲閃了幾下,「成爸爸!」清清脆脆,響響亮亮。

帆帆驚住了,成叔叔手裡真的又多出了杯冰淇淋。

成功快樂的心都要飛到雲朵裡了,拿眼角去瞄對麵的兩人。一個專注在吃,一個專注沉思,仿佛充耳未聞。

他得意地笑。帆帆頭歪著,突然好奇地說道:「成叔叔,你叫帆帆爸爸,我們還要!」

成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瞠目結舌,誰家生的這貪心孩子?

諸航噗地噴了一桌的糯米,她一邊咳一邊道歉,「不好意思,嗆住了!」壞家夥真不讓人失望,就知道他學習能力強。

卓紹華輕拍著她的背,「讓你慢點,你就不聽!」

道別時,諸航友情提醒成功,下次別好為人師,偶像不是誰都可以做的。成功臉陰著,一言不發。

卓紹華拍拍他的肩,說:「童言無忌,別介意,我還會當你是哥們。」

吃飽喝足的帆帆不肯讓人抱,一手抓著爸爸的手,一手抓著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出了門。

成功咬牙,咬牙咬,把嘴唇都咬破了。此仇不報非君子,他發誓,今冬明春,他一定一定也要「婚」一次。那一家三口留給他的背影太刺眼了。

本來就不爽的心情,又受如此重創,成功走進醫院,值夜班的護士們都陡地打了個冷戰。

麻醉師給那顆星注射麻藥,成功讓星老公在手術單上簽字。那顆星嬌嬌地對成功說:「醫生,一定要幫我把手術做成功點,傷口要縫得漂亮,我以後還要穿禮服、穿泳裝。」

「在上麵繡朵花怎樣?」成功麵無表情地瞅著她。

星一怔,委屈地看老公。

老公從懷裡掏出個支票本,對著成功直揮,「成醫生你開個價。」

成功不憤世嫉俗,就瞧不慣這幅暴發戶的嘴臉,似乎在這世上,什麼都能拿錢擺得平。「咱們這兒是綜合醫院,不是整容醫院,你們進來前,看清楚沒?」

星麗容通紅,「我們。當然信得過成醫生的醫術。」

成功聳聳肩:「信任最好。醫生隻能確保病人無恙,無法承諾讓病人有多漂亮。沒什麼意見,簽字!有意見,速轉院。」

他朝麻醉醫生遞了個眼色,揚長而去。

手術很順利,那顆星命不錯,龍鳳胎,老公在產房外麵都哭了。他的前兩位夫人各給他生了一位千金。這下,他離婚的信念更堅決了。

成功洗漱整理完畢,一看時間,快四點了,天馬上就要亮了。想罷工的胃又開始提起了意見,他像個初期孕婦,在洗手間乾嘔了好一會,額頭滲出密密的冷汗。他很想吃點清淡的粥,溫溫的,撫慰下空盪盪的胃袋。這個時點,醫院餐廳還沒開門。外麵的餐廳恰逢什麼文明城市檢查,關了一大批。站在走廊上放眼看去,沒幾盞燈火有家的感覺。

下樓,不甘心地轉了一圈,急診室那邊也沒吃的。護士、醫生抓緊時間,依著靠著補會眠。路過中藥房,他朝裡看了看,想著等天亮,找人調點生肌活血的藥給那隻豬,一個女人,明明長得又不醜,卻不會好好愛護,真令人著急。

「醫生?」灰暗的過道裡跑進一個人影,潮濕濕的手拽著成功白大褂的衣角。

成功騰地拽回衣角,「向前十米再左轉,是急診室。」

那隻手頑強地又伸了過來,伴以輕輕的顫栗,「你是大醫生!」

好新穎的說法,醫生還分大和小?成功這才分神看了那人一眼。這一看,成功立刻加快腳步。

「醫生,醫生!」那人如影隨形。「我的病很重,小醫生看不了。你得救救我!」

「我已經下班了。」成功頭都不回。

這回,被拽住的是手臂,用了全身的力氣,逼得成功不得不回過頭。「你到底想怎樣?」成功厭煩地加重了語氣。

那人並不看成功,嘴唇哆嗦著,「醫生你應該知道,醫患關係過於僵化,誰都無法保證會做出什麼。」

呃,這還威脅上了。

「你不能見死不救。」勇氣像陣風飄遠,音量低了,力氣弱了,雙腿一軟,蹲下來嗚嗚咽咽。

成功無力地閉了閉眼。也許這也是一種緣份,飛機誤點碰上這尊神,難得上趟夜班,也碰上。「說吧,單惟一,你得的是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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