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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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結束,八月開始,雨水非常豐沛,有時,連綿不斷的下幾天,有時,一天裡下幾陣。豐沛的雨水,沒有澆濕北京城的炎熱,到是讓草木長勢茂盛。呂姨前幾天整理清爽的院子,兩場雨一下,地磚的縫隙間,牆角處,又冒出了幾根草尖兒,還有幾株蒲公英。

諸航讓呂姨留著幾株蒲公英,等開過花後,她吹給帆帆看。

帆帆心情有點壞。

魚從荷花缸搬去魚缸之後,不知是因為天氣悶氣壓低的緣故,還是水土不服適應不了新環境,隔一天,就有一條魚水泡一吐,肚子翻了朝上,翹了尾巴。

帆帆記得,呂姨撈走了一條,唐嫂埋了一條,小喻叔叔在垃圾筒裡扔了一條,媽媽和他一起從水裡捏走了一條。

5-4=1,不用諸航特別引導,帆帆學會了五以內的減法。

最後一條魚,黑色的身子紅色的尾巴,獨自在水裡遊得很暢快。過了兩天,魚突然變得很安靜,餵食時尾巴也不擺動。

諸航說它寂寞了,想找朋友。

晚上,諸航給帆帆洗過澡,塗得香香的,抱著上床,被單一掀,床上躺著一條魚,一動不動。

帆帆要和它做朋友,他們一起睡。

這條魚,是卓紹華和諸航陪著帆帆一起埋的。卓紹華講了一晚的床頭故事,諸航把《蟲兒飛》唱了一遍又一遍,帆帆都沒展顏,噙著眼淚入睡的。

諸航湊到卓紹華耳邊悄聲說,首長,我覺得帆帆有做詩人的潛質,不然就是個藝術家,情感豐富。

卓紹華笑了,不好嗎?

諸航腦子裡出現了一個頭發長長的、皮膚病態白、眼神憂鬱的男子,不好,不好,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帆帆是我生的,得像我。

卓紹華捏了下她的鼻子,霸道。要是帆帆不像你,你怎樣?

我和他劃清界限。

這隻是兩人之間的戲語,一笑而過。

為了讓帆帆開心起來,諸航和卓紹華帶帆帆去了趟動物園和遊樂場。盛夏的動物園,氣味不是太好,三人在裡麵隻呆了一會,就趕去遊樂場。可是帆帆太小,遊樂場有許多項目都不能玩。到是諸航玩得很歡,坐了海盜船,又坐了過山車。當她從過山車下來時,帆帆嘴巴張得大大的,嘴角還溢出一滴口水,這是羨慕,媽媽剛剛從他頭頂飛過哦!卓紹華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是震愕。這孩子可以玩成這樣,頭發根根豎著,t恤皺著,她開心得都不知肚臍眼露出來了。

卓紹華替她拉好衣服,起身就給鳳凰的諸爸諸媽打電話。諸航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我要向爸媽道聲辛苦了。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兒,爸媽多不容易呀!

我們要不要也生個女兒感覺下?諸航純粹是開玩笑。

卓紹華隨口應道:好呀!

諸航來了勁,那叫什麼名字好呢?

卓亦心。

諸航瞪大眼,首長學問真不是一般高,還是早有此意?

亦心=戀,音同於「逸」,卓紹華隻是臨時起意,話一出口,他深深看著諸航,發覺自己居然是有所期待的。

卓紹華最近特別忙,「網絡風暴」演習到了尾聲,許多事情都必須他到場,後麵又是一堆的總結。超恆公司的那件事,監控也已開始,情況比想像中嚴峻。他還在擬一個方案,準備對各大軍區的網絡奇兵進行換崗。一個人在某個地方呆久了,工作的環境熟悉之後,防衛心態放鬆,不能應對突發事情。他要求網絡奇兵的每位成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第一時間進入工作狀態。

和卓紹華比起來,諸航太輕鬆了。海南之行的報告繳了,衛星基地安全係統的編程在初始階段,她不著急。正式編程前,她還要與孟教授討論下密碼的設置狀態。孟教授幾乎不來指揮部,諸航打電話過去,孟教授出國了,下周四回來。

周日,卓紹華去部裡,諸航帶帆帆去諸盈家,免得帆帆在家對著魚缸睹物思魚。諸航有把帆帆弄丟的前科,唐嫂自然的要求同行。諸航就差對天發誓,最後把諸盈搬出來,由諸盈監督著,唐嫂才勉強同意不跟著。

諸航說得口乾舌燥,強大的無力感。

卓紹華在臥室裡喊她過去。

「什麼事?」她走到卓紹華前麵,卓紹華看了又看,「又沒塗?」

諸航啊了一聲,扌莫扌莫臉,然後嗬嗬笑,她總是不記得出門塗防曬霜。

「你呀!」卓紹華責備地瞪了她一眼,拉著她坐到化妝台前。

「我自己來!」諸航伸手去拿爽膚水。

卓紹華拍開她的手,這孩子對於自己的事就愛應付了之。他替她抹了水,塗了乳液,等了會,替她細致地塗了防曬霜。這張清秀聰慧的麵容,總算恢復如初,可惜有一個不知愛護的主人。

諸航閉上眼,首長的力度剛剛好,真舒適,像專業的。「首長,你怎麼什麼都會呢!」她趁機調侃一把。

「人家說明書有寫。」就是某人懶,不肯看。

諸航羞愧了,「之前曬傷的樣子真的很醜?」

「我沒注意。」

「呃?」

「聽著你夜裡叫痛,我和帆帆心疼。」

諸航嘴巴呶呶,伸手就抱住了卓紹華的月要,眼睛睜開一條縫,「首長,你對我真好!」

卓紹華沒接話,因為這句話很多餘。

「給我買輛車吧,首長!」出行多方便,烈日、狂風、暴雨都不用擔憂了。

卓紹華斷然拒絕:「不行!」

諸航怔住,小小的受傷,「姐姐送我一輛。」諸盈耿耿於懷諸航結婚、生帆帆都沒盡到職,一直想找別的方式彌補,不止一次提出給諸航買車,諸航都沒肯。

「不是車的事。」卓紹華嘆息,俯下身子,與諸航平視著,「你性子太急,膽子大,人沖動,北京的交通什麼時候不堵?一到節日,主要乾道就成了個停車場。外國元首來訪,就得交通管製。你能耐得住性子等嗎,不會追尾,不會和交通法對著乾?」

諸航想反駁的,可是首長說得太有道理了。每次坐公交,她都會把北京的交通咒得體無完膚。

「你要是開個車出門,我就沒辦法工作,擔心得頭發會白的。」卓紹華苦口婆心。

諸航仰著頭,好半晌都沒出聲,許久,幽幽地說了句:「我好像缺點挺多的。」

卓紹華笑了,拉起她,「還好,在我的承受範圍內。」

「首長」諸航推了卓紹華一把,語氣不自覺地帶了點嗔。卓紹華眸光一深,前麵是她曬傷,後麵是他忙,似乎有好多天沒有好好抱她了。密密的長睫嬌羞地眨著,臉頰泛出淡淡的紅暈,卓紹華心情不自禁一盪,唇貼了過去,「諸航,聽話!」

諸航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張開唇瓣,任卓紹華攻城掠地。

這突然其來的一口勿,兩人都有些激動,口勿得忘形,渾然沒發覺房裡多了一個人。

唐嫂把帆帆打扮得很帥,腳上穿了雙機器貓樣子的鞋。帆帆在院中等了好一會,媽媽都沒出來,他著急了。

帆帆仰著頭,認真看了一會兒。

「媽媽!」帆帆拽拽諸航褲管。

諸航啊地一聲,迅速往後退,羞得頭發根都在噝噝冒火光。

帆帆兩眼盯著媽媽的嘴,「爸爸餵你吃的什麼?」

諸航抓抓頭發,蹲下來把臉躲進帆帆懷中,「沒有,爸爸是在檢查媽媽早晨牙有沒刷乾淨。」

「我認真刷牙的!」帆帆連忙捂住嘴,他不要爸爸幫他檢查,那樣子看上去很可怕。

諸航回過身朝卓紹華吐了下舌頭,兩個人都笑出聲來。

小喻送諸航和帆帆去的諸盈家,車剛停,諸盈就從家裡跑出來抱帆帆,大概趴在窗口看了有一會。駱佳良在廚房忙碌,梓然在自己的房間上網打遊戲。

帆帆叫諸盈大姨,叫駱佳良外公,諸航蒙麵,瞧這稱呼亂的。

「梓然,出來和帆帆玩。」諸盈親了又親帆帆,逗得帆帆咯咯直笑。

梓然沒有出來,他在生氣中。從帆帆吐字清晰的那天,就直呼他「梓然」。「梓然」是隨便叫的麼,小姨還是小姨時,帆帆該叫他哥哥。小姨成了姐姐,帆帆該叫他舅舅。哼,沒有禮貌的小不點,梓然氣憤地拍了下電腦。

房門吱地聲開了,帆帆的小腦袋探了進來,朝著梓然笑咪咪的。徑直走到電腦桌前,對梓然說:「梓然,帆帆要看魚。」

梓然不動彈。

帆帆歪著頭,往前又靠了點,這次叫得更響:「梓然,帆帆要看魚。」

梓然狠狠瞪了帆帆一眼,沒好氣地說:「知道了,少爺!」把正在玩的遊戲關掉,找到一個關於熱帶魚的紀錄片,「看吧!」

「我叫卓逸帆,不叫少爺。」帆帆聲明,拍拍梓然的腿,「帆帆坐。」

梓然磨牙,再磨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帆帆抱上來,小心地護在懷中。肉肉的小屁股還不安分,在腿上動來動去,然後兩眼盯著屏幕,小嘴一張,指著電腦桌上一碗冰西瓜,「梓然,餵帆帆!」

「憑什麼?」是可忍孰不可忍,梓然額頭青筋蠕動,絕不屈從。

帆帆回過頭,看看梓然。梓然下巴昂起,目光轉向天花板,再慢慢落了下來,捏起一塊西瓜,去了籽,塞進張著的小嘴巴,「不準叫我梓然。」

「嗯,梓然!」帆帆乖巧地點頭。

梓然欲哭無淚。

諸航自告奮勇地進廚房幫忙。駱佳良在灶台前揮汗如雨,他今天為帆帆做嬰兒飯,小牛肉切碎,胡蘿卜、土豆削皮後也切碎,和米、肉湯、青豆、鹽放入燜飯鍋中,熟了後,再加上熟的雞蛋黃攪拌。「這樣的飯營養豐富、全麵,易消化,我從網上查來的,孩子最愛吃了。」駱佳良憨厚地笑。

諸航咽咽口水,不愛吃的是傻子,這麼復雜的工序,這麼多的食材。「姐夫不要太偏心帆帆,給我做什麼了?」

諸盈從冰箱裡拿出做好的赤豆湯,接過話茬:「想吃什麼自己動手呀!」

「我哪會!」諸航撒嬌地抱住諸盈。

諸盈疼愛地用指頭戳戳諸航,「紹華把你真的寵得不成樣。」

「首長哪有?」

諸盈把諸航的手掰開,轉過身來,「別不知足。你操心過家裡的油米醬油醋麼,自己洗過衣服熨過衣服麼,帆帆穿什麼吃什麼過問過麼,家裡有什麼需要添置你想過麼家庭主婦的義務和責任統統和你無關。雖然紹華級別高,享受到國家許多待遇,可是他要是不疼你,你能有這麼自由?你看你像從前一樣逍遙,幼稚得和帆帆爭風吃醋。」

諸航給諸盈說得無地自容,嗬嗬賠著笑向諸盈求饒。駱佳良舍不得,忙插了句話,「航航,別看你姐姐這樣說,其實她心裡開心著呢,你過得多幸福呀!」

諸盈嘆口氣,「一個女人不管做出多大的事業,那隻能證明她的才乾,卻不一定覺得幸福。她的幸福感來自於在這世上真心珍愛疼惜她的那個人。」

「姐,我知道了。我對首長一直懷著感恩的心。」諸航嬉皮笑臉。

諸盈瞪了她一眼,「走,陪我去超市買隻西瓜。」

諸航進屋時看到客廳的角落裡有兩隻西瓜,她不解地看看諸盈,諸盈朝她眨了下眼。諸航有點不太情願,她明白諸盈有話和她說,而這個話肯定是關於晏南飛的,不然不會避開駱佳良。

天空中雲層很厚,陽光一塊一塊地從縫隙裡漏下來,沒有風,又是一個悶熱的桑拿天。兩人仿佛追著太陽走,走到小區門口就停下了,那兒停著輛掛著山東牌照的卡車。一車的青皮西瓜,切開,汁多肉紅,買的人很多。妻子收錢,老公秤瓜,配合得有條不紊。

諸盈也挑了一隻,付完錢,她領著諸航走到樹蔭下。諸航踢著腳邊的石塊,直嚷嚷熱,要回去吹冷氣。

「航航,這是他的電話。」諸盈硬塞給諸航一張紙條,「他前兩天闌尾炎發了,住了幾天院,很想你。」

諸航咬咬唇,煩躁地拭了拭額頭的汗,「他想是他的事,我不想他。」

諸盈苦笑,「姐姐懂你替我抱不平,可那是過去的事,姐姐都不氣,都能原諒他,你糾結什麼呢?他真的非常愛你。從他知道有你的那一天,他就負起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他找過我,對著我哭,他是真的很傷心很自責很後悔。我不準他打擾你,他也答應了。你想他經常見到你,卻不敢認你,這非常殘酷。那一天,他冒失地跑來,求我不要阻攔你和紹華在一起,才恰巧被紹華的姑姑撞見。隻能說,這一切是天意。他為了避免你的處境難堪,避走異國他鄉。隻要你開心,他什麼都願意為你做的。」

「姐姐替他說話,沒想過姐夫的感受麼。姐,你不該想著他的。」諸航賭氣說道。

諸盈冷了臉,「你講話有沒經過大腦,號碼給你了,打不打是你的事。你是成年人,我不會替你拿主張。但是我希望你和他聯係下,別讓自己日後後悔。他要的不多,無非是聽聽你的聲音,問問你的近況。」

說完,諸盈扭頭就走。

諸航看著諸盈纖瘦的背影,一腳把石子踢飛,手中的紙條狠狠地揉成了個團,隨手一扔。

厚重的雲層緩慢挪動,四周黑了下來,靜止不動的樹葉猛烈地搖晃,空氣裡浮盪著悶熱而又潮濕的土腥氣。

諸航的腦子好像不會運轉了,一些混雜的理不清的層層疊疊的思緒使她的腦袋變得沉重遲鈍。她也知道,不管如何否認,晏南飛已成了個背景,始終站在那裡,遠遠地給予諸航一種深邃的目光。

在這樣的目光裡,諸航在外麵又晃盪了一會。當她進屋時,大粒的雨點砸了下來。諸盈抱著帆帆,站在屋簷下看雨。

諸航頭一低,沒敢吭聲,進廚房找姐夫去。

下雨天,底樓的地麵會泛潮,不小心就會滑倒,諸航不止一次讓姐姐換個住所。她不去國外留學,鳳凰的爸媽,她和首長照應著,梓然還小,把現在的房賣了,諸盈應該有這個經濟能力。諸盈說一年裡能有幾天下雨,終歸是晴天多。駱佳良重新栽植了小院草坪,一年四季,草不管是泛綠還是泛黃,都軟軟的,帆帆在上麵奔跑,摔倒了也不會疼。那輛牌照有6有8的摩托車賣了,駱佳良買了輛二手帕薩特,七成新,小喻陪他去選的。

駱佳良已經做好飯了,正在洗手洗臉。他彎下身時,諸航發覺姐夫身上穿的老頭衫有點寬大,「姐夫,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駱佳良驕傲地笑道:「怎麼可能,我有一位少將妹夫,沒人敢讓我辛苦的。」這話不假,有一次,全家聚餐,駱佳良臨時加班,卓紹華開車過去接他。卓紹華也是直接從單位過來,身上穿著製服呢。進大門時,和保安打了聲招呼。第二天,這事就傳開了。從那以後,用駱佳良的話說,他現在是貨真價實的辦公室主任,隻負責安排安排事務,其他就是喝喝茶看看報紙,一到點就去接諸盈下班,不知多輕鬆。

「姐夫看上去瘦了。」諸航說道。

「不會吧,下周我們局例行體檢,我稱下體重就知道了。」

諸航點點頭。

兩人把飯菜端上桌,外麵,雨下得天昏地暗。

駱佳良的嬰兒營養餐,帆帆特別捧場,餵了一小碗,說還要。那小肚子都挺起來了,諸盈不敢多餵。又盛了一點,給了他一支小匙,哄著他自己學著吃。第一匙,飯大半灑在桌上,梓然哧了笑出聲。帆帆歪著腦袋,烏黑烏黑的眼睛定定看著梓然。梓然誇張地夾菜、吃飯,嘴巴砸得響響的。帆帆用力地又挑了一匙飯,差點把碗打翻。梓然笑得更響了。帆帆嘴巴一扁,委屈地看諸盈。諸盈柔聲哄著,假裝責備梓然,抓著他的手,示範了一次。第三次,帆帆把一匙飯安全地送入了嘴巴。

帆帆看著梓然,眼睛笑成了彎月牙。

結果是,他把碗中的飯又吃光了,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駱佳良怕他不消化,牽著小手在屋中散了好一會步,又給他洗了個澡,這才抱著他去臥室午睡。

諸航和諸盈一起洗的碗,梓然也給逼著上了床。

雷陣雨,來勢凶猛,去得也快。外麵又是艷陽萬丈,無風無雲,藍色的天空下,知了在樹梢間歡叫。

「姐,我請三個小時的假。」把碗抹盡放進櫃中,諸航陪著笑,皮皮地抱住了諸盈。

諸盈臉仍沉著,「去哪?」

諸航撅起嘴,「幫小艾請證婚人。」

「你麵子很大?」

「嗬嗬,我臉皮比較厚。」

諸盈氣樂了,「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去吧,帆帆我會帶著,路上不要著急。」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

「那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諸航做了個求饒的表情,不等諸盈說話,逃了。

她朝公交站台走去,等車,上車,用手緊抓住扶手。有座,可她喜歡這麼站著。窗玻璃中映著自己的的模糊身影,諸航對著身影鬱悶地撇了撇嘴。

站在馳騁公司門前,諸航心情算不上好。樓還是那幢樓,頭還是那個頭,但是已感覺大不相同。大樓整換了玻璃幕牆,藍幽幽地,神秘又典雅。門口多了幾盞高大的燈樹。樹葉、花瓣,晶瑩剔透,不沾一絲塵埃。原先看大門的半百老頭換成了戴貝雷帽的帥哥,朝諸航輕輕頷首,笑容迷人,「下午好!」

諸航還沒來及回應,又有一美女迎上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助麼,小姐?」八顆潔白的貝齒,笑容絕不職業化,仿佛你是她多年不見的閨蜜。

賓至如歸,諸航就想到這四個字。得知諸航找馬帥,又沒預約,美女一點都沒變臉,問了諸航的名字,打了通電話。然後,微笑地把諸航一路送到馬帥的辦公室前,並輕輕敲了下門。

馬帥熱情地伸出雙手,與諸航相握。「首長沒陪你過來?」馬帥朝外瞄了一眼。他沒有回到他寬大的辦公桌後,而是與諸航麵對麵地落座。

諸航不露聲色打量馬帥,「嗯!」這匹馬很深沉,毫不驚訝她的突然來訪。

「聽小艾說,你生了位小首長,恭喜,恭喜!」馬帥抱拳作揖。

嗬,小首長!諸航心中暗潮潛湧,小艾現在和馬帥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份上麼?她假假的笑了笑,「馬總對我家小艾不錯呢!」

「應該的,她是你朋友。」馬帥按鈴,讓秘書送兩杯咖啡進來。

「啊,原來是我的麵子。」諸航醒悟地瞪大了眼。

「不然你以為?」馬帥朝後擼了下頭,和藹可親。

「我以為是小艾表現傑出,馬總惜才。」

馬帥哈哈大笑,「小艾是個可愛的姑娘,我很珍惜。」

諸航也笑,「不止可愛,還單純呢,要是誰欺負了我家小艾,我可不答應。」

「怎麼個不答應法?」馬帥來了興趣。

諸航朝前探了探身,「據說公司裡升職加薪都有什麼潛規則,假如馬總對小艾有個啥,黑了馳騁的官網這太小兒科,在馬總的手機、座機裡裝個竊聽軟件,太低能,嗯,頭疼了,做什麼才有挑戰性呢」

馬帥擰著眉站起來,不出聲地繞到辦公桌後,又走到茶幾前。咖啡的香氣悠悠地散了一屋。

諸航全身的細胞都警覺地張開,她猜對了,這匹馬對小艾真的存在著非分之想?

馬帥咳了兩聲,復又坐下,笑笑,直呼諸航的名字,「知道嗎,諸航,你家首長將你護得很好,於是你對職場理解得如此淺薄。職場,不比娛樂圈,潛規則有,但是還是需要憑本事講話。大灰狼是壞,小紅帽就是等閒之輩?我和你說實話,小艾,在遊戲美工這行,中規中矩,沒什麼個性,最多是基本功紮實。像這樣的人,每年都能招一大批。我給她機會,每年都有適度調薪,受了同事的委屈,適時對她安慰,不著痕跡地在人前維護她,新項目下來,指名她參預,滿足她小小的成就感。小艾,不是讀書時的小女生,她識得社會的艱辛。我所做的這些,她那位師兄能給麼?愛情,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不能當飯吃。想活著,並且活得好,你就得食人間煙火低下高貴的頭。我尊重並愛護小艾,她對我有好感、依賴我,這不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麼!」

「你仗著手中的一點小權,挖坑讓小艾跳。」諸航給馬帥說得寒毛直豎。

馬帥平靜地看著諸航,「我發覺真正天真的人是你。」

諸航臉慢慢白了。

「我要是稍微放任一點,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麵。這就是現實,良禽擇木而棲。小艾仍然愛著師兄,但這份愛在一天天的奔波中發生了化學變化,它被溶解了、變質了。現在,我在小艾麵前,還是扮演著好兄長好上司,她享受著,也沒逾距。你要點醒她麼?」馬帥冷酷地說道。

「我要讓小艾換份工作。」

馬帥失笑,「我沒意見,但我想她不會聽你的,反倒會破壞你們之間的友誼。我對她做過什麼呢?」

諸航大口大口地呼吸,月匈口堵得難受。

「其實小艾非常非常幸運,」馬帥意味深長地閉了下眼,緩慢說道,「我還不至於蠢得動她。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諸航一動不動。

「給馳騁再寫個遊戲吧!」

奸商!

諸航進了地鐵口,拳頭都是握著的。她討厭被要挾的感覺,可是卻又無力抵抗!地鐵進站了,人群向前挪動。鼻息間都是人體的汗臭味,諸航環顧四周,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的。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戲稱自己為北漂。這座城市擁擠,氣候乾燥,消費昂貴,最美的時光隻有短暫的幾天,但是,這裡機會多。他們在夢中懷念家鄉的風光、餐桌上的美味,醒來後,繼續在這座城中打拚。他們有想過愛情麼?

在他們臉上,諸航找不著。

愛情,是錦繡上的繁花,可仰望,卻不敢觸扌莫。

難得和卓紹華一起看個電視,劇中的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馬,最後終成眷屬。她想到了小艾,眼露羨慕。首長把帆帆抱過來,對她說,戀愛談個七八年,什麼樣的劇本也寫不出新意了,還是我們好。帆帆在一邊點著頭,逗得她捧腹大笑。

每個人都是特別的,每份愛情都是不可復製的。小艾和師兄的婚禮會如期舉行,馬帥應諾為他們證婚。在婚禮上,當他問小艾願不願意嫁給師兄,小艾說不定會喜極而泣。

但這又怎樣呢,婚姻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是到了合適的年齡,你對社會對家人的一個交待。

諸航隨著人流出去,突然想給卓紹華打個電話。

關機中!首長一定是在開會,諸航合上手機,抬起頭,愣住了。她怎麼上了地鐵,來到了北航?

隔著圍牆,聽到裡麵有人在踢足球。

現在,各大學院也開始抓經濟,假期裡舉辦各式各樣的培訓班來增加收入。北航校門口人來人往,不見假日的冷清。諸航猶豫了兩秒,也走了進去,保安斜過來一眼,都沒要登記。

沒有目的亂轉,走著走著,就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和寧檬、小艾住過的宿舍,抬眼就能看到。絳紅色的磚房,線條簡單直白。窗戶關著,晾曬衣服的鐵架生了鏽,樓下的銀杏樹葉在下午的陽光下翻卷著,發出「刷刷」聲。

諸航和寧檬一直都說小艾是個小孩子,現在她當然不算是壞孩子,隻是有點變了,這就是長大的代價吧!諸航無由地覺得傷感。

轉身離開,繞過餐廳、禮堂,前麵是體育館,手機突然響了。諸航以為是卓紹華回過來的,打開一看,是周師兄。

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接到周師兄的電話,無法形容的古怪。更讓諸航別扭的是,打電話的人背對著她,就站在體育館前的楓樹下。

仿佛他們約好在這裡見麵,她晚了幾分鍾,他不放心,打過去詢問她路上可順利。

想躲開已來不及,周文瑾感覺到背後有一道視線,他轉過身來。

時光定格,像幾米《向左走,向右走》結尾處的一幅漫畫:曲曲折折,兜兜轉轉,在下個路口,驀然回道,哦,原來你是在這裡。

諸航硬著頭皮上前,笑笑,算是招呼。

周文瑾目不轉睛,似乎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諸航很感謝他沒說「好巧」,也沒說「我突然想起你」,就點了下頭。

不得不承認,有些默契還沒有被時光沖盡。

足球場上廝殺得正凶,他們挑了高處的看台,陽光射不到,不算太熱。周文瑾跑去買了兩瓶水,先擰開一瓶,用手絹擦擦瓶口,才遞給諸航。

「我剛剛去看了劉助教。」周文瑾說。

劉助教是諸航的恩人,在諸航頹廢期間,為諸航的考試放水,不然諸航早退學了。「他好嗎?」

「還行,為職稱在努力著。」

諸航聳了聳肩,看到有一個隊員把球踢進了門內,她舉臂歡呼了下,「好球!」

「那棵桃樹結果了。」

諸航扭頭看周文瑾。

周文瑾俊逸的眉眼中,滿溢著笑意,他的掌心裡有一顆尖尖的桃子。

電教室前有麵池塘,池塘邊栽著一排桃樹。春天時,粉紅雪白,開得滿枝都顫顫的。有一年,竟然有棵桃樹結了果。毛茸茸的小果子躲在枝葉間,不等長大,就給調皮的學生給摘光了。諸航也去摘過桃子玩,她對周文瑾說除非奇跡發生,不然這些果子就是夭折的命。

「奇跡無處不在。」周文瑾說道。

「現在學生的素質比咱們那時是提高不少,後生可畏。」諸航聽到球場上又是一陣歡呼,忙轉過頭去。對方也進了一個球,比分扯平了。

在這麼嘈雜的環境裡,周文瑾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飄了過來,「男生宿舍的水房拆了。」

「周師兄」諸航不能淡定了,她必須阻止他的懷舊。

「你在晚飯後總是吃一隻蘋果,在電腦上玩會釣金子的遊戲。」

「你怎知?」諸航頭嗡了下,眼前都是金星。

周文瑾把桃子放在隔壁的座位上,「那個時間,我總在水房。寧檬拿著架綠色的望遠鏡趴在窗戶前朝水房這邊看著。」

你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諸航坐不下去了,她要離開。

「你總要挨到天黑才去打水。開始,我不知,我提了兩趟水到樓下,又回頭,把水倒掉,重新打滿,在路上才遇到你。」周文瑾自嘲地笑了笑,「想走近你,真的不容易,我做了很多功課。」

「周師兄」諸航騰地站起身。

「我知道,你要說你結婚了,有了孩子,說這些不合適,所以我曾經做過的蠢事、傻事、錯事,都是往事。我不是要如何,隻是偶爾會想起。豬,我明天去美國。」

豬,我明天去美國。想贏我麼,我在哈佛等你。

諸航一陣暈眩,眼前的景物都不見了,她隻看到周師兄痛楚凝重的眼神。

「一路順風!」此情此景再現,她還是回答了同樣的話。

「隻有這些麼?」周文瑾失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如果可以,幫我帶一隻喬丹簽名的籃球吧!哦,這個季節,賽事已經結束。沒有,也沒關係。」她拉開周文瑾的手,反被周文瑾抓住。「豬,你想去美國麼?」

「從前想過,現在,不想。」她坦然相告。

「如果當初競爭公平,名額不限,你和我一同去美國,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是不是?這本該是個圓滿的影片,可是兩個連續的電影鏡頭被導演生生剪斷,插進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情節,憑著它,改變了人物和故事的走向。」周文瑾加重了力度,咄咄問道。

「不知道。」諸航掙不開,有點薄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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