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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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當時光回流,也許你就有確切的答案給我。」終於,周文瑾鬆開了她。「豬,你把自已弄丟了,任憑別人主宰你的命運。你所謂的好是什麼,丈夫、孩子、好工作、優裕的環境,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麼?過去可以輕易遺忘麼?」

諸航心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球場內一陣喧嘩,先進球的那隊又踢進了一個球。諸航沒有等賽事結束,她本來是坐錯了車,她該修正方向,帆帆還在等她呢!

她走時,周文瑾還坐著。白t恤,卡其色休閒褲,一如讀書時優質學生的裝扮。

諸盈和駱佳良帶梓然和帆帆去了公園,梓然也在踢球,帆帆在看幾個孩子塗鴉。他看得很專注,諸航叫了幾聲,他才回下頭。塗鴉的孩子見他可愛,送他一支藍色的水彩筆,他寶貝似的攥在手中。

諸盈對諸航說,帆帆可以上早教班了。諸航頭直搖,不要,讓他多玩幾年,以後上學的日子長著呢。諸盈笑道:怕是你攔不住,咱們帆帆可愛學習了。諸航皺鼻,我討厭愛學習的孩子。

諸航和帆帆吃完晚飯回四合院的,還是小喻來接的。小喻隻送到院門口,又去部裡接卓紹華。他告訴諸航,卓將今天都沒他打個照麵,不知要忙到幾點才回來。諸航嗯了聲,懷裡的帆帆在路上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進了院。

呂姨和吳嫂都在客廳裡拉家常,沒注意諸航回家。諸航騰不出手開臥室的門,隻得跑到客廳讓唐嫂幫忙。

走到窗下,隔著紗門,聽到呂姨重重嘆了口長氣,「唉,姐姐不在,她在這哪呆得住。就在姐姐原先的畫室前站了站,流了會淚。」

「原先經常來串門?」唐嫂問。

「她父親去世早,姐姐疼她,周末總要喊過來吃個飯。窮家出嬌女,嘴挑著呢,就愛吃杏仁豆腐。那時,我總備著杏仁,她一來,我就做。」

「哦,怪不得成醫生說你杏仁豆腐做得好。」

呂姨笑道:「練出來的。兩姐妹都長得好,像兩朵花似的。卓將姑姑有時也會過來,她和姑夫恩愛得讓人羨慕,出雙入對,手牽手。周末真熱鬧,佳汐有時要求卓將彈一曲,卓將笑笑就應了。卓將和佳汐真的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一個畫畫,一個彈琴。容貌相當,年齡適合。」

「我覺得諸中校和卓將才配呢!」唐嫂是因為諸航才來這院的,心自然向著諸航。

呂姨回道:「你那是沒見過佳汐,諸中校比卓將小太多,總覺得卓將是在帶孩子。」

「卓將對諸中校很好。」

「大人哪有不疼孩子的。卓將看佳汐的眼神,才是丈夫看妻子的深情。」

唐嫂沒見過佳汐,反駁不了呂姨,有點鬱悶地站起身,「不要老說一個死人,晚上會做惡夢的。我要打個電話給帆帆大姨,帆帆咋還不回家。」

呂姨朝外看了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地說道:「不要打了,已回了,大臥室房間的燈亮著呢!」

淩晨四點,夜色像巨大的罩子將整個城市蓋了起來,仿佛任何明亮的光都射不穿。這是黎明前的短暫黑暗,再過一會,東方會微微泛白,新的一天緩緩拉開序幕。

新的一天卓紹華閉上眼,捏著兩邊的額角,輕輕揉了揉。一夜未眠,卻毫無睡意,滿腦子思緒雜亂,神經繃得生疼。

零時,「網絡風暴」演習活動準時宣布結束。在這次演習中,取得了四項重要的進展,然而,此次行動的經驗教訓表明,問題尚未完全解決。其實,真正的敵人遠比假想的敵人可怕,網絡安全維護的前景麵臨著許多挑戰。

時間再往前推十個小時,「網絡風暴」還在進行中,海軍在國防部的機密數據庫遇到黑客入侵,黑客意圖盜竊我國第一艘航母製造情況的資料,下載時,「網絡奇兵」及時地發現並進行反擊,黑客在瞬間消失,沒有留下一縷痕跡。

這是一記警鍾,在這時敲響,每個人心中都發生了一起大的地震。參會的每個成員表情都非常凝重,卓紹華做總結報告時,語氣很嚴峻。

他無法樂觀。

咚,咚,兩記輕輕的敲門聲。

卓紹華從窗邊轉過身,韋政委走了進來。「怎麼不回家休息,還呆在這乾嗎?」

卓紹華苦笑:「不敢睡,太多的事要想。你要去機場了?」韋政府今天坐早班飛機去紐約參加「圓桌會議」。

韋政委點點頭:「嗯,我上來拿資料,車在下麵等了。卓將,網絡戰役可不比實槍實彈地打,總能分個勝負,這可是持久戰。美國國防部每年有三百多億美元的預算用於加強網絡安全,對付黑客的攻擊,我們才幾個錢?得打報告,增加預算,我們才能在硬件設施和人員配備上加強。」

卓紹華嘆了口氣,「這個報告我早就交上去了,要等到明年人大開會時審批。有煙麼?」

韋政委嘿嘿一笑,扔過去一支。

卓紹華接過,掏出打火機,替兩人點上煙。

「呃,你很少抽煙,打火機不錯呀,zio呢!」韋政委驚奇道。

卓紹華愛惜地把打火機收好,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諸航送的。」

「哎喲,到底是年輕人,有情調呢!我在家抽個煙,老婆凶得像個河東獅,說我遲早有一天會得肺癌,你瞧這都說什麼呀,哪像夫妻,分明是仇人。」

「嫂子那是疼你呢,你克製下,少抽點!政委,你這次去美國也要打一場硬仗。」

韋政府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眉擰成個麻花結,「美國上世紀就開始進行網絡戰的研究和實踐,它現在的盟友是韓國、以色列和日本。我們起步晚,要求『情報共享』『聯合作戰』,它們估計要設置障礙。周文瑾中尉寫了一篇發言稿,是我們此行的一柄利劍,我寄予很大的厚望。努力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切順利。」卓紹華與韋政委握了握手。

韋政委大笑,「你也是!」

韋政委走後,卓紹華又站了會,然後出門折身進電梯,直奔頂樓「網絡奇兵」的機房。

機房裡除了機器淺淺的嗡鳴和隱隱的電流聲,一切都很安靜。六位成員在電腦前忙碌著,他沒打擾他們,返身進了隔壁的監督追蹤室。

「首長好!」值班的少尉起身向他敬禮。

他示意少尉坐下,「這兩天有什麼異常信息麼?」

少尉回道:「超恆公司那邊有了一點進展。最近,他們出台了一項新的搜索功能,目標直指百度和穀歌。他們的搜索功能裡沒有篩選出國家嚴律屏蔽的國外色情和一些邪教網站,某些好奇的網友格外青睞。」說到這裡,少尉停頓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還發現了什麼?」卓紹華坐了下來。

少尉抿了抿唇,「我還不確定。我潛入他們內部郵箱,他們最近向美國頻頻發了好幾封郵件,沒有內容,就一個附件。附件是張畫,明末清初畫家石濤的《梨花圖》,上麵標了些數字,不知是尺寸比例,還是別的。」

少尉打開了文檔,把幾封郵件一一點給卓紹華看。

足足有十分鍾,卓紹華沒有說話,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幾封郵件。圖是同一張,變動的是上麵標著的數字,每一張日期都標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確到秒。圖上還有題字:人說梨花白雪香,我愛梨花似月光。明月梨花渾似水,不知何處是他鄉。

「收信人是誰。」

「一個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讀社會學。」

「嗯,你把文檔給我郵箱發一份,繼續追蹤,有什麼跡象,及時向我匯報,不要讓他人轉達。另外,你再跟蹤下另一個人。」卓紹華拿起筆,在紙上唰唰寫下一行i地址。

少尉發出啊地驚呼,「首長,這不是」

卓紹華輕輕頷首:「對,是諸航中校。」每個從事「網絡奇兵」工作的成員都有一個固定的i地址,不管他在何處,用哪一台電腦,總部都能隨時和他保持聯係。每個人的i地址在總部都有存檔、加密。

少尉看看卓紹華,把滿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諸中校是網絡精英,她要是想甩開追蹤,易如反掌。」

「她有這樣的能力,也有這樣的自信,除非傻子才做這樣的傻事。人會對傻子設防麼?你就做一次傻子吧!追蹤她瀏覽的網站、在論壇的留言、發送與接受的郵件。」

「是,首長!」少尉敬禮。

「拜托你了!」卓紹華回禮,然後又伸手與他相握。

少尉怔住,首長的語氣怎麼像是請他做什麼私事似的。

出了大樓,東方躍出一絲魚肚白,路燈陸續熄去,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抓緊時間淺眠。晨霧蒙蒙,空氣清新得讓緊繃了一夜的身體為之一震。

小喻在車中打著盹,卓紹華一靠近車,他就警覺地醒了。「首長,回家麼?」他從後視鏡裡打量著卓紹華,首長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惡戰,人又疲憊又興奮又沉重又感慨。

「嗯!」卓紹華關上車門。

汽車出了大門,清晨的馬路車輛很少,因為少,馬路顯得比白天寬敞,因為寬敞,開起來特別愜意。

「小喻,上次你和諸中校陪西蒙去長城,你一直和他們沒分開麼?」

小喻想了想,「我有離開過十分鍾左右,諸中校讓我為西蒙打包點心。我離開的時候,悄悄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

「你回來時,發現錄音是關閉的。於是,你懷疑自己可能是沒按對鍵,是麼?」

小喻嗬嗬笑了笑,「是,所以我就沒向你匯報這事。」

卓紹華身子往後躺去,兩眼緊盯著車頂。熬了夜的緣故,讓他好像集中不了注意力。腦中突地一片空白,白也不全是白,倒像是黑白電影的結尾部分,有幾個芝麻點在飛來飛去,看是看見了,卻一個也抓不住。他覺得很累,筋骨都散了架,卻又不敢閉眼,就怕閉眼的功夫,有什麼事情發生,而這件事是他防不勝防的。

他對西蒙從來不敢輕敵。這種在電腦領域的天才人物,在因特網上有許多崇拜者。崇拜者們對西蒙的評價是古龍筆下的陸小風,遊戲江湖,風流倜儻,玩世不恭。金錢和美女,是他生活的全部意義。其然不然,金錢和美女,他現在抬手可得。如果猜測不錯的話,西蒙現在的興奮點是挑戰。隨著密碼設置越來越復雜,跟蹤解碼程序逐漸跟不上形勢。想縱橫武林,他必須升級他的跟蹤解碼程序。升級後,就要找個地方試水。

在某些地方,同為天才型的諸航和西蒙有點相似。

卓紹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諸航。

諸航還在睡覺,和帆帆擠在一張床上。兩人睡姿差不多,臉頰泛著紅暈,趴著。衣服卷到了月匈口,露出一截白白的肚皮,連呼吸都相互對應。薄被踢在了地下,幸好屋內的溫度不低。

瞧著這兩張睡臉,他覺得,心裡有一股東西,在隱隱地向上蠕爬,爬到喉嚨口的時候,就爬不動了,凝成了一個小小的團-----那是滿足,那是幸福。

床頭櫃上擱著幾本書,《0-3歲寶寶食譜》,彩圖版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五本斯凱瑞的《金色童書》,他隨手翻開,扉頁上寫道:斯凱瑞的童書以善良可愛的動物形象來模擬人類的行為,向孩子揭示日常生活的秘密。對於幼兒學習語言、了解自然界和社會生活、培養他們的觀察力和想像力有著很大幫助,非常適合學齡前孩子閱讀。

翻書的聲音驚動了諸航,她翻了個身,不太情願地睜開眼。

卓紹華俯下身,溫柔地啄了個早安口勿。

諸航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撫扌莫卓紹華的臉頰,「首長」意識逐漸清醒,兩眼定定地落在卓紹華的臉上。

「我知道,胡子冒出來了,我一會就去刮。」

「別說話。」諸航沙啞了喉嚨,「首長,快,深情地看著我。」

短暫的沉默。

在這沉默中,卓紹華消化著諸航的話。微含期盼的雙眸,不像是夢囈。即使是夢囈,這孩子喊得多的是「好球」「帆帆」,從來沒有他,他聽著都有點小小妒忌。神情迫切,也不像是戲謔、撒嬌。

卓紹華坐下來,臉幾乎貼上諸航的臉,免得驚動睡得嘟嘟的唯一觀眾,他的聲音低得近似耳語。「怎麼個深情法?」

「就是含情脈脈、深情款款、你的眼裡隻有我唉!」諸航想模擬一下,把眼睛瞪得溜圓,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臉頰聳來聳去。諸航挫敗得嘆氣。

卓紹華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手指從寬鬆的睡裙下探進去,彈琴般自上而下,「我眼裡有別人麼?」

四目相對,呼吸交纏。諸航無法淡定了,「首長,壞家夥在呢!」她真的是笨呀,怎麼會挑這種時候提這樣蠢的要求,這分明就是誘惑就是暗示。

「等會!」卓紹華氣息紊亂不成章法,他閉上眼,放縱手指留戀著諸航正逐漸發燙的體溫,牙齒不著力度地輕咬著諸航柔軟如櫻桃般的唇瓣。不想用理智來束縛自己,不想掩飾自己的意亂情迷。人都有兩麵性,走出大臥室外的卓紹華少將應該是幅什麼形象,不管,此刻,他允許自己順從內心的索求。

帆帆仍在沉睡,絲毫沒察覺身邊的波翻浪湧,看來昨天玩得太累。

每一天,帆帆醒來,看到諸航在身邊,第一個表情便是眼睛彎彎,眯著嘴笑。如果諸航不在,他會扁扁嘴,要哭不哭,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和諸航一起,他會提許多無理的要求,還要諸航參預。卓紹華從外麵回來,帆帆都要張開小手臂,要他抱一抱、親一親,說上幾句話。卓紹華搜索全部的記憶,他和父母似乎從沒有這樣親昵、肆意的時刻。每分每秒,他都在提醒自己,要盡最大努力去做每件事,不能讓父母失望。唐嫂有一句家鄉的諺語常掛在嘴邊:鍋不熱,餅不靠。意思是你對孩子好,孩子才會和你親。帆帆也許還不能表達自己,但他是個小人精,知道被愛,就可有恃無恐。

因為確定自己被這孩子愛著,所以自己也有恃無恐著。卓紹華在心裡自嘲了下,這孩子輕易地激發出他內心的狂野因子,他不想抑製,任其燃燒

愛與被愛,如此的幸福。

「都沒刷牙!」許久,卓紹華艱難地睜開眼睛,從諸航的脖頸間抬起頭,諸航羞羞地嘀咕。

「一起去吧!」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裡鑽進來,照亮了每個角落。卓紹華平靜著呼吸。

浴缸裡放滿了水,他要好好地泡一個澡,洗去一夜的疲乏。

諸航站在水池邊擠牙膏,從鏡子裡看到首長大大方方的寬衣解帶,那寬闊的背、精細的月要身、隱隱鼓著的腹肌,還有她是不陌生,可是白天和晚上看,是兩種感覺。

咕咚,她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家裡昨天來客人了?」卓紹華任水漫過全身,舒服地逸出一絲嘆息。

「呃?」諸航滿嘴牙膏沫,命令自己不要扭頭去看首長的裸體。

「床頭櫃上那幾本書是客人送的?」

諸航含了一大口水,沖淨了牙膏沫,倏地轉過身去,「首長,為什麼你覺得那幾本書不是我買的?」

卓紹華笑了,「諸航,別對自己太苛刻。」

她疑惑地在浴缸麵前蹲下,手指無意識地劃拉著水。「什麼意思?」

「一個醫生有高明的醫術,你要是再要求他是傑出的廚師、超凡的建築師、理財專家,會不會太過分?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能夠做好一項就非常不容易。不要拿別人擅長的來對比自己的短,這很不公平。諸航,你已經很好了,不要模仿別人,不要改變自己,你就是你,我喜歡!」

諸航跌進了卓紹華的眸光裡,這是恩愛夫妻之間深情的凝視麼,也許是,也許不是,都不重要了。首長懂她,她亦明白首長的心。不糾結,不比較。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是在刷新,並非復製、粘貼。

「我確實不會買那麼幼稚的書。我要買,肯定買有深度的、成熟的,那才適合壞家夥。」那幾本書是沐佳暉買給帆帆的禮物。見臥室燈亮,唐嫂過來看帆帆,把這幾本書帶了過來。唐嫂告訴諸航,沐佳暉說上次的荷花是委托快遞公司送的,她都沒見過帆帆,今天她是專程過來看帆帆的,可惜撲了個空。她買了書,還買了積木和許多孩子吃的零食。

卓紹華替諸航把頭頂上翹起來的幾根發絲壓了壓,他無法附和諸航的話。深度、成熟,這兩個詞,目前和帆帆還有太大的距離。

事實便是如此。

兩人從浴間出來,帆帆已醒了。小屁屁掬著,床頭爬到床尾,「媽媽,筆」小嘴一嘟,眼眶都急紅了。

「在這裡呢!」諸航從桌子上拿起那支藍色的水彩筆。帆帆沉睡時,那支筆都攥得緊緊的,她和唐嫂用了很大力氣,很不容易才把筆抽出來。

帆帆雙臂直揮,咧開了嘴巴,笑得咯咯的。然後,小手一張,要卓紹華抱,主動地撅了嘴玩親親。

「帆帆要寫字麼?」卓紹華任帆帆沾了一臉的口水。

帆帆搖頭,「不,帆帆要畫畫。」豪壯地下巴一抬。

「畫什麼?」

「魚!」帆帆抓起筆,在空中揮舞著。

諸航皺眉,魚在壞家夥的心裡挖了個池,住下來了。拉開窗簾,房門打開。陽光與晨風呼拉湧了進來。她眯了眯眼,這麼藍的天空,今天應該不會下雨。

「諸中校,早!」呂姨在院中撥草,笑容裡多了絲曖昧不明的示好。「今早做了韭菜合子。」

「呂姨,對不起,首長想吃豆漿油條,要我陪他去永和豆漿吃早飯。」諸航臉不紅心不亂地栽贓首長,在走廊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了幾個深呼吸。

呂姨的笑掛在臉上,收不回,又綻不開,滑稽得很。「哦,那我去叫唐嫂來抱帆帆。」她一大早起來,巴巴做了兩大盤。兩個主力軍都走了,韭菜合子就是要趁熱吃,看來是要扔了。呂姨那個心疼哦!

諸航對著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一回頭,卓紹華寵溺地看著她,「孩子氣!」

她擠眉弄眼,惡狠狠地親了親帆帆。今早,就是不想吃呂姨做的早飯。有時候,做個孩子氣的小人很快樂!

兩人真的去了永和豆漿吃早餐。鹹豆漿、油條、水餃。許久不吃,別有一番滋味。吃完,諸航搭卓紹華的車去國防大。還沒到大門口,諸航就要下車。

「到裡麵再下來。」卓紹華說道。

諸航挺嚴肅地回道:「我不想被別的同學看見我們在一起。這樣他們會說,我為了什麼什麼,被你潛規則了。」

小喻忍笑到嘴巴都抽筋了。哪裡需要潛,分明很明很亮。

卓紹華扌莫扌莫鼻子,「你原來這麼膽小呀,我以為身正不怕影歪,你坦坦盪盪,無畏無懼。」

「首長,你別激將我。不然,我心血一來潮,在課堂上來個捍衛主權。」

卓紹華輕嘆,他還真怕這個。「小喻,停車吧!諸航,馬路中央是給車用的,行人要走林蔭道,嗯?」

諸航默默流淚,在首長心中,她絕對不是帆帆的媽,而是帆帆的姐。

其實諸航這樣做,真的是避嫌疑,雖然看似順理成章的事。國防大裡的應屆生不談,來受訓的軍官們,許多級別都非常高。首長進大門,哨兵敬禮,她在裡麵怎麼能心安理得坐著。她不能搞特殊化。在這裡,她就是諸航中校,要忘卻自己是卓紹華少將的妻子的身份。

偏偏有人就是不配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諸航。

下課後,諸航去見了宋大校。宋大校選了幾篇海南之行的報告,準備在國防大的學院報上刊登。被選中的學生都去了,趙彤也在。

出來時,趙彤喊住諸航,特別熱情,要請諸航出去吃午飯。

諸航不想和趙彤有交集,直接給拒了:「我一會要去趟書城買幾本書。」

「那也要吃飯的吧,咱們就吃個商業套餐,很快的。」趙彤不由分說挽著諸航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如果有事就在這說,不一定要吃飯的。」趙彤的八卦天性,就是滿漢全席擺在前麵,諸航覺著也提不起胃口的。

趙彤嬌憨地丟了個眼波過來,「你這人怎麼這樣古板呀,一頓飯而已,我還能把你怎的?你和佳暉是親戚,我和佳暉是朋友、同學,按道理,我們也不是外人。」

這是什麼原理?諸航不懂了。

趙彤扭扭捏捏半天,說了實話,「我是有件小事找你。我這不是要畢業了麼,你和卓將說說,讓我去海南衛星基地。我不想把我青春的尾巴再犧牲在哪個沙漠、荒灘、鳥不拉屎的山區。我每學期都有獎學金,這次報告我也被選上,不為難卓將的,隻是舉手之勞。」

諸航第一次意識到少將夫人是個什麼樣的意義,這就是傳說中的枕頭風麼?她想到自己要是和首長說這些,場麵一定非常搞笑。

「你笑什麼?」趙彤一頭霧水地瞪著傻笑的諸航。

「不是,我想到了別的事。抱歉,我可能幫不了你。」

「你肯定能幫的。」趙彤不死心地說道。「分配的事雖然不歸卓將管,但是他在國防大很有話語權。」

「那何必要把話傳來傳去,你直接去找他說。」

「你」趙彤臉黑了,「算了,我本來也沒真的指望你。我找佳暉,隻要她開口,卓將就會放在心上。」

諸航點頭,所以走陽光大道去吧,不要擠她這座小木橋。

一踏進書城,再粗線條的人也變得細膩起來,不文雅的也文雅了。微微輕笑,屏氣凝神,細聲交談。

知識的力量是巨大的,諸航提醒自己動作幅度不要太大,要斯文點。

正午時分逛書城是種享受,又能吹到冷氣,又能看到心儀的書。樓上還有咖啡和小西點供應。有一種小餅乾做成了各式動物形狀,又可愛又好吃。諸航準備離開時買一點帶給帆帆玩。

諸航今天要買幾本計算機編程方麵的書,還有買一些適合學齡前孩子讀的童話。

那天在馳騁,她一開始並沒有向馬帥妥協,但馬帥後麵的話讓她有點心動。

馬帥說,許多作家原先的文筆犀利、冷酷,後來有了孩子後,文風大變,有些甚至為了孩子而寫童書。你不想為你的小首長做點什麼?

馬帥對網遊市場有著敏銳的直覺,他堅決拋棄了少年、青年市場,在這一塊,太多的商家戰得頭破血流,就是分得一匙,也賺不得什麼利潤。他能看到《儷人行》的潛在效益,就證明了他的眼光。這一次,他打的是學齡前孩子的主意。

馬帥繼續說道,除非讓你的孩子穿越到一百年前,活在當下,就必須接觸到電腦、接觸到網遊。如何防止孩子不沉迷又能在網遊中學到東西,遊戲必須淺顯、有趣、益智、畫麵立體豐富。把童話改成網遊,或者你自己寫個童話網遊。我會找國內最好的美編負責美工,做出宮崎俊動畫片中那樣的效果。這樣子,媽媽們就不要發愁無從選擇了。

諸航被震撼到,於是動搖了。

隻是有個問題,諸航沒看過什麼童話。她的童年是放養的,姐姐在外求學,爸媽為生計奔波,從沒有什麼床前故事。

諸航虛心地向書店的店員請教,學齡前的孩子通常愛看的書有哪些?店員笑了,學齡前的孩子還不認字,她們愛看的書都是些畫報。一般都是家長讀童話給孩子聽。《安徒生童話》有點深奧,讀小學時看差不多,《格林童話》挺好的。

「咱們中國有麼?」諸航問道。

店員苦笑,「國內的有些歷史名人故事,司馬光砸缸、曹沖稱象、李白磨繡花針。」

諸航打斷她,吃不消了。她還是自己寫個吧,為了帆帆,獻上自己的處女作。「那有媽媽給孩子寫的有深度、有教育意義的書嗎?」

「有呀!龍應台的書就非常好。」

一看那書名諸航就喜歡上了,《親愛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來》《背影》。諸航一口氣全買了,以後每個晚上她都要給帆帆讀上一段,讓那些幼稚的書滾一邊去。她的孩子她作主。

提著兩個大大的書袋走出書城,對麵是幾家畫廊。有一家今天有個畫展,參觀的人很多。畫家原先是電視脫口秀主持人,後來修身養性,改行畫畫。一畫就成名。捧場的明星、學者很多。來參觀的多數不是為看畫,而是來看明星。

諸航不敢充風雅,瞟過一眼就收回,不提防撞到了迎麵走來的路人。

抬起頭,兩人都一愣。

諸航在心裡叫了聲苦,其實也不意外,這條藝術街,出入的就應該是藝術人士,是她走錯地了。

「小姑姑好!」硬擠出一絲笑,恭敬地招呼。

強烈的陽光都蓋不住卓陽周身散發出的漠然、怨恨、冰冷,「哦,是你呀!」

諸航晃晃紙袋,「我還有事,小姑姑再見!」多待一刻,諸航怕凍著。

剛邁了一小步,卓陽叫住了她,「既然遇到,就一起去喝點東西。」

諸航訕訕地笑,站著不動。

「怎麼,你不願意?」卓陽凜冽地問道。

「沒有,沒有。」諸航無奈地嘆了口氣。

卓陽不是個隨意的人,喝點東西,不是哪家店都可以。兩人走了大半條街,找到一家咖啡館。陽光那麼好,諸航拎著兩大袋書,汗像下雨似的從額角落下來。都沒看店名,急不迭地沖進去,狠吸了一口冷氣,才覺活過來了。

店裡沒有多少客人,頭發灰白的老板在吧台裡默默地刨冰。櫃台上擱著一架老式唱機,後麵的架子裡排列的不是cd,是從前那種l密紋唱片,約莫有上百張。一曲終了,唱針自動彈起,拾音臂退回到臂架上。老板來到唱機旁換唱片。他的動作慢條斯理,舉起唱片迎著燈光時,眼微微眯了眯,眼角的細紋一根根像刀刻般。

侍應生問卓陽幾個人,卓陽說我要六號桌。

六號桌很大,適合朋友聚會,能坐五六個人。桌子在角落裡,上麵有盞百合狀的水晶燈。

「他家的清咖不錯,我每次來都點。咖啡還是不要加奶加糖,原汁原味,才叫咖啡,別搞得像四不象。」卓陽說道。

諸航隻要了一杯冰水。不管清咖,還是奶咖,她統統不喜歡。

卓陽好像是專程來這裡品嘗咖啡的。咖啡一送上來,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忘了對麵坐著的諸航。

「這裡不允許抽煙,不然,再來支煙就更好了。」卓陽喃喃說道。「他不喜歡我抽煙。」她終於抬起頭來。

諸航微微聳肩。

「他也不喜歡我遠遊。一般盛夏和酷冬,我都不願呆在北京。有時想想,他是真的對我不錯,雖然不喜歡,但他都會順著我。我說不想生孩子,他不強求。當他知道他在這世上有個女兒時,那種失態、狂喜,我才知他是那麼喜歡孩子。」

諸航沉默不言。

「你們可能都覺得我較真、不通情理。如果你深愛一個人,你自然的就會變得自私、狹隘,眼裡容不得一粒沙你不要說話,」卓陽阻止了諸航的發言,「我們現在坐的這張桌子,當初佳汐和紹華就是在這裡相親的。我陪紹華過來,佳汐和她媽媽坐在對麵。他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第二天,紹華就主動打電話給佳汐,兩個人一起去看畫展。聽到這些,你的心情沒有一絲波瀾麼?」

諸航表現得很鎮定。也許在她心裡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晏南飛給了她生命,為了晏南飛,她終究要承受麵對卓陽的仇視怨恨。首長和佳汐的故事,她不陌生。佳汐活著時,就曾經無數次向她講述。首長娶佳汐,一定是因為喜歡。在感情上,首長很挑剔。

「佳汐死了,你可以盡情大度、寬容。可是你有沒聽說過,死去的人是無敵的。活著的人在思念中,一日日將她美化,她會完美如聖人。佳汐去得那麼突然,紹華能輕易把她忘記麼?如果在紹華的心裡一直有佳汐,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從前是一張白紙的人,能篤定日後就從一而終?誰先遇見誰,誰先為誰心動,都是經歷,重要的是現在誰牽著你的手慢慢變老。

卓陽笑了,嘴角盪出一抹諷刺,「嗬---紹華一直都能顧及別人的感受,他是負責任有擔當的孩子,他心裡麵再苦,也不會在你麵前流露。他做得很好,所以你才敢這麼回答我。上周,紹華陪佳汐的妹妹來畫廊看畫,那裡保留著佳汐生前的一幅作品。他就那麼癡癡地站著,一個多小時,不說一句話,沒動一下。你說這是什麼?」

諸航明白了,卓陽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戳痛她,不然不會罷休的。

「你介意,說明你愛上了紹華。你不介意,你就是徹頭徹尾的在利用紹華,你圖的是名和利。不要裝得像天高雲淡的仙人,事情一旦落在你頭上,我看你如何無動於衷?」

「小姑姑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向左向右都不是個東西,諸航坐得筆直。

卓陽冷漠地低下眼簾,杯中的清咖已冷。「以前我傻,拚命地把事情鬧大,仿佛那樣才能發泄我心中的恨意。現在,我想通了,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我無需做什麼,你嫁給紹華,一切就已塵埃落定。我的痛,他日,會加倍地給你。從前、現在、將來,紹華隻愛佳汐。」就像晏南飛,他輕易地就和她斷絕了聯係,但卓陽相信,他時刻牽掛著諸航。這口氣如何能平?

「那樣,你就算贏了?」諸航問道。

「至少心理是平衡的。」卓陽坦白道。

要不是把諸盈給的那張紙條扔了,諸航現在就要給晏南飛打通電話,問問他當初娶卓陽是不是想走裙帶關係,不然那十多年的婚姻怎麼忍受的。她和卓陽隻呆了幾分鍾,就想抓狂。卓陽不隻是被家人寵壞,她習慣了踩著別人的肩膀,高高在上。

禦姐,呸!諸航在心裡罵了一句。

諸航沒說再見,是真的不想再看卓陽一眼。無故地添了一肚子氣,推開四合院門時,諸航像中了暑,頭暈暈的。

「諸中校,你可回來了。快管管帆帆,瞧瞧他把牆畫成這樣,我擦了半天都擦不淨。」呂姨揮著抹布,口沫紛飛。

帆帆咯咯笑著撲過來,唐嫂在後麵追著。

「媽媽,我畫了魚!」帆帆仰起臉,驕傲地向諸航宣告。

諸航看過去,雪白的院牆上,塗滿了帆帆的傑作。有的就是幾根波浪線,有的是圈圈、框框,有的。諸航呼吸一窒。圓圓的頭,鼓在前端的眼睛,胖胖的身子,帶著皺褶的魚裙。像,很像!

「瞧呂姨急的,不塗不畫的還叫小孩子。以後再刷回來不就行了。」唐嫂偏袒帆帆,忙護道,「我們帆帆畫得挺好的,那條魚,多活靈活現。以後,帆帆肯定是個大畫家。」

帆帆抱著諸航的腿,跳來跳去,「媽媽,我要做畫家!」

砰----

四周一切如常,一枚流彈不知從哪飛來,正正射中了諸航。諸航捂著心口,她似乎感覺到某一處受了傷,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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