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角聲滿天秋色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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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鐵站出來,要走一段長長的坡道才能到達k大。山坡上的棕櫚樹長勢驚人,龐大的枝葉像巨型的翅膀,有些都伸到路麵上了,一不小心,手臂會擦到。「媽媽!」一個小小的身影迎上來,「欒叔叔說我們今晚去吃叉燒飯。」

欒逍和寧大的幾個老師都站在門口,對上她的眼神時,欒逍扶了扶眼鏡。「學生介紹的,說很好吃,那家店離這兒一站路,咱們走著去。」

「叉燒咱們不一定吃得來,廣式口味,偏甜。」諸航其實很想回去洗個澡,然後躺床上,把大腦放空,可是看帆帆晶晶亮的小眼神,她投降了。

「嘗一嘗吧,吃不來,咱們以後就不去了。」欒逍揚了揚眉毛,路燈微茫的光,淡淡掃在他光潔的額頭上。

一行人浩浩盪盪湧進人家小店,各式叉燒飯都點了。果真不是很習慣,又油又甜,店裡還供應現烤的菠蘿包,要了幾隻,幾個人才算勉強填飽肚子。欒逍看諸航沒怎麼吃,出去給她買了杯奶茶。港式奶茶茶的味道濃,奶也新鮮,不是太甜,諸航幾乎天天都買來喝。

鄰桌坐著個棕色皮膚的女子,額頭中間畫了個白色的圖符,穿著打扮像個印第安人。她已經吃好飯了,盤子推向一邊,她從袋子裡掏出一盒牌,安然地擺放在桌上。有人湊過去,問她會不會算命,她搖搖頭,眼皮抬都不抬。

她是一個太過特殊的存在,很難讓人忽視,諸航忍不住也多看了幾眼,準備挪開視線時,女子突然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像有磁場,牢牢地拽住了諸航。她示意諸航過去,諸航眨巴眨巴眼,想想大家都在呢,不可能有什麼事。女子把所有的牌合起來,洗了三遍,然後遞給諸航,要她從裡麵隨意抽一張。那牌不像國內鬥地主的那種,上麵都是些奇形怪狀的動物。諸航隨便抽了一張,是條盤成三圈的蛇,蛇頭是三角形,可是眼神很溫和。

「theastisneverdead,it』sevennotast」女子的聲線有些沙啞,英文發音很古怪,卻說得很清晰。

「過去的從未死去,甚至都還沒有過去。」諸航眉頭蹙著,這什麼意思?

女子沒有解釋,低下眼簾,又自顧自擺起牌來。帆帆喊媽媽,他也吃好了,要回k大了。出門時,諸航回了下頭,女子沒有抬頭。

風從海麵吹過來,帶點鹹濕的水汽。幾個老師拉著帆帆一起走,逗著小孩談《論語》,諸航轉過頭去,走在她後麵的欒逍緊趕了幾步。欒逍的肩膀很平很寬,諸航想他若穿上軍裝的話,一定特別有型。

「麵朝大海,頭對明月,是不是想作首詩?」欒逍開玩笑道。

諸航搖頭:「我沒那個才,不過倒是真有點感想。」

「說來聽聽。」

「有個流氓曾對我說,他現在很幸福,他是個無私的人,他有個美好的願望,希望其他人也能像他一樣幸福。我也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所以?」

「我沒有他那麼月匈襟開闊,我的願望有點小,我希望我在意的人、關心的人、在意我的人、關心我的人都能找到屬於他們的幸福。」

「嗯,這個流氓很偉大。」

「阿嚏!」成功對著夜空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不是太愛來卓明這院子,歐女士栽花太多,容易讓人花粉過敏,等會兒再建議下,花園裡種蔬菜,又能省下買菜的錢,又有益健康。

「你卓伯伯去看戰友了,紹華剛回來,你等會兒,他在洗澡!」歐燦接過成功帶來的果籃和紅酒,客氣了一番,讓保姆阿姨倒茶、拿點心。「嘗嘗,這是我親自烤的。」歐燦指著一碟曲奇餅,神情很期待。

成功目測了下,挑了最小的一塊。「好吃,和丹麥的牛油曲奇一個味。」

歐燦謙虛道:「這是我第二次烤,還以為失敗了。」

「阿姨出馬,一個頂倆,想失敗不容易。」成功又捏了一塊,好吃是好吃,不過比他家惟一做的還差了一百裡。

歐燦這下眼都笑沒了:「還是你體貼、懂事,我也給紹華拿了,他說晚上不吃甜東西,嘗都沒嘗。」

「吃完刷牙好了,怕啥,拒絕美食也是種自虐。阿姨,你坐著,我去瞧瞧他,這澡洗得有點久了。」大晚上的逗歐女士開心,也很吃力的。

卓紹華正在係襯衫的扣子,簡單的一個抬臂,就充滿了力量與優雅。以成功挑剔的眼光,都不得不承認,卓紹華的英俊和他的能力是不相上下的,更何況現在的他正處在男人的黃金年華,歲月為這份英俊更添一份奪人心魄的魅力。

「然後你就看得目不轉睛?」卓紹華瞪著鏡子裡明目張膽看得眼發直的男人。

「你應該感到榮幸,我可不是誰都願意看的。」

「我真是榮幸之至。」卓紹華一腳把成功踹出浴室,「難得一晚上不值班,不在家陪惟一和曄曄,跑這來乾嗎?」

成功寬容道:「過來安慰你呀!」

卓紹華睨著他:「我需要安慰嗎?」

成功臉上寫著「你就別硬撐了」:「聽說那隻豬扔下你去港城搞交流了,是為了那個保羅積極爭取的吧!她大概視保羅為偶像,假公濟私去追星。這事是個男人攤上都會鬱悶,輕如空氣一般的瑣碎之事,對於一個醋意十足的男人,也會變成天書一樣有力的鐵證。要是我家惟一為看個男明星做出這樣的事,我把她腿打斷。你是軍人,不能這樣沖動,所以你心裡更不好受。說吧,是去健身,還是去喝酒,我今晚奉陪到底。」

卓紹華好整以暇地向外走去:「你這是關心我還是關心她?」

「這還要說,你倆要是打架,我肯定站你這一邊。」

「你是站我這一邊,不過不是幫我,你是看戲的、喝彩的。成功,我說你怎麼這麼無聊呢,我和諸航就這麼讓你感興趣?」

成功壞笑:「人都有劣根性,對於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總忍不住過去逗一逗。」

「德行!」卓紹華回屋拿了外衣,又出來了,「我晚上還有事,你是和我一塊走還是再待會兒?」

「再待下去歐阿姨會把我餵成個中年大叔。」成功很怕卓紹華丟下他,拽著他的胳膊一塊向門口走去。卓紹華的車已經在外麵等著,看見他們,秦一銘從副駕駛座下來,繞過車尾,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成功陪他走到車旁,拍拍他的肩:「我見過的異性沒有上萬,幾千肯定有的,像豬這麼沖動的,她認第二,沒人敢搶第一。她雖然沖動,可她不蠢。」

卓紹華稍稍側目看了成功一眼,冷聲道:「成理事長,做個婦產科醫生是了不起,但也別四處顯擺。」

成功張大嘴巴欲反擊,車門砰地一下搶在他出聲前關上了。卓紹華嘴角噙著一絲笑,豪放的人在心中鬱結的時候,總是放聲大哭或仰天長嘯,他這種性情,也就隻能在損成功幾句時,略微放鬆一點。

秦一銘遞給他一張傳真。「帆船酒店……見到保羅了?」

「是的,時間不久,似乎沒什麼進展,除了確定了他的位置。大首長現在部裡,讓您過去開個短會。」

卓紹華臉色凝重了。他走進會議室時,會議室裡隻有三個人,大首長、成書記還有李南。卓紹華敬禮,大首長回了個禮,讓幾人都坐下。「關於『二月風暴』後麵的安排,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李大校,你先講。」

在大首長麵前,李南稍微收斂了些戾氣:「我帶人過去把他抓回國,送上軍事法庭。」

成書記急了,很想找塊磚敲下李南的腦袋,看看是不是岩石做的。「你是抓保羅還是抓周文瑾?要是周文瑾,這個人因為交通意外已經死在舊金山河裡很多年了,在他的家鄉還有他的衣衣冠塚,每年清明的時候孩子們還會去那兒獻花。你可以對外麵說他詐死,可是人家雜誌上寫的你看到沒,人家的童年、少年都有鼻子有眼的,你是不是要和人家打口水仗?說不定人家正等著呢,這人從小就是我國派過去的間諜雲雲。要是保羅,你依據法律的哪條哪款抓他?就算你生搬硬套,把他弄回來,他手裡的那個資料怎麼說,人家借機戳穿他的身份,好了,這就成了我國自編自演的一出戲,雖然不會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但以後我國在國際上如何立足?」

李南比他還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就這麼眼巴巴地看著,什麼都不做?」

成書記苦口婆心道:「當然要做,隻不過要做得漂亮點、智慧點。你呀……」

大首長看著兩人,樂了:「李大校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這事真不簡單,幾個超級大國私下讓外交官來找過我們很多趟,態度曖昧得很。」

「三國時期,諸葛亮評價大將魏延,說此人長有反骨,不可重用。這位保羅是不是也長有反骨呀?」李南譏誚道。

成書記嘆了口氣:「長沒長反骨不知道,但這人很情緒化,感情用事,不顧後果。」

大首長沉吟了下,做大首長,話都極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出聲,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別人說,聽得越多,對事情也越了解,然後才能做出最好的安排。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卓紹華:「這事還是讓卓中將來作決定。」

眼前的三張臉消失了,卓紹華突然感覺自己站在一處山崖之上,雲海彌漫,空氣稀薄。腦子裡是空的,不是像一般人說的一片空白,而是整個空盪盪的。耳邊的風歇斯底裡在吹,充斥著一種變調的雜音,很刺耳,很難受。他感到自己的心髒在跳,指尖在跳,脈搏在跳,眼睛在跳,耳朵也在跳……

這一天還是來了,沒有約定,可就是知道有這麼一天。決定,不是選擇,有abd,軍人的決定是命令,一旦下達,即成定局。定局無法更改,無法推掉重來。他出汗了,他閉了閉眼睛,聽到自己說:「好!」

諸航與保羅的第二次見麵來得很快,通知的方式也一般。蘭朗送給帆帆一盒積木,拚好後是張地圖,終點還是帆船酒店。

蘭朗沒有隱瞞,告訴諸航她是vj組織的成員,vj是一個專門幫助流浪在異國的政治犯的組織。「我是和保羅同時到達港城的,我已經陪了他一個多月。我祖母是港城人,我會說點粵語。保羅想看你上課的視頻,我就來k大了。」說完這些,蘭朗就走了,抱著書,背著雙肩包,看上去和從圖書館出來的學生沒有兩樣。

還是那個房間,窗簾拉開了一點。海灣方向有一些亂雲在快速聚集,它們像一大群栗色的枯葉蝶、彩虹色的琉璃小灰蝶和大陸紅的粉翅蝶,在海灣潮濕的氣流中回旋,一會兒聚斂,一會兒又散開,形成一簇不斷變化的巨大樹冠,這是港城初夏最好的景色,這樣的景色讓人傷感。保羅坐在窗邊看小說,愛爾蘭作家塔娜?法蘭奇寫的《帶我回去》。

諸航看到封麵上方寫道:就在那一刻,我察覺生命的浪潮變了,硬生生掉轉九十度,猛烈得無法抵擋,從此與我分道揚鑣。

「好看嗎?」保羅的眼瞼下有濃重的陰影,臉色像是比上次更加蒼白,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拿書的手指,細瘦得指節都突了出來。

「失憶、謀殺、愛情,怎麼狗血怎麼來,我就是打發下時間。你頭發濕了。」他的聲音很平淡,不帶有任何感情。

「沒事,一會兒就乾了。周師兄,你……是不是準備長住下去?」諸航拭了下被汗黏在額角的發絲,低著頭,十指相絞。這太折磨了,她真不擅長這樣小心翼翼的談話。

「去哪裡呢,選擇太多,就犯難了。在溫哥華時我叫漢倫,在墨西哥時我叫約翰,在英國時我叫保羅,還有很多名字,我自己都記不得。我有十幾本護照,南極北極都能去。」保羅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高了八度,隨即又慢慢低落,「一個名字,一個身份,可是我病的時候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如果有一天死了,墓碑上都不知寫哪個名字。」

這個話題太沉重,壓得諸航都喘不過氣來。

「豬,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的氣質。」

這句話讓保羅開心了,他笑了起來。別人笑的時候,讓人覺得身心愉悅,他的笑卻讓諸航感到悲涼。

「我看過一篇笑話,有一個在煤礦挖煤的男子,有天休息,他去鎮上玩,看到一個姑娘,一下子就迷戀上了。那姑娘是外地的,他班也顧不得上了,跟著姑娘追到了人家家裡,一走一個月。他走後的第二天,煤礦發生了塌方,在裡麵挖煤的人都沒出得來。煤礦的老板統計人數,男子的名字也在裡麵。他家裡人過來掉了些眼淚,憑死亡證明把賠償金領回去,弟兄幾個分了分,買房的買房,買車的買車,看病的看病,一下子全花光了。男子從外地回來了,估計自己曠工這麼久,老板不會要他,他就回家了。家裡人一個個瞪大眼,怒問:你是誰?他說我是你們的弟弟啊!家裡人說你怎麼證明你是我家弟弟?哈哈,是不是很好笑。但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管我變成什麼樣,你都知道我是誰。」

諸航騰地站起來,她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她要呼吸新鮮空氣,她要出去吹風,她要奔跑,她想大聲叫喊。「周師兄,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找個僻靜的小鎮,做個平凡的人。」

「重新換個名字,然後做苦力為生?」

「做個小學或者中學教師,教什麼科目都可以。」她現在有點喜歡校園那種青春洋溢的氛圍,上自己喜歡的課,和學生好好相處,寒暑假長長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帆帆和戀兒的眼中形象會很高大。

「豬,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那種日子我過不來,也不願自己過得那麼憋屈。」

「所以你就把全世界攪得天昏地暗?」諸航急得脫口而出。

保羅臉上掛著的笑冷了,他高傲漠然地抬起下巴。「你是這樣看我的?你想生活在做什麼講什麼都被別人偷窺中?你想讓你的國家被別人操縱而不可知?你想……」

「我不想,但可以換個方式,不是這樣的以卵擊石。」

保羅低下眼簾,臉上的武裝,像腐木一樣掉落。「豬,你該回去了,孩子還在等著你呢!」

諸航沒有動,她如果就這樣走了,就前功盡棄了。「我們還會見麵嗎?」

「會吧!」保羅像是不確定。

「周師兄,好好考慮下,行不行?」她懇求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保羅輕輕地點了下頭。

傍晚下雨了,直到諸航上床都沒有停。帆帆還是睡在右側,聽著諸航嘆氣,翻了個身,突然把胳膊伸到諸航的頸下:「媽媽,來,讓我像爸爸一樣抱抱你。」

諸航可不敢,小胳膊那麼細,不小心會壓折的。「媽媽嘆氣,是因為天氣的緣故。呃,壞家夥,我發現了哎,你回到公寓就是正常的,出了門就變得很幼稚。」

帆帆悄悄地笑了下:「爸爸說了,一個人要偶然暴露出自己的弱點,這樣別人才對你不設防。」

「你要防誰?」

「一個愛吃愛玩愛鬧的小孩,不會太引人注意。媽媽做的事要全神貫注,我不能讓媽媽分心。」

諸航撲上去揉亂小孩的頭發:「這些是不是爸爸叮囑你的?」

帆帆不回答,小聲地反問道:「媽媽想爸爸嗎?」

諸航躺平,細細地聽著外麵的雨。不是一點想,是很想很想。

帆帆突然爬起來,顛顛地下床從小腳印背包裡掏出一隻牛皮紙信封,還細心地看了下。「給!」

諸航不接:「老實交代,你到底有幾封?」

帆帆閉緊嘴巴,一副「打死我都不會說」的決絕模樣。諸航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他抱上床,蓋好被子,自己拿著信去了沙發。

帆帆聽著撕信封的聲音,眼睛眨了幾下,慢慢合上了,小嘴角還朝上彎著。諸航:

我問你去港城如果遇到身不由己的情況怎麼辦,你回答不會的,因為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你這樣的信任,我是又歡喜又擔憂。我知道港城之行並不危險,可是你要體諒一個做丈夫的心,恨不得連天氣都能預測得清清楚楚。

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萬無一失,而我們是無法承受那個萬一的。我曾經想讓你學格鬥、擒拿,我不是想讓你在軍中有多出眾,我隻是想如果遇到意外情況,你可以自保。你呢,所有的興趣全給了籃球和計算機,其他的東西,有種潛意識的排斥,我也隻得作罷。

我來gah不久後,去一個軍工廠參觀。他們為特種部隊新研發了一種槍,槍管可以根據情況快速切換成不同模式,而子彈隻需要攜帶一種,大大增加了特種部隊在戰場上的機動性和靈活性。我問他們可有袖珍型的手槍,他們那兒沒有,但他們告訴我,世界上最袖珍的手槍,射程大約可以達到一個足球場的長度,體積很小,可以放在女士的化妝包內。我聽了很是心動,如果有機會,我想為你爭取一把。不過,你的射擊技術真不敢恭維。唉,遇到你的事,我就各種愁,頭發就這樣慢慢白了……

卓紹華

xx年3月16日午休後

「首長,我有那麼差嗎,你有那麼老嗎?」諸航瞪著落款的那個名字扮了個鬼臉,然後又看了一遍,確定每個字都沒漏掉,這才把信折好,塞進自己的背包裡。她朝床上看了看,帆帆睡得很沉了,眼睛連忙四下找尋那隻小腳印背包,看看裡麵到底有幾封信。哈!她捂著嘴巴大笑,壞家夥月要躬著,小屁股翹著,那小背包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要是誰來搶,他隨時準備護寶。

「你對媽媽真是好了解哦!」她偷偷地戳戳帆帆的小臉蛋,也上床躺下了。今夜,應該會夢到首長吧!

街上又有人遊行了,a國、e國、d國三國的官員來港城,要求港城政府提供特別渠道,他們要把保羅逮捕回去,港城政府回應一切要按國際程序來。三國這次態度特別強硬,下了最後通牒,一周內必須給出答復。這個消息似乎把保羅的支持者們給激怒了,他們在街上抗議、喊口號。班上的學生也被感染了,上課時都不能靜心,學校請欒逍開堂課和學生好好聊聊。

欒逍沒有一板一眼地站在講台上講課,他是采用了座談會的形式,讓學生隨便講,然後他把學生的觀點整理了下。有很大一部分學生說我們的電腦都被黑客攻擊過,有次我的論文寫了一半,屏幕突然黑了,真讓人抓狂。可是為什麼我們明知保羅是黑客,卻恨不起來呢?

欒逍講了一個事例,有一個山匪綁架了一位富商的女兒,要求他家用一萬兩銀子來贖。富商一時間湊不足那麼多銀子,怕他撕票,隻得報官。山匪帶著那位小姐四下逃亡。在逃亡過程中,小姐發現自己對山匪有了好感,他似乎並沒有那麼凶惡,他給她吃的、穿的,也沒有逼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有一天,他們在一條小溪旁遇到了一隊官兵,官兵手裡有張畫像,那時的肖像畫技術不是很高,官兵覺得眼前的男子似乎有點像畫像裡的人,可又不確定。他問小姐山匪是她的什麼人,小姐毫不猶豫地說是她男人。這個事例聽著很像浪漫的愛情故事,其實就是一種人質情結,也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人質在被綁架時,對劫持者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依賴感,然後是非觀模糊,或者顛倒。這種症狀說明人是可以被馴養的。

學生們聽得臉色發白,一個個都沉默了。欒逍笑道,很多觀點並不都是黑白分明的。你遇到一些事、一些人,無形中就改變了你,這不能說明你是錯的,隻能說你不夠明朗、不夠確定,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

欒逍沒有留下聽學生們討論,他疾步向大門走去,他走得太急,以至於諸航在圖書館前朝他招手他都沒有看到。

諸航看著他上了一輛七座的黑色汽車,車疾馳而去,她有些納悶,沒聽欒逍說他今天要出去呀?

諸航第三次走進保羅的房間,看到了三個外國男人,保羅沒有為他們介紹,隻說是朋友。諸航猜測是vj組織的成員。房間裡的氣氛很緊張,幾個男人講話的語速非常快,好像意見不太一致。見諸航來,他們便出去了。

保羅倒是很平靜,竟然把整個窗簾都拉開了,大約是陰天的緣故,海麵上有點黏糊糊的。

「你臉書上的那張海景照片不是在這個房間拍的?」諸航看著海對麵鱗次櫛比的大樓問。

「那張是他們坐船去外麵拍的。我不是罪犯,我不想像罪犯那樣見不得光,可是又不想讓別人太容易找到我。」

諸航站在空調的風口下,冷風對著她的肩吹,泛出些許的涼意,她挪了個位置,站到保羅的左側。「這也是一種藝術。」

保羅攤開雙手,表示對這個說法很無奈。

兩個人默默地站著,一艘遊艇扯著帆向遠海駛去,幾個穿著比基尼的女子躺在甲板上曬日光浴。這是港劇裡常見的鏡頭,但無論多麼狗血的情節都有一個更狗血的現實版,讓人無語。就像港城滿街的珠寶店、名品店,仿佛滿港城的人非富即貴,其實真正的大富之家有幾個,多的還是螻蟻。

保羅沒有錯過諸航臉上的不屑,他微微一笑,回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黑色的u盤:「豬,我送你件禮物。」

諸航感到心髒強烈地一緊,她看著保羅。保羅彬彬有禮地頷首,神情是與外形相匹配的自信與倨傲。「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拒絕的話已經出口,可是視線卻像黏在那u盤上,怎麼也挪不開。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你來港城不就是沖著它來的嗎,怎麼矯情起來了?」保羅在沙發上坐下,優雅地交疊起雙腿。「不要告訴我,你是想和我敘舊,才特意過來的。」

這才是真正的保羅吧,前兩次見到的都是藏在麵具後的人。諸航調整了一下不規則的呼吸,感到鎮定點了,才說道:「我過來是想向你道謝,你送給寧大的那件禮物,我們收到了。」

保羅恍然道:「那不算是禮物,飛翔的山鷹裡的資料真真假假,具體的隻有創建者清楚。我負責的是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碼編寫惡意軟件,來攻擊某些企業網站,說好聽點是模糊別人的視線,說難聽點就是栽贓,是不是讓你們恨得牙癢癢?這個資料,我發現有一陣了,解密用了不少時間,然後我想辨別下真假,便隨便找了個地方試水。」

還真是隨便呀,寧大何其幸運!諸航沒揪他的語病,心裡明白就好,那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認出了他,來了港城,他們見上麵,也不枉他一路過來,步步為營。「如果是假的,你會繼續在裡麵待下去?」

「不管什麼職業都有一個倦怠期,即使是假的,我也會離開。不過,我可能會選擇悄然離開。」

「周師兄,你主動和我聯係,你明知我是什麼身份,就不怕我泄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保羅的反應都沒有她快,諸航再次把握了話語的主動權。保羅聲音喑啞了,頭低垂著:「你不會,因為你是豬。不管何時何地,你都不會被別人左右,你永遠不會失去自我。你有你的原則,這和你的身份無關。」

諸航覺得心裡那勉強壓下的憤怒再掀起一角:「既然你這麼了解我,那又何必拿個u盤來試探我?」

保羅連忙解釋:「不是的,我是真想把這個禮物送給你。」

「你舍得?」

「送你,我就舍得。」保羅的神情不像作假。

「好,我接受。」

諸航完全沒有給保羅反應的時間,抓起u盤就往洗手間沖去,當保羅追過去,隻聽到馬桶嘩啦一聲沖水的聲音,u盤連個影子都沒了。「豬,你瘋了,你知道那裡麵的資料有多重要嗎!」他氣急得用手捶門,麵容因激怒都扭曲變形了。

諸航冷然地對視上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厭惡被別人監視、窺探隱私,同樣我也對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大家都站在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裡,軍事、經濟、民生,即使玩計謀,都憑實力說話,贏得磊落,輸得尊嚴。這樣卑鄙、齷齪的行為如果被默許,那還要什麼法規、道德?時光倒流,一切回到原始社會,叢林規則,弱肉強食,什麼束縛都沒有,你希望世界變得那樣嗎?」

保羅像一條衰弱的魚被拋棄在了夜晚的沙灘上,唯留有苟以延命的喘息。這些資料是他的支撐,是他的全部,現在沒了,一種讓人窒息的孤獨裹挾著他,仿佛掉落千年的冰窖。他再也反抗不了了嗎,隻能由著命運來宰割?

錐心之痛——真的是眼前發黑,一時間大腦和心髒都不供血了,他感到自己在冷卻,冷卻成了一座雕塑。

「周師兄,你的支持者們支持的是你勇敢站起來揭露醜惡的方式,想得到那些資料的都是別有用心的人。那是一枚隱形炸彈,隻會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曾經,周師兄人長得清風朗月,品位陽春白雪,笑起來陽光,極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她呢,總讓人覺得不好好盯著,一不留神就滑到邊緣外了。命運卻玩了個顛覆,這到底是誰的錯?那種沉重的窒息感又堵上諸航的心頭了。

保羅肩膀無力地耷拉下來,憂傷地看著一臉正義的諸航。良久,他說服自己平靜了,從前他設計防火牆,可以攔住天下人,卻總是被她攻破。好像在她麵前,他就沒贏過,也許這是他對她的縱容,他無意輸贏。一個圓圈一樣的符號,從他的心底漸漸地升騰上來。在那一刻,他決定不再徘徊,不再動搖,不再癡望了,就讓本該結束的結束吧!

「豬,如果我犯下滔天大罪,逃亡在外,你是追捕我的警察,有一天,我們在街角狹路相逢,你會舉槍射殺我嗎?」

「我……」這是什麼鬼問題,諸航猶豫了下,準備反駁,保羅笑著截住了她的話頭:「你遲疑了二十秒,我知道了,不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即使是個罪大惡極的人,在你的心底,對我總留一寸不舍、不忍。我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他像是真的開心,周身都罩上一團愉悅的氣流。

「豬,我也懷疑過當時的沖動和選擇,但是每一次的午夜夢回還是會走上同一條路。不管結果是什麼,隻是對自己所作所為的一個交代。就像音樂,可以聽到流淚,卻不需要告訴別人為什麼。」他是多麼喜歡高貴而不動聲色的古典音樂,哪怕是用單調和重復掩飾內在的豐富。他閉著眼睛聆聽,想擁它入懷,像無數次的撫扌莫那樣撫扌莫,無數次的珍惜那樣珍惜,但還是要鬆手的,讓它隨風而逝。

他看著對岸逐漸亮起的燈火,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豬,我考慮好了,我要離開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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