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五十三章(1 / 2)
《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這名兒怎麼看怎麼不正經。內容麼,也確實算不得什麼雅言大義。
但鬱繪對待這玩意兒的態度可謂莊重。
這篇文賦出自古籍殘卷。
那殘卷在戰亂中歷經顛沛輾轉,書頁中有些字詞因汙損而難以辨別。
鬱繪在謄抄時就以圈圈、框框代替,並不憑自身臆測妄自填補。
鳳醉秋自小就是個不愛舞文弄墨的人, 隨手翻開第一頁, 就見滿篇圈圈框框, 頓時就腦仁疼。
賦文本已不完整, 其中許多字句還生僻艱澀, 尋常人讀起來實在佶屈聱牙。
鳳醉秋隻粗看兩行題記, 就花了近一炷香時間。
反復聯係上下文逐字琢磨好幾遍, 才隱約明白那兩行字連起來是什麼意思。
於是她也不急著回去了。
她對鬱繪道:「我今夜留下,通宵把這冊子看完。有不懂的地方,明早好及時請教你。」
鬱繪輕輕點頭, 眼神裡卻有一絲淡淡的小驕傲:「不會看不懂。」
鳳醉秋笑笑:「你學識淵博,自然覺得簡單。可我哪能跟你比。」
等到夜深人靜時,鳳醉秋沉下心, 獨自在客廂內認真翻閱那小冊子, 才明白鬱繪為什麼那樣篤定地說「不會看不懂」。
鬱繪這人,看什麼都是學問。
對待這篇光看題目就不正經的賦文,她是當真報以了嚴謹治學的態度。
對於文中所有晦澀難懂之處,她都翻查典籍或向人求教, 多方印證後再加自行思辨,才在小冊子的最後做出逐條注解與釋義。
她將那些注解與釋義盡量寫得淺白通俗,鳳醉秋對比著原文看下來,該懂的就都懂了,並不需要另行請教。
隨著房中長燭越來越短,鳳醉秋捧著那小冊子的雙手越來越僵, 臉也越來越燙。
有些時候,文字能帶給人的震撼沖擊,遠比圖像更凶猛。
這篇賦將男女在床幃間的「行事步驟」講得巨細靡遺,大膽直白。
通讀並大致領會文意後,鳳醉秋竟不知是該捂臉、捂眼,還是捂住疑似要噴血的鼻子。
在令人羞赧的燥熱中,她趴在桌上,側臉壓著那小冊子,腦子裡亂成一鍋滾燙的漿糊。
*****
晨光熹微時,客廂中的長燭燃至盡頭,隔窗傳來朗朗誦讀聲。
北麓書院才剛起步,眼下來的第一批學童,都是循化官學送來的寒門稚子。
這些孩子是經過層層篩選的,都比同齡人早慧。
他們知道這求學機會來之不易,雖隻是跟著夫子懵懂學舌,卻都很認真。
朝氣蓬勃的誦讀聲整齊又響亮,像朝陽下的山澗溪流,清澈脆嫩。
鳳醉秋就是被這聲音吵醒的。
兩個呼吸之後,她緩過神來,驀地羞慚紅麵,慌張坐直。
重重合起麵前的小冊子。
堂堂鳳統領,戰場上殺人都不眨眼的,此刻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臊和別扭支配。
心跳如擂,方寸大亂。
其實男女之事乃人之本欲,並不骯髒。
可在孩子們讀聖賢書的地方看這種東西,怎麼想都不太得體。
鳳醉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大紅臉,站起來捋平衣上褶皺,卻捋不平翻湧的思緒。
簡單洗漱過後,她做賊似地躲著人,將小冊子還給鬱繪。
鬱繪問:「你當真已經懂了嗎?」
鳳醉秋清了清嗓子:「就,懂個七七八八……吧。」
「世間萬事皆學問,不必忸怩。」
鬱繪這話真的很有書院山長的氣勢,簡直是師德四溢。
「既已起興要學,就不能囫圇吞棗,要吃透精髓才好。這冊子我不急著用的,鳳統領可拿回去再精讀。」
鳳醉秋打小就不擅應付這種夫子氣,當下被訓得一愣一愣。
訕訕應下,將那小冊子揣進懷裡,謝過告辭。
接著,她去找張成燁交代了幾句書院周邊的防務調整,又到廚房順了碗麵墊肚。
再無旁事可供拖延,便慢悠悠往南麓回。
*****
鬱繪那小冊子後勁太大。
鳳醉秋已盡量不去想,但那小冊子揣在衣襟裡竟像在發燙。
她走得很慢,腦子裡總是不自覺浮現亂七八糟的畫麵。
那些畫麵實在糟糕,鬧得她仿佛突然失智癡兒。
一時紅著臉抿唇悶笑,一時又尷尬到恨不能腳趾摳地。
若在半年前,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有如此癲癡的一麵。
傻到冒泡。
她正慶幸四下無人,冷不丁一抬眼,就見趙渭頎長的身影在晨光中漸行漸近。
鳳醉秋趕忙收斂好表情,硬著頭皮停在原地。
因北麓書院已正式投入使用,如今這一帶山間都有張成燁部下近衛日夜巡防,沿途安全無虞。
所以趙渭今日出來,隻帶了肖虎隨行。
肖虎素來懂眼色,知進退。
遠遠瞧見鳳醉秋的身影,不等趙渭吩咐,他便躍身上樹,隱進了繁茂的枝葉中。
朝陽透過枝葉灑下來,碎金般熠熠生輝。
天地靜謐,林間山風溫柔拂過遙遙相對的兩人。
趙渭沉默站定,星目爍爍。
那眼神輕輕渺渺,無怒也無嗔。
卻又好像在說:你再跑一個試試?
鳳醉秋抿了抿唇,又尷尬,又想笑。
她唇角揚起,眼神卻無處安放。
雙手垂在身側感覺不對勁,背到身後更是別扭。
說到底,還是她這個管殺不管埋的人理虧。
總得說點什麼來打破僵局。
眼角瞥見路旁盛開的野迎春,她腦子一抽,脫口道:「你這麼早出來,采花啊?」
話音一落她就想咬舌自盡。
呸呸呸,這說的什麼玩意兒?!
趙渭抿唇輕哼,似忍俊不禁。
正當鳳醉秋以為自己要被調侃嘲諷時,他突兀的轉過身去,走起了回頭路。
不過,他的步子比方才平緩許多,像是在等誰跟上來。
前晚鳳醉秋搶著折騰他,最後卻半途而廢。
昨天早上醒來又找借口跑到北麓來。
足足躲了他一天一夜。
說起來,總歸是鳳醉秋不地道。
趙渭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找她算賬。
他這時若發脾氣,鳳醉秋是絕對沒臉計較的。
可他看出了她的尷尬,並沒有翻舊賬的意思。
這種細節處的無聲體貼,鳳醉秋受用至極。
她鬆了口氣,輕咬笑唇加快步伐,上前與他並肩。
她清了清嗓子:「那個,我好像該回家探親了。」
「所以呢?」趙渭斜睨她,眼神涼悠悠。
「你,要不要一起去?」她乾咳兩聲,「最近寨子裡春耕呢,人多。」
青梧寨的人世代聚居,既是鄉鄰也算親友。
鳳醉秋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帶趙渭在大家麵前亮相。
按寨中習俗,與外間人談婚論嫁,要先將人領回去見見親友,才能正式議親。
雖她說得含含糊糊,趙渭隻稍一轉念,便懂了這意思。
「算你識相。」他驕矜地抬了下頜輕哼,唇角卻揚起。
顯然對她處理問題的方式很滿意。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奇怪。
他倆明明更大膽的接觸都有過了,此刻含含糊糊說到議親這一步,卻不約而同地羞澀起來。
沉默並行十幾步後,鳳醉秋頗不自在,便沒話找話。「你昨日寫那句話是故意的吧?趙大人。」
話尾上揚,帶著不自知的嬌嗔蜜味。
「趙大人」這個板正的稱呼,無端就沾上幾分親密旖旎。
趙渭雖麵無表情,耳尖卻悄悄燙紅。
他虛虛以拳抵唇,乾咳兩聲,做漫不經心狀:「故意什麼?」
鳳醉秋哼笑乜他:「你知道我不認得古體字,必定要拿去請教鬱繪。」
當世認得許多古體字的人本就不多。
在北麓更隻有鬱繪一個。
她拿那幅字請教鬱繪,就等於主動向鬱繪宣告:她和趙渭的關係並不單純。
「趙大人,你這心思可夠深的。」
鳳醉秋噙笑嘟囔。
「鬱繪不是大嘴巴,遇事卻較真。你是不是算計著,若我哪天翻臉,不肯給你名分,就能有鬱繪站出來幫你喊冤?」
大約是沒料到她能堪破這層小把戲,趙渭默了默,旋即伸手捏住了她的臉頰。
他麵無表情,眼底卻有笑意湛湛。
「我繞這麼大個彎子埋的後手,被你一眼看穿。鳳統領心思也不淺啊。」
「去年在連橋鎮時你就說過,你喜歡和聰明人玩。」
見他心情轉好,鳳醉秋也跟著展顏。
「以往你覺得情情愛愛沒意思,肯定是因為遇到的那些姑娘都沒我聰明。」
這話隻是為了誇張逗趣。
但她自己大概沒有察覺到,最後這半句,隱約有那麼點微酸試探的味道。
這點微酸落到趙渭耳中,卻變成了甜蜜滋味。
鳳醉秋可不常為他拈酸的。
難得流露出這絲絲小女兒情態,已足夠他美上好一陣了。
怕笑出聲要惹她惱羞成怒,趙渭抿唇咬住舌尖,繃著臉裝作不知。
卻忍不住伸出手去,箍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拇指指腹貼著她手腕內側肌膚,以一種眷戀的姿態,不自知地來回摩挲。
卻又抬眼望天,開口挑事:「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幾時說過喜歡你了?」
「我讓人轉交給你的小鳳凰簪花,你不是收下了嗎?」
鳳醉秋笑哼。
「若不喜歡我,那你還來啊。」
趙渭停下腳步,斜斜睇她半晌:「還就還。」
說著,他從懷中扌莫出個小盒子,塞到她手中。
盒子不大,看起來約莫有兩層。外表平平無奇,但分量不輕。
鳳醉秋又不是傻的。
她笑眯眯去開那盒子,口中咕噥:「嚇唬誰啊?小鳳凰簪花哪有這麼重……」
說話間,她將盒蓋一掀。
裡頭倏地裡彈起個與食指差不多高的綠衣小人兒。
不知道是什麼機關控製著,這小人兒彈起來站直的瞬間,照著鳳醉秋的正臉就噴出一大堆碎屑。
一切發生的太快,鳳醉秋並沒看清噴出來的碎屑究竟是什麼。
隻是憑本能一個後仰下月要,急速閃避。
她的身手是極快的。
纖勁的月要肢後仰,彎成完美弧橋,再迅速站起。